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羽君心情沉重地走进⽗亲家,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等候。
这间客厅二十年来,不知装潢过多少次了,⽗亲是个喜新厌旧的人,看到新奇的东西,马上就丢掉多年习惯的老家具。人,也是一样。⺟亲不能捉住他的心,并不是她不够美,而是,⽗亲更换伴侣的天使然。在世期间,她除了背负生不出继承人的聇辱之外,还必须承受⽗亲从不间断的外遇史。⽗亲在这方面是从不避讳的,有时候,从她紧闭的卧室可以听到⽗亲和女友喝酒后调笑的声音。她无法想像那些夜晚,⺟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亲的利用价值是生育小孩,而她呢,在⽗亲的心中,她的价值又是什么呢?什么样的人会威胁自己外孙的生命,来获得利益?
花羽君看着前方一把扶手镶金边的太师座椅,了解到⽗亲是永远不会満⾜的。他的品味一直在更换,胃口不断撑大,他已经习惯从旁人⾝上掠取一切。她不能让⽗亲再继续控制她的生活,她必须为尉佐及未出世的孩子着想。今天,她必须将事情做一个了断。
案亲快的脸出现在大厅。哈!不愧是我的女儿,给你的任务没有一次失败。
花羽君将一叠影印资料递给他,他快速地翻阅,看见估价数字。哼,龙传会以为和花流会联姻,少了竞争对手,就狮子大开口,想从这件工程里大捞一笔。他啪地一声合上卷宗。我花流会可不是省油的灯,哪会这么容易让他们汤圆掉了?这次,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说完,他斜睨女儿一眼。这资料怎么拿到的?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我翻遍书房都找不到,最后才在他的卧室找到。
哈!最全安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永远不要相信枕边人,看起来最不会背叛的人,往往才是拿刀谋杀你的人。
案亲提到刀子的意象,令她直冒冷汗、胆战心惊,她懂得⽗亲在暗示什么。爸,您搞错了,我是绝对不会伤害尉佐的。
你不会吗?那我手头上这份资料又是什么?他扬了扬卷宗,嘲讽地笑她。
那不一样。钱财只是⾝外之物,他不会在乎的。
唉!我的傻女儿,尉佐今天不是企业家,他是掌管好几千名帮派分子的黑道头子,他自己可能不看重钱财,但他拿什么养他们?他状似悲怜地头摇。都怪我从小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晓不晓得这件工程可以让他们吃喝享乐多少年?这不是你那些名牌⾐服可以计算出来的。
花羽君再一次觉得无力,她不知道这工程对尉佐的重要程度,她只是单纯在生命与钱财之间做了选择。爸,资料您拿到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帮您做任何对不起尉佐的事了!
花会长诡谲地笑着,走到她跟前,如同巨人般俯视她,慢条斯理他说:如果要你在丈夫与小孩之间,作一个选择,你会选择谁?
花羽君脸⾊发⽩,惊恐地瞪视他,颤抖地问:您已经动过一次手了,难道还不够?
我失手了,不是吗?当初,我应该选择更厉害的杀手来执行任务,譬如…耍刀要得很行的。”他的视线瞥过她细致修长的双手,她直觉地将手蔵在⾝后。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要以为你习刀的事可以瞒住我,如果连发生在屋檐底下的事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资格当会长?
您…知道…花羽君不敢置信他说。
当然。让你一直学下去的原因,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现在,机会来了。
不,不,这太过分了!她猛力头摇。
不?别忘了这门婚事是谁帮你牵的,我可以让它成事,就可以毁了它。他恶狠狠地瞪她。
不。花羽君坚定地站起⾝,与⽗亲对立抗衡。从今以后,只要是危害到尉佐还有小孩的事,我绝对不会答应。说完,她转⾝要离开。
你这样做是与花流会为敌。
花羽君的脚步停顿下来,背对着⽗亲低声说道:请不要我。
你现在可以逃避,但,总有一天你会面临选择的,我是你的⽗亲,⾎浓于⽔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花羽君大步离开她生活二十多年的家,回到龙传会府邸。
书房里,尉佑看见大门车道上,花羽君走出车子,抬眼朝他的方向望过来。看见他的⾝影后,朝他挥手。霍叔的声音从⾝后传来。成了。
其实花羽君的一举一动,都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这两个字像利刃揷⼊他已然⿇木的心,⾎涓流地滴落,他却不觉痛。其他竞标的单位,都协调好了吗?
是的。围标不成问题,这案子是我们的了。
尉佑听见花羽君上楼的脚步声。你打算拿她怎么办?他问得平静。
霍叔看着他直的背影,不噤感叹命运造化弄人。你觉得呢?她毕竟是你的枕边人。
尉佑苦涩地契笑。他能怎么做?她在结婚典礼上意图谋杀亲夫,在他的上背叛了他。他还能怎么做?给帮规处理吧!
他远望正在飘落的樱花,红粉的瓣花布満地上。天气渐热,今年的花季结束了。
爱邸里灯火通明,花园里⾼挂着一盏盏大红的国中古式灯笼。
今天是龙传会一年一度的舂酒宴,散布各处的掌舵人都会齐聚一堂,在花园里赏花饮酒,吃着丰盛的⼲酒菜,接受会长的盛情款待。名义上,是会长慰劳众人的辛苦,让大家联络感情。但也会籍此机会,公布一些重要事项,同时听取分处的意见,让下情可以上达。
花羽君坐在丈夫旁边,心急地看着他接受各分处代表的敬酒,他来者不拒他说⼲就⼲,一杯杯烈酒下肚。她担心他的⾝体,一直替他挟菜,希望可以减低烈酒的威力。震耳聋的锣鼓声,喧闹声顿时停歇。
尉佑从座位上站起,⾝影丝毫没有晃动,虽然眼睛稍有红丝,但眼神依然锐利,显然这些酒还灌不倒他。一袭蓝灰⾊的中山装,⽟树临风地站在前方。他环视整个会场,上百名龙传会忠心弟子屏息聆听。各位,不需要我多加详述,大家都知道过去这一年,龙传会飞快地成长;无论是弟子人数、地盘或者是大家所关心的钱,我们都有丰硕的成果。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在座各位的努力,我们才会有今天的丰收。
他端起満満的一杯酒,举⾼致意。现在,仅以这杯酒代表我对各位的感情!我先⼲为敬。说完,一口饮尽。
得到会长的称许,众人也纷纷举杯回敬
今天,除了庆贺过去一年的收获,接未来一年新的挑战之外,我有一件重大的好消息要宣布。
群众间响起猜测的低语,突然间有人大喊…是会长夫人有喜,龙传会添丁吗?话一说完,众人马上起哄鼓噪。
花羽君则红了双颊。怀有宝宝的这件事,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他。前一阵子是担忧⽗亲代的事,等到事情结束后,他又每天早出晚归。今天晚上,是他们相聚最长的⽇子。
尉佑抬起双手平抚众人沸腾的情绪,带着浅笑。这件事我一直都在努力中,请各位不用担心。话一出,众人爆笑出声。
花羽君涩羞地低下了头。
但,我要宣布的这件事,同样会社各位快,更重要的是,它能够让我们在未来一年⾐食无缺。尉佑刻意停顿了会儿,宏亮⾼昂的声音传遍开阔的庭园。今天下午,龙传会顺利标到京都工程,各位,让我们一起举杯庆祝吧!
満堂的呼声中,只有花羽君呆楞地坐着。龙传会标到了工程?可是,她不是将资料给⽗亲了吗?以⽗亲的格,绝对不会丢了这块肥⾁。
夫人,怎么,不⾼兴吗?丈夫的声音从⾝旁传来,在红灯笼的映照下,他的眼睛反出奇异的红光。
花羽君连忙摇着头。没有,当然没有,我⾼兴都来不及了。
是吗?即使你⽗亲吃了败仗?他的声音低沉得吓人。
她诧异地看他。你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花流会也有竞标?花羽君的心跳骤然加快。
不只如此,我还知道他打算以低于龙传会的价格得标。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冷酷地直视她发⽩的脸。这一刻对他来说,简直是在凌迟他的心。他知道唯有当面拆穿她的面具,他才能将她从心里彻底拔除。
天啊!原来你都知道花羽君伸手掩住张大的嘴,她快速地将整件事回亿一遍。这么说那份资料…
你猜对了。那是一个引你上勾的饵,不幸的是,你饥不择食地呑下去了。尉佑无情地攻击她。
他的话击碎了花羽君的心,她紧闭双眼,⾊发⽩。你怎么能…这样利用我?
我利用你?尉佑尖锐狂傲地大笑。夫人,你如果不背叛我,又怎么会被利用呢?”
她的眼里満溢伤痛。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二十多年的⾎缘,与⽗亲对立,只为了救他和宝宝,而他却无情地利用她就像她⽗亲一样。
你为什么要在婚礼时陷害我?又在之后背叛我?为什么?”他严厉地质问。
花羽君含冤莫⽩,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尉佑却转过头去,不再给她机会。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你的未来在四大天王手上,他们会依帮规处理。
帮规?从小在帮派长大的她,多少看过被处分的案例非死即伤。她呢?她一个花流会的人,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置呢?
告诉我,我的惩罚是什么?告诉我,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花羽君低声嘶吼着。丈夫对她的不信任还有误解,比⽗亲带给她的伤害还要強上一百倍。
尉佑沉默不语,闭上眼睛,紧捉住酒杯的手因用力而关节泛⽩。突然间,酒杯应声碎裂。花羽君见他満手鲜⾎,赶紧掏出手帕,侧过⾝为他包扎。他并未抗拒,她⾝上的玫瑰香随着晚风飘过来,他静静地最后一次…汲取她的味道。
你是爱我的,是吗?花羽君看着他裂开的虎口,低声他说。
尉佑微抵头,怜惜地看她脸颊上的泪痕。我曾经试着要救你,我真的尝试过。只是…你不只没有办法洗清罪嫌,还继续为你⽗亲搜集资料。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虽然我是他的女儿,但他还是可能威胁我。花羽君急切地抬头望他。
威胁你?他拿什么威胁你?你已经嫁过来,是龙传会的人了,如果必要,他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他能怎么威胁你?”
你不了解的,我⽗亲的手段凶狠,再全安的防卫也无法挡住他,更何况现在情况不一样,我们…”
花羽君还来不及将孕怀一事说出口,却被闯进来的杂声打断。
数百名花流会弟子兵手持武器,重重包围会场,花会长从人群通道中走出。
花流会的排场,一点都没有吓到尉佑,他们早就料到花流会会选在今天晚上反扑,已经从各地调回好手,一直无声地躲在暗处。现在,应该已经就战斗位置,等他的一声令下,就从背后反制他们。
花会长走到庭院央中,距离十步远地面对尉佑。
花会长,有什么事吗?半夜里带刀带地造访龙传会,很容易出子的。尉佑仍然优闲地定坐着。
哼!好小子,真有你的。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和你同不过三、两天,连老爸都敢陷害。这次,我认栽了。
花羽君看见双方紧张对峙的情势,知道⽗亲一定是有备而来,不杀个片甲不留是不会回去的;连忙阻止⽗亲道:爸,事情不是这样的,那是误会。
误会?哈?花会长仰头狂笑,尖锐刺耳的笑声令人⽑骨慷然。好几亿元的工程眼睁睁地从我手上溜走,这叫做误会?
尉佑站起⾝,镇定他说:你如果能正大光明地竞争,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要怪你女儿,倒不如怪你自己太贪心。
这句话更怒了花会长,他快速朝前走了几步,气氛更绷紧了。花流会的弟子兵,见状都将武器备好,准备跟着会长大开杀戒。
花羽君脸⾊发⽩,歇斯底里地喊着:爸,求你,不要…
花会长轻蔑地瞄她一眼,眼睛又盯紧尉佑。求我?你还有脸说这种话?我应该在二十年前就活活饿死你,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今天,我就亲手解决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孽种。
尉佑闻言回头看她,眼里満是惊愕。花会长险地接着说:但,我要你亲密的爱人先走,以怈我心头之恨。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手,指着尉佑。仿沸结婚典礼的那一幕重演,花羽君再次成为唯一能救他的人。她完全来不及思考,凭着直觉快速地朝⽗亲出刀,接着,倾尽全力扑⾝而上,挡在尉佑的面前。
响后,会场陷⼊一片死寂的沉默。龙传会和花流会的人全都楞住了,本来不及反应。花羽君知道丈夫躲过了弹子,却又担心着⽗亲是否被她的小刀所伤,连忙挣扎爬起,往⽗亲的方向看去。只见⽗亲捂住口,⾎从指中流出,双眼睁大,嘴巴微张,一只手微微颤抖地指着她。
你…你…竟然…话未说完,⾝体渐倾,脸上顿失⾎⾊,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花羽君声嘶力竭地哭喊:不,不,不要…她想爬过去⽗亲⾝旁,但突然觉得下腹传来一阵剧痛,下一秒就昏倒在尉佑的怀里。
他紧紧抱住她,下令保镖叫救护车。他的心中満是懊恼与悔恨,责怪自己当初应该给她一个机会,不应该断然地做出错误的判断,现在,他只希望她可以顺利地熬过这一关。
花流会的弟子见到首领已经倒下,群龙无首,眼神互相换,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霍叔走到庭园央中,大声地对他们喊话:花流会的弟子听好,回头看看背后,你们早就被包围了,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去。
花流会的人响起一阵耳语,夹带着惊愕的叫声,他们已经看见后面一群黑鸦鸦的武土,人数是他们的两倍。
今天晚上,是花会长前来挑衅,龙传会并不想大开杀戒。现在,你们的头头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为无谓的争端牺牲宝贵的生命。给你们一个机会,放下手中的武器,不想投靠龙传会的可以自由离开,想投靠龙传会的,就留下来,我们张开双臂你们。
花流会的弟子没人敢动,深怕丢武器之后,龙传会会马上一举杀了他们。此刻,气氛紧绷,有些急躁的人已经蠢蠢动,想杀出重围。
尉佑看出情势紧张,只要任何人开了愚蠢的一抢,一场⾎战就会开启。他抬起头,大声他说:龙传会在江湖上的地位众所皆知,我以会长的⾝分保证,刚刚的承诺绝对算数。
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人丢了武器,走到霍叔面前。我加⼊。
霍叔拍拍他的肩膀。渐渐地,愈来愈多人都拢了上去。缴械后,有些人黯然离去,有些人转而投效龙传会。如尉佑说的,没有人受到伤害。在救护车渐近的警鸣声中,这场风暴就此解除。
花羽君面⾊苍⽩地躺在病上,即使在昏睡中,她的眉头仍时而皱紧,显然是被睡梦困扰着。
尉佑坐在病边,双手紧握着她的手,悔恨侵蚀着他的心。她会原谅他吗?不,她不会的。他害她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他们的宝宝,又遭受丧⽗之痛,她怎么会原谅他?他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心想,幸福曾经就在他的手中,他却毫不知⾜,如今
她会好的。一个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尉佑缓缓地转过头。
尉佐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脸颊瘦削了一点,但从发亮的眼神,看得出他已恢复了不少。尉佑赶紧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环抱着他,大力拍打他的肩膀。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没事。他将哥哥推开,从他的头查验到脚,确定哥哥恢复了往⽇的体力,又再度抱紧他。什么时候的事?真是的,为什么醒了也不告诉我?他微微地责备着。
你一直很忙。尉佐仿佛照镜子一般地看着久未见面的弟弟。
四大天王知道?
嗯。尉佐颔首。由于你代理的成效不错,他们决定等我体力完全恢复之后,再通知你,以免⼲扰到你。”
⼲扰我?我看是怕我跑掉吧!要是早知道你已经痊愈,我会搭第一班机飞回湾台。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他惆怅地回头望着花羽君。
尉佐了解他的意思,对不起,害你无端地遭受这些磨折。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很多事情是不脑控制的。如果要说抱歉,我欠你的更多。尉佑意味深长他说,为他爱上哥哥的子而道歉。这一切都不是他们事先能够预料的。
尉佐点点头,也朝花羽君的方向看去。这一昏恍如天人永隔,现在他已经不是以即将成为丈夫的眼光看待她,而是视她为弟媳。你有什么打算?
今天就回湾台,龙传会物归原主。
不留下来当寨主?⼲脆我们就此换⾝分,我去湾台教书,过过⾼尚的⽇子。
别开玩笑了,这几个月的生活已经是我能忍受的极限了。你受不了无聊的⽇子,就像我永远没办法适应帮派的打打杀杀一样。
龙传会会变的,很快就⼲净了,留下来,让我们一起帮它改头换面。尉佐热情期待地看着弟弟。
尉佑摇头摇,坚定地拒绝。不要把我绑在这里,我会不快乐的。
那她呢?尉佐轻声地问。尉佑的任何决定与要求,他绝对会成全。
尉佑摸着她的脸,深沉他说:我要做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把她留给你,一切就当过去了。
这对她不公平,她会恨你的…
她已经恨我了,不是吗?尉佑哀伤他说。答应我,好好照顾她。不要看她外表冷漠,以为她是个无情的女人,其实她是个心地很好、很善良的女孩子。
尉佐将弟弟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让他改变心意。放心,我会好好对她。
得到哥哥的承诺之后,尉佑低下头吻亲花羽君的额头,轻轻说声再见。站起⾝,与哥哥拥抱了下,朝门口走去。
你爱她。尉佐忽然在他⾝后大声喊道。
尉佑只是稍停了脚步,随后便迅速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