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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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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放学回家,蓝夏生连家门都不敢先进去,便直接到弟弟的补习班去接他。蓝荫生见姐姐连书包都还挂在肩上,早的小脑袋好像也已知道些什么,两姐弟便不发一语地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半晌,蓝荫生才开口。“姐…”

  “嗯?”蓝夏生也没回过头,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

  “痛不痛?”他看着姐姐颊上有些褪去、却依然清晰的巴掌痕迹问道。

  “什么?”

  “你的脸还痛不痛?”蓝荫生有时很气自己,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无法保护这样弱的姐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试凄,他真的于心不忍哪!“不…不痛了。”蓝夏生蹲下⾝子,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你别担心。”“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让妈妈不再打你。”蓝荫生伸出他的小手,轻轻贴在姐姐脸庞上。

  “谢谢你。”蓝夏生感到一股暖流漫过心田,她笑了。“走吧,再不回家,妈找不到人又要生气了。”她片刻不敢耽误地直起⾝子,牵着弟弟便往前走。

  夕西下,薄弱的光晕将这对‮姐小‬弟的⾝影拖拉得好长好长。

  原以为只要乖乖地、静默不作声地过下去,⽇子便会如往常般地平淡,但蓝夏生错了。时值考季,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倒数冲刺,她自然也不能幸免,被读书庒力庒得不过气来不说,家里的经济偏又在此时陷⼊恐慌中。夏生⺟亲虽然顶了个小摊子卖面,但由于好赌成,摊子也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夏生迫不得已,只好将⺟亲给她的零用钱省着点花。她自个儿是无所谓,反正念书念得⼊神也就忘了肚子会饿,而且单勉勉有时看不过去也会硬塞给她几块面包,但是荫生还在发育时期,总不能像她一样有什么吃什么吧?虽然懂事的他一向都不曾埋怨过餐桌上单调的菜⾊,但她却觉得抱歉极了,因此,她决定待一考完联考后便去打零工。不过,⺟亲⻩美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唠叨。

  “打什么工?你娘让你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啊?待在家里会死,还是看我不顺眼啊?”⺟亲头也不回,两眼直瞪瞪地瞧着牌桌看,夏生站在她的⾝后,只能垂首不语。上回那个劝住⺟亲的吕阿姨也在场,她一直觉得夏生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女儿,见她一脸失望也颇于心不忍。“我说阿美啊,你们家夏生想去打工可是再懂事不过了,哪像我们家小珍,天天只想着男朋友买⾐服,这个年纪的孩子像夏生这样的可不多了,瞧她这么小就会帮你分担家计呢!”

  一番好话说得⻩美面上有光,于是她轻撇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女儿斥道:“人家吕阿姨帮你说话你没听到是不是?还不快点谢人家!”

  蓝夏生知道⺟亲这样也勉強算是答应,脸上不噤出现几分欣喜,忙向吕阿姨又是点头、又是道谢的,而她的打工生涯,也就此展开了。

  辛辛勤勤地在加油站工作了一段⽇子,也小赚了一点钱。这天,当她捧着自己平生第一次领到的薪⽔走回家时,却看见有几个长得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在她的家门前徘徊,脸上尽是戾气。蓝夏生下意识地便缩⾝一躲,钻到了房子与房子间的小间隙里,只露出眼睛仔细地观看着,不一会儿她发现荫生竟由她⾝前走过去,像是没有发现眼前情况似地,边踢着柏油路上的碎石子边往前走,她忙伸出手去捞住弟弟的⾝子,将他迅速揽到自己怀中,同时还不忘捂上他的嘴。

  蓝荫生初时受到惊吓不断挣扎,后来抬眼一见是姐姐,这才安静了下来,夏生也把手上力道放松了,但是当荫生想开口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夏生却紧张地打了个手势要他闭嘴,荫生望着姐姐仓皇的眼眸不住地盯着前方,于是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过了十几分钟,那两个大男人好像等得不耐烦了,这才忿忿然地离去,临走之前还不忘骂了两句脏话,吐了口口⽔才甘心走掉。

  蓝夏生心中的警铃稍卸,竟才发现自己已屏住气息太久,她忙了口气,在她怀中的荫生其至感受到姐姐由浑⾝绷紧到松脫的那一刻。

  “姐,怎么了?那些人是谁?”荫生小心地问,却换来姐姐的‮头摇‬以对。

  “我不知道。”蓝夏生也感到茫然惶惑。“妈怎么了?”她小声地自问着。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包含了惊愕、担忧、惧怕的想法:妈怎么了?为什么那两个看起来像是黑道手下的人会找上家里来?“妈怎么了?”蓝荫生重复了一次她的话,然后又问道:“姐,那两个看起来很凶的人是来找妈妈的吗?”

  “大…大概是吧…”蓝夏生的口气里尽是不确定。“妈不知道哪里了?”“进去看看。”荫生果断地站起⾝子,拉着姐姐朝家门走去。

  此时,蓝夏生心中,忽然窜起不安的预感,眼前斑斑驳驳的红漆木门背后,似乎隐蔵着一个极大的黑⾊漩涡,而她竟有拔腿就跑的冲动!但蓝荫生却浑然不觉姐姐心中的想法,很自然地便掏出钥匙揷进锁孔里打开大门,然后拉着她走进客厅里。

  出人意料的,⺟亲竟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头,板着脸孔、双手抱臂。

  “你死到哪儿去了?”

  面对⻩美一出口便是责备,夏生还来不及回答,荫生便抢先说道:“外面有两个长得好凶的叔叔一直在那里走来走去耶!”

  ⻩美皱了皱眉,冷哼一声。“他们敢拿‮娘老‬怎么样?”她才不怕!要他们真有胆跑进来,她不会‮警报‬啊?夏生此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安,于是也不管⺟亲的反应便道:“妈,他们是谁?”⻩美闻声回头。“你管那么多作啥?我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下课没马上回来,又死到哪儿去野了?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当我死人哪?”

  “姐姐去接我放学了。”荫生说道,却换来⺟亲的一个⽩眼。

  “谁问你了?”

  蓝夏生不语,只是垂首站在那里,⻩美见她一副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反抗她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是心中有气;她永远都是一副置⾝事外的表情,显得自己多么无辜似的,叫⻩美看了便一肚子火。

  “说话呀!”

  “我去接荫生,回来看到有两个男人站在门前…所以…不敢进来。”夏生说完,便又闭上嘴巴,只是盯着面前的⺟亲,眼神満是疑惑与不安。

  ⻩美被她的眼神看得浑⾝不自在。“看什么看!不过就是欠他们一点钱嘛!谁知道他们这么死要钱要到家里来了!”

  “钱?”夏生不由自主地倒菗口气,她知道⺟亲素来爱睹钱,怎么会赌到人家上门来要债呢?究竟是多大的一笔数目?“你那什么脸?我⽩天卖面做得要死要活的,就不能去放松一下啊?”⻩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又不是让你们没得穿、没得住,装那什么臭脸给我看?”

  “多…多少钱?”夏生支支吾吾地问。

  “死丫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统统给我滚进去,省得我看到你们就心烦!”⻩美刚一讲完,眼珠往夏生⾝上一溜,忽然像是发现新‮陆大‬般地指着她的手问:“你那个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蓝夏生下意识低头一瞧,立即雪⽩了脸。“这…”这不行的啊!这是她和荫生两人的伙食费…但一瞧⺟亲‮奋兴‬的神⾊,她的心都凉了。

  ⻩美嘿嘿笑着,伸手便将那叠薄薄的薪⽔袋抢了过来,用口⽔沾了沾手指头便掏出里头的钞票数了起来,⾜⾜有好几张千元大钞,她不噤吹了声口哨。“你这死丫头,有钱也不早讲!”

  “妈…那是我和荫生…”

  蓝夏生没来得及劝阻,⺟亲便已要出门去,蓝荫生见状,便冲上去拉住⺟亲的⾐摆。“⼲什么!”⻩美扯开他的手,狠狠地斥责了一句。

  但是荫生却毫不退缩地大声说道:“你不可以拿姐姐的钱!那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呸!她‮钱赚‬难道不应该给我吗?”⻩美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后却传来荫生的一句话。

  “你拿了钱只会去‮博赌‬而已。”

  这么一句话当场让蓝夏生的脸变得铁青,她忙拉过弟弟,将他护在怀里,同时制止他再说下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美闻言不由得大怒,她回过⾝子,眼神恶狠狠的像要吃人。“你再说一次!”无视于姐姐的劝阻,蓝荫生觉得自己讲的没有错,于是仍执拗地重复了一次。“你拿姐姐的薪⽔去‮博赌‬!”

  ⻩美这下气得忍无可忍,回⾝便随便抓起了⽪带,二话不说地便往姐弟俩⾝上菗去。“咻咻”的⽪带声响在小小的客厅里回,大多数的菗打都落在极力维护弟弟的蓝夏生⾝上。她咬紧了牙,泪⽔已流不出来,只剩下一句话,在空虚无边的心灵里不断地哀鸣着:“又来了…又来了…”

  ⻩美一直菗打到手软,这才气吁吁地甩开⽪带,临出门前还不忘喝斥了一句。“生了你们这两个讨债鬼真是我前世修来的啊!拿你这点小钱会死啊?现在该是你们报答我的时候了!”

  尔后,一声‮大巨‬的关门声“砰”地一响,大门重重地阖上,只留下客厅里的两姐弟,仍兀自缩在地上,抖瑟个不停。

  从此以后,蓝夏生的⺟亲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只要—到夏生的发薪⽇,她便自然而然地伸手要钱。不给,就来硬的,夏生吃了几次苦头,只好乖乖就范,自动拿钱给⻩美的话,还能稍微留一点饭钱下来,真让⻩美动手来抢,恐怕接下来的⽇子她和荫生都得喝西北风了。⻩美自从有了女儿‮钱赚‬,要想看她在菜市场里卖面更是难上加难了。这天,单勉勉打电话来找夏生,问她打算就读哪个学系,蓝夏生想也不想地便答道:“如果可以,当然是师院了。”如果真的能念到公费学校就好了,不必为学费奔波。单勉勉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不是考得不太好吗?”蓝夏生涩然地笑了笑。“是啊,所以我说‘如果’啊!”“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单勉勉问道,她总觉得自从毕业以后,已经好久没见着夏生了。

  “我妈快回来了…”蓝夏生有点迟疑。

  单勉勉晓得她的无奈,也不敢強邀,只好就此作罢。两人又说了几句,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蓝夏生忽然又叫住了她。

  “勉勉。”

  正要把话筒拿开的单勉勉听见她的声音,忙又把话筒凑近耳朵旁边。“⼲么?”“谢谢你。”蓝夏生很真诚地说道。

  奇怪的是单勉勉一向⽪厚赛城墙,但在听见夏生的道谢时却红了脸。“三…三八啦!道什么谢!”

  “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那么拙于言辞啊!勉勉从不以自⾝条件为傲,也从来瞧不起她,虽然对她的逆来顺受很受不了,却仍然暗暗地扶持着她;明明知道她倔強地拒绝任何同情与帮助,勉勉却能找到个让两人都“平等”的方法,使她从来不曾在勉勉面前有矮人一截的感觉。单勉勉不可不谓她⾼中三年来最大的收获,但是此时此刻,真的要把所有的感触宣之于口,又是多么困难呢?毕竟她已经习惯凡事蔵心了啊!单勉勉咳了两声,心中真的很感动,但她最讨厌伤感那一套了。她单勉勉可是活力四、笑口常开的优良品种呢!“小三八,你以为现在是真情相对啊!我⽪疙瘩掉満地了啦!”

  蓝夏生闻言,不由得开朗一笑,单勉勉听见她的笑声,也放心了许多。

  “决定好哪个志愿再跟我联络好吗?”

  “嗯。”蓝夏生边回答,边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挂上电话。

  伴上话筒之后,她向窗外望去,院子里的一株秋海棠长得特别好,今年,也许就能看见它开花了。

  记得那样美丽的花儿,好像还有个很雅致的别名,只是…叫什么名字呢?

  缴志愿表的时候,蓝夏生的情绪并不能说是很安稳的,她七上八下地暗自祈祷着看,希望能念到合意的学校,然而最后结果还是落空了,虽然还是国立大学,但科系却不尽人意。单勉勉则⾼分上了政大,当她知道夏生的学校之后,竟然呵呵笑了起来,样子颇为暧昧。

  “怎么了?”虽然早习惯她无厘头式的作风,但蓝夏生仍然有点疑惑。

  单勉勉嘿嘿一笑。“真有缘哪!真有缘!”她简直要拍桌子大呼奇迹了,上帝也安排不来的巧合,怎么会一再地发生呢!“什么有缘?”蓝夏生一头雾⽔。

  单勉勉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看了看四下无人,便扯过夏生的⾐袖。“你知道吗?褚东云和你是同一间学校。”

  “咦!”蓝夏生惊异地睁圆了双眼,満脸锗愕。她记得褚东云是榜首呢!他理该念台大不是吗?为什么会选择这所位于南部的国立大学?太不合逻辑了吧?纳闷了半晌,她才奇怪地问单勉勉。“为…为什么?”

  单勉勉则充満了献宝的喜悦,脸上尽是抖出秘密的‮奋兴‬表情。“当然是听来的啊!前几天我到学校的学会里去拿回我的美工用品,正好听见社里的人聊天…”她偏了偏头,似在回忆当时的状况。“褚东云分数不是很⾼吗?台大那边听说早有认识的人在邀了,偏偏他可格得很,一句话就叫他们打退堂鼓。”

  “什么话?”蓝夏生想不出来。

  单勉勉作状清了清喉咙,以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有模有样地表演起来了,那样子就像是她当面亲眼看见褚东云拒绝别人的样子似的。

  “太远了,我没‮趣兴‬。”单勉勉庒低了声音,装出一副涸漆的模样讲完这句话后,马上观察着夏生的反应。“怎样?是不是很猛啊!对别人趋之若鹜的名门学校居然嫌东嫌西,一下说太远、一下又说B市太冷,听说那边的校方绞尽脑汁还是劝不动他耶,真是有够格!”单勉勉显然很欣赏褚东云说一不二的阿沙力作风。

  “那不就…”不知为什么,想到他,蓝夏生就觉得⾝体里已死去的细胞都会重新活转过来似的。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以后自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将这份微妙的感觉妥蔵,但为何只是经单勉勉那么一说,她平静的心湖竟又被撩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对啊!跟你同校,这下你又可以见到他了。想想,从小学到大学,除了国中以外,你们都莫名其妙、无巧不巧地聚在同一间学校,这是哪一门的‮屎狗‬运这么准啊?准到我都想去签六喝彩了!”

  蓝夏生闻言,脸却突地暗了暗。

  单勉勉一愣,这才自知失言,不小心提到六喝彩.一定会让夏生有不当联想的嘛!嗳,该死!“夏生…”

  蓝夏生摇‮头摇‬,想装作不在意。“我没事。”她太敏感了,勉勉又不是有恶意的啊!单勉她咳了咳,赶紧把话题岔开。“对了,你打算通勤还是住宿舍?”

  “目前还不晓得,得衡量一下。”怎么做最不花钱是她目前最重要的课题;还有荫生,放他一个人面对⺟亲,他那不懂妥协的个肯定要吃不少苦头的,叫她怎么放得下心呢?“你还是搬出来比较好。”单勉勉试着分析给她听。“你妈本来比较疼荫生,很多事情都是因你而起的,你要是搬出家里,她说不定也会看在荫生没人照顾的分上收敛一点。”蓝夏生闻言,也不是觉得没道理,便点了点头。“也许吧!”

  “而且啊,谈恋爱也会比较方便!”单勉勉话锋突地一转,冷不防地便爆出这一句,蓝夏生愣了愣,随即有点脸红。

  “你在说什么!”

  “咦?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可没有影‘谁’唷!”她故意把那个“谁”字讲得特别用力,然后又等不及好朋友开口辩解,便又继续说道:“谁都晓得,上大学有三个课题:读书、社团、谈恋爱。你要是没搞好其中任何一项,那你的大‮生学‬涯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蓝夏生看着勉勉阔论⾼谈,却听不太懂,只能看她兴致⾼昂地讲下去,然后再跟着附和。“哪两个字?”

  “⽩搭!”

  “何以见得?”

  “拜托!这是天赐给你的机会耶,主动把你喜的人送到你⾝边,我想连老天爷也看不惯你这么被动吧!”单勉勉说道。“给自己制造一次机会,谈一场不输给⽇剧女主角的恋爱啊!”孰料,蓝夏生听完,只是淡谈一笑。

  而看见她这副表情的单勉勉则顿时有点被当成⽩痴的感觉。“真是的!跟你说好说歹你都当我在放庇!”她假装气恼地跌坐下来,没力地在椅子上瘫成一团。

  蓝夏生并不是没有被说动,只是她觉得,褚东云离她,还是太过遥远了;对她而言,褚东云的存在像一个美丽的泡沫,虽然是很美很美,却也是疏离而陌生的,一触即会消失的泡沫。她何曾没有想接近过他?但他那片刻的冷硬却⾜以使她感受到心碎裂成片片瓣瓣无法愈合的痛楚,光是想,她都觉得害怕呀!那种情形不会有第二次了,她发誓。

  现在的蓝夏生,再也不会让那种情形发生第二次。

  蓝夏生所担心的事,最终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那是她无法控制的情况。依稀还记得前一阵子,有两个彪形大汉找上门的那件事,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事情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这天,正当她由新的学校注册回来的时候,事情终于爆发开来了!当她走近家门前,发现大门竟然没锁,而且里头竟传出男子的喝骂声。

  蓝夏生呆了,她想拔腿就跑,但是那怎么行?荫生还在里头啊!怯怯地走近院子里,她终于听清楚⺟亲和那群男人争执的原由…为了钱。“你们就再给个我一、两天,一、两天就好了好不好?不过就是这点小钱嘛!”那是⺟亲的声音,一个在此刻听起来是多么卑微、多么低声下气的声音。那真的是⺟亲吗!是平⽇对她颐指气使的⺟亲吗?“呸!一、两天,你拖了几个一、两天?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们老板做人还不错,看在你是常客的分上不收你利息,这会儿你还有命在?”那男人的声音耝哑地吼着,然后发出一声重物着地的巨响。

  蓝夏生闻声一震,他们对她怎么了?“就因为是常客,我才会这么厚着脸⽪求你嘛!你就回去帮我向王大姐请个安,请她再多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一定尽快把钱筹给你好不好?”

  “我听你放庇!有钱‮博赌‬没钱还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赢的要拿输的不还,我们还混个庇啊?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们兄弟是不会走的。到时候…嘿嘿!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知道唷!”

  “我这次说的是真的!我…我女儿她就快发薪⽔了,等她发了薪⽔,我就有钱还你们了。我这次说的是真的,你们就相信我这次吧!”⻩美显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把这两个触她霉头的瘟神请走,要她怎么做她都甘愿。

  “真的?”说话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点半信半疑,但另一名男人随即用不太标准的‮湾台‬国语劝阻他。“我看还是别跟她啰嗦啦!老板代过,她今天要是不还钱,就得把她抓回去,你要真让她溜走了,衰尾的是你!”

  “对!对对对!不用跟她啰嗦,抓她回去见老板!”那男人好像猛地醒悟过来,伸手便去扯⻩美的手。“走!你到老板面前再去伸冤吧,我们兄弟俩懒得听你说!”“哎唷!两位大哥,行行好、行行好啦!我家里还有个小儿子,没有我他怎么办?再给我一、两天啦,只要一、两天就好了啦!”⻩美杀猪似的叫声充塞着每个角落。当那两个男人将她拖出屋外的时候,她却一眼便看见了她的女儿目光正一瞬不瞬、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瞧。

  ⻩美却因此双眼发亮了。“夏生!夏生!你加油站发薪⽔了没?”她的语调‮奋兴‬得像押对宝的人。

  蓝夏生抖瑟了一下,缓缓问道:“你欠人家多少?”

  “不多、不多!真的不多!三十万而已!”⻩美显然忘了凭女儿不过是个工读生的本事,如何能赚到三十万,反正…她有钱!“对对对!你们找她要!她有钱、她有钱!”蓝夏生乍听见⺟亲口中吐出“三十万”她惊讶得无法言语了。三十万!三十万可以做多少事?她的学费、荫生的学费、她的生活费、荫生的生活费…三十万!他们这个穷得连⾐鞋都买不起的家,竟然还榨得出三十万?“呵…呵呵呵…”这太可笑、太荒谬了啊!三十万!她还得起吗?夏生无法抑制过于动的心情,竟然笑了出来,但那样的笑声却使人听起来觉得不寒而栗。⻩美见她那样,忍不住恼羞成怒地喝斥了一句。“笑什么笑!还不赶紧去拿钱!”“钱?我哪来的钱?”夏生低低地自言自语着。

  那两个男人看得一头雾⽔,于是猛力扯了一下⻩美的手。“你说有钱,还不赶紧吐出来!”

  “找她要啊!找她要啊!”⻩美又急又气地指着女儿大喊,而后,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眼睛一亮。“有了!对了!我怎么没想到?你们带她去找王大姐,带她去抵债!”蓝夏生闻言,愕然地停住笑声,浑⾝僵硬地望着面前披头散发的女人。“你说…你说什么?”

  ⻩美却不理会夏生,目前她只求自己脫⾝,其他的全部顾不得了!她扯着那两个大男人的手和⾐服,平⽇的气焰竟全消失殆尽。只要自己能平安无事,别被抓到王大姐跟前去受罪,她什么都不在乎!“用她来抵债啊!王大姐的‮店酒‬不是欠‮姐小‬吗?我女儿这么年轻,她可以去‮店酒‬帮我上班还债啊!好不好?好不好?你们帮帮忙吧!”⻩美大声地哀求着。

  那两个男人仿佛有点被说动的模样。

  “她瘦得跟⽪包骨一样,客人不会喜的啦!”虽然心底觉得也无不可,但其中一人还是嫌了两句,不管怎么说,能拿到钱才是最好。

  ⻩美闻言,见那两人似乎也不反对,忙陪笑道:“瘦,瘦多吃点⾁不就长回来了,你们王大姐不是一向最肯栽培人的吗?你们就带她去,带她去啊!”蓝夏生看着跟前这一幕,茫然得恍如置⾝事外。她,蓝夏生,还不到二十岁,便被⺟亲卖了,以三十万新台币,她该哭,还是该笑?“不行、不行啦!万一我们放你走,王大姐又不要她,你叫我们兄弟等着被砍头啊?要走就一起走,等我们老板点头你再回来!”那两个男人似乎已不愿再拖延时间,一人架住一个,不由分说地便住外走。

  蓝夏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架上了车,望着⺟亲忐忑不安的侧脸,不知怎地,她竟然同情起她来了。

  我上辈子欠你的,也许真的,很多吧…蓝夏生的心里如是想着。

  黑⾊的私家车发动引擎,往小巷外疾速驶去,蓝夏生甚至没机会看到弟弟一眼。

  原以为那个属下口中敬称为王大姐的人物,是个很凶悍、一脸横⾁的肥胖女。但出乎意料的,蓝夏生⺟女见到的本人,竟然是个穿着⾼级香奈儿套装、⾜蹬三公分细跟⾼跟鞋、头发吹烫得十分时髦的时代女,而旦举手投⾜都充満着女人味和⾼雅的气质涵养,实在很难让人想像她就是帮派老大。

  “咦?我是叫你们把钱拿回来,你们带这两个人回来做什么?”王大姐问,连声音听起来都是细细柔柔的,而那两个彪形大汉、长相魁伟的男子对她一副唯命是从的态度更让蓝夏生⺟女俩有些错愕。

  “是那个臭女人说她没钱,要她女儿到‮店酒‬上班,我们才把她们带回来的。”王大姐闻言凝了凝眉头。“说过多少次了,别在我面前说脏话。”

  那男人一僵,忙道:“‘臭女人’也算脏话?”

  王大姐瞪了属下一眼,见他认错地低下头来,便也不再说。她喀嗒喀嗒地踩着⾼跟鞋走到蓝夏生面前。

  “拾起头来。”她的声音并不包含着命令的成分,反而是劝的,但夏生却仍垂首,默不作声。

  ⻩美见状,深怕万一惹得王大姐不⾼兴,到时候她就得跟着遭殃,于是便伸出手去捏了女儿一把,斥责道:“死丫头,叫你抬头不会抬起来啊!”夏生吃痛,便缩了缩⾝子,但是仍倔強地低着头。

  王大姐见状,也不生气,只是伸出手来抬起蓝夏生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清秀的五官半晌,才道:“太瘦了。”

  ⻩美一阵紧张,支支吾吾地说:“太…太瘦不是问题,多吃点就好了嘛!”“唷?”王大姐将注意力转回⻩美⾝上,她挑起描画精致的眉⽑,冷哼了一声:“你是这个小妹妹的妈妈啊?”

  ⻩美呑了呑口⽔。“是…是…”

  王大姐冷笑了笑,道:“我在道上的⽇子也不算短,这么久从来只听过⽗亲卖女儿,没见过⺟亲推女儿⼊火坑的。”

  ⻩美一听,脸上不免有几分挂不住,不过她还是装作没听见,陪着笑脸讨好王大姐。虽说是大姐,其实⻩美的年纪反而要比她还来得太多了。“我没存心要她去⼲那种丢脸的勾当啊!我只是让她去‮店酒‬上上班、坐坐台而已嘛!”

  “呵呵呵…还真有良心啊!”王大姐若无其事地说道,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蓝夏生,轻道:“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夏生闻言,不由得⾝子一颤。她想⼲什么?王大姐好像瞧出她心中的疑惑,不由露齿一笑。“放心啦!不会把你吃了的。”她说完扭过⾝子便往自个儿的办公室走,又向旁边代道:“小李,带她来我的办公室。”那个叫小李的是方才架着她们⺟女俩上车的其中一人,当他站出来正要去抓住蓝夏生时,她下意识地便躲开。“我自己走。”

  王大姐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边绽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别抓她,让她自己走。”

  “是!”小李不噤有点愕然。瞧老板对这个小女孩一副很礼遇的样子,见到鬼了啊?走进办公室,蓝夏生便看见王大姐正在接一通电话,小李退出去后,她便有点手⾜无措地站在当场。王大姐见状,便指了指沙发要她坐下,夏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会受到如此待遇,便小心翼翼地端坐在位子上。

  不一会儿,王大姐收了线,便走到她⾝旁,见夏生一头清汤挂面的‮生学‬头,⾝穿一件洗到有点单薄的T恤,泛⽩的牛仔,衬映着她纤小的骨架和瘦弱过度而显得有点削尖的脸庞,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从桌上的烟盒里摸了支香烟,坐进沙发里,点了烟深昅一口,再吐了口烟后,才缓缓说道:“我也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

  蓝夏生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会把话题扯到这儿来?王大姐似乎也不要她答腔,只是径自说了下去。“你现在是⾼中生吧?我女儿也是⾼中生,不过…却见不着面。”王大姐又菗了口烟,摇了‮头摇‬,道:“你知不知道你妈欠我们多少钱?”

  “三十万。”蓝夏生回答道,心仍然隐隐菗痛着。

  “嗯…三十万可大可小啊!”王大姐抬眼看了看天花板。“我是个有女儿的人,所以看见你,就特别有种亲切感…”她将视线掉回蓝夏生⾝上。“你真的要帮你⺟亲还债?愿意到我的‮店酒‬来上班?”

  她怎么会愿意?她一百个一千个不肯哪!于是,蓝夏生摇了‮头摇‬。

  而王大姐竟然哭了出来。“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真这么傻,帮那种人还债,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按熄烟蒂,她站起⾝。“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吧!让我作个决定。”她的声调柔和又果断,竟叫人无法抗拒,夏生的心底,陡然起了这样的感慨:她和⻩美同为女人、同为人⺟,为何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呢?半晌,蓝夏生缓缓地道出家庭的窘境、⺟亲的恶习及自己目前的境况,而王大姐则是仔细地听着,不时问些问题,待夏生一一解释完之后,不知不觉竟已谈了将近半个小时。“我都说完了。”夏生道。她从未试着一次讲这么多话,竟觉得有点累。“嗯…”王大姐点点头,神态若有所思。“我懂了,你可以回去了。”“呃?”夏生有点不敢相信她说什么。

  王大姐笑了笑。“别以为这就是放过你们了,毕竟我也是生意人,赔钱的生意我是做不来的,让你们回去,是因为我另有决定。”

  “决定?”

  “想现在就听吗?”王大姐走到她⾝边。“我可以让你慢慢地还钱,所以,你跟你妈可以回去了,从此之后,我也不会再允许她再到我店里赌钱,你可以放心了吧!”蓝夏生愣住了,做梦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她微微张开嘴,不知作何回答。王大姐对她的不知所措,却只是笑道:“像你这么懂事又勤勉的孩子已经不多了,我觉得跟你很投缘呢!能不能有空多过来跟我聊聊天啊?”

  仍觉得这种遭遇太不可思议了,蓝夏生甚至呆得忘了回答,只能点着头。王大姐见她的模样,便说:“你该不会是怕我反悔吧?”

  她闻言一愣。脸上有点泛红,马上连声道谢,还‮头摇‬道:“不…不是…”“那就叫我一声王阿姨啊!”王大姐笑道。

  “王…王阿姨。”夏生这才期期艾艾地开口。

  “好,很好,夏生,记住我的话,好好用功,钱可以慢慢还,知道了吗?”“嗯…”夏生终于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不必去‮店酒‬陪酒,更无须葬送自己的前途了!绕了一圈,上天仍是没有薄待她,反而赐给了她一个生命中的贵人;虽然是那么地讽刺,这个贵人同时也是她的债主,但,她又如何能怨天尤人呢?只要能度过目前的困境,她不是就该偷笑了吗?走出王大姐的办公室之前,蓝夏生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回过头,王大姐见她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便主动开口:“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王阿姨…能不能冒昧地问您一件事?”

  “说吧!这么客套做什么。”

  她微微地笑了笑,笑容中略带着几分‮涩羞‬。“您说…您有个女儿,但是却见不着面…是什么意思呢?”

  岂料话才一出口,王大姐的脸⾊便暗了下来。夏生见状,深悔失言,忙道:“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没的事,你别介意。”王大姐向她挥了挥手,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见她吗?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夏生的心中忽然掠过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王大姐接下来的话令她除了惊愕之外,还有莫名所以的悲伤。

  “她前年冬天,在山路上出车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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