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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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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老板说,人各有志。

  那他的志向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停回旋在他脑海中。

  她说大学游了四年,但终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相较之下,虚长几岁却还在选择中挣扎的他,本是远远落后的状态。

  “砰!”起居室传来微微的声响。

  扭开灯,抬头看头的闹钟,现在是半夜将近两点。他竟然失眠了。

  “砰砰砰砰砰!”那只蠢猫又在做什么?

  掀开薄薄的被单,打开⾐橱,随意套上一件衬衫,略微遮挡深秋的气息。

  打‮房开‬门走进客厅,藉着温暖的夜灯开展视力。急速长大的金吉拉已经从一个半巴掌大小,变成了接近排球规模的银⾊⽑球,原本灰蓝的眼睛也渐渐掺杂几抹金光,在⽩天的光线下会泛出蓝绿的⾊彩。

  包糟的是:它开始在半夜开运动大会的习惯。

  “喂,”冰冷的眼神直坐在地板上、睁大眼睛佯作一脸无辜的蠢猫。“我明天还要上班,安静一点。”

  不知天⾼地厚的笨⽑球别过头,打个呵欠。

  威胁地踏前一步,原本不将主人当作一回事的猫儿斜眼瞧瞧男人短袖衬衫底下露出的结实臂膀,开敞前襟強调出的块垒影,终于识相地慢慢踱向它最爱的印表机上方。

  为了表示自己是在武力恐吓下才屈服,小猫一边走,还一边猛摇尾巴,极力彰显其心中不悦。

  反正被吵了起来,他静默半晌之后,⼲脆走出卧房,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连线上网,搜寻所需要的资料。

  “医生,”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郞当岁,茂密的黑发却已经染上点点⽩星的壮硕男子一脸乞怜地对着穿⽩⾐的冰山美人说:“不要这样嘛,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什么时候陪我吃顿饭也不为过啊!”不施脂粉的⽩净鹅蛋脸上没有被说动的表情,专心检查着趴在诊疗台上的⺟猫。“你说仙仙‮孕怀‬多久了?”

  男子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刚好五个星期整。”

  “状况还不错,”蕙心仔细记下油波斯的体重变化和体温状况“过两个星期我到你那里看诊。”

  本来正经八百的表情瞬间垮下,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啊,苏医生,你终于愿意到小生家里来了,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刻有多久,就好像从几百年前的前世第一次遇到你,痴情的我,心里…”

  “你可以走了。”佳人显然见怪不怪,小心翼翼抱起‮孕怀‬的一线波斯,装到宠物篮里,完全无动于衷地向猫主人发出逐客令。

  “苏医生,我心爱的苏医生…”

  看到一个穿着⽪⾐⽪的⾼壮硬汉,提着小小的宠物篮,几乎要声泪俱下地在兽医院门口唱着苦情大戏,经过的路人无不投以奇异的眼神。

  “程大哥,又被姐姐赶出来啦?”提着黛黛来看诊的巧心一脸好奇地问。

  “巧心,”男人哀怨地看着心上人的妹妹“你说,你那狠心程度几乎要跟美貌等齐的姐姐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

  “你可能要先排队才行。”她爱莫能助地回答完,低头看到他手上的笼子。

  “咦?程大哥,你又要有小猫了吗?”

  谈到猫,男人又转回正经的表情。“答对了!只要再等一个月左右。之后大概又要⿇烦你了。”

  程先生是‮湾台‬少数的专业繁殖者之一。经济环境颇优渥的他,利用新店山中的透天别墅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猫舍。每年固定都到英美⽇等地参观猫展,偶尔也会买几只得奖猫回国繁殖。

  生下的小猫通常十分优良,除了直接卖给慕名而来的顾客之外,少数不合行家标准的宠物级小猫也会送到巧心店里托卖。

  自然,国贸系毕业,却一头栽进养猫事业的程先生也是姐姐的仰慕者。

  据说当年回⺟校参加活动时,他在朝灿烂的椰林大道上,看到赶着去上课的小学妹,手里抱着⾼雅(?)的原文书,绑成马尾的长发飘逸中有着个,敏捷的步伐、简单的⽩衬衫牛仔,无一不如画般美丽…这些都是他三不五时挂在嘴边唱颂,属于他的命运逻遁。

  就这样,连伊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对姐姐一见倾心,从此再无翻⾝之⽇。

  从那时候开始,也依循着跟其他受害者同样的模式,与苏大美人的妹妹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这次是谁?”她好奇地看着猫篮里的⺟猫。

  “仙仙。我猜应该会有四只小猫。”

  “爸爸呢?”

  “不就是去年从‮国美‬买回来的那只⽩波斯。”

  “不知道会生下什么样的小猫呢!”她‮奋兴‬地说。

  “我也很期待。”和同是爱猫人谈起猫经,平时老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脸上也不噤漾出诚挚的热切。

  “如果小猫生下来,记得通知我去看。”她不厌其烦地叮咛,好像他会忘了这么做似的。

  “知道知道!”猫的话题告一段落,他话锋一转:“巧心,你也帮帮可怜的程大哥。你看,我都快四十了,还没有成家,会被社会大众唾弃,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他装出一副哀凄模样“你说,我对你姐姐如此一往情深,何尝有哪一点不好,她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不行不行!”她吐吐⾆头“姐姐要嫁给谁,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乖,”伸出手,摸摸男子梳理整齐的头发“要靠自己努力,不可以只想着作弊哦。”

  他一脸受辱,反手拨小妹妹的短发。

  “作弊算什么?你没听说情场如‮场战‬,何况兵不厌诈,尤其当对象是你姐姐这种单⾝的绝世美女,只要是男人都会想要不择手段抢到手才对。”

  她耸耸肩,对于男人的境况只有深表同情,简单告别之后,转⾝进⼊医院。

  “姐。”

  清理完诊疗台的蕙心抬头露出微笑“终于摆脫那无赖了?”

  “你别这么说嘛,程大哥看起来是痞了点,可是这七、八年来,也没听说过他‮心花‬追求过其他女生啊。”

  美人兽医摇‮头摇‬“不提他了。”她指指妹妹手上的宠物篮“那是谁?”

  “黛黛。”她将⺟猫抱出篮子“来,跟阿姨打招呼。”

  ⺟猫恹恹地敷衍了一声。

  “很没精神的样子。”

  “嗯,”巧心忧心忡忡地‮摩抚‬爱猫柔软的长⽑“它这一阵子都这样,连最爱吃的零子诩没‮趣兴‬了。我想会不会是感冒?”

  “用餐情况呢?”兽医纯地开始测量⺟猫的舡温。

  “还…好。”她有点迟疑“不过从前一阵子开始,它就有点食不振。”

  “到什么程度?”医生摸摸⺟猫的肚子,检查是否异常。

  “大概是原本食量的三分之二。”

  “没有感冒的征兆,也没有肠胃炎。”蕙心抿起嘴“黛黛真的是老了。”

  “那,”巧心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同情地看着強忍泪⽔的妹妹,心中只感觉到无奈和无力“衰老是生命必经的历程,也是一种无法医治的痛。你要庆幸,黛黛只是精神差了点,⾝体状况还算很不错。”

  “姐,”她固执地要求:“你还是帮黛黛仔细检查一下好不好?我怕它真的可能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拗不过妹妹的坚持,她转⾝准备器材,帮这只不但是妹妹所养的第一只猫,也是自己第一个病人的银⾊美猫菗⾎,以作进一步化验。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一心想转移妹妹的忧虑,蕙心故作随意地问。

  “今天晚上?”

  “嗯,我们也好几天没一块吃饭了。怎么,你有事吗?”察觉到妹妹的迟疑,她贴心地问。

  “没有没有!”心虚的巧心连声否认“一起吃晚餐很好。”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她点点头,強调自己的话。“我没什么事。”

  “那我还是一样,提早在七点以前关门,买东西到你那里吃?”

  “不要!”

  脫口而出的否定不仅吓到姐姐,也惊惶了自己。

  对于妹妹过度烈的反应感到疑惑,蕙心微倾着头,露出不解的眼神。

  “我买晚餐到你这里吃好了。”匆忙的搪塞没有提供任何解释。

  面对妹妹异常的怪异言行,善体人意的姐姐只是淡淡地点头微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为什么不让姐姐到店里来?

  巧心奋力敲打着键盘,以发怈心中的懊恼。反正只要告诉蓝猫,今天晚上要跟姐姐吃饭,叫他不要来就好了。

  她并不认为那家伙会不识趣地建议三个人一起晚餐。

  他不像是那种长袖善舞、对拓展人际关系有着浓厚‮趣兴‬的人。

  但,万一呢?

  她了解他多少?万一他坚持要来怎么办?

  又万一,他见到姐姐,是不是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惊之后,便成为姐姐的裙下不二之臣?

  “可恶!”她愣愣地瞪着萤幕上一整排无意义的字,发现自己本忘了把中文输⼊打开,之前十几分钟进行的翻译完全成了⽩工。

  窝在旁边书架上的黛黛打个呵欠,对她过份的耝心一点也不表同情。反而是原本躺在地板上梳整长⽑的函函马上起⾝,慢慢走近之后,跳上桌子,一脸好奇地看着懊恼的主人。

  她心不在焉、她害怕。

  发自內心地害怕第一次一见钟情的对象会爱上自己向来尊敬的姐姐。

  她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她的谁,她再次告诉自己,他要喜上谁,一点也不关她的事。

  这是理智说的话,但心,却是另一回事。

  残酷的现实是:她在嫉妒,丑陋地嫉妒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完美姐姐。

  为着一件庒儿还没发生的事,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

  觉得自己好可聇。

  “啪”的一声,关掉电脑萤幕,抱起喜马拉雅⺟猫,她决定开始整理店面,省得自己继续胡思想。

  “有诚,你有心事?”

  像个大孩子一样,坐在书桌后方组合模型的⽩发老者,就是事务所里的职员所匿称的“郭老”

  会计师事务所人事金字塔的‮端顶‬,总经理以上的办公室里,总有着一股平稳而安逸的气氛,和沸⽔般忙碌不安的职员室有如两个世界、截然不同。或许可以说是累积多年的工作经验和自信导致了这样不同的氛围,但大部份悲苦的职员宁可相信:正是因为这些大头们把所有繁重恼人的工作都给了金字塔底层的牺牲品,所以⾼层的空气才得以如此清闲。

  被叫进办公室的有诚,原本以为这位向来对他照顾有加的长辈是要跟自己商谈公事问题,想不到却是这样的开头。“啊…欸。”他点头承认。

  “是爸妈又要你回‮国美‬吗?”

  “没有,他们最近反而很少提这件事。”

  “当然,”郭老将一个小零件调到适当的位置,点点头,満意地微笑“你在‮湾台‬的表现这么好,如果我是你爸妈,也不会要儿子放弃这里的事业,到‮国美‬那种地方去给外国人欺负。”

  年轻男人只是淡淡微笑,不对上司的意见发表看法。

  “不是家事,想必是情事。说,是不是又拿这张俊脸出去破坏人家姻缘啦?”

  ⽩发老者呵呵笑道。

  “您老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哪里是开玩笑?咱们事务所这几年女员工流动率之低,在业界中我敢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原因是什么?不就是拜你这块镇所之宝所赐吗?”年过半百的资深会计师促狭地看着亲手栽培出来的美⽟“啧啧啧!你这孩子不赶紧找个老婆固定下来,让一堆女孩子为你耽误青舂,不是造孽吗?”

  有诚无奈地耸耸肩,任凭向来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官取笑。

  “好啦,该谈谈正事,”郭老轻快地说:“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说出来郭伯伯也可以帮你。”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知道该不该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谈跳槽的问题。

  “有人来挖角?”

  心猛地一跳,不动声⾊地直视上司,才发现已经将模型推到一旁的郭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炯炯的目光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你这几年也闯出了一点名声。”似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郭老露出愉快的笑容“当然啦,不只是指你那张帅脸,还有你的办事效率和服务态度,只要是跟你合作过的公司都赞不绝口。这么晚才有人来挖角,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咧!”

  “郭先生,你…不生气?”他疑惑地问。

  “生什么气?我一手栽培出来的猛将要是没人赏识,我才要生气咧!有人挖角,表示我郭某人眼光独到,培训功力也到家,宝刀未老,这是恭维啊,⼲嘛生气?”他一边说,还一边发出慡朗的笑声。“来来来,是哪一家啊?说给郭伯伯听听,也帮你作作风险评估。”

  “安企。”迟疑半晌,他吐出了挖角公司的名字。

  “哇哇!大公司喔,难怪…”长者一脸恍然“他们应该不会要你去会计部吧?不,那样不可能说动你。那么,是营业还是企画?”

  “听说是营业部。”

  “那不错啊,跟他们详细谈过没?”

  “他们透过别人开出了条件。”他说出一个数字“据说可以再谈。”

  “嗯嗯嗯,安企有眼光,的确至少要这个价码才不致辱没你这个人才。”郭老一边点头,一边说。

  他忽然有一种不‮实真‬的感觉。郭老说的是真话吗?哪有上司愿意放开自己一手栽培的爱将投奔他人靡下的?虽然说郭老向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开明的作风也甚得职员们的一致好评,不过像这样不但没有责难,还几近鼓励自己员工跳槽的行为,本不合常理吧?

  或者,其实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重要?

  “别胡思想。”郭老像是看透了年轻人的想法,板起脸孔,毫不客气地斥道:“作为一个上司,我当然不愿意放走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不过,事务所不能提供像安企那样人的条件来留人也是事实。郭伯伯疼惜你是个可造之才,到哪里都应该能闯出一片天,所以才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左右你的决定。毕竟人生是你自己的,决定要你自己下。”

  靶受到长辈对自己的深切期望与关爱,有诚一时间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之情。

  放松了表情,郭老继续‮奋兴‬地为心腹爱将分析安企的发展前景,仿佛要跳槽的是自己,而不是站在桃心木书桌前,一脸复杂的年轻人。

  迅速结束和姐姐的晚餐,骑着单车,往店里的方向前进。

  吃这一顿饭只能用心神不宁来形容,嘴里嚼着最喜的烤鸭,却感觉不到丝毫美味。

  心里担心的,是迟迟未响的电话,惊疑的,是似已脫缰的感情。

  姐姐没有问及自己下午的失态,反而若无其事地说着最近医院里发生的笑话,谈着⽗⺟在学校碰到的趣事,让心不在焉的巧心就只要负责笑就可以,完全没有搭话的必要。

  这就是蕙心,冰雪聪明兼之体贴温柔,就算没有惊人的美貌,也自然散发着昅引人的气质。

  反观自己,破锣嗓子加上普通到家的长相,这也就算了;子急,做起事来大剌剌的又横冲直撞,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塌下来可以庒死人的一堆缺点,现在又加上小心眼,就更糟了。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是那种小鼻子小眼睛,一天到晚老防着自己的好处被别人抢走的被‮害迫‬妄想症者,也一直以此为荣。

  没有天仙般的美貌不要紧,有天空般的襟就好。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她还没遇到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已。

  包可悲的是她终于遇到想要的东西,却只是个男人,一个冷心冷口,唯一的优点大概只有那张帅脸的男人。而她,却为着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姐姐产生了莫名的、可聇的敌意。

  人心,真是脆弱而不可信。

  耽溺于自我厌恶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巷子口路灯照不到的暗处,笔直伫立着一道人影。

  将单车停稳,伸手进牛仔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正要打开店门时,背后传来了男人半恼半揶揄的声音:“是真的没看到呢?还是本不打算理我?”

  巧心几乎是跳着转⾝,剧烈的心跳敲击耳膜。“吓死我了!”

  蓝猫牵动嘴角,勉強露出一抹微笑“对不起。”

  偏过头,想仔细看清楚他的表情。总是⾼深莫测的俊脸一半隐蔵在黑影之中,看不真切,嘴角的牵动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笑。更教人在意的,是他的道歉。她认识的蓝猫,不像是这么老实的家伙。

  低头一看,他手上还提着两份餐点,似乎是来找她吃饭的。

  不会吧?他在等她?一直站在这里等她?就为了一起吃晚餐?

  可是,她一直等到将近七点,确定电话铃声没有响起,才赶出门的。没有事先电话约定的晚餐,或是这样的等待,都不像是蓝猫的作风。

  很明显的,他和平常大不相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进来吧。”她转⾝打开店门。

  一踏进屋里,黏人的天使马上了上来,在脚边转个不停,其他四只猫儿也从蔵⾝的角落探出头,主人的归来。

  穿着一⾝浅灰⾊西装的蓝猫跟在背后走进店里,习惯地脫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开始铺摆买来的晚餐,似乎一切如常。

  但在室內明亮的灯光下,巧心有着比刚刚更为強烈的感觉:他不是平常的蓝猫,那个冷淡少话,一开口却总是气得她直跳脚的蓝猫。

  没有多问,她走出店门,将停在外面的单车锁好,才又回到室內。

  今天带来的是广东粥,同样是从不知道哪间名店里买来的佳肴,但从粥冷凉的程度看来,大概她后脚刚踏出巷子口,他就已经到了。

  深秋的夜晚和⽩天刺悍的秋不同,已经带着明显的凉意。而他却在这样的夜风中枯等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没有事先通知,这是他的错,但心中却还是涌起一股复杂的愧疚感;如果不是她的小心眼,不让姐姐来店里吃饭,他就不用这样苦等了。

  没有提起自己已经吃了晚餐,她顺从地接过蓝猫递过来的凉粥,开始吃了起来。

  “心情不好吗?”忍不住満心的问号,还是问了出口。

  他听若未闻,一个劲地低头喝粥,但僵直的肩膀依然怈漏了真相。

  忘了自己的烦恼,心中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柔,想要安慰眼前有如稚龄孩子般的男人。

  …虽然他除了带晚餐来以外,从来没对她做过一件好事。

  “今天,我带黛黛到姐姐的医院去。”她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希望放松他的心情。

  他静静地吃着粥,还是没有反应。

  “其实,黛黛没有生病,我也知道它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不是兽医可以解决的。”她吐吐⾆头“我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赖着姐姐,希望姐姐能帮我解决问题。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而懂事的姐姐却老是让着我、帮我收拾烂摊子。”

  “你们没吵过架吗?”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他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当然吵啊,哪有姐妹不吵架的?”她投给他一个奇异的眼光,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那…怎么收拾?”

  天使不停地在脚边磨来蹭去,她⼲脆放下吃了一半的粥,将它抱起“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主动找另一个人说话,假装没有吵过架。一般人都是这样的吧?”

  看到天使被主人抱起,罗藌欧也呋拂叫了起来,一副醋桶打翻的模样。

  他放下吃完的晚餐,专注望着眼前的佳人“那如果吵得很严重呢?本没有办法假装没这回事的时候,你怎么办?”

  灵光一闪,忽然明⽩他此刻谈的,不是她过去的问题,而是他目前的状况。放下天使,抱起在旁边呋拂直叫的罗藌欧,斟酌数番之后,才慢慢开口:“我应该跟你说过,爸妈并不喜我开宠物店吧?”

  他紧紧盯着她,只微微点了个头。

  “其实,说“不喜”是太过简化的说法。那个时候,我几乎是跟全家人都闹翻了,包括姐姐,也跟我大吵了一架。”她深昅一口气,娓娓细述:“大学毕业以后,在学校实习了几个月,我忽然跟爸妈说,我不想当老师了,想要开宠物店。当然,爸妈和刚从‮国美‬回来开业的姐姐,完全不能谅解我的半途而废,也怎么样都不相信我不是一时兴起说着玩的。尤其是姐姐,我们姐妹一直很亲,所以对于我突如其来的人生计画更是不能接受。她觉得我只是因为实习很辛苦,随便找了个借口,想逃避自己的人生,本不是真心想做什么事。”想起那次烈的家庭⾰命,她的眼神黯淡下来“那是我们吵得最严重的一次。有好几个月,她不肯跟我说话,甚至同在一间屋子里,也完全当我不存在。”

  她停了下来,难得发火的姐姐一旦生起气来,是非常恐怖的。如果说⽗⺟的反对令自己感到受伤,姐姐所表现出来的怒气,却是令她感到害怕。

  害怕从小疼爱自己的姐姐,会因此永远不原谅自己。

  害怕看来可能无法实现的梦想,却在还没启动之前,就完全将珍贵的手⾜之情毁掉了。

  到头来,她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一时冲动,而两头落空?

  这样的恐惧,令她直想要放弃。

  “结果?”等待许久之后,他开口催促。

  “我很害怕…怕姐姐不肯谅解我,所以一直不敢去做什么。到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她听我把所有的想法和仔细拟定的开店计画解释一次之后,我那时候的想法,不管结果怎样,我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不要一直拖下去,本也不奢望姐姐会真的听进去。”

  “但是你姐姐接受了你的想法。”他淡淡地陈述明显的事实。

  “我那时真的没有想到,姐姐竟然愿意原谅我,甚至支持我,不顾爸妈的反对、帮我筹到‮行银‬的‮款贷‬。因为这样,现在我才能做真正想做的事。”

  静默半晌,屋子里只有偶尔几声争宠的猫叫。

  “今天,我和朋友吵架了。”他低沉着声音,慢慢地说。

  她吓了一跳,大眼睛眨呀眨的,不敢相信蓝猫真的在对自己吐露心事。

  他不理会她夸张的反应。“认识十年,我以为…我本来以为他可以了解,可是他却说我胆小、没有想法、苟安现状,怎么都不听我解释。最后我也火了,两个人都很动,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说着,他露出跟刚刚一样的苦笑“就这样,为了一个观念没办法沟通,将近十年的情就这样没了。”

  嘴里说得轻松,但她可以看见这场争执带给他的痛苦,不管是灰败的脸⾊或是说话时紧绷的肩膀。

  很奇妙地,认识他不过短短几个星期,就可以从这些微妙的反应里,看出他隐蔵的真正情绪。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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