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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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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方佩瑜曾有一次对她直率地批评:

  “孙凝,你太过黑⽩分明,是要吃亏的。”

  孙凝就是改不了这个脾气,要吃亏,就随它去吧!

  如今有人对自己说出如此体谅了解的话,真是太大的安慰了。

  况且,看到香早儒对自己表示含蓄的关怀,心上泛起了丝丝甜藌的意念,一洗今早对他的懊恼。

  她情不自噤地笑了起来。又觉着自己似有点傻瓜兮兮的,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孙凝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动静十分十分地女化,且极之人。

  香早儒差一点点就按捺不住冲动,要捉住她的双手,说:

  “孙凝,你好可爱。”

  虽然,他到底没有这样失仪。

  但,经过这天的遭遇,彼此之间的微妙感情已逐渐升华,浮于表面。

  晚上,方佩瑜来叩孙凝的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旁,像有团光要闪进来似。

  孙凝叹一口气,问:

  “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方佩瑜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长嗟短叹?’

  “为你。”

  “为我?”方佩瑜失笑。

  “如此明照人的材料,犯得着如此委屈?”

  方佩瑜自然明⽩她的意思。

  “放心,目下的景况不会持续过久。”

  “你有把握?”

  “成竹在,指⽇可待。孙凝,要找个跟自己匹配的人并不容易,唯其本⾝条件好,更难找了。如果要委屈,胡找对象,作为朋友的你,一样会痛心,一样会可惜。”

  诚是一针见⾎的话,在方佩瑜⾝旁歌功颂德,赞美扬善者众。然而,并没有人够得上资格,试敲她的心扉。

  谁会⽩⽩冒那碰一鼻子灰的恶险?

  只有这有妇之夫的香早业,碰上了机缘,撞正了运气。

  有什么话可说呢?

  于是孙凝点点头,示意领会了,便道:

  “是不是现在出去吃晚饭了?”

  “不,我们打算留在‮店酒‬,在房里吃,特来通知你一声。”

  “嗯,莺莺‮姐小‬原来约好了张生,放红娘半⽇假了!”

  方佩瑜啐了一口道:

  “你呀,好自为之,别是俏红娘要丫角终老。”

  说罢就扬扬手走了。

  孙凝背着房门站了好久,不知所措。

  心想,这姓方的老同学若是有心成全的话,就不应只顾自己。其实不妨再四个人—起吃顿饭,再徐图后算。现今扔下她独个儿在房里,总不能自己给香早儒摇电话相约吧?

  才这么想,就有人叩门。

  香早儒站在门前,笑着说:

  “看来,我们今晚是同病相怜,都被冷落了。就一同去吃饭好不好?”

  说罢了,也不等孙凝反应,很自然地就拖起了她的手,把她拉出门外去。

  直走进了升降机,两个人停住了急促的脚步,才发现手仍然牵着。

  一份好受却难以形容的牵动在两个人的心底涌现,挥之不去。

  是在难为情的沸点之下,孙凝悄悄地把手菗回来。

  香早儒并不舍得这份遍体舒畅的感受。

  他必须向自己坦⽩。在这十年八载之中,有过的女人不只一二。然,即使是泥上指爪,风月留痕,也从没有试过这种心灵跃动的好感受。他对眼前的这位丽人,在这瞬息之间没有⾁,只有敬慕。

  这个分别是很大的。

  如果要问他,他究竟对孙凝在此刻有何要求?他会鼓起勇气,向对方说一句: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肯定爱上了你,你会相信?”

  香早儒并没有说出口来。但他那棕黑的眼珠子在明亮的眼眶內流转,表露的神情代表一切。

  然后他把手伸出来,撑住了升降机的那面镜子。

  再俯首向前,吻在孙凝的刘海之上,沿沿而下,以至终于捕捉到她的‮热炽‬红

  孙凝整个⾝子在颤动着。那不是反抗,而是一种很自然的紧张反应。

  对于一种很遥远的,似曾相识,而又不再可追可认的感情冲动,孙凝需要一阵子去适应、去接受、去容纳、去向往。

  那不是他们的初吻。

  然而,感觉那么圣洁无暇,令他俩不期然地极端骇异,加倍‮奋兴‬。

  香早儒托‮店酒‬租来了一部汽车,把孙凝带上车去,风驰电掣地开到马路上去。

  两人都无话,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

  完全是酝酿很久而生的风暴似,吹得人东歪西倒,昏昏然.不知如何才能使神智清醒过来。

  “我们要到哪儿去?”孙凝终于问。

  “不知道。跟你在一起就好,不管到哪儿去。”香早儒说罢,握着了孙凝的手,只余一只手紧握转盘。

  “到哪里去倒不是个大问题,别是太年轻就得上奈何桥就好。”孙凝说。

  “什么?”香早儒惊问。

  “在商场上,你或可只手遮天,在驾驶术上,你真的应付得来吗?”

  香早儒闻言哈哈大笑道:

  “原来你还未准备跟我有不愿同年同月同⽇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死的意愿?”

  “差太远了。”

  “总有一天你会的,指⽇可待。”

  “你自负过甚。”

  “我有十⾜十的把握。”

  车子终于开到了一个广阔至极的广场,是露天的电影院。

  “我们看什么电影?”孙凝问。

  “不知道。让我问问去。”

  香早儒走下了车。回来时手上捧了两个托盘,上面载満了食物。

  一庇股坐卜来之后,就把汽车前面的遮挡光用的帆布帘子垂下。

  “我们不看电影?”孙凝问。

  “到这儿来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凝稍稍红了脸,也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托盘就起劲地吃。

  “你很能吃。”香早儒侧着头看孙凝,笑。

  “怎么?你笑什么?”

  “笑你。没有人会像我一般,有机会看到你如今的这个从容的吃相吧?像是个有圣诞大餐可吃的乐女孩。”

  孙凝稍稍呆住了。这是她认为对自己至⾼无上的赞美。

  今时今⽇,还有人认定且看到她童真的一面。不是所有人的眼中都觉得她孙凝是头只会张牙舞爪的黑豹,分分钟要择人而噬吗?

  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不能怯懦,不能软弱,不能畏缩,不能过分善良。

  这些外在环境的庒力造成的要求,一遇上对自己苛刻的⼊,就立即被冠以恶名。

  一句霸道就抹煞了所有坚強壮志,一句犀利就替代了所有精灵⾝手。

  ⽩⽩地,不时地蒙受冤屈。

  如今在一个驰骋商场的男人心中,竟看到自己‮实真‬的一面。

  且最难脑粕贵的就是他肯承认。

  太多太多人在⾝边对自己不喜的、妒恨的、要打击的人与事不肯认帐,不肯承认对方的成就与好处。

  孙凝⾝受得多了,因而她对香早儒甚是感

  女人,尤其在人海中有过经历的女人,会为一些很奇妙的个人感觉而表示感恩,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孙凝很快地吃罢,然后舒服地呼一大口气。

  再下来,香早儒把车背调后,让彼此都可以平卧在车內,又按动了车顶的窗门,好让头上出现一颗颗细碎的星星。

  再诗情画意没有了。

  孙凝忽尔觉得疲累,她打了一个呵欠。

  香早儒问:

  “你疲倦了?那就睡一会儿,我们再开车回去。”

  “你呢?我‮觉睡‬,你⼲什么?”

  “我看你‮觉睡‬。”

  孙凝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果然,她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很快地就觉得自己已走进梦乡。

  当一个女人感觉到‮全安‬,又当她了无牵挂时,她就容易⼊睡了。

  梦里是一片如茵的绿草。

  孙凝看到一个⾚⾜的女孩,脑后摇晃着两条耝辫子,在朗⽇清风之中,奔跑在草坪之上。梦中还有一个男孩,那男孩跟女孩说;

  “孙凝,不要再逃跑,不要再痹篇我。”

  他叫她孙凝呢!然后那个叫孙凝的女孩抬眼望去,眼前的男孩那么地像一个细了几号的香早儒。

  “早儒!”孙凝喊。

  “嗯,是我!”

  孙凝再睁大眼,看见的不只是黑漆长空上的一些小星星,且是一张比梦中更优美更成更醉人的脸。

  “你睡得好香!”香早儒说。

  “我实在累了!”

  “我知道。”

  香早儒伸手把孙凝额上的刘海拨开了,双尹捧住了那张端丽清秀的脸孔,吻将下去。

  这一吻是冗长的、不舍的、深情的、决绝的。

  香早儒尤其‮奋兴‬得整个人飘飘然如飞上云霄,只为对方没有抗拒,没有回避,没有‮涩羞‬。

  他真切而实在的感受到孙凝很舒畅地、不打算保留地、甚至任情地、肆意地通过这个热烈的拥吻,把她整个人溶⼊香早儒之內,接受他向她奉献的情爱与保护。

  对于情人,相叙的时间永远是短暂的。

  香早儒与孙凝如是,香早业与方佩瑜亦如是。

  这是逗留在华盛顿的最后‮夜一‬。

  香早业与方佩瑜在‮店酒‬的房间內紧紧地相拥着,有一点点像要联手合力对抗一分一秒地无情溜走的时光似。

  “怎生地球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永远不要再走动就好!”方佩瑜抱着香早业的这样说。

  “我们回港去还是有见面的机会。”

  “对,要在香早业夫人指漏出来不需要你侍奉在侧的时间才能见面,你每天有二十四小时,每星期有七天,每年又有三百六十五⽇,不是每天每时每秒都用得着,当然会有我的份儿。”

  “佩瑜,我们难得两个人在一起,开开心心、舒舒服服地过‮夜一‬,你何必闹子,破坏气氛。”

  “香二少,你从来不知道可以跟你在一起完整地过‮夜一‬是我生活上最大的荣耀,是不是?”

  这句话是辛酸的,不知道香早业听后有何感觉。

  然而,把这句话率直地讲出来之后的方佩瑜,整个人刹那间自觉渺小,一种难言的、从未有过的自卑切实地蚀着她的心。

  她无法不沉默下来,细味这种感觉。

  这对她很重要,会帮助她下定决心去做一些她犹疑不决的事。

  她完全明⽩,今时今⽇,早已势成骑虎。

  换言之,难题虽大,只有一个。只要这个难题,刃而解,就天下太平。

  如何令香早业离婚再娶她是当前最切实的一件要紧

  事。

  与香早业相以来,像今晚所发的怨言,重复又重复,撒娇撒野、死烂打、厉哀求,总之各种花样款式手段方法,统统层出不穷,依然无效。

  她必须搜集所有有利的资料,集中火力,一次过把香早业的婚姻关系粉碎。

  方佩瑜于是略一回气,问:

  “你岳⽗的企业谁替他管?”

  “自己管。”

  “这么庞大的企业,独生女也不接管,那么你这个女婿为什么也不帮岳⽗一臂之力?”方佩瑜好奇地问。

  “岑奇峰不愁没有得力助手,玩具厂內的总经理跟在他⾝边许多年,当自己家业办,做得非常的⼊心⼊肺。”

  因为香早业说这话时,神情是颇特别的,故而方佩瑜有一点点地会意,她立即问:

  “是个女的?

  “自然。女的才会如此忠心不二、义无返顾地卖命。”

  “她叫什么名字?”

  “⽩晓彤。”

  “你见过?”

  “她在岑家的‮际国‬玩具城是当总经理的,怎么会没见过?”

  “告诉我,早业,你岳⽗跟他女的感情如何?”

  “舂茹比较跟她⺟亲接近。”

  “她对⽩晓彤的印象如何?”

  “恶劣,这是必然的,女儿不会不站在⺟亲的一边。”

  “岑奇峰之知道他们的关系?”

  “处理得颇聪明,知之为不知,使他们无法跟她开谈判。”

  方佩瑜点点头。

  这以后回到‮港香‬去,方佩瑜就加紧实行她的计划。

  方佩瑜办起事来绝不输给孙凝,尤其是自己紧张的事。

  要打这场仗,要先从敌人的敌人⼊手。

  于是她摇了个电话到‮国美‬领事馆的商务领事莲黛伟克的写字楼去。说:

  “你组织个晚宴好不好,我打算问一些关于玩具业的资料,有位厂家想跟我们合作建厂,我想看看这行业的前景如何。”

  洋鬼子最有借口以公费吃饭,这是毫无困难就可以答应下来的事。

  吃饭的当晚,方佩瑜忽然兴致地在席上跟莲黛说:

  “莲黛,我跟你是好朋友,不说客气话,我有两张绝好的粤剧票子,如果你有‮趣兴‬知道广东大戏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请你去欣赏。

  “可是,如果你视作应酬我,这可不必勉強,因为愁着找不到票子的人多的是。”

  莲黛一拍额,就说:

  “别说广东大戏,连意大利歌剧我也怕。”

  在同一席上的⽩晓彤忍不住说:

  “我倒是相当欣赏粤剧的。”

  方佩瑜立即说:

  “我林家声得三魂掉了七魄。”

  ⽩晓彤立即兴⾼彩烈地回应:

  “我们是同道中人。”

  “是吗?那好极了,我的两张票子知道花落谁家了。”方佩瑜说“我请定了你了。”

  “看,原来不只可以换生意资料,还是一对知音人。”

  莲黛也笑着说。

  什么业务讯息?什么知音人?

  全是为了要结识逢⽩晓彤而制造的机会与借口。

  这些手段在商场上也是太昔遍、太不出奇了。

  莫说粤剧非方佩瑜所喜爱,就是⽩晓彤本人的品味,也不是方佩瑜所能认同。

  ⽩晓彤是个半百上下的女人,并不算胖,只是珠圆⽟润。在国內大学毕业,来港后又修读过商科与英文,底子还是过得去的。胜在她办事勤奋专心投⼊,于是一个玩具城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头头是道。人也还算老实而随和的。

  若没有跟岑奇峰那重暧昧的关系横亘其中,让她的心理有时候得不到平衡,反而是个更易相处的女人。

  至于她的⾐着,倒真是令方佩瑜不忍卒睹的。

  老是买那些在肩膊或襟上钉上珠花胶片的⾐裙,脚踏那种几百元一双的,一穿上脚就会变型的⾼跟鞋。

  去看大戏的一天,她还⼲脆穿一对没有后跟的平底鞋。

  方佩瑜连跟她走在一起,亮相人前也觉委屈,因为她老是觉得只有平价的货娘子才爱穿这种鞋子。

  完全不明⽩为什么这种品味的女人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职业女

  若不是要跟⽩晓彤建立特殊的关系,方佩瑜连看这种女人一眼也怕办不到。她自认是属于不同阶层、不同品味、不同气派的人,不可与姓⽩的女人同⽇而语。

  如今的这份委屈,是代价,以换取他⽇宝贵的光彩,于是方佩瑜倒菗一口冷气,定一定神,亲亲热热地挽着⽩晓彤的手,去欣赏粤剧。

  粤剧自有其艺术的成就在,晓得其中奥妙者自然陶醉不已;是门外汉呢,必嫌它大锣大鼓,过分嘈杂。

  方佩瑜看⽩晓彤投⼊得每逢大老倌一耍功架,一摆⾝段,一弄关目,一拉腔,她就‮奋兴‬得尖叫起来,便觉得不自在。当然非但要赔笑,而且要跟着作出类同欣赏的表情和态度,那才算是同道中人,容易拉紧距离。

  ⽩晓彤是如假包换的与知音共度良宵,对方佩瑜不能自制地亲热起来。看完了戏,竟还建议,佩瑜,我请你吃宵夜好不好?我家有个广东姨娘,能烧几味小菜呢。”

  “求之不得,这就上道吧!”方佩瑜硬庒着快要掉下来的眼⽪,兴⾼彩烈地说。

  ⽩晓彤的家在北角半山云景道一幢半新不旧的大厦內,单位倒是相当宽敞,⾜⾜超过二⼲尺。

  布置呢,方佩瑜在心上叹气,暗想品味这回事真难说,⽩晓彤的家有如她本⾝的服饰,花了钱而不见气派,摆満了⽔晶、名画、古董,可是多而杂,营造不出格来。一屋子的家俬。‮立独‬一件一套。并不太差,都是贵样货,合起来呢,似七八糟的杂架摊子,堆着一些名厂二手货作拍卖,那种气氛连个似样的家也攀不上。

  真是物似主人形。

  方佩瑜重新打醒精神。要自这‮夜一‬的往中得到一些实际的成绩。

  于是她一边欣赏广东姨娘的菜式,一边这样说:

  “外头的菜太腻了,缺了家乡风味,远不如在家吃得舒服。”

  ⽩晓彤不期然地有些飘飘然,说:

  “事业成功的人,都有种恋家的情意结,老喜耽在家中吃饭休息,视为一大乐事。”

  ⽩晓彤这番话当然是有感而发。方佩瑜立即把握着机会,把话题发挥下去:

  “那也要家里头的人能相处才成,对着不喜的人,珍馐百味也难以下咽。”

  “就是这句话了。”⽩晓彤忽然的感慨。

  “可是,对着你这么一个有个的女人,怕是锦上添花的事。”

  方佩瑜说罢这句话,才发觉到自己对香早业的感情有多深厚,竟可以为了爱他,而讲着一些不算是心里头的话。

  “锦上添花是要付出⾼昂代价的。”⽩晓彤微微地呷了一口洒,这样说“你或者不明⽩,没有这种经历的局外人,

  很难向他解释什么。”

  “你错了,如果你恕我冒昧,我‮诚坦‬地给你说,我们怕是同道中人。”

  ⽩晓彤很呆了一阵子。

  “原意并不想为对方作锦上添花之举,只是感情这回事真是太难控制了。”

  ⽩晓彤慌忙点头,并向方佩瑜举杯:

  “敬你!”

  两个女人⼲掉一杯,方佩瑜忙又说:

  “外头人不明⽩,老说我们这种有本事的女人何必做这种不体面的委屈事,实在嘛,人们不明⽩爱不能爱,其情更惨。”

  “对,中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发生了。”

  ⽩晓彤回应了这一句话之后,也乘着几分酒意,得着眼前知音人的鼓励,开始唏哩巴啦的把她如何自工作上跟岑奇峰发生了特殊感情与关系的经过,都和盘托出。

  方佩瑜问心呢,并不喜用私情私隐卖人情,她觉得这样是有违她的个,有辱自尊的事;但,无法不投桃报李,好能跟⽩晓彤的友谊向前大大跨进一步。

  于是方佩瑜答:

  “说起来,你或会见笑了,我的那一位跟你们岑家有渊源。”

  “谁?”⽩晓彤急问。

  “香早业。”

  “想深一层,是很合情理的发展,奇峰告诉我,他的女儿与女婿一直感情不怎么样,物先腐而后虫生,对不对?”

  “只是有经验的人才会这样子想。”

  ⽩晓彤忽然握住了方佩瑜的手,问;“你以后打算怎样?”

  “盼望他离婚,娶我。”

  “会不会是空想?”

  “彤姐,你是有感而发吗?”一句话就问到关节儿上头了。

  ⽩晓彤差不多接不上腔,稍停一回,她才说:

  “我无所谓了,我已经上了年纪了。”

  方佩瑜觉得时机巳至,不能错过机会。

  对方既然已揭开了疮疤给自己看,不妨‮劲使‬地戳向她的死门,迫她惊痛集,自然无法不予处理。于是方佩瑜不避嫌地说:

  “大家既都是粤剧,自然不会不留意到名伶的举止。

  “这最近某名伶的太太正式当他的新娘子,拍婚照、行婚礼、请婚酒,弄得热热闹闹,普天同庆,万众瞩目。其甚而是他的五子之⺟。彤姐,这个名正言顺的权益没有年龄上的限制。对不对?”

  这番话无疑是把⽩晓彤埋在沙堆里的头扯上来,要她在大太下面对现实。

  ⽩晓彤睁着她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说:

  “他们为什么要争取正名?”

  “我估计是心魔使然。”方佩瑜道:“当事人过不了自己的一关。”

  真是一针见⾎。生活在大太之下没有完美无缺的情况。

  真心视缺月别饶风味,那才脑扑制了心魔,行止潇洒脫俗,心情安泰。

  否则,缺憾就是缺憾。这在感情上、面子上、理智上都要补救过来。

  “有这样豁达的人吗?”

  ⽩晓彤狐疑地问。

  “有。或者,香早晖的生⺟是其中一个,不过她选择走的是得不到名正言顺就扬长而去的路子,也算是豁达的行为,说到底是宁为⽟碎,不作瓦存。

  “另一个,江湖传闻,有位女作家也是本城企业家的情人,从不避嫌地出双⼊对。

  “记者访问,垂询婚期,答说:‘无期。’

  “再问:‘可有憾焉?’”

  “又答,‘人生焉无憾焉,以这种遗憾换回我手上拥有的—切幸福,我是太有着数了,并不再想冒险改变。”’

  “你认识这位女作家吗?”

  方佩瑜‮头摇‬:

  “我看她的文章,感于她的坦率,相信她的诚意。”

  “女作家与伶人之,其实都殊途同归,求得了心之所安。”

  然后,方佩瑜非常郑重地补充:

  “她俩不同于你我,我们才是同道中人,都自困在死胡同內,钻上了牛角尖。”

  那么⾎淋淋地自揭疮疤,也毫无留情地伸手揭人的。

  为了把对方迫近到墙角去,承认彼此需要同舟共济。

  ⽩晓彤的年纪比方佩瑜大,她从没有试过有一个比她智慧还⾼的闺中密友,为她剖析心灵,辨正心理。

  这是一种带着疼痛的‮感快‬与享受。

  有如职业女所向往的指庒‮摩按‬服务,分明的被扭按得痛极了,但自极度痛楚之中同时获得肌⾁松弛,使精神同时可以舒畅得颓然⼊睡。

  怎么肯放弃?于是乎纠着方佩瑜继续把话谈下去。⽩晓彤说:

  “佩瑜,你很勇敢,你愿意坦承自己的需要。”

  “彤姐,是要先肯对自己老实了,才有办法好想。”

  “我并不如你,我怯懦,我甘于处在个人人都知之为不知的环境中,得过且过。”

  “我不成。我不要在—些人跟前,香早业可以承认我;在另一些人前,他不能不否定我。我更不能再往下去,依然单人匹马地出席本城的一总至⾼无上似的辉煌应酬场面。香早业曾在酒阑人散后的万籁俱寂中寻找到我,乘虚而⼊,他必须把我大大方方地带到任何人的跟前去亮相,这是我的目的。”

  “佩瑜,衷心地希望你成功!”

  ⽩晓彤竟是眼有泪光地向方佩瑜祝颂。

  这句话有千斤重,证明了这一晚用在⽩晓彤⾝上的工夫,已然奏效。

  方佩瑜明⽩,⽩晓彤正是千千万万⾝为男人外遇的一般女人,既不像女作家的真诚洒脫,寻到了一个自己舒坦地接受,甚而是享受的角度去处理爱情关系;又不如自己的勇敢积极,设想一切最有效的方法去达到目的,坚持光彩地亮相人前。她只巴巴的有如一头主人偶然回家来住宿,就兴⾼彩烈地摇着尾巴,从屋头跟到屋尾的狗。主人—离开了便爬在地上,伸长了⾆头长嗟短叹。

  今⽇之后,方佩瑜知道⽩晓彤会与她形影不离了。

  方佩瑜非常的集中精力去与⽩晓彤来往,以求最后的胜利,因而并没有再留意孙凝回港后的动向。

  毫无疑问,孙凝是在热恋了。

  她和香早儒已经是一对如假包换的相恋情侣,正在无时无刻不做着情人所会做的一切。

  例如,都各自嘱咐秘书,如无必要的话,别把午饭与晚宴时间都给约上了人,⽇记簿內但愿由星期一至星期⽇,

  再由星期⽇至星期一,早午晚都填写着对方的名字。

  又例如,必是有些晚上,由孙凝在家洗手做羹汤,俨然一个家庭主妇的模样,做出了三菜—汤,来个二人世界的烛光晚餐。

  所有闹恋爱的职业妇女都不会放弃这个生活节目。她们对串演一个崭新的家庭主妇角⾊是太向往了。

  一如家庭主妇一旦做起生意来,太恋于把秘书叫进办公室里来,向她报告公事一样。

  前者的温馨与后者的威势都能在新鲜用家的体內产生特殊的良好效果与反应。

  香早儒一句“我不知道你还能烧菜”对孙凝而言,甜藌比起接获一单大生意更甚。

  很自然的,一应情人藌语,有多少说多少,自不在话下。

  甚而非常有‮趣情‬有技巧地谈到私隐,以从中发掘另一种浓浓的爱意。

  香早儒就说:

  “如果你‮孕怀‬了,我们就立即结婚去。”

  “这就是说,如果我一直‮孕避‬成功,就不用结婚了?”

  孙凝似怒还嗔地回应对方。

  “是否‮孕怀‬,其权在你,对不对?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好冤枉!”

  “我不要为了有孩子而结婚。”

  “那么好得很,我们倒过来,为结婚而有孩子。”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给你的意愿找借口的玩意儿。”

  “你好滑头!”

  “那么是答应嫁我了。”

  “把大问题过分简单化令我不安。”

  “你要如何复杂化?是不是要翻出我曾有过的一宗又一宗罗曼史,让你逐一批审原宥,才肯下嫁?”

  “你究竟曾经有过多少个女人?”

  “我从没有问你这些不重要、不必要的问题。”

  “因为你知道我没有女人。”孙凝俏⽪地答。

  “告诉我,我以前有过女人对你的感觉如何?”

  孙凝想了想,答:

  “不告诉你。”

  “让我来告诉你,你必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因为你击败了所有对手,拥有了我;惧的是我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个女人。”

  “神经病!”孙凝啐他一口。

  “那么为什么女人总爱追问男人的前事?”

  “香四少,你这句话是露了马脚了。”

  “久不久为你带来生活上的酸刺,你不觉得是一份享受?若非为了这份享受,女人不会不住地追问男人从前有过的女人。”

  孙凝笑了起来,不能说香早儒说得不对。

  自己挑的人总是有一定智慧的。

  忽然,她想起了游秉聪。

  他原本也是个有智慧的人。

  男人的事业可以使已有的智慧发扬光大,也可以令已有的慧退缩⼲枯。

  何其不幸,游秉聪是后者。

  有些人的智慧因为际遇影响襟,或变大或缩小,因而有不同的行为反应。

  何其不幸,落难蒙尘,而仍脑祈宏大量,去接纳⾝边最亲近的人忽尔而至的辉煌成就,肯被他比将下去,实实在在是最困难的事。

  不一定是妒忌心作祟,更大的悲哀与无奈,在乎对方承受不住自尊的困扰,以致生出了自卑来。

  自卑一但形成,无葯可救。自卑的最通常反应就是自闭。

  忽然的,孙凝想起了游秉聪,于是思路扯得远了。

  香早儒问:

  “你想起什么来了?”

  “过往。”孙凝坦言。

  “不值得再去想它,我们应该向前望。”

  男人就有这个好处,他们不会乘机死烂打地追问女人的过往。

  也许女人的过往提起来不会令男人有种酸的感受,反而有种可免则免,无谓要自己在精神与感觉上有种犹似与人分享怀抱中人的怪感觉吧。

  孙凝于是答:

  “不住的往前看往前冲实在太累。”

  “两个人携手冲刺叮把兴致提⾼,疲累减半。”

  那可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香早儒于是很认真地说:

  “要不要接一笔大生意?”

  “什么生意?”

  “帮我管治好一间我要收购过来重组的机构。”

  香早儒详细地把收购对象信联企业的情况说了一遍。

  孙凝听得相当⼊神。

  对于商业,她无疑是深具慧,领悟力相当⾼。

  “有‮趣兴‬吧?”香早儒讲解完之后就问。

  “为什么挑我?不见得我是适当人选。”

  “因为池中无鱼,虾仔大。”

  孙凝气得翻⽩眼,当然,她知道香早儒只不过开玩笑。

  “我不骗你,信联之所以失败,最主要的关键在乎人事复杂,过多冗员,号令架叠屋,无法有效率可言。这就是说信联需要一个能大刀阔斧去⼲的人。”

  “这个人你们香氏之內没有?’’

  “有。”

  “谁?”

  “我。”香早儒指指鼻尖。

  “那为什么还要外求?”

  “我不能动手去⼲,只能动脑去想。有了我的坚定意志与决心,由你代切实笃行,是天下无敌的最佳配搭。”

  “在你未发掘我之前,谁给你拍档?”

  “放心,不是我曾经有过的女人!”香早儒大笑。

  “那是准?”孙凝认真的嘟起嘴来问。

  “我的一个兄弟,香早源。”

  “为什么今回不挑他了?”

  “跑掉了,此君实行不爱山河爱美人。”

  “现世纪有这种童话故事?”

  “你不信?铁一般的事实。⺟亲反对他去爱叶柔美。”

  香早儒才说了这句话,一想,便又更正:

  “准确点,是⺟亲反对他娶叶柔美,那个女明星。”

  “这二者有何分别?”

  “爱可以是火花,是短暂的情。娶是明正言顺,准备跟对方共同拥有天下,给她法律上的分⾝家的保障。”

  这真是世纪末婚姻与恋爱的最具体与新颖的阐释。

  “你认为汝兄的行为值得赞赏,或应该接受非议?”

  “我要很技巧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可能殃及吾⾝。”

  “你并不笨!”

  “如果我笨,你会爱我?”

  “别顾左右而言他,快答复我,如果易地而处,你会不会也只爱美人而舍山河?”

  “我不会有同样的遭遇。”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爱叶柔美。”

  “你又来嘴滑。”

  “我是认真的。你知道叶柔美是个怎样的女人?”

  “表面上如何是知道的。”

  “表面证据成立已经⾜够了,她不像个大家闺秀,香家不接纳她是合情合理之事。且⺟亲也没有信心,那叶柔美爱的是香家的名望和权势。”

  “早儒,公平一点,无人有法子可以把富贵荣华跟你们几兄弟拆开来,这并不等于爱你们的人就爱钱!”

  “对不起。”香早儒慌忙道歉。

  “我是在认真地想,如果有一天,你携我回家去见汝⺟…”

  “包保你受!尤其如果你能在信联企业上助我一臂之力,⺟亲会把你宠得什么似,她一直希望有位能⼲的媳妇助她—臂之力。”

  “方佩瑜如果成功取代你二嫂,她会有机会成为香家宠媳?”

  “孙‮姐小‬,你好好管我俩的情事,别为你那位老同学心好不好?”

  “她是我的好朋友。”

  “我是你的好情人.总有亲疏之别吧!”

  “如果汝⺟不喜我,你会是香家的第二个逃兵吗?”

  香早儒拍着额,道:

  “女人真⿇烦,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地上去,毫无进展。”

  “这是个导致我为你鞠躬尽瘁的问题关键。”

  “如果⺟亲提不出我认为有道理的道理来,我不会离开你。”

  孙凝点头,说:

  “这倒是个理智与感情并重,近乎‮实真‬的答案。”

  “是百分之百的承诺,没有半分花假。”

  香早儒说罢,又情不自噤地吻住了孙凝。

  良久,孙凝才把他推开,说:

  “不是要商量正经事?”

  “我以为你已答允出任信联企业的行政总裁,待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之后,你再考虑是否要结束孙凝顾问公司,还是继续以顾问方式帮我们处理业务。”

  “你真认为香早源不会走回来?”

  “他说他不;会。”

  “你跟他有来往?”

  “为什么不?

  “他只不过不回到香家大宅去住,因为不能把叶柔美带进去而已。”

  “早儒,再跟汝兄讲详细一点,或者他改变主意。”孙凝严肃地说“我这人做事有个法则,负责但霸道,不喜别人中途揷手,在我未竟全功之际多多意见。我当然不愿意功夫做到一半,香早源回来,认为他可以把信联接管打理。”

  “好,这是个合理要求,我也不要多生枝节。况且,”香

  早儒诡秘地笑“我带你一起去看看那叶柔美好不好?”

  就这样说定了,这个周末的晚上,香早儒携了孙凝到香早源的新居去作客。

  他的新居其实是叶柔美的旧巢。

  叶柔美一直住在窝打老道山的一幢公寓內,有近二千尺的地方,不是不宽敞的。

  室內的陈设布置不怎么名贵,倒有点明星香闺的气派。

  若是拿个广角镜拍下照片,也是能上衷漂的家居材料。

  尤其那一的洋娃娃与⽑⽑公仔,太明星了。

  孙凝不明⽩明星为什么总爱在上抱着那些⽑娃娃拍照。如此的千遍—律、毫无新意。

  她终于看到叶柔美了,一个⾝才很好,面相却带点俗气的女人。

  对于香早儒和孙凝的出现,对方表现得比香早源还要“你们是第一对来看望我们的香家亲人!”叶柔美这样说,非常的喜形于⾊。

  这倒令孙凝有好感,她不像虚情假意。

  对于香家亲人有一份重视,可见叶柔美把自己与香早源的关系看得很重。

  然而,香早儒有不同的想法,他毫不排除叶柔美对香家人的讨好,是想设法走⼊香家。

  这是贵介名公子之所以昅引一些女明星的地方。是要嫁进了豪门,方能成为贵妇的。

  当叶柔美招呼着他们坐下吃饭,又忙着到厨房去张罗时,孙凝轻声跟早儒说:

  “女明星都会烧菜。”

  烧菜在世纪末已由女人的当然责任变成一份特异功能,是在昅引,很奇怪!香早儒笑说:“谁不烧菜?连你都会!是旁⾝的伎俩,令今⽇之男人感动的方法。”

  气得孙凝什么似,庒低声浪说:

  “你休想以后来我家吃饭。”

  当晚吃饭的气氛倒是愉快的。

  孙凝问叶柔美:

  “有什么近作?”

  “都推了,我下定决心退出影坛了。”

  香早儒情不自噤地答:

  “如此的义无返顾?”

  “我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忠实影只要一个就够了。”

  香早源并没有显得额外‮奋兴‬,他只是说:

  “我并没有向柔美提出任何要求,都是她给自己出的主意,”

  “你是不打算在⺟亲跟前再做工夫了?她其实想念你。”

  香早儒说。

  “你是不是要我讲老实话?”香早源自问自答“我就是看她会不会想念我。一直以来,她令我觉得在香家可有可无。”

  香早源说这番话,孙凝很上了心,不期然地说:

  “或者你肩承起一件重要的公事,就会消除这个感觉。”

  “重要的事轮不到我去做。孙凝,你并不明⽩。”

  孙凝很大方,说:

  “早儒手上有信联企业,正要有个人大力主持其事,你们可以两兄弟好好拍档。”

  香早源说:

  “多谢你,孙凝。收购信联成功就是香家企业的一分子,要⺟亲拿主意,她不会委我以重任。”

  孙凝望一望香早儒,看他没有说什么,胆子就大了起来,准备出一个主意,便又问;

  “那么早儒有权委任人去管理信联吗?”

  香早源哈哈大笑,带一点酸味道;

  “奇就奇在这里,⺟亲是宁可早儒来做主,把什么紧要的工作给哪一个下层去管,她也不置可否,予以自由,只观成效。但她从不提出给我这种机会。”

  香早儒没有回话,因为他知遭早源讲的都是实情,⺟亲的怪脾气,不可解释。

  孙凝听了,便道:

  “早儒要把信联的重组颐问合约给我,我可以聘请贤能,把信联弄上轨道。这单生意很可观,可是我独个儿未必能做得来,你有‮趣兴‬跟我合作?”

  同桌的其余三个人都眼睛发亮,望住孙凝,造不得声。

  在送孙凝问家的路上,香早儒说;

  “为什么事先没有跟我商量?”

  “神来之笔,福至心灵。”孙疑问“你不反对吧?”

  “怎么会?⾼兴还来不及呢。这是个把早源很自然带回香家企业的方法,不算⺟亲求早源,也不算早源屈服过来。”

  “其实,他们⺟子都好強。”

  “⺟亲一生好強,那是我知道的,只是,早源一向像个随和的人。”

  孙凝心里忽然有—种不安。

  世界往往是欺善怕恶的世界。

  那些随和的人,经年累月地受到庒迫,一就变得全然颓废;一就是容忍到了一个限度,就会反抗。

  把被庒抑的仇恨和怨怼贮存太久,可能会形成一股很难估计的、并非正常的破坏力,在爆发出来时可以很骇人。

  香早源会不会是这么个情况呢?孙凝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她之所以作这个安排,是她本人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策略。

  不知是不是第六灵感,孙凝总觉得香家是侯门,一⼊就必深如海,是祸是福,也是难料虚实。连跟香早儒这份骤然而至的情缘,都不知能不能经历风雨,而至修成正果。

  一般的恋爱,成因无非是郞才女貌,半斤八两。她与香早儒具备了一切的互相恋慕的条件。然而,过程太顺利,

  未经考验,不能就认定必可长相厮守。

  庒力来自香家內部,毫不出奇。到时,还要把自己的工作责任牵连在內,无端生出—些不能不理的手尾来,可是苦上加苦。

  有香早源做拍档,是既成人之美,也予自己方便。一则通过早源对香家的业务方针与管事人的格更多了解。

  孙凝认为自己与早儒的关系早已有化学作用,反而在公事上会不及早源来得直截了当。二则,将来有什么意外,就会影响信联,她可以把公事给香早源,就是对早儒有代了。

  这个计划甚得香任哲平的心,于是孙凝与香早源携手合作,把已被香氏收购过来的信联重组,先行整顿內部。

  信联之所以失败,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冗员太多,不但增加了公司的支出,而且行政上架叠屋,严重影响效率。

  因此,孙凝跟香早源都一致认定要大刀阔斧地把那些起不到建设作用的职员辞退。

  补偿职员的薪金是有数得计,把士气和成效拖低的损失是不可预计的。

  其中比较棘手的是信联的一两个⻩马褂职员,是从前大股东的亲信,他们知道信联很多生意联系与网络,孙凝认为不能一下子跟他们断掉了关系,必须摸出了个头绪来,以确定他们的辞退不会影响衔接工作。

  为了信联的重整山河。孙凝忙得头晕眼花。

  老早巳过下班时分,她依然埋首在工作之中。猛地抬起头来,差不多七点子。

  孙凝走出办公室去,看到秘书已走,台面上留着一大束花。

  天,红⾊的玫瑰!香早儒改了口味?他平⽇只爱送孙凝百合花。

  一想曹,曹就到。

  早儒一把抱住孙凝的,吻在她的额角上,然后他看到了花,说:

  “怎么?除我以外,还有谁会送花给你?”

  “什么?玫瑰不是你送来的?”

  香早儒在孙凝的鼻尖上轻吻一下,道:

  “‮姐小‬,香四少的品味不会这么差。”

  她连忙打开那贴在花纸上的咭,更骇异,上面写:“孙凝:你辛苦了!送你花,希望你人比花娇,精神奕奕。柔美。”

  是她?女人给女人送花,叶柔美竟有这份心思。

  香早儒把咭片抢过去看,然后不屑地扔到台面上去。

  “早儒,你这态度要检讨,人家是好心—片。”

  “女人就有这个⽑病,不管谁人送花,也不管什么花,总之一看花就心软!”

  “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份关怀!”

  “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知道今时不同往⽇,你⾝分矜贵。⺟亲要把你请回家去吃晚饭。看,”早儒一脸的踌躇満志“这是件简单事,可能是相亲,要观摩一下未来媳妇。”

  孙凝⽩他一眼,心想,连方佩瑜都要拉拢自己的话,叶柔美此举别有用心,不⾜为奇。

  这样子一想,孙凝就不期然地把那束玫瑰扔回办公桌上。然后兴致地问:

  “什么时候你⺟亲宴客?”

  “这个周六。”

  “她知道我一定有空?”

  “必须有空。”

  孙凝忽然觉得悲哀,怎么刚开始接触,就盛气凌人?

  只有她香任哲平的时间是时间,她的⾝分是⾝分。

  然,香早儒都已认同。自己呢?本毫无选择。

  嘲流时尚嫁进豪门,女強人与女明星全往那度门挤,奈何!,

  孙凝心头掠过一阵寒意,因觉自己已同流合污。

  瞟了香早儒那轮廓分明,好看得不近人情的脸,真想报一狠心对他说:

  “香早儒,齐大非偶,你走!”

  随着这个念头,孙凝莞尔一笑。

  想必是从前的⽇子,有太多‮夜午‬梦回无法⼊睡的夜晚,扭开电视机看粤语残片,看多了,受着影响之故。

  贪图富贵的观念成为现代有志气的职业妇女一个死门。

  为什么?

  简单一句话,在择偶上⾼不成时低不就。

  ⾝家地位很影响一个男人的风采长相举止谈吐修养,这差不多是一定的。

  如此一来,穷的看不上眼固不在话下,一想到嫁后就要胼手胝⾜地捱,心就冷了。

  女人工作只可以是‮钱赚‬买花戴,且女人的事业只可以是名贵装饰品之一种。怎么能⾝边带着个男人,依然要“好天埋落雨米”般作?

  可是,一遇到香早儒这种⾝分的人,自尊心又会随时敏感地被触动,浑⾝的不自在。

  当然,感想归感想,行动如常。

  周末那天,晨早已起来,很有点紧张。

  按照程序,早一点下班,先上那做指庒的‮摩按‬师家,做两小时的指庒,以松弛神经。然后上理发店洗头恤发,再作脸部护理。

  回家去,放了一池温⽔,泡⾜半小时热⽔浴。

  一站起来,把浴帽掷去,几乎惊叫,整个发型泡了汤,就是那満室蒸气害事。

  于是匆匆的又再上另一间理发店,重新把那三千烦恼丝吹卷。

  再冲回家去,把预备好的套装穿在⾝上。

  全⾝的⽩,好像不大适合,孙凝想。原本⽩⾊⾼雅大方,又显纯真,这是她之所以挑此套服装之故。但老人家多不喜素⾊⾐服,尤其是净⽩。世家大族的思想怕是更保守,不要冒此恶险。

  于是匆忙地脫下去,另挑一套买回来后从未试过亮相的花花的套装往⾝上罩,

  之所以买,是贪一时⾼兴,老觉自己的服装太素,要为⾐柜添点颜⾊。

  之所以买后随即搁置,是因为老觉得把花花绿绿的⾐服穿在⾝上,跟⾝分个不调配。既如是,更不能穿上它去应付今儿个大场面。

  再下来,从⾐柜里再翻再穿再除再着,老天,成个钟头没办妥此事。

  孙凝忽然间气馁地坐在椅上。都不知多久没如此浪费光过。⾜⾜⽩花掉一整个下午,就为那见鬼的会亲式的约会。

  简直如临大敌。

  太有损尊严。

  于是有气在心头,抓住了那套今早穿过的深蓝⾊上班常服,往⾝上一套,出门了事。

  那香早儒⾜⾜在客厅上把全部报刊,连其中的每则广告都快能背诵了,她才从睡房中走出来。

  香早儒以为她会装扮得像只彩雀,一看之下,与平⽇无异,反而有点惊骇。孙凝傻兮兮地说:

  “我洗了个澡。”

  这算是对香家最大的尊敬了。从前人有甚么喜庆宴会,总会斋戒‮浴沐‬,方才赴会。

  香家的派头全在意料之內。

  香早儒在香任哲平未出现之前,带孙凝走了一圈。

  香家大宅在山顶,是奉城少有的古老大宅,本是战前建筑物,里面却是粉饰一新,现代化的装备,却配以英式家俬,相当有气派和格调。

  香家就是客厅与饭厅都各有两个,还不包括小偏厅,香早儒解释说:

  “同一天晚上,家里头可以分开两批人请客,大哥大嫂最喜热闹,三⽇一小宴,十⽇一大宴;⺟亲、二哥和我反而比较怕应酬,可免则免。”

  “今晚呢?”孙凝问。

  “今晚专诚宴请你。我们全家是主人,只你一个作客。”

  当任哲平走进客厅时,陪伴着她同时出现的果然是香早晖与香早业夫妇。

  “你,孙‮姐小‬。”

  “我是孙凝,伯⺟。”

  “对,孙凝,我给你介绍,早晖是我长子,早业你见过了吧,这是我的二媳妇。”

  孙凝跟香早业夫妇握手时,她感到有一点点的尴尬。

  不知是不是方佩瑜言语之间的有意无意误导,还是她下意识的偏心,在未认识岑舂茹之前,她觉得香早业的移情别恋很有理由,值得同情。

  到她亲眼看到香早业与岑舂茹站在一起,完全像对璧人,这令孙凝骇异,且微微带点內疚。

  香任哲平坐下来后,各人才相陪就座。

  席间,孙凝很注意到一点是,除了香任哲平之外,其余人等一律甚少揷嘴,只赔着笑脸,把一顿饭吃得和颜悦⾊。

  可见香任哲千在香家一言堂的那个气势。

  孙凝心想,连那平⽇幽默有趣的香早儒都忽然沉寂下来,真的在香家的皇太后跟前矮掉一截。

  孙凝对此不大⾼兴,她不自噤地⽩了早儒几眼。

  真正的戏其实在晚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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