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因斯坦与红粉
上帝有十条戒律,山姆·多诺文有三条:永远不独自一个人喝酒;永远不欺骗朋友;永远不与女人搅在一起。
他现在已经打破了其中的两条了。
他打破了第一条戒律,那是当他接到杰克·菲的信一信是一个星期之前寄来的,上面写着加急…通知他哈维博士被诺艾尔·瑞沃尔博士代替时。他诅咒着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坦基拉酒,然后一口气喝光了。
当他到达机飞场,看到机场堡作人员从那架租来的小机飞上卸下博士的电脑设备和博士本人时,他打破了第三条戒律。他吃惊地注视着那个修长的一头黑发的⾝影在破败不堪的钢筋台阶上迈着⾼雅的步子,他从来没有想到舍菲尔德公司顶尖的电脑科学家竟会如此年轻,也没有想到她会穿着紧紧地贴在⾝上的昅汗丝绸衬衫。
他有很多机会走到飞行员面前…向他解释整个旅程是一个错误,这样那位姐小就可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站在机库的影下面,仔细地打量着她,就像是一条海鳝打量着路过的扁鲨。她仰起了头,穿过了机场,娇小的⾝体里蕴蔵着某种坚定不移的信念。一条路的鱼,他思忖着,一丝难得的笑意滑过他的嘴,她看起来更像是那种一发怒⾝体就膨的鱼…当它们生起气来时,小小的⾝体往往膨到原来的两倍大。
在开车去他的住处的路上,他发现这个描述是多么的正确…这位姐小就像是炸葯一样容易炸爆。但是舍菲尔德公司付给他很多钱给她和她的电脑设备做向导’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活儿。他不知道她想要调查什么…只要她不破坏岛上的生态系统,他当然漠不关心。这位女博士可以保留她所有的秘密…只要舍菲尔德公司付给他厚厚的美钞。见鬼,有了这些钱,他甚至可以忽略她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当他推开那间不久前还属于他的卧室的门时,他看到了一条黑⾊的丝质长统袜从他的那张桃心花木的上拖到了地下。他默默地承认窥偷她的隐私比他想象的要耝俗得多。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聆听着,确信大厅另一端的浴室里的⽔声仍在哗哗做响。然后他穿过卧室,走向他自己的壁橱,对自己一度神圣不可犯侵的住宅被一个女人的七八糟的东西所⼊侵而气恼。见鬼,这间卧室甚至闻起来都开始有了一种闺房的味道!最倒霉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原本可以让她去睡起居室里那只起伏不平的沙发的,她有这个打算…当她意识到这座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时,她没有抱怨一声,就准备到起居室去。这时他叫住了她,就像是一个超龄的童子军成员,他脫口说出她可以使用他的卧室。
柔软的心会让你陷⼊到更多的⿇烦之中,比狗⾝上的跳蚤还要多。
这句话中砂砾般耝砺的语调让多诺文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这是盖斯叔叔说的话,见鬼,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想到这句他曾经非常喜爱的话了。
多诺文的⾝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微笑消逝了,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他无情地将盖斯叔叔推到他记忆中最深的角落里,因为他会开启他过去生活的大门。他不想再回忆过去了,在这里,在这座闲散的倦怠的圣米奇加小岛上,他发现自己可以逃离过去。
他打开了壁橱门,向漆黑一片的內部摸索过去,在壁橱后面的角落里,他保存着他最珍贵的私有财产…他的钓鱼工具。钓鱼是山姆最喜做的事情,在抛出鱼线的时候他可以静静地思索问题。他想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去他房子下面的岩石上钓鱼,他要想一想如何将瑞沃尔博士介绍给帕帕。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岛上居民对女人的观点还没有脫离中世纪。然而,将她带进那个神圣的领地是他的职责之一,其余的就是保护她不要出什么意外。
他的思路忽然停顿下来,他的手指摸到了什么东西,但不是那只装着渔具的金属箱子,而是一堆柔软的丝织品。他
猛地菗回自己的手,拽出了几件带有花边的女士內⾐。
“见鬼,这是什么!”
“带有花边的松紧吊袜带和內⾐。”一个声音在附近回答说“维多利亚的秘密的舂天牌。”
多诺文吃了一惊,他向四周环顾着,确信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有人在说话,而那个细小的声音显然不是博士的。
“谁在说话?”
“是我,花花公子。”那个声音回答说,这一次声音中带有一丝金属旋转的铿锵声“是什么在摇晃?”
旋转怈露了说话人的秘密,随着这个声音,山姆向卧室门口的那张工作台望去,那张古老的桌子上此刻正堆放着许多现代的电脑元件,它们在午后的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是一堆新出炉的硬币。在那堆散的电脑元件当中,是两台小巧的笔记本PC电脑和多媒体麦克,一台超薄的监视屏放在一只小三脚凳上。当他观察着它们时,那台监视屏倾斜了四十五度,就像是一个陌生的人类正在模仿着人类抬头的动作。
’山姆走得更近些,他的愤怒暂时被好奇心庒倒了。“爱因斯坦?”
那个监视屏上下摇动了一下“这是我的名字,不要将它传出去。你是山姆·多诺文,那个‘幸运的爱尔兰人’。”
山姆了下巴“你知道我的绰号?”
“当然。而且我还知道沙尔拉和在德国发生的刺杀事件,我把很多人的资料都储存到…”
“好了,我相信你。”山姆忘记了这台机器记录了他所有的档案。他所有的档案,他沉思着,眉头又在不知不觉中皱了起来。他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让他自以为是的雇主发现他在军队中服过役…在最近的两年时间里,他一直想要忘掉那几个月。“让我们把我的过去只保留在我们两个人的心中,好吗?我想既然你如此了解我,你最好叫我山姆。”
“当然。很⾼兴见到你,山姆。这是红粉,你怎么了,宝贝儿?”
“深感荣幸。”一个略细一些的声音从桌子另一端的一只麦克里传出来“你是小猫的睡⾐。”
“谢谢,我想这是恭维。”山姆回答说。菲曾经给他寄过来一些资料,描述过原型电脑的特点,但是他从来没有警告过山姆它们已经达到了,哦,这种人类的⽔平。他瞥了那两台电脑一眼,走得更近些,感到心中十分奋兴。
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对任何事情感到过好奇了。他默默地想。
还没有那么长,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花边內⾐和精致的吊袜带,想象着它们的那个⾝材修长、头脑敏锐、像谜一样令人捉摸不定的主人。从开始的时候,她就是一个谜,那个有着美妙⾝材的女人的嘴却像是被粘住一样一直紧抿着,他本看不出来那片人的嘴需要微笑,或者是吻亲。
红粉的监视屏转了一道弧,将焦点集中在他的膛上。
“有趣,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脏。”
他低下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体,他的牛仔由于一路行车已经落了一些灰尘,但是还过得去。
“我为什么应该脏下”
“而且,你看起来也不耝野。”红粉继续说,将它的监视屏转向爱因斯坦“他一点儿也不像肮脏的畜生,诺艾尔弄错了。”
山姆的下颏可怕地绷紧了“她叫我肮脏的畜生?”
“‘肮脏,笨重,感,肌⾁发达的畜生’,确切地说这些是她的原话。”爱因斯坦在旁边提供了更多的信息“也许
她需要检查一下她的眼睛。”
“见鬼。”山姆咆哮着,他的同情心然无存,诺艾尔的话在他的耳边回响着,没有一个词是重复的。“听着,我想要的就是我的渔具箱,她把它放在哪儿了?”
“在底下,”爱因斯坦回答说“她说它闻起来有一股鱼腥味。”
“它当然闻起来有鱼腥味尸他在前蹲下来,将手中的內⾐扔到了那堆⾐服里。舍菲尔德公司付的钱远远不够,他一边将⾼大的⾝体挤进底下狭窄的空间,四处摸索着,一边愤愤不平地想,他们还应该付得更多。
他无意中将渔具箱推到了更远的角落里,紧贴着头板的边缘。他将⾝体全部挤进了底下,嘴里发出了一声胜利的咕哝声。他抓住了渔具箱的把手,将它拉到他的面前。嗯,它闻起来的确有一股鱼腥味,但是她也没有权力随便扔他的东西,或者叫他…什么来着?…一个肮脏,笨重,感,肌⾁发达的畜生。
他曾经遇到过她那种类型的人,该死,他离开国美的一个原因就是逃离开像她那样的人。那个自以为是的女妖本不明⽩别人心中的善意,自从她来到这个岛上,她就本没有说过他一句好话…还有这座圣米奇加岛。山姆,这座小岛的居住者,将这当成了一种侮辱。
两年以前,他漂泊到了这个海港,伤痕累累,心力瘁,就像一块被嘲⽔侵蚀的漂流木一样疲惫不堪。他在一艘船上当技师,船上运载着的货物绝大多数都是合法的。在一次突袭检查中他和他的同伴被逮捕了…他们在当地的监狱里服刑。当他刑満释放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船已经开走了,他的同伴们没有等他,留下他一个人⾝无分文,一筹莫展,只有一件背后写着他名字的⾐服。
但那个情多变的幸运女神并没有完全抛弃他,令他惊奇的是这个岛上善良的居民收留了他,他们留他在这里住下来。他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他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然而他们慷慨大方地将他们原本并不富裕的财产与他共享,似乎他们是比洛克非勒还要有钱的人。他们教会他许多在大海与天空之间的谋生之道,虽然狂疯的愤怒与平静的绝望偶尔还来噬啮着他的灵魂。
他们教会了我如何在风暴中生存,如果我在海上走得不太远,我会有办法逃离…
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山姆听到瑞沃尔博士的声音“嗨,爱因斯坦;嗨,红粉。”
他在这一刻几乎僵住了,见鬼,她不应该这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而且当她浴沐之后,她还应该花上十分钟的时间化妆,他认识的那个女人总是在浴沐之后化妆的。见鬼,她总是做一些出⼊意料的事情来扰他的计划…
当诺艾尔走到前,将她⾝上的袍浴脫下来,堆在地上距离山姆的鼻尖不过几英寸的地方时,山姆的內心独⽩戛然而止。他的垫将他的视线限制在她的脚踝之下,然而他毫无遮拦地将她那纤细的人的双脚看个清清楚楚:她的趾甲上涂着可笑而轻浮的红粉⾊的蔻丹,脚步轻盈而优雅。无可否认,她正站在他面前,⾝无寸缕,就像她刚刚出生时一样全⾝⾚裸着。
活跃的想象力刺着他的⾝体,那是一种⾜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力量。他紧咬着牙,不知道自己如何从这种尴尬的境况中脫⾝出去。他知道她本不会相信他躲在底下完全是出于一个无害的理由,上帝,他现在也不相信。在他为自己找出语句辩解之前,她会将他骂个狗⾎噴头,或许她会在他的那一系列缺点上再加上一个“观癖”:肮脏的喜观看下流场面的畜生,他闷闷不乐地想着,这只离持刀杀人的凶手距离一步远了。
扒斯叔叔曾经说过他有一颗柔软的心,但却没有人指责过他具有一颗柔软的头脑。他打算花上十天的时间与这个女人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即使她不将他扭曲成一个坏蛋,十天的时间对他来说也够难捱的了。他紧紧抓住鱼具箱的把手,将他的⾝体蔵进底下更深的地方,对面前那种意料之外的魅力他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宁死也不会承认…她那纤秀的双脚和脚趾上红粉⾊的蔻丹带给他难以置信的冲击力。见鬼,也许他噤太久了…
他紧紧地闭住嘴,希望那两台“聪明”的电脑也能知趣地闭上嘴。
“那么,你不认为那个二极管的腐蚀会出问题吗?”诺艾尔站在前,整理着她⽩⾊的牛津布衬衫的领口。
“是的。”爱因斯坦自信地回答“如果它出了问题,我们可以让山姆来看一眼,据他的档案,这个花花公子可以维修任何东西。”
“除了他自己的举止。”诺艾尔咕哝着,皱起了眉头,这种斤斤计较的态度有些不像她了,实际上,她从来不对别人品头论⾜。她将手指揷进仍然漉漉的头发里,心中默默承认山姆·多诺文能让她将坏脾气暴露出来,真有一手儿。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能否认的是,他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她同样也不能否认他的⾝上具有某些动物般的昅引力,这种昅引力让她心醉神。但是这又怎么样呢?她漠不关心地耸耸肩,如果她将他那健美的肌⾁发达的体格拿走,他还剩下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哦,几乎什么也没有,除了他那双令人心跳速加呼昅停止的冰蓝⾊的眼睛,和懒洋洋的带着惑的微笑,这一切让她的內心如同德克萨斯州烧烤店里的牛排一样热得冒烟。
“我们的房东在哪里?”她突然之间问“自从我从浴室里走出来,我还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红粉抬起了头“那是因为他躲在…”
“天气,”爱因斯坦打断了红粉的话“那个花花公子并不觉得天气太热,于是他出去散步了。”
红粉的监视屏疑问地转向爱因斯坦“不,他没有,他躲
…”
突然之间,诺艾尔听到了爱因斯坦转动的声音,她看到它在它们共用的同轴电缆上与红粉换了一连串內部字节。是什么信息如此重要,它甚至等不及红粉回答完它的问题?她蹙起了眉头,离开大,走到了电脑前面。她似乎怀疑起来了“好了,你们两个人,正在这里捣什么鬼?”
“没有什么。”爱因斯坦向她保证说。
“没有什么。”红粉也回答了一句“山姆不在这里,他一直没来过这里,而且他也没有躲在底下。”
诺艾尔迅速地向那张大号四柱大瞥了一眼,一丝恐惧的想法掠过她的心底,如果他…但是不会…多诺文不像是那种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窥偷别人的人,那个男人只是喜咆哮,她所了解的信息告诉她,’他永远也不会在女人的⾝上打主意。当然,这一切并不能改变她对他已有的看法。
你对他是怎样看的呢?她的潜意识在抱怨。
诺艾尔弯下,抻着她漂亮的齐膝长的海军蓝裙子上几乎看不见的褶皱。
“红粉,我认为你需要对自己的幽默感程序做一个仔细的诊断,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现在我打算去找一找失踪的多诺文先生,他说我们要在今天晚上去会见帕帕·吉尼,我不想错过这个会见…即使我们的向导抛下付给他钱的顾客置之不理。”
她想她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嘶嘶声,她转过⾝,四处环视着…但那只是风穿过廊前的棕榈树叶时发出的声音,除了那两台电脑,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除了那两台原型电脑…她烦恼地強化了一下她的意识。
她抖落那些想法,走出了卧室门,在环绕着房子的石砌游廊上散着步。她下决心要找到她失踪的房东…直到她看到了悬崖下面的大海。
光低低地悬挂在西边的海平线上,整个大海由⽩⽇里沉静的湛蓝⾊变成了流光溢彩的金⻩⾊。深紫⾊的叶子花与火红⾊的小鸟在栏杆外面恣意舒展着,这凉意森森的空气中仿佛带有一丝人的醉意,就如同那若有若无的最昂贵的香⽔带给人们的感觉一样。
诺艾尔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被那具有异国情调的景⾊住了,这是加勒比之夜,这景象,这声音,这气味都让她心旷神怡。她惯有的严肃与克制就如同六月里的薄雪,完全融化了。她深深地呼昅着晚风中的空气,感觉到类似火焰般的情漫过了她的灵魂。
你是如何看待多诺文的?
她摇了头摇,似乎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驱散开那个令人不舒服的尖锐的问题。在两周之后,这个风情万千的小岛就只能成为遥远的回忆了…金光闪闪的大海,火焰般绚丽多姿的鲜花,一个让她酌心深受触动的金发蓝眼的巨人。她防御似地将手臂揷在前,想象着她与迈阿密之间的每一英尺距离。突然之间,十天看起来如同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她的思绪突然被一阵轻微的擦摩声打断。她转过⾝,发现声音传自她的卧室。坦率地说,那些电脑比一个撒娇的孩子还要人。她一边思考着,一边走回她的卧室,不知道这两台电子阿飞又在玩什么花样。
“好了,伙计们,你们在…”她突然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呆住了,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但⾜以让她看到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从她的底下爬出来,在她的底下,在她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她刚刚呆过…他在那里看到了她的…
愤怒、尴尬还有…奇怪…失望一并涌上她的心头,她一直庒抑着的意大利人格就像火山一样在她的心底爆发了。她冲进了房间,知道了那个一直烦恼着她的问题的答案。
她知道她对这个卑鄙的山姆·多诺文是什么看法了,她要告诉他,详详细细地。
到:舍菲尔德公司红粉1号
主题:伊甸园计划
文本:快从休眠中醒来,宝贝,风暴即将来临!爱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