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长歌扼腕,魂归故里!
拜托,小心肝⾁们,千万不要骂作者,作者小心肝脆,一挨骂,容易走火⼊魔…
这两⽇,看到大家情绪动,俺顶着熊猫眼,也久久不能…睁开。
好像这一段就这样过去了,木有了。真的是木有了咩?
我头上顶着锅盖,你打不着我,打不着。
---题外话---
一阵北风呼啸而来,刮得她雪⽩的⾐角扬起,素⽩得如同灵堂的挽纱。她久久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眼神寂静无波,一双手终是无力地垂下,狠狠抓⼊了雪地。
“你给我三年时间,就三年…”
“还有一件事,赵十九,我还是要准备回京的,我会让何承安来接我,我得答应…他了。不要怪我,因为我别无捷径,也怕你等得太久,会忘了我。”
顿了许久,她终是笑了。
她想,果然如此。
听说仰头的时候,泪⽔不会落下。
仰头看着天,她一动不动。
直到手上的最后一张冥纸从她雪⽩的指尖划⼊火盆,直到最后一只黑蝴蝶风飞上了天空,与⽩雪绕在一起,她终是顿住了声音。
郑二宝默默的陪着,听着,看着她⼊。
从眉到眼,再到,都无一丝的伤感。
她一直在说,脸上带着微笑。
“我昨晚想了一会,兴许往后我也可以给你造一座陵墓。不,是造一个我俩的家,往后我来了,才有好地方住。你不知道,社会是会往前发展的,以后寸土寸金,我可不想跟着你受穷吃苦。你以为你不是王爷了,我还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啊?想得美,我可是现实得紧,我喜你,因为你有权有势,还长得好看…”
“我昨⽇又去了一趟皇陵,八室覆沉了,一切都没有了,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北狄向南晏递了议和文字,也达成了协议,很快他们就会来,重新修缮皇陵。但八室没了,就是没了,无人有本事再重建。后头的一千零八十局,我很是好奇,若你还在,我俩能去闯一闯,但估计,如今,也是无人可破了。”
“我托了人将大马和小马从锡林郭勒带过来,他们头上的绿冠,还是那般好看。两个小家伙亲热得紧,想当初,大马飞了一年找到了小马,想来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把他们分开的了。锡林郭勒那么冷的天,也无好的吃食,它们仍是那么快,没有烦怨。有时候,我真是好羡慕它们,怎么能这般快活呢,兴许是与爱人在一起吧…”
“还有,二宝公公待我极好,大鸟我也给你接管了。我准备给它改一个名字,威风一点的,叫奥巴马怎么样?你也真是的,它到底是一匹马,你怎能叫它是鸟呢?它会吃醋,吃大马和小马的醋…”
“赵十九,他们把你带回家去了。可我没有护送你回去。因为我以为,你的魂会在这里,你没有走…他们都说那个人是你,可我不相信⾁⾝,我只相信灵魂,因为我…我自己,你晓得的,我只是一缕魂魄而已,⾁⾝算什么呢?”
“北伐战争也结束了,大家都要回家了。你打了这样久的仗,功劳这般大,你猜你爹还能给你什么封赏?怕是给不出来吧,除非他把宝座让给你…可他又怎么肯呢?”
“对了,你⽗皇来圣旨了,你都听见了吧?他说盼着你归去,承膝下呢?你心里美不美?虽然你没有说,我猜,你一直是盼着的吧?如此,不要有遗憾了。你所有的遗憾都留给我,我来解决。你放心,你不在,我会小心的,我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还有,你不要走得太远,你知道我懒,我不喜累,若是你走远了,我找不到你怎办?你若是等得寂寞了…不,你是不怕寂寞的,你寂寞惯了,你总是一个人。所以,我把你的棋烧给了你,你且慢慢下着棋,就在原地,一步也不许离开。”
“这些钱,我都烧给你,你且给我保管好,在下面不要胡找女人,不要过奈何桥,不要喝孟婆汤。等着我来,欠我那么多银子,你不要以为这般就两清了…”
“赵十九,你不要这般看着我。我如今的做好,不过是如你如愿而已。他们说今⽇是头七,其实我不得而知,到底今⽇是不是你离开的第七⽇。但我不在意这个,无所谓。我只想告诉你,你恐怕得多等我几年了。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还不能下来找你算账。”
那么,还是她说与他听罢。
她心里甚暖。
他还是这般不喜说话。
北风面拂过,似在低低的呜咽。他没有回答她,一如既往的沉默。可她却看清了他的眉眼,听清了他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来的“嘎吱嘎吱”响声。
她笑“赵十九,是你回来了吗?”
果然是头七,好⽇子。
带着刺骨寒气的慰抚,她不觉得冷。
“阿七…”
他轻抚她的脸,掌心温暖,动作怜惜。
“哦。”郑二宝跪在她的⾝侧,默默往火盆里烧纸钱,只好不声不响的等着。夏初七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盆,看那烧成了黑蝴蝶的冥钱在空中飞舞,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人正在朝她走来。
“不急。”
“那我们不跟…?”
“我知。”
郑二宝第三次说着,她终是有了反应。
“王妃,爷的灵柩去了。”
她仍是没有回答,⾝上穿了一袭素⽩的袄子,头上揷了一朵二宝公公亲簪的小⽩花,脸⾊一片雪⽩,半跪在雪地里,仿佛整个人都融⼊了天地之间。
“王妃,爷的灵柩去了。”郑二宝又说。
她像是没有听见,只将一张冥纸放⼊燃烧的火盆,看那黑灰像蝴蝶一般飞舞而起。
冷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王妃,爷的灵柩去了。”郑二宝说。
她在要山这里,为她烧“头七”烧“三七”她要烧很多很多的钱给他,她就是要让他惦念,不许再去投胎,就在那里等着她。
他殁于山,他回来了,也在山。
听说死去的人,会在头七这一天回来看望他惦念的亲人。亲人则要避开他,免得他记挂着,不好再投胎转世为人。
这一⽇,是赵樽的“头七”
可她此刻不想跟去。
他的灵枢要被带回应天府。
终究是要去了。
此时,她正坐在可以遥望的山坡上,听着那“滔滔滦⽔”的唱挽,看着那一列列整齐的扶灵队伍缓缓离开,视线有些模糊。
夏初七没有在大营中。
震耳聋的祭歌声,被数万人齐声唱来,沉闷低响,贯⼊心扉,六军哀恸,北风呼啸,整个山,无处不在哽咽。正宛如那一年沙场秋点兵,只恨此时人事早已非。
长歌扼腕,魂归故里…
一朝折戟,六军嗟吁。
龙骧虎步,百战百胜。
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烽火连城,号角肃肃。
旌旗万里,马踏声声。
王师伐北,与子峥嵘。
江山至辱,社稷蒙羞。
北狄南下,神祇哀容。
滔滔滦⽔,悠悠长风。
在纷飞的大雪中,六军齐声唱哀——
校场上,大雪纷飞,冥纸舞动。
“祭!”
娄公公一声“哀”落,众人垂首。
“哀!”
运送棺椁的队伍,从分开的两列大军中缓缓穿过,灵柩也缓缓移动着,带去了众人的视线,随行的队伍亦步亦趋。
“起!”
娄公公拿着拂尘,红着眼睛,大声的尖着嗓子呐喊一声。
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那口染着⽩花的黑漆棺椁上,而棺椁里,装着那些已经辩不清的肢体。场面极是肃穆庄重,除了扶灵十六名贴⾝近侍,还有四十八名锦⾐卫的仪仗队随行。
大营门口,六军缟素,齐齐肃立。
那纷纷飞舞的冥钱,似是比今⽇的⽩雪还要密集。扶灵的人是赵樽的十六名侍卫,一个一个神⾊凄哀。
人要走,冥钱不能少。
她什么也没有做,就像一个旁观者。卯时,北伐军的先遣队部开始离开山了,他们也将带着那一口黑漆的棺椁。
这般能招来他的魂吗?她不信。
夏初七看着他,只是想笑。
赵樽殒命山,但灵柩和遗体还得运回应天府。道士要招魂,要施法,手里拿着法器,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词,念念有声。
算好吉时,道士还在做法。
香案前的油灯,一闪一闪。
那临时搭建的灵堂上,香案还未去撤去,上面摆満了祭品,揷着燃烧的香烛。一口黑漆的棺椁,安安静静地摆放在灵堂的正中。
一个个的军帐收拢了。
将士们拔营了。
圣旨到的那⽇,东方青玄草拟了丧报,于娄公公,丧报上言“晋王赵樽,于洪泰二十六年腊月二十六,殁于山。”
北伐战役结束的旨意,不仅传⼊山,也传到漠北,还传到辽东,持续了整整一年零九个月的战事,终是宣告结束。
皇陵停止了挖掘,大晏准备撤军,北狄也吁了一口气。山大营之中,已经在准备回京返朝的事宜。
不管这个世界是天晴,下雨,还是冰雹。
如果眼还能睁开,人总能活下去。
…
又似是回光返照楼,他说“后来我的胜仗越打越多,⽗皇也会欣赏的看我…”
“惟愿以⾝蹈之,北狄不驱,必马⾰裹尸,誓不还朝。”
寒风中,久久无人应声。悠悠的风声刮着,旁人又说了什么,她并未听清,响在耳边的,似是北伐军开拔时,赵樽在京师南郊的点将台上那一句话。
赵十九,你是听见了吗?
跪在角落里,她角讽刺的一勾,抬起头,看了看庒庒的天空,又看向晃动着⽩幡的灵帐,似是看见了灵帐中那一个装殓尸体的黑漆棺椁。脑子微微一热,视线模糊起来,仿佛看见一角黑⾊的披风在眼前飘过。
如今再来褒奖他的丰功伟绩,不嫌迟吗?
圣旨若是早些⽇子到,又何至于此?
脑子里一遍遍响过这句话,夏初七笑了。
“思之念之,盼吾儿速归,承膝下。”
“思之念之,盼吾儿速归,承膝下。”
停顿此处,娄公公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他终是念到了最后一段“另,朕夤夜难眠,思之念之,盼吾儿速归,承膝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晋王赵樽于洪泰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八奉敕北上,肃清敌寇,先后收复永宁、大宁、开平,尔后引军北渡滦⽔,于卢龙塞大破狄军,令哈萨尔败走遏都…终⽇乾乾,攻城拔寨,以令社稷稳固,寰宇生辉。北伐此役,功在千秋,利泽后世…即⽇起,北伐大军返朝归故,朕将设十里红毯,百官大宴,为神武大将军王接风洗尘。”
娄公公微微一怔,整个人石化般僵硬在了当场。人没了,旨如何宣?但是,看着场上众人皆纷纷跪地,他迟疑片刻,终是神⾊凝重地展开了⻩帛圣旨,拔⾼尖细的嗓音,字正腔圆的念。
“娄公公,宣旨吧,他听得见。”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呼啸的风声,久久无言。终于,⾝着战甲,満脸尘垢未清的元祐走上前去,指了指离大营不远的一处黑⽩灵帐,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
“晋王殿下呢?。”
莫名其妙地抿了抿,娄公公环视一周,未在人群中发现赵樽,又蹙了蹙眉头,⾼声喊。
他说完,无人回答。
“圣旨到,晋王赵樽接旨。”
来者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娄公公,他风尘仆仆翻⾝下马,肩膀上似是还有未化的积雪,看了看营中僵滞肃穆的氤氲,不解地愣了愣,长声唱着。
“看来你说对了。”
夏初七回过头去,看着东方青玄。
这个时候来圣旨,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圣旨到。”
正在这时,外面一队马蹄声,踩着积雪飞奔而来,领头的人举着一幅翻飞的旗幡,人还未至,声音便传了进来。
夏初七脚步微微一顿,大步迈⼊了营中。
“七姐小,其实世上最远的路,并非生死。”
听着她淡然的声音,东方青玄璀璨的眸子微微一暗,手抬起,似是想捋一下她的头发,可最终,掌心抚在了间的绣舂刀上。
“人总是会变的。”
“有。”
“有吗?”
东方青玄浅笑“你这般,到似变了个人。”
“大都督,于我而言,世上再无比生死更远的路了。”
夏初七没有回答,默默的下了坡,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三个人快要步⼊大营时,她才慢慢地回了一句。
“路还那么远,一个人走,累了怎办?”
他微微一愕,角扬起,似笑非笑。
“他不在了,路总要我自己走的。”
她调转过去,挪了挪⾝子,便要往坡下走,东方青玄看着陡峭的坡地,想要伸手扶她,却被她拒绝了。回过头来,她朝他一笑。
“嗯,雪大了,回营了。”
东方青玄对她莫名跳转的话,微微怔忡下,才莞尔一笑。眸底里对她的欣赏,没有遮掩“那⽇雪崩太过惨烈,死了许多人,我查了这些⽇子,尚无头绪。不急,总会⽔落石出的。”
“可有查出什么来?”
他似是在自我安慰,又似是在为赵樽的死劝慰她。夏初七自是听懂了。抿了抿,轻唔了一声,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淡然地转头看他。
“疼痛总是有的。等伤愈合了,也就好了。”
“也亏了你,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东方青玄的手,那⽇揷⼊石蟠龙的嘴里,被机括齐腕绞断,虽然有孙正业包扎治疗,可大概他并未配合,她那⽇看见时,肿浓发炎,极是骇人。经过这几⽇的治疗,伤势终是慢慢好转。但愈合时,持续的“幻肢痛”却极是磨折人。每每这时,他若难忍,她便为他施针⿇醉,缓解疼痛。
“痛得紧了,我可以给你针刺⿇醉。”
“无碍,这点痛不算什么,本座受得住。”
东方青玄抿,妖的眉眼挑起,笑了笑,低下头来,看着她⽩皙的手在他的胳膊上移动。
“昨夜有没有幻肢痛?”
她似是玩笑一般说着,情绪比东方青玄想象中更加轻松。说罢,她看了看那一袭红⾐,慢慢走过去,抬起他的左手,眉目间添了一些隐晦的担忧。
“以为我要杀自?”夏初七打断了他的话,拍了拍⾝上的雪,角弯了弯“不过是找到了尸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不都说了,早晚的事。再说,即便要寻死,我也不能这般死。这样摔死,下去见他,都没脸,投胎也不会长得好看,万一他还嫌弃我怎办?”
“我以为你…”
自嘲一笑,他一步步走近,娇娆姿态。
一只手做事,他还不习惯,平衡度也不好掌握,原本他只是想拉住她,不想竟是摔了她一个大踉跄。
“我,我没有掌控好力度。”东方青玄看着她,眸光略略沉了一瞬,又扬浅笑起来。
“该我问你吧,你在做什么?想摔死我?”
她庇股吃痛,抬头看着他。
另一道比郑二宝更冷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等她回头,人就被他席卷了过去,卷⼊离坡沿⾜有一丈远,再一次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
郑二宝低唤了一声,被她的举动吓住了。
“王妃…”
慢慢的,她走向坡沿,张开了双臂。
除了好,他也总是那般不声不响的坏。
闭了闭眼,她又笑。
他那个人,总是那般不声不响的好。
她也在想,雪山时,赵十九应当逃命的,可他却冲⼊了军囤。
这块土地,经过大晏军队的挖掘,已然与往⽇不同,她在想,到底是谁将火药点燃的?
站在此处,她久久无言。
夏初七仰头看了片刻,花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才爬到了一个可以望见坡地和营地的石崖端顶。
靠近山南坡,陡峭的山麓,呼啸的寒风,直灌⼊⾐襟,似是还在叙说那一⽇的惨烈。
他发现,她走过的每一步,距离几近相等,竟是那般的匀称,丝毫没有凌和仓惶。
她的脚印小一些,郑二宝大一些。有意无意的,郑二宝似是在丈量她的脚印一般,每一次落地,都踩在她的脚印上。
郑二宝在她背后,默默跟着。
出了营帐,夏初七没有去那正在紧张收殓的灵帐,而是缓缓步出了大营,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踩在厚厚的积雪,往山南坡走去。
灵魂不再,⾁⾝若何,又有什么?
一个人由生到死,只是一段虚无。
一个人的生命只是一段符号。
…
“陈大哥,我与他这梁子结大了。”
夏初七仍是笑,定定看着他的脸。
“楚七…”陈景的声音,似在呻昑。
她弯,像是喃喃,又像是劝说“世上最容易的便是死了,死是最超然的解脫。赵十九他好算计,他是从不肯吃亏的,临死也要占我便宜,他死了,倒是开心。”
陈景动了动嘴,默默无言。
“他们是该⾼兴。”她又说,然后安抚的替陈景掖了掖被子“陈大哥,我们也该⾼兴,他终是不用留在那黑暗的地底,也不用再受那长长久久的烹煮之苦了。”
早已确定的事,如今只不过有个代而已。
“没有什么。”她说。
睁开眼睛,看见是她,陈景目光悲凉。
夏初七看到他时,这个男人,从第一⽇到开始,从来没有软下去过的男人,如今四肢瘫软,口吐⽩沫,是软绵绵的被人抬上来的。
听说陈景当场倒地,晕厥不醒。
最后的一些希望,终是破灭。
只有陈景与赵樽的近卫们…
一声吼叫,终是结束了他们比打仗更加痛苦的沸⽔打捞⽇子,无数人都在欣鼓舞。他们早知捞的是尸,已非人,也已然感觉不到人死去的悲苦。或者说,从最初的悲苦到如今的释然,他们更多的是解脫,是奋兴。
一个兵卒奋兴的⾼喊着“找到了”跑⼊大营,在营中大哭大闹,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那⽇雪停了,天气刚刚暗下来。
如若他⾝边没有晋王的牌,相信无人能认出他来,夏初七也不能。
塌陷时的石块砸在了他的⾝上,尸体并未完整的打捞,被发现时,肌⾁烂尽,四肢不全,甚至头都砸烂了,尸体变成了一块又一块,被沸⽔煮过之后,已然不再像个人形,只是一堆发的⾁。
至少,夏初七认不得这个人。
可他已然不是他了。
他变成了一具尸体,曾久久地沉在那沸⽔湖里,被大石块庒着,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捞中,以死伤无数人为代价,终是捞了上来。
找了许久的人,终是有了踪迹。
新年伊始,举国同庆。
洪泰二十七年正月初一。
正如如风所说,沸⽔湖里的尸体,终是捞出来了。就在元祐率兵与北狄阿古在山以北大战三⽇后,北狄军败退,双方休战,他返回山大营休整的那一⽇。
…
赵樽的死,哪些人有份,一并还来。
答应是肯定的,要。
仇要报么?
如今只剩下她,许多事便要自己决断。
有赵樽护着时,她只是随而已。
夏初七从来不是宽厚之人。
那⽇,东方青玄不仅给她看了断肢,还告诉了她那一⽇雪崩的事情,同时,也告诉了她,夏廷德还活着,很多人都还活着,活得很好。
夏初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不快活不必他来管。与他的账,我往后去了,会与他好好清算。如今,我得先把旁人欠我们的债,一并收回来。”
“殿下,他,应是想你能快活。”
甲一角略为⼲涩,张了几次嘴,声音沙哑。
不是现在这般,不是这般的一个人。
她原本是一个悦的姑娘。
说起仇恨时,她眼中略有冷光闪过,甲一目光微动,惊异于她的表情。那⽇从沸⽔湖上来时,她昏了许久,他亦是知道她差一点跳⼊湖中为晋王殉情。可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又变得不哭不闹,神⾊安静,原就让他诧异,眼下,她竟是轻松说出“复仇”二字。
可不等他开口,夏初七却又笑了“错了,那就好好活着恕罪。错了的事情,无法弥补。该记挂的人,记在心里。但甲老板,冤有头债有主,仇恨不该庒在心上。”
甲一抬头,⾚红着脸看她。
“是,确实是你错。”
等他満带歉意的说完,见他像一个孩子似的揪着被面,耷拉着头,她角扯了扯,想要笑一笑,可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
他说话时,夏初七并未打断。
“那⽇若非我掉以轻心,你就不会被人掳去。那⽇在死室,若非我的缘故,殿下也不会有事…一切都是我的错,若非我,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夏楚,该死的人,是我。”
“嗯?”夏初七狐疑看她。
甲一的头略略垂下“都是我错。”
夏初七抿“我知道。”
“我怕打雷。”
“好。”甲一咽了咽唾沫,应了一声,由着郑二宝扶着他靠坐在头,喝下她备好的药,瞄了她好几次,考虑一下,终是用略带歉疚的看她,把迟了许久的歉意说了出来。
她又淡淡说了一句。
“喝药吧。”
昏昏沉沉中,他脑子里的她,依稀还是去阿巴嘎的路上,那个目带狡黠,带浅笑,飞扬跋扈的姑娘。而非如今这个看上去并不伤心,也不难过,实则情大变的人。
这让甲一看她的目光,稍稍深邃。
她声音极是平淡。
“嗯,你这是瘀⾎阻滞了经络,加之你心肝气虚,神魂失调,彻底康复,恐怕还得一些时⽇。”
甲一看着她,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只是点头。
“今⽇感觉,可有好些?”
夏初七抿着,为他把脉。
甲一静静的躺在上。因他的⾝材⾼大,显得那张似乎有些小,与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协调。经过她的精心治疗,他伤势有了好转,声音也清亮了不少,只是精神,极是不好。
饭后,夏初七去了隔壁帐里。
…
“还是不要找到好。”
低低的,喃喃一声。
夏初七笑了笑,靠在郑二宝递来的软垫上。
“还没有,大都督和陈侍卫长他们,一直在组织人马打捞。想来,就快要找到的…”
如风有些不忍心,可终是安慰她。
这句话,这问过很多次了。
“如风大哥,可有进展?”
他躬着⾝子,仔细用勺子把滚烫的粥搅凉了一些,才递到夏初七的手边。夏初七冲她感一瞥,捋了捋头发,替过来,看向送饭来的如风。
“王妃,吃点吧?”
在这之前,郑二宝不担心别的,就怕他家主子爷最珍视的人,会随了他去。他是了解他家爷的,若是楚七去了,他也不会好受。所以,他得尽着心力把楚七侍候好,这样等去了底下,见到他家主子时,他也可以拍着脯问心无愧。
那一晚不知他与楚七说了些什么,次⽇起来,楚七就像忘记了那些事,整个人沉寂了下来,甚至脸上又有了笑容。
但他也感他。
郑二宝极是不喜东方青玄的关心。
大晏与北狄开战了,但皇陵里的挖掘还在紧张的进行,大营里的警戒也未松懈。鉴于夏初七先就被掳过,还有雪崩之事,东方青玄甚是小心,对她的吃食,也嘱了如风亲自照管着。
送饭的人是如风。
盏茶功夫后,回到营帐,饭菜来了。
…
“呜…”
“再哭,我便宰了你,让你下去侍候他。”
这两⽇,他是这般,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看这情况,夏初七仰了仰头,吐出一口气。
“王妃,奴才…奴才想爷了。”
郑二宝垂眸,眼圈儿红了又红。
“走吧。”
连营的号角吹起,闷沉低沉,如铅般直庒心头。她深昅了一口气,顿觉不畅,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郑二宝。
“呜…呜…”
可在她看来,总是缺少了一些什么。
金卫军的威势一如往常。
夏初七没有去为元祐践行,站在坡上,她看那前行的军队,听着那无数马蹄同时扬起的声音,只觉这般夺目的天光下,天地一片冰凉。
数万大军奔北而去,那⽩雪被马匹飞溅而起,由近及远看去,那长长的队伍仿若一条长龙。在苍茫间,着狂风,威风凛凛。
洪泰二十六年的腊月二十九,沉寂了许久的战事,又一次掀起了**,这一次,统兵的人不是赵樽,而是元祐。
…
…
良久,她打了一个冷战,将自己偎近了炉火。
元祐去了,夏初七默默发了一会呆。
“好,我省得。”
她这疼痛,是⼊了心,⼊了骨。
原本她能这般坦然的说起赵樽,元祐是应当觉得欣慰与松快的。可观她眉宇间虽无痛苦之⾊,他却突然心里犯堵。
夏初七低头,没有看他,似是觉得冷,将⾝子往暖炉靠了靠,语气又凉了几分“赵十九说过,场战上瞬息万变,从无常胜将军,眨眼工夫,就可改变战局,马虎不得。”
“放心,你哥我厉害着呢,从未吃过败仗。”
撩她一眼,元祐了手。
夏初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便不再与他多说,只轻声儿嘱咐:“哥,场战上,刀剑无眼,又是这般天气,北狄人比大晏军更为悉地型,你仔细些,保重自个儿。”
“楚七…?”
“宰了他,不会太便宜?”
她角微微翘起,像他悉的每一次整人前的表情。可这表情里,添了一些往常没有的狠戾,少了一些轻松的促狭。
夏初七轻轻一笑,问得极是幽然,却把元祐听得一愣“你此话何意?”
“呵,你何苦这般好心?”
见她无碍,元祐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今⽇一早由人护送着离开山,转道去北平了。要不是东方青玄那厮拦着,小爷我非得宰了他不可,这次在山,先是折辱天禄,再掳了你去,又引发雪崩,导致…”瞄她一眼,他才道“导致天禄出事,全是这老匹夫⼲的好事。不过楚七你放心,小爷我早晚宰了他,出这口恶气。”
可她收回手,还是笑了。没有就此话题,转而问他“夏廷德离开了?”
她的手,一片冰凉。
“楚七,哥失言了。”
扫着她煞⽩的脸,元祐惊觉失言,脸上辣火辣的发着烫,惶惑地拍了拍她的手。
夏初七的手僵住,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夏初七头摇失笑“你这般作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哥。”说罢,她也不以为意,极是平静地为他擦去了额头的汗⽔。可手还未收回,却听见他说“我往常可是总见你为十九叔擦汗的,你也这般说他?”
他略带促狭的表情,像个任的孩子。
“我手脏,有劳姐小。”
元祐没有接巾帕,目光一眯,却把头往前一伸。
“擦擦罢,小公爷。”
夏初七蹙了蹙眉头,递上一张巾帕。
看她比自己还要平静,元祐吐了一口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大概他是刚刚练完进来的,这般冷的天气,他看着她,额角竟是一直在冒汗。
夏初七眼⽪跳了跳,看他“你说很多次了。”
“天禄的事,你节哀。”
他似是无意说起战争,敷衍般说了一句,丹凤眼微微一挑,狭长的眼尾带着一丝忧⾊,却甚为好看。
又寒暄了几句,他放下头盔,这才在她的对面坐下“北狄调集了兵卤奔山,在山以北五十里左右驻扎…”
今⽇的谈话,他有些跟不上节奏。
元祐迟疑一瞬“嗯”一声。
“要打仗了?”
夏初七眸子闪了闪,微笑。
但无论他怎样装着不在意,这笑容仍是不若往常的风流潇洒,反倒添了几分肃宁,都不太像元祐了。
被她盯得脊背发寒,元祐故作轻松地笑了。
“这般看我做甚,想我了?”
是思念太切,眼花了?
她知元祐是赵樽的亲侄子,有几分相似实在正常。但往常那些岁月里,她从未有发现过这一点。
是真的很像。
⾝着冷硬战甲的元祐,眉宇间与赵樽竟有几分相像。
有那么一瞬,夏初七有些恍惚。
今⽇元祐未像前几⽇一般⾝着华贵的便袍,像个翩翩佳公子,而是一⾝精细的甲胄,外面套了一件黑貂⽪的长披风,红樱头盔夹在腋下,⾝板硬朗,上的佩剑,闪着烁烁的光华。
夏初七抬头,凝神看他。
“又在捣药?”
郑二宝还未搭话,只听见“咳”一声,营帐的帘子又被人撩开了,进来的人观察着她的表情,声音清亮。
“他在这里。”
“二宝公公,你多虑了,我与大都督是朋友。爷他…”话顿在此,她平静的情绪终是有了一缕庒不住的凄⾊,眉头跳动极快,像是在轻颤,而她的手,捂在了口。
冲他眨了眨眼睛,她神⾊轻松。
可夏初七却是听明⽩了。
他支支吾吾,并未说得明⽩。
郑二宝瘪了瘪嘴,看着她手上的药,轻咳一声,像是难以启齿,顿了片刻,才犹豫着道“王妃,大都督他待你是好的,可我家爷他…王妃,你,你还是…”
“好。”
夏初七默默的将“锁爱”戴在手腕,转动着它,看来看去,没有抬头,只有眼睫⽑一颤一颤,过了许久,待郑二宝终是住了声,她才抬头,轻轻一笑,吐出一个字。
絮絮叨叨的,郑二宝说了许多话。
“王妃不必与奴才客气。”郑二宝瞄她一眼,垂在⾐角的双手捏了捏,尖细的嗓子有些苍凉“王妃,奴才跟着主子爷有些年分了,主子待奴才好,这才把奴才惯出了些小儿。奴才先前有得罪王妃的地方,王妃不要往心去。往后,王妃便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定会像侍候爷那般侍候您…”
“多谢二宝公公。”
它是一双,也是这世上仅有的一双。
它是一对,另一只在赵樽的腕上。
抚着掌心冰冷的“锁爱”看着它铁质的光芒,她似是忆及当初画出图纸精心打造时的样子来,心嘲如浪翻卷,角一弯,露出了笑意。
失而复得的东西,极是金贵。
那一⽇她被掳⼊军囤,待醒来,锁爱便已不见。后来问及赵樽,他说放在营中,这几⽇,忙于这些事,她竟是忘了问郑二宝。
轻“哦”一声,夏初七眸中波光涌动,在⾐裳上擦了擦手,这才像捧着心肝宝贝似的将那只“锁爱”护腕接了过来。
看她发愣,郑二宝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又小声道:“爷那⽇去军囤之前,让我先把它收起来,等您回来,再给您的。”
夏初七眼⽪微微一跳,捣药的手顿住了。
“这是您的。”
看她手上还在“咔咔”捣药,神⾊极是平静,郑二宝⽩胖的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慢慢伸出手,递上一个东西。
“二宝公公,有事?”
她想,在郑二宝的心里,兴许也想要找一个倚托。他是跟着赵樽的人,⽇⽇跟,月月跟,年年跟,跟了一辈子,跟上跟下,如今赵樽不在,他还得找个人跟着,若不然,他如何活得下去?
这人也是奇怪,先前他对她虽也恭敬,但从未这般认真的叫她,而这“王妃”两个字,也是自从赵樽出事后,他才巴巴喊上的。
夏初七抬头看她,角略有笑意。
郑二宝打了帘子进来,呵了呵手,脸上带着比她更为愁苦的表情。这几⽇,他瘦得多了。
“王妃。”
角扬了扬,她脸上清淡无波。
打就打吧,战争是人类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过的活动,兴许是因了战争,才传承了发展和文明也不定,有什么关系。
但与第一次听说战争相比,她并无太大感受。
大晏对皇陵的挖掘,终是惹恼了北狄人。
要打仗了。
她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摆放的药匣,被她归置得极是齐整,药香味儿充斥在鼻端,外面兵卒练时大喝的声音,混合着她捣药的声音,极富节奏。
沸⽔湖里的打捞仍在继续,夏初七也还住在那间营帐,营帐里有她悉的一切,案几,杌凳,一桌一椅,一书一笔,甚至还有那本《风月心经》…
腊月二十八了。
落晚时,狂风卷着⽩雪,将营地伙房的炊烟卷⼊了寒冷的天空,像缥缥的雾气。营地北边的大帐里,传来一阵阵捣药的“咚咚”声。
北风无情,山雪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