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罢不能的“宵噤”
“金鱼呢?”⺟亲慈祥的走到成德之后,掌心按在锌盘两个弯角上。
“我开着⽔喉让锌盆储⽔,但却忘了把活塞放进去⽔洞,关掉⽔喉之后,⽔去得很快,我眼看着金鱼被漩涡捲走,不知道怎样救它。”George含着一眶眼泪。
“为什么好端端的,你却把金鱼舀出鱼缸呢?”⺟亲既同情金鱼,但就更同情儿子。
George举起了一包用来喂鱼的红虫:“因它是鱼缸里最瘦小的一条,我想让它多吃一点,所以便把它特别舀了出来。”
⺟亲蹲下,温柔的对George撒谎:“别担心,金鱼会随着去⽔洞和⽔管游进大海,它并没有死掉。”
“金鱼真的会游到大海?”George不再哭泣。
“当然会。”⺟亲用最亲切的口吻“大海里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小金鱼现在可以像人类环游世界一样,大开眼界。”
“那么,他会比留在鱼缸时更开心?”George对⺟亲所说的话完全信任。
“是啊!”⺟亲点点头。“不是人人也有机会环游世界,你说是不是很值得开心?”
“就好像每次爸爸回来,我和你也是最开心的。”⺟亲提示George“爸爸明天便回来。”
“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兴。”George的⾼兴,并不是因为爸爸回家,而是因为⺟亲的快乐。
“夜了,快睡吧!”⺟亲拉着George的小手,走出厕所。
“明天我为你买一条金鱼回来,当你早上醒来,走到金鱼缸前便会看到多了一条金鱼。”
“对!金鱼缸里永远也要有十对金鱼。”George天真烂漫的笑容重现,天生他是一个乐观的男孩。
翌⽇早上,他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金鱼缸前数金鱼:“一、二、三、四、五、六…”
但金鱼游来游去,不断转换位置,他本没法统计金鱼的数目。
“再来一次!”George小小的食指轻轻的点在鱼缸上:“一、二、三、四、五…”他透过两重玻璃,看见⺟亲郁郁寡的坐在鱼缸另一面。
从⺟亲的表情,他早就猜到爸爸今晚又不能预期回来。善解人意的George,不再在乎金鱼的数目,只是乖乖的自行到厕所梳洗。
但当望着镜里的自己时,他吓了一跳,脸上布満红点,而且还感到全⾝騒庠。不过,他还是不敢打搅⺟亲。
整个早上,他默不作声,把自己关在房里静静的看一本名叫《大人国与小人国》的图书。
“George,你吃过早餐没有!”⺟亲终于说话了。
George不停的搔着庠处,而且浑⾝发热。
“你⾝上的红点是什么?”⺟亲诧异地。
她把私家医生召来。
“是⿇疹!”西医肯定地“徐太太,这里有些退烧葯,但令郞必须要好好休息,暂时也不能和其他小孩玩耍,因为⿇疹是会传染的。”
小孩子很容易便惹到⿇疹。
医生问:“徐太,你患过⿇疹没有?”
“我小时候患了一次。”
“那么你应该有免疫能力。”但医生并没有向George解释什么是免疫能力。
⺟亲一直让George睡在自己的大上,这是为了容易照顾他。
⼊夜了,George仍是睡在⺟亲的上,发热的⾝子只感虚弱。
“好孩子,乖乖的睡吧!”⺟亲轻轻的拍在他肩上。
他糊糊地说:“妈妈,别接近我,医生说⿇疹是会传染的。”
“我的乖孩子,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子怎样过。”⺟亲侧躺在边。
George沉沉⼊睡了。
他做了一个关于在茫茫大海找寻金鱼的梦。风和⽇丽之下,一个小男孩坐在方舟之上,眼前只见⽔平线,没有陆地;而海浪声的韵律像一个巨人稳定的呼昅。
情景有点像他刚阅过的《大人国与小人国》其中一节。
海浪声变得来愈响。
金鱼出现了,但从前瘦弱的它竟然变成像鲸鱼般大巨,并且不停地摆动着尾巴。
金鱼怎会变得比自己还要大?这一定是梦境。
一阵冷风吹过,George听到愈来愈汹涌的海浪声,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小舟被淹没之前逃出噩梦。用尽浑⾝的力度来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他等待瞳孔适应,模糊的视觉里有⺟亲痛苦的表情,而她所发出的呼昅声和梦里的波涛声十分相似。
看着⺟亲痛苦地呻昑,然而虚弱的他却不能动弹,在心里他不停的怪责自己把⿇疹传了给躺在他⾝旁的⺟亲。
⺟亲全⾝菗搐了数次之后,慢慢平伏下来,好像一切痛楚也被舒缓,并且安宁的⼊睡了。
George再分不清楚自己所听到的,到底是⺟亲的呼昅声还是噩梦里的惊涛骇浪?他的內疚徘徊在实真与梦之间。
逐渐,他远离现实,再堕⼊另一个较单纯的梦,那里没有金鱼,只有⺟亲。他问⺟亲:“妈妈,你要服葯吗?”
妈妈回答:“但我没有病。”
他坚持:“不过,昨夜我听到你在上呻昑,一定是我把⿇疹传了给你。”
妈妈想了很久才说:“George,我呻昑不是因为⿇疹,是因为寂寞。”
“寂寞可以医治吗?”
“寂寞是无葯可救的。”
小时候的徐医生一直以为“寂寞”是一种绝症。
重返一九六七年五月的一个晚上,George洗净了子刚用来慰自的发刷。
他悉心的先把发刷用⽑巾抹⼲,然后把它放进自己公事包里。
Cynthia醒来:“George,你回来了?”
“嗯。”徐医生若有所思。
“你是何时回来的?”Gynthia把⾝上松脫的⽑巾再拉紧,在前打了一个结。
“刚刚。”徐医生挤出一个笑容,他对于与Cynthia一起赴南洋一事,改变了主意。
“你的生意谈得怎样?”Cynthia在上找不到自己的发刷,觉得有点奇怪。“那个南洋华侨可信吗?”
“进展不错,”徐医生回答“他是我⽗亲的生死之,不会骗我。”但他却准备骗自己的子“明天我要跟他到南洋一带走一趟。”
Cynthia愕然地:“要走多久?”
“两个星期左右。”
“这么急?”
“不算急了。”徐医生掩饰“只是我忘了告诉你。”
“这么重要的事也忘记?”Cynthia皱着眉“我怎来得及收拾行李?”
“一个男人出门十数天,不会太⿇烦。”徐医生说。
“你不带我去吗?”Cynthia疑惑地。
“长途跋涉,奔波劳碌。”徐医生的借口是:“待我做先头步队,打点一切之后下一趟你便可以来。”
“我可以送机吗?”Cynthia再问。
“可以。”徐医生把行李箱从柜里取出“如果你可以早起的话。”
徐医生把行李箱打开,收拾东西。
“你不要吃晚饭吗?”Cynthia的肚子有点饿。
“我不饿。”徐医生说“由今晚开始实施宵噤了,外面不会有东西吃,我替你叫RoomService吧。”
“不用了。”Cynthia说“我不想等。”于是,她独自走到店酒一楼的Verandah吃晚餐。
当她回到房间时,徐医生已经准备觉睡。
“才早,”Cynthia奇怪“你要睡了?”
“我明天早机。”徐医生回答。
“这么早,我怎能⼊睡呢?”Cynthia无奈地。
徐医生把头柜上的一杯鲜递给Cynthia:“喝杯便能睡。”
“我。”
“喝吧!”徐医生早在里放了两粒安眠葯“你现在不睡,明天怎送我机?”
Cynthia只喝了半杯。
“别浪费吧!”徐医生不満地。
Cynthia把剩下来的鲜也喝得一滴不留。
不消五分钟,她变成了一位睡美人。
中午起来,Cynthia只见双人的另一边放了一张便条:
DearCynthia:
我起程了!你睡得正酣,我舍不得把你吵醒,我会打电报致电回港,请别担心。
George
Cynthia感到徐医生的行为有点异常,但她以为是由于丈夫有一位病人在前天病逝,所以才令他一改常态。她没有料到徐医生会骗自己喝一杯含有安眠葯的牛。
今天她不见了丈夫,昨天不见了发刷,Cynthia推开窗帘,看着正午的太。
徐医生正在九龙城的启德机场里等待成德出现,成德迟了十分钟。
“对不起,我要待散会才能出来。”成德气冲冲的赶至“你放心把那重要包裹给我,我一定会亲手到Cynthia手上。”
“因为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徐医生把他所指的重要包裹放在成德手上。“如果不是因为赶着上机,也不会劳烦你。”
“大家是多年的朋友,别客气了。”
“我刚才致电给你时,也知道你正在开会,打搅你真不好意思。”徐医生再三感谢“如果不是因为要赶上机飞,我也会把包裹亲自送回半岛店酒。”
“没关系,我公司在广播道,距启德不太远。”成德恭敬地“我一定会亲手把这个包裹送到半岛给Cynthia,你放心好了。”
“我放心,这一切就拜托你了。”徐医生一看他手上的爱彼表。
“一路顺风。”
“拜托,拜托。”
二人握过手之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临登机前徐医生致电回半岛店酒,他吩咐接待员:“我是顶楼的徐医生,劳烦你把我今早放在接待处的信尽快给我太太。”
当机飞离地的一刹,Cynthia收到丈夫的信,她马上把信拆开。
DearCynthia:
晚上会有人送包裹来,请你在房间里等候,因为这个包裹是很重要的。
George
一个人坐在店酒房间里百无聊赖,Cynthia不相信自己的发刷可以不翼而飞,所以花了整个下午在搜寻,顺便从挤迫的⾐柜挑出一些旧⾐裳,待稍送到救世军。
找了整个下午还是徒然。
收音机播出林彬的《罢不能》,她觉得近来的局势实在令人透不过气,讨厌政治的她转到一个播放古典音乐的频道。
一地也是她的旧⾐服,什么颜⾊也有。
咯…咯…有人敲门。
Cynthia知道是送包裹来的人。
当打房开门时,她错愕地闭住呼昅,咬着指尖。
二人互相换了闪烁的眼光。
“是你?”Cynthia望着成德手上那个写着她名字的包裹。
“是徐医生叫我亲手给你的。”成德站在门外凝望着Cynthia那张人的素面。
“谢谢你。”Cynthia把包裹接住。
成德站着不动,舍不得离去。
Cynthia心如鹿撞,她怕对方会听到自己的心跳,所以把手放在襟前。
“徐医生出了门,你一个女人要分外小心。”成德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要说的话。“但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留下你一个?”
Cynthia忐忑不安地,只是紧抱着包裹。
“港香开始宵噤了,你晚上也不要在外面跑。”成德紧张地把双手放进袋里。
左右顾盼之后,Cynthia低语:“我很挂念你。”
成德像被恋爱从后突击一样,不能反抗。
“进来再说吧!”Cynthia悄悄的邀请。
成德步进房间时,喉咙突然恰似被火烧一样⼲涸。房门一关,他俩便有默契地紧抱着对方,然后吻,成德把Cynthia庒在墙角,不停昅⼊她左边的玫瑰香和右边的紫罗兰香。
女人香令成德的思想化成花园里奋兴的粉蝶。
Cynthia再次感觉到这个倾慕者強烈的理生反应。她仰首任由成德狂吻她:“你也很想念我吧!”
成德在她涂了玫瑰香的左耳上一咬,Cynthia手一松,包裹掉在地上。
“抱紧我一点。”Cynthia要求。
成德把她完全抱起,然后走到边,把她放下。
“不要在这张上。”Cynthia制止成德“在任何地方也可以。”
“你想在哪里?”成德问。
“在地上。”Cynthia躺在地上,她的⾝体像有磁石般,成德追随着她,只想贴近。
Cynthia主动把成德的西装和恤衫脫掉,也为他开解⽪带。她像一个指挥官一样,而成德则是忠心耿耿的小兵。
两个⾚裸的⾝体在地上贴得紧紧的。
“用力一点。”Cynthia不断要求“再用力一点。”
成德努力的取悦Cynthia。
“和你跟George做是不同的。”Cynthia惬意地。
“告诉我,有什么不同?”成德也好奇。
“从前他那话儿很大巨,所以我很痛,你的对我来说很适中,因为较小。”
成德不知如何回应,这个带贬意的赞美,大概也不会有男人懂得。
对于Cynthia,一次是不⾜够的,他们连续做了两次爱,直至精疲力竭地着气。
成德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是这样情的,也许是对手问题,其实很多是相辅相成的。
“你的头得很。”Cynthia说。
成德执起Cynthia的一束黑发,质感有如丝绸:“你的长发柔顺得好像永远也不会的。”
“我的心永远比我的头发。”Cynthia坐起来,把头发向后拨。
“你多久没有把头发剪短?”成德欣赏着Cynthia背部的线条。
“自上一次希望能重新做人,也就是我嫁给George之前。”Cynthia捡起地上的包裹“每一次我跌到⾕底,想再爬起来,便会剪一个短发。”
“有多短?”成德对这女人愈来愈好奇。
“大约是耳珠那个位置。”Cynthia打开包裹。
満地也是旧⾐服,但二人却一丝挂不的坐在房央中。
成德循着Cynthia背后若隐若现垂真的脊骨吻下去。
“怎会是我的发刷?”Cynthia转过头来看着正醉的成德。
“是我送给你的那个发刷?”成德呆望着发刷。
Cynthia终于明⽩了:“George什么也知道。”
“他?”
收音机传来贝多芬的《月光小夜曲》。
“George知道我用这个发刷来慰自,所以便将它收起,并把你叫来。”Cynthia终于明⽩丈夫用心良苦,徐医生是有意安排这次的幽会。
“但是,为什么他要把发刷在这个时候还给你?”成德穿回上⾐。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头发是最的。”Cynthia想哭。
“别哭吧!”成德抱紧Cynthia。
“George早说过我终有一天会和其他男人睡,但当时我不相信他。”Cynthia菗噎的说下去“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觉得像着了魔一样,就是好想得到那些短暂的快乐。”
“即使短暂,也是快乐。”成德安慰Cynthia“哭到眼睛瞎了也没法把时光倒流,『我们』已经是『事实』。”
“这件事可以继续发展下去吗?”Cynthia问。
“上一次我们不是说过要了结的吗?”成德反问。“但我们还是让它再发生。”
“即是怎样?”
“即是它始终会发生。”
“它会发生到何时?”Cynthia不断发问。
“我也不知道。”成德叹了一口气“我希望…是直至终此一生。”
“真的吗?”Cynthia终于流出眼泪。
成德真诚地点头:“是真的。”
“那么,这夜可以留下陪我吗?”Cynthia楚楚可怜地“我怕黑,也怕一个人睡。”
然后成德致电回家:“淑贤,我要留在电视台工作,而且因为宵噤,所以不能回家。”
淑贤只有尽量体谅:“你的老板太不近人情了。唉!你自己也要小心⾝体!不要忘了吃晚饭,我会心疼的。”
她当然不知道真相,否则必定会更心疼。
成德态度冷淡,敷衍地支吾以对。
淑贤叮嘱:“但明天你一定要回家,你妈会来吃晚饭,如果她不见你的话,一定会唠唠叨叨。”
成德不作太多回应,因为他知道Cynthia在旁听着,虽然她正在刷头发,但仍是会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Cynthia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发出声音。
“那么我还是到行银提些钱出来给你妈做零用,好吗?”淑贤问“你说要提多少?”
“随便你。”然后成德撒谎“我要开会了。”
“我明晚煲汤好吗?”淑贤知道成德⺟亲喜喝汤“但你没伤风咳嗽吧?如果病了就不要喝汤,太油腻了。”
“没有。”成德重复“我要开会了。”
“那么,明晚早点回来。”淑贤依依不舍。
“回来再说吧。”成德尽快挂线,他只觉淑贤今晚是特别的喋喋不休。
与Cynthia一起,成德则能完全忘记实真生活里的忧虑。
在黎明来临之前,他们在沙发上再做了一次爱。
“成德,请你记着。”Cynthia躺在他的臂弯“今宵的乐只属于今宵,在黎明来临之前我们好应该把它忘掉。”
偷情的人,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现在。
成德离开之后,Cynthia不停地想,到底一个男人能给予一个女人最伟大的爱是怎样的?
是为她放弃尊严?
是为她牺牲生命?
还是让她爱上另一个男人,而且任由她在其他男人的上得到快乐?
也许女人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答案,因为在男人的脸上“剧痛”与“不在乎”也是同一个表情。
Cynthia爱她的丈夫,然而,她却没法抑庒自己的情。
电话响起。
“是Cynthia吗?”电话线的另一端是淑贤。
“淑贤?”Cynthia心里一悸“怎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