第十章
在一连串厄运发生后,夏絮千很难不相信“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事。
好不容易捱到腿伤好了,不速之客却一个个上门拜访,她成了众矢之的。
星期四,下午四点,夏絮千牵着⽪⽪决定去最近的公园遛达四十分钟。
才关上大门,一名黑⾐装妙龄女子守候门口“千千…”
她打量来人哀怨的表情。“丽莎?”
丽莎一双⽔汪汪大眼瞅着夏絮千,控诉之情自然表露“你…横刀夺爱!”
好严重的指控,她只好无辜地辩解:“我是和平主义者。”
“不管!你…你0…假仁假义!让我卸下心防后,抢走类!”丽莎心里极度难过。
夏絮千知道失恋很难受,但她无能为力“我没有抢类,是类选择我。”
“我和类在一起这么久了。”丽莎孩子气地说。
夏絮千无奈地笑“以朋友⾝分相处在一起吧?”说话说一半,很容易引人遐思,这是不好的习惯。
“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丽莎仍不死心。
“那类的⺟亲打自娘胎就认识他了,那又如何?这样比较没意义,丽莎。”夏絮千理地说,试着不伤害她的自尊心。
“我想当类的新娘想了五年了!”丽莎声音哽咽。
因为她不是丽莎,所以无法体会期待五年却落空的失望心情,她只知道感情的事千变万化,本来就没有谁赢谁输。
“我无意伤害你的感情。”
“可是…你确实…伤害了我!”丽莎小声啜泣。
面对一个印象中活泼可爱的女子在眼前如小女孩般哭泣,夏絮千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下来。
“别这样。”夏絮千递面纸给丽莎。
“都是你害的…”丽莎接过面纸,眼泪掉得更凶。
争执无益,夏絮千任由丽莎发怈积庒已久的怨怼,也许这样心底的痛楚会缓和些。
“原本我以为…可以和类相处更久一点…我可以赖着他…找他撒娇…”丽莎蹲坐一旁,头低低地看着地上“原本我以为一切都会没事,就像楚南馨、就像韩湘爱…都只是传言…都不是真的。”
丽莎抬头,双眼中満是泪⽔“而你…破坏了一切。”
夏絮千叹了一口气,难道一个人快乐,就得注定另一个人痛苦吗?难道人生里没有双赢的局面?
“人生总是出乎意料,我也没想过会这样。”夏絮千尽力安慰她,却不奏效。
丽莎突然扑到夏絮千⾝上嚎啕大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呜…呜…为什么…”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猛往夏絮千⾝上擦,夏絮千心疼自己的爱迪达休闲服,更心疼丽莎忍耐多⽇的委屈。
“我跟神说…为了类…我可以放弃很多东西…我只要他…只要他…”丽莎鬼魅般的耳语回在夏絮千脑海里。
夏絮千怔住,是不是太执着也是一种奢求?
“十八岁那年邂逅了类,我的目光一直随着他打转。他是我的梦想,我告诉自己,我不会松手,绝不松手,除非…除非…他亲口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丽莎自言自语地低喃。
“昨天我去找类…要类陪我…他说不行。”丽莎努力稳定情绪,昅着鼻涕,擦⼲眼泪,她不想情感再次溃堤。
“他说…他有你了…他不想你误会,所以…不能任意陪别的女生。”丽莎语音仿如一间空的屋子,空的,涸普,被掏空似的⼲净。
“依附类五年,也够了。”丽莎突然平静下来“我知道我要成长,但没办法说服自己,割舍实在太痛了,心要碎掉似的痛苦。”
“割舍一份祈求多年的情感更是忍残。类很早就知道我喜他,拒绝我好几次了,他说不想伤害我,是我不死心。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他没有女朋友,我就有机会。”丽莎用一种蒙的语气对夏絮千诉说。
“丽莎…”夏絮千鼓励地拍她背后“这种事情只有你懂,只有你,可以让自己站起来;也只有你,可以替自己再找寻另一个梦想,更适合自己的梦想。”
“从前我总是合类,希望我是配得上他的女人。”丽莎自我嘲弄地说“现在…哼!我要找个配得上我的男人,我的梦想,在我自己⾝上。”
“坚強可不是用嘴巴说说而已喔。”夏絮千微笑地注视她“有一些挫折,一开始你以为你捱不过,可是慢慢地,你发现你可以消化了,再久一些,你发现你可以淡然面对了,那就是人生。”
“千千,你是个善良的人。”丽莎破涕为笑。
“你是个好女孩。”夏絮千也笑笑说。
“虽然心底恨死你了,但也诚心祝福你。”丽莎轻摸乖乖趴着的⽪⽪。
“你虽然嘴巴坏了点,但心地很好。”
“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丽莎站起来拍拍庇股,一副办完事要走人的样子。
“你没事了哦?”夏絮千再次确定。
“难过归难过,我不会傻到去跳楼或呑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再见!”丽莎绽出甜美笑容,比雨后彩虹更美丽。
“再见!”夏絮千好似慢慢适应了丽莎的直肠子个,人还是单纯点好。
望望⽪⽪,它在一旁也趴了近四十分钟,都快从腊肠狗变成趴趴狗了。再望望⾝上遗留下的“纪念品”丽莎这么一搅和,夏絮千也没心情去散步了。
打开门,正想上楼,又被人叫住:“千千…”
妈呀!别又来了,夏絮千很慢很慢地转⾝,看到八百年不见的何家佑先生。
“嗨。”她无力地打招呼。何家佑无语地凝视她,很深情的眼神,仿佛要把世界融化“找不到你,打你机手,又没人接,很担心你…”今儿个够紧张刺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才被美女宣告成夺人所爱的凶手,一下又来了个深情款款的公子传达关心之意。
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她不想接,只好掰个瘪脚的理由:“脚受伤,不方便听电话。”
“好了吗?”何家佑看着她的脚问。
“不好,能走下来吗?”
“一起去公园散步?”何家佑问。
有些事,说清楚也好,她得学学类快刀斩⿇的做法吧。
“好,⽪⽪,走。”她⽪⽪的头,⽪⽪看了她一眼,小跑步地跟在后头。
“怎么突然离职?不是做得好好的。”何家佑转头看她。
“想做其它事情。”
如果他是代替⾼层来游说,她会很⾼兴知道自己的价值。如果是为了私询问她的规划,她不觉得她跟他有这么,也可能…她的某些态度误导他。
“你离开是为了沉类?”何家佑不知哪听来的流言。
“不是,纯粹是我想离开。”夏絮千解释。
“如果是为了沉类,他已经离开南华了,我曾听过你和沉类的一些流言耳语。说实在的,我希望…你可以考虑回来。”
她发现何家佑固执“我说了和他无关,我有自己的考量。”
“你做得那么出⾊又有绩效,这么放弃不是很可惜?”何家佑一心劝说她回去,却完全不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想,这种方式让她很感冒。
“为什么那么热心劝我回南华?”夏絮千找了张树荫下的石椅坐。
“因为你是个人才!”他说得铿锵有力。
但夏絮千并不这么以为。若他以为她回去,他们俩就会往,成为男女朋友,那他就错了。事情并不是只有他看到的那面,他的固执让他忽略了许多小细节。
“如果我真的是个人才,到哪里都可以发展。”夏絮千望着对面开心地秋千的小女孩,心理庠庠的,她待会儿也要去风飞翔!
“千千…”何家佑知道说不动她,渐渐焦急了。
“关于我和沉类的流言,你听到的是哪部分?”她轻描淡写问。
“你耍手段当上副理,你和沉类在一起。”他说得非常含蓄,故意跳过红颜祸⽔那段鬼扯淡!
“我和沉类在一起是真的。”她说得轻松,他脸⾊顿时僵住。
“怎么可能…你说了离开南华不是为了他,为什么又和他在一起?”何家佑语气惊惶,他原有的计画被她这一说彻底打。
“本来就是两码子事,为何不可能?”她知道何家佑是个不错的人,也许他害羞,无法直接表达他的情意,但,她不喜他用这种假公济私的方式请她回去。
“我…千千…”他在说与不说间犹疑。
机手响了,夏絮千接起:“喂?类呀!你到家了哦?我和⽪⽪在公园,要不要过来走走?好,那我等你!”
“沉类要过来?”何家佑不得不相信了。
“嗯。”她注意到小女孩离开了,秋千无人乘坐地轻摇着。
“我…我先走了。”何家佑起⾝,尴尬地道别。
“不送了。”她没什么好说的。
夏絮千踱步到秋千旁,坐上去,摇啊摇,愈摇愈⾼,愈愈远。
风,舒服地吹着。
比较丽莎和何家佑对感情的态度,她暗忖,她会欣赏丽莎的坦然和坚持。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就算最终不是自己的,至少争取饼,回忆起来时,没有后悔,没有遗憾。
远远地,夏絮千看到沉类踩着大步走来,她对他微笑招手,感觉要飞起来了!
他回她一笑,两人不语,却能相互了解,传递快乐感觉。
了解和快乐,不就是爱情的前题?
在沉类心中,从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更何况,他从不认为妈妈当人家小老婆有什么不对,他是私生子有什么错,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那是他⽗⺟对爱情的诠释,或许不合乎道德,或为常理所不容,可是妈妈一向看得开。傅添凯既没疏于照顾他原来的家庭,更没忽略沉家,又能笑傲商场,他能面面俱到,那是他的本领。
至于,爱哪边多一点,沉若缘、沈类本一笑置之。
⽇子要过得开心,生活要懂得享受,他们⺟子俩彻底奉行。
不可能回傅家,更不可能踏进傅家,那是他们共同的信念。
后来,傅家多此一举的要胁却替自己找来⿇烦,他们轻估沉类的能力,以为他才二十五岁,不⾜为惧,吓吓他,就会手脚发抖,跪地求饶。
不了解敌人,是作战的最大败笔。他们的一个疏忽,让遗产里一栋在忠孝东路上的房子,和几千万的股票投资不翼而飞。
沈类为了夏絮千被恐吓兼受伤的事愧疚不已。他不能容忍!以致他后来对傅家大开杀戒,且绝不手软。
沈类带着律师公然上傅家听取遗产分配,一分一⽑都不落傅家口袋。傅家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只能看沉类轻松领取他的配额。
沉类走的时候还不忘冷笑说:“是你们我的,既然你们想赶尽杀绝,我又何必客气!将来我们在商场上碰面的机会还多的是,换点⾼明的手段,那种下三滥的伎俩,哼!我还不放在眼里。”
在场的傅家人个个噤若寒蝉,有胆子做什么好事,却没胆子承认。
沉类不屑地转头离去“富不过三代嘛!暗家的商机、财富肯定在这代手里就断送了!贪图享受的纨少爷,脑子里只装浆糊,难怪傅老爷要难过了。”
沈类领走傅家部分遗产的事,夜一间闹得満城风雨,各家大报杂志无不花大篇幅刊登此消息,媒体记者还彻夜守在沈类信义路的大楼外,希望可以采访到他。
沈类通知夏絮千说他要先避避这些无聊人士,暂不碰面。叫她不要留在台北,回新竹老家窝一阵子比较好。
夏絮千想想也是。好久没回家侍奉双亲,看看她那五十多岁就退休游山玩⽔的双亲,目前生活安排得如何,应该不无聊吧?说不定还在努力帮她安排相亲,怕唯一宝贝女儿独守空闺。
这种相亲游戏,他们还真玩不腻,愈玩愈起劲!也好,就当作生活乐娱调剂,以免脑袋生锈。
星期六早晨,跟安琪说她会离开台北一些⽇子后,夏絮千就开着喜美老爷车上⾼速公路,拎着⽪⽪一道回乡省亲去。
新竹,以贡丸米粉闻名,距台北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开着漫天音响,摇下窗户,当作自己开跑车。
也就只那么一下时间,她家那栋深宅大院便耸立眼前。
“千千!”夏妈妈见到夏絮千马上赏她一个拥抱“埃及,粉!下次你也去玩玩!”
“对呀!骑骆驼骑到庇股差点开花!好玩!”夏爸爸抱起⽪⽪。
“我是想去…明年吧!”他们每玩一个景点,就推荐她一遍,算算也不下十来个,她又还没退休,哪能这样游手好闲玩耍!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夏妈妈会这么说、就表示她又争取到一次相亲机会。
“对呀!对方条件很好,喔!人帅、有钱、有房子。”夏爸爸赞叹声连连。
“又是园区的电子新贵。”夏絮千一点都不动心,只当作是例行公事。
“不是,这次不一样!”夏妈妈每次都说不一样,结果都一样。
人可能长得很帅,只是微微秃头。
有钱,是家里的祖产,死都不能变卖。
有房子,可惜在对方老妈名下。
夏絮千都倒背如流了,偏偏她老爸老妈还不死心,以为天下真的有⽩吃的午餐。基本上,她不喜以客观条件衡量一切,她觉得爱情这种东西有生命、有空间的,两人的感情可能愈变愈好,也可能愈变愈坏,因此金钱外在可以当附加条件,却不能当决定因素。
但相亲嘛!见见人家的⽗⺟亲,吃吃喝喝就结束了,她奉陪到底。
“不是电子新贵,是创业新贵!”夏爸爸换汤不换葯地说。
“去去!约在哪吃饭?”她什么都懒得问,早去早结束。
“曦饭店,喝下午茶!”夏妈妈好期待。奇怪,相亲的人又不是她!
“穿漂亮点!”夏爸爸看女儿T恤牛仔的打扮,极不合宜。
“好,换上裙子!”反正有带一条连⾝长裙回来。
“帮你准备了!”夏妈妈亮出百货公司的手提袋,看来这次特别谨慎。
不知道沉类对她回家、却被⽗⺟带去相亲做何感想?以他的个,可能也觉得这种认识方式无聊、无新意。
“赫!怎么又是这种背后凉飕飕的洋装!”夏絮千不敢相信,跟沉类強迫她收下的那件有如姐妹装。
“我们有眼光吧?趁特价赶紧买下。”夏爸爸很得意。
夏絮千开始有贫⾎的征兆“你们要我穿这种⾐服去相亲?”
“有何不可?我们的女儿⾝材辣火得很呢!”夏妈妈对女儿极有信心地说“我和你老爸又不是老古板,都什么年代了!”
她接过⾐服去换,心里想:当然不是老古板,是时髦过头!
一个小时后,三人携手走进曦饭店。星期六下午,客人还満多的。
百般无聊地东瞄、西瞄,夏絮千居然看到沈…沉类!
有如漫画里五雷轰顶、全⾝烧焦的喜剧人物,她几乎变成口不能言、腿不能动。
又是遮头、又是掩面地,夏絮千忍不住抱怨世界怎么这么小。
扯扯⺟亲⾐袖,她头低低说:“回去了,这次别相了。”
“⼲嘛?你这么美,又不是见不得人!”路线直直往沉类方向走去。
夏絮千安慰自己别惊慌,她可以若无其事地跟沈类说哈啰!
才这么催眠自己,⽗⺟的脚步就停下,她稍稍抬头观察四周,竟然…竟然是停在沉类这桌前!
“坐下呀!”夏妈妈推了全⾝僵硬的女儿一下。
夏爸爸打招呼说:“你们好!”她再仔细看,不仅沉类在,沉若缘和沉瀚都在!
“腊肠狗姐姐…姐好!”沉瀚露出可爱的小酒窝。
“你们好。”沈类和沉若缘回礼说。
她还是不懂,这在搞什么?爸妈怎么会相到沉类?
“小女夏絮千,在台北工作。”夏爸爸客气介绍。
“我的大儿子,沈类,目前是自家公司的总经理。”沉若缘依然丰姿绰约,把名片递给夏爸爸、夏妈妈。
“有有!你们的⾐服,我前一阵子逛街有注意到,很有特⾊,我买了两三件呢!设计不老气、又不会过于花稍!”她⾝上穿的那件就是嘛。
不对呀!明明大家都认识,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明明…夏絮千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
“跟千千说,你们家儿子帅得跟明星似,又是创业新贵,她还不信!”夏爸爸一脸“我没说错吧”的模样。
夏絮千眼珠子转呀转,总觉得事有蹊跷“老爸,你怎么认识人家的?”
“我就是…”夏爸爸正要说出原因。
沉类拿出一个贵重的盒子,沉若缘紧接道:“这是我们的小小心意,当作聘金。如果令千金不嫌弃,我们今天就订婚吧。”
案⺟亲大人看沈类是愈看愈満意,沉若缘又这么有气质,沉瀚一副家教优良的可爱样“千千,你自己决定吧,做⽗⺟的尊重你的决定。”
“我…嗯…”夏絮千望着沈类俊美优雅的笑容“不”字怎样都吐不出口。
沉若缘笑笑说:“千千可能不好意思说答应,对吧?”
“我…”她被沉类设计了,呜!
“千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夏妈妈急急说道“过了这个村,就找不到这个店喔!”
“我…好。”一肚子苦⽔说不出啊。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以散场歇息,沉若缘又笑说:“听说新竹这边也有婚纱街,不如等会儿大家一起去看看。”
“求之不得呢!”夏絮千的⽗⺟亲大人同时鼓掌说:“沈太太你眼光好,设计的⾐服又,等下可以提供我们千千一点意见。”
夏絮千向沉类打出求救讯号,他却装作没看见,她心里直骂“臭沉类”
“伯⽗伯⺟的穿著也很有品味,大家可以集思广益呀!”沉类拍起马庇一点也不逊⾊,原本⾼傲、目中无人的样全然不见。
夏爸爸、夏妈妈听了更是心花怒放,想必心里直夸:这女婿真是不错!
暖暖的光洒在马路上,一样车来人往的,好似她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不然。有的店面换了,有的街道翻修过,些微的变化,不留意就过去了。
爱情也是,虽然来得突然,却是在些微变化中延伸出来的。
两家六人就这样浩浩往婚纱店去,一家看过一家,热络得仿如已经结婚了!两家人初次见面就这么融洽,也是好事一件。
夏絮千自忖着,算计别人的爱情这么久,最后自己也被算计了。
苞沉类的千年道行比起来,她只有上百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