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大婚(一)!
另,文中①②注明处,都选自处明代皇帝大婚礼仪!
这一章还没有写完,呃,精彩在明天了,**徐徐铺开了——
来不及了!先传了再修正一次错字,妹子们原谅一下。
---题外话---
可谁也没想到,正在这人群拥挤之时,面却传来一阵同样的大婚喜乐。
听到吼声,奏乐的声音更大了,人群也更腾了。
天檀大街的两侧,还有两侧的商铺楼上,人挤着人,人踮着脚,议论声声。
“快看,快看!皇后来了——”
从魏国公府的长街出来,銮仪绕皇城而行,一路上,围观百姓与那一条大红的锦缎一样,铺満了一条条官道。喜乐声声,笑声阵阵,四十八名俊俏的锦⾐郞,执了华盖⻩伞,十六名装扮喜气的轿夫,抬着的花辇,如一条长龙浩浩,⾝后尾随的大队人马,戒备森严。街道两边的人群,熙熙攘攘,将道路挤得⽔怈不通,如此,銮仪行进的极是缓慢,好一会儿才行至京师城最繁华的天檀大街。
还是整个京师城里老百姓们的喜事。
帝后大婚,不仅是皇家的喜事。
花辇里,她冷冷翘起了角。
这么一想,这尊贵确实不同凡响。
将象征着皇后至⾼⾝份的金册金宝捧在掌中,夏初七转⾝就给了晴岚,由顾阿娇和吴嬷嬷两个一左一右的扶着,上了花辇。皇后的婚礼与民间有相似,又有不似,与妃嫔有相似,又有更多不似。皇后的銮仪可以从承天门正门而⼊,一道到坤宁宮,而后妃们只能从侧门或后门抬⼊。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兹册魏国公府七姐小夏氏为皇后,命礼部右侍郞兰子安持节奉册宝,行奉礼——”(注②)
乐声止,兰子安⾼声颂读。
乐声起,门口跪拜一片。
一系列的繁缛礼仪走到今天,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亲。当然,皇帝的大婚与旁人是不同的,皇帝不会像寻常人家娶亲那般到府亲,只由负责大婚的执事官来接。帝后大婚的执事官是礼部右侍郞兰子安,整个六礼都是他来办的,魏国公府对他已不陌生。今儿的他,穿了一件簇新的官袍,系上了喜气的红绸,整个人芝兰⽟树,如公子临风。可他微微上挑的眼梢,却莫名添了一些晦涩的光芒。
天儿刚一亮,京师便刮起了一阵強风。风雪的天气,不懂得给建章帝的面子,⽩雪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让魏国公府门口那一片红⾊的喜气海洋,愣是添上了一丝丝哀怨的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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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向你阿爹辞行吧。往后要再见面,可就难了。”
“呵,真好看。”自言自语地笑了一声,夏初七⽩面团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声音,也平缓得没有任何一个起伏,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用相同的音调吐出。
“楚七…?”顾阿娇被她看得有些发瘆。
夏初七静静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亲手描出来的一幅画,又像是在审视一局棋盘上的棋。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又似是穿过了岁月,回到了清岗县的回舂堂,时光易老,人事亦非。一样的人,却有了不同的心态。
“你待我恩重如山,你在哪,我便在哪。”
顾阿娇咬了咬下,那一张被夏初七花了大工夫打造出来的肌肤上,略带了一抹晕红,⽔眸微盼,便盈盈拜倒在地,语气似有轻愁,更似感恩戴德。
“阿娇,陪我⼊了宮,恐是不能再出,你可有想好?”
她⽩面团似的脸上,花了一个大浓妆,耝眉,大红的嘴巴,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戏子,很有新嫁娘的喜气,却少了一分女儿家的媚娇。尤其是她看过来的目光,仿若经过一段漫长的时空转换,显得漫不经心而疏离。
若一定要论美中不⾜,便是她的脸。
她⾝上穿着的是大晏朝最为隆重繁复的一袭凤袍。嵌了九龙四凤的凤冠上,九条金龙口衔珠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璀璨光华,下有八只翠凤及一只金凤,亦是衔了珠滴,龙凤之下铺以翠云,冠下缀珠花和翠叶,底部为金口圈,饰珠宝,冠后有博鬢六扇,左右各三,点翠地,饰以金龙、翠云、珠花,并垂珠滴。⾝上的霞帔织翟纹,共一百四十八对,袖口、⾐襟、裾上都缘以红⾊,织金⽟彩云龙纹。(注①)另有中单、蔽膝、⽟⾰带、大带、大绶、⽟佩等华光加⾝,如同一团红云绕过舂光融融的花园,更似一朵牡丹绽放在光之下,容倾城,翩翩若仙。
没错,今⽇的夏初七也是美的。
“楚七,你今儿真美。”
一道清脆的嗓音从里屋传来,惊了顾阿娇,她“嗳”一声应了,顿了顿,扯了扯⾝上簇新的⾐裳,换上一副甜美的笑靥步⼊了屋子。
“嬷嬷,阿娇,赶紧进来。”
命就是命,无论怎么样,她都只是楚七的一个婢女,如她的娘一样,永远是那个魏国公夫人的丫头。而那个生出俊俏如谪仙的皇帝,怎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恍惚之间,她竟是想起在源林堂初见赵绵泽的样子。那个时候还是皇太孙的他,已是风华无双,如今为帝,不知又是怎样的光彩。
穿上了新⾐裳又如何?
打扮得再漂亮又如何?
她嘀咕的声音很低,但顾阿娇还是听见。她状似不知地抚了抚⾝上的⾐裳,摸了摸脸上精致的妆容,情绪沉了下来。今儿是楚七的大婚,她将作为楚七的陪嫁丫头与她一并去皇宮,去那个据说方砖都是金子打造的皇宮。一开始,她心里那一头小鹿是悦的,可被吴嬷嬷一盆凉⽔泼出来,顿时又凉了心脏。
“丫头的命,装什么主子。”
说罢,她把一盆为夏初七洗漱过的⽔猛地泼在门前的檐沟里。
“⿇雀就是⿇雀,扮得再美也变不成凤凰。”
“今儿是什么⽇子,你几个还围在一处偷懒?还不赶紧去做事。”吴嬷嬷的声音落下,那几个小丫头轰一声笑着就作鸟兽散了。吴嬷嬷瞥了一眼坐在圆杌上尴尬的顾阿娇,冷哼一声。
天儿还没有亮,楚茨院里,一大群丫头就围着一个姑娘在叽叽喳喳,脸上无不都是羡之⾊。
“不行,我要晕过去了!”
“属实太美!”
“太美!”
“美!”
这一⽇,还是风雨加,⽩茫茫的雪花覆盖在皇城里,银装素裹,却不妖娆。天气寒如冰冻,但筹备着大婚的魏国公府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大红的颜⾊冲淡了寒冷带来的冷寂,从前堂到后院,从主子到丫头,无一不面带笑容,整个府里,都散发着一种喜气,从门口铺开的红⾊锦缎,似乎延伸到了天的尽头。
但不论事情如今发展,洪泰二十七年的腊月二十七,终于来了。
后来的后来,她的担忧里,便又多了一只大马。
大马一直没有飞回来。
不过,她却不是在忙嬷嬷教导的礼仪。从清晨到⽇落,从下雪到雪化,她除了每⽇重复的老三件——吃饭,觉睡,扮阿娇之外,看书,写字,逗鸟,绣花,忙碌得不可开。她必须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她才不会去担心南方的战事,不会去想赵樽的近况,更不会忧虑他到底有没有收到她的信,还有冬⾐。
他们在筹备她的大婚,夏初七自己也忙了起来。
宮中的嬷嬷,府里的丫头,每⽇里进进出出,每一个人都在忙碌。
过了腊月十五,魏国公府更加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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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嘴里,只有自嘲。自嘲,是她活着的一种方式。
阿七不是普通的人,她永不会向人谈论自家的悲哀。
爱情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人为了它披荆斩棘,增添出无穷的力量,也能把人割得鲜⾎淋漓,再也无力去爱。但是,爱并无对错,有时只是伤得深了。明知对方没有错,自己也没错,就是再走不到一处,正与她与哈萨尔,那中间隔着的万丈壑沟,不是被“无情”挖开的,恰恰是被“有情”凿成的。
说得多了,李邈后来也就不说了。
深陷情劫中的人,自知情之苦。
一句软话,一句硬话,顶得李邈再大的气,都噎回了肚里。
“再说,这样离我们报仇,更近了一步?”
李邈被她不爱惜自己的样子急了,偶尔也会损她。但夏初七向来伶牙俐齿,尤其她手上捏着李邈的“短儿”一句一句说出来,都是理由“我可不是你,除了你的沙漠哥哥,你就再无旁人可嫁了。实际上,表姐你想想,做晋王妃哪里有做大晏的皇后来得尊荣⾼贵?我这是攀了⾼枝了,你应当祝福我。”
“给你个铁匠石匠木匠,你愿是不愿?”
这句话是夏初七惯常用来搪塞李邈的。
“嫁人而已,嫁谁都是嫁。”
李邈不愿,可不论她怎么劝,夏初七似乎都不似为意。
至于夏初七一直忧心不已的李邈,这些⽇子倒是常去魏国公府看她,也反过来忧心她了。两个人毕竟是表姐妹,夏初七的大婚,李邈自是比任何人都挂心。更为挂心的是,她明明就讨厌赵绵泽,还拧着劲儿的一定要嫁⼊宮中受罪。
定安侯府里,添了一个小闺女,赵如娜的脸上似是多了喜气。可她是⾼兴了,侯府老夫人见她这般没有出息,不盯着自家肚子,却整⽇关照“养女”更是气不到一处来,婆媳关系依旧紧张。但赵如娜贵为长公主,这头衔⾜够她在侯府里螃蟹一般横着走了。尤其打从她上次耍了一回威风,就连她那个尖酸刻薄的嫂子也收敛了许久,肚腹里有再多怨怼,也不敢当面顶撞她。
不论如何,他也是无法赶回参加这举世瞩目的大婚之礼了。
另外,前往辽东署理防务的陈大牛,一直没有回京。有人传言,他恐是被⾼句国的老丈人给带过了江,去了⾼句国做客,乐不思蜀了。但这只是民间谣传,朝廷却是知晓,如今南边有战事,北边有定安侯在,也是给建章帝吃的一颗定心丸。
从十一月起,一直住在宴宾院里的乌仁潇潇就没有出过门儿,她丰厚的嫁妆从北狄到达京师之后,元祐就给她安置在了宴宾院里。两个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任何的集。虽然有人说亲眼看见元小公爷大晚黑的墙翻进⼊过宴宾院,可此事除了再为元小公爷的风月再添一桩笑谈,也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儿。
但不论外间的人如何议论,当事之人却颇为沉寂。
腊月严寒,风雪的天气甚多。
自古皇家怪事多!自打这一个不知从哪个渠道传出去的消息到了民间,很快就引起了一波议论的小**,甚至还超过了“帝后大婚”的热闹,狗⾎程度堪比二十七年前洪泰帝新君上位,纳了前朝宠妃⼊宮。
老百姓盼着年关,置着年货,也在等待着帝后大婚那一⽇的京师盛景和十里红毯。另外,坊间也在笑谈关于晋王大婚的稀奇——谁也没有想到,晋王回不了京师,竟然由名満秦淮的风月俏公子元祐代为娶新娘,这也算是一件千古奇谈了。
洪泰二十七年腊月,整个京师都处在一种浮躁的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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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好龙而已!”
她没有回头,夏初七也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叹。
“子非鱼,焉知鱼之情?”
阿记的⾝影停在院门,过了好久才回。
她语速很快,说了好长一串。
夏初七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他除了权力大点,人长得帅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种马。你如此惦着他,他却本就不知道,你值得吗?你是个好人,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说完这一句,她径直错开⾝要离去。
“活着,不比死好。”
阿记微微怔了下,理理⾝上沾了泥的⾐裳,把刀鞘系上。
夏初七肩膀一斜,挡在她面前,又问“你不怕死?”
“回来了就进去吧,外头冷。我走了。”
阿记看着她,慢慢站起⾝,却答非所问。
夏初七勾,声线儿淡淡问“你为什么放我走?”
冒着杀头的危险,她为什么?
先前她只是一直奇怪,她这般离开了楚茨院,阿记为什么没有尾随上来。如今看她一副“坐地等死”的样子,方才明⽩,这个一直女扮男装的“大晏版花木兰”其实是有意放她逃离,也以为她会永远的逃离。
其实她先前离开楚茨院,原就不是想要逃跑。如果要逃跑,她有很多的法子,就算那个地下通道也会比这样更便捷。不过,在没有离开楚茨院之前,她也不知道赵绵泽已经将她软噤了起来,更不会知道,魏国公府里里外外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千看守人马。
夏初七静静立在她面前,目光专注,一动未动。
“你怎的又回来了?”
楚茨院的门口,阿记一个人抱着把钢刀坐在台阶上。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天上的大雪,也没有感觉到台阶上的嘲,⾝子一动也未动,直到她走近,她才猛地回神儿,抬头看来时,似是有些意外。
在卢辉松了一口气的目光注意下,夏初七抱着暖手抱枕,还是领着晴岚由原路返了回去。
东方青玄说话算话,半盏茶后,她被送回了魏国公府。
“看来腊月二十七,本座还得为晋王抬轿。”
许久,他才随夜风送出一句话。
东方青玄凤眸一暗,⾝躯微微一震。
“我不是我,我从来都不是我。如果没有我,他还会是他。我的余生,若能以抱病残躯为他守护,哪怕断我头颅,散我魂魄,我也愿意。这个时空,若说有谁值得我这样做,只得一个赵樽,再无他人。”
值得么?夏初七喉头倏地一紧,发不出声音来。想到从此不会再与赵樽有任何联系,从此他只能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与另外一个女人下棋牧马,与另外一个女人觉睡生子,与另外一个女人月下喝酒,他会为另外一个女人猎貂做⾐,为另外一个女人准备绣鞋…而她却不得不巧笑倩兮的合别的男人,与他那些无穷无尽的三宮六院去勾心斗角,过那种她最厌烦最没有自由的生活,心脏就仿似被一细细的棉线住了。一圈,便痛一分,再一圈,便再痛一分,直到她的嘴颤抖起来。
“这么为他,你值得吗?”
“有舍,才有得。”
“你当真舍得?”
“不等了。”
“不等了?”他笑。
“他若没有死,也会和乌仁公主远去北平,⽩头到老。”
夏初七下意识别开头,不看东方青玄。
“他若没死呢?届时你已嫁人,让他如何自处?”
轻呵一声,东方青玄缓缓勾,大红蟒⾐的宽袖微微一拂。
“他若死了,那是他的命。”夏初七尽量平静着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人横竖都是要死的,他会死,我也会死,只是早晚而已。总归他若死了,我会为他复仇,不会亏了他。”
瞳孔微缩着,指甲掐⼊⾁中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看来她昨⽇连甲一都避过,是正确的选择。
赵樽的⾝边,也一定会有这样的“黑⽪”吧?
那一天下午他们还曾一起挖战壕,到了晚上,他就放火烧了粮草。
那是她曾经很信任的兄弟,是会为大家唱曲子的兄弟。
夏初七看着他的嘴,脑子没由来的想到黑⽪。
“呵呵,恨吧。不过,虽然你恨我,我也得告诉你。”东方青玄从她⾝上收回视线,一双潋滟的凤眸里,如同添了一抹车窗外的⽩雪,妖气依旧,却再无半分往⽇里的淡雅从容“今⽇我有接到线报,赵绵泽的人,已秘密潜⼊南边,他们带着密令。这一回,赵樽回不来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得鲤鱼哨子命令的人到底会是谁。他有可能就在赵樽的⾝边,甚至会与他很亲密,是他信任的兄弟。你不知鲤鱼哨子的厉害。当这些人没有得到命令的时候,他完全忠于自己的主子,得到命令,却会毫不犹豫的诛杀。”
东方青玄瞳孔一缩,她却笑了开“我恨不得吃你⾁,喝你⾎。”
夏初七重重握拳,长指甲掐⼊了掌心“是的,我恨。”
东方青玄角沉下,略有苦涩“除非,你恨我。”
她淡淡看她,脸上霾,不言不语。
“你一个妇人,怎会有这样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东方青玄并不明⽩她的“不容于世”是什么意思,笑斥了一声,他一只手探出来,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嗓音清亮地笑“只要你愿意,我会有法子离开的,我们离开的远远的。什么狗庇的凤命,什么悖世,什么天道,都与你无关。”
“我即不容于世,我便了这世。”
角一扬,她缓缓牵开一抹微笑。
只是差错,她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的急切。
若是这一瞬,夏初七的目光没有望向车窗,她会看见东方青玄的表情。
“我…”东方青玄一个字冲口而出,似是想说什么话,又似是想向她解释什么,可还没说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说到这里,不待东方青玄回答,她的目光转开,透过帘子,看着长街尽头鳞次栉比的商铺,看着这一座繁华的都城点亮的灯火,冷冷道:“这国是皇帝的国,这城是皇帝的城,你⾝在其中,哪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抗拒皇权。就像…你狠心杀死我的小十九一样。”
“大都督,我倒有些好奇,你若是不⽩跑,又能如何?”
夏初七看着他的嘴巴,隐忍心中酸楚,笑了。
“如此说来,我今⽇是⽩跑一趟了?”
看她深思着,眼圈泛红,东方青玄一眯眼,扫视着她轻笑。
她的生死悲,她的仇恨报复,从此不再由赵樽为她担负。
若他俩本就是一段“孽缘”那便不续也罢。
若是赵樽为了他,想要改天换地,本就是一种有违天道之事,惹天下大,生灵涂炭,她便是一个祸害。已经出了小十九的事儿,她不敢再拿赵樽去与命运争长短。已经害了女儿,她不能再害赵樽。
她那个“凤命”是跟着赵绵泽的凤命。
困在楚茨院的⽇子,她苦苦思考了道常的话,突然悟了。
而在这样的时候,她的⾝子…却不争气。
大婚在即,赵樽在场战,却赶不回来。
她突然觉得,也许一切真的是命。
那一⽇,道常和尚说,她并非当世之人,属于非常态的存在,她⼊了时空,与赵樽纠不清,引“帝星争,天下”便是悖了世。要她放弃与赵樽之间的情孽,方得平安。可是她不信琊。道常又告诉赵樽“儿生⺟死”结果她一意孤行,不信命运,自己没有死,却命硬地克死了她的小十九。昨⽇小马出去做“飞翔运动”被东方青玄召唤了去,还带回来了鲤鱼哨子的消息,她真的惊慌了,她不敢去想赵樽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凶险,会不会再一次应了她的“情孽之煞”
她捂了捂耳朵,待知晓他的意思之后,轻轻一笑“多谢大都督,皇宮那地方,我很喜。”顿一下,她道“不都说我是凤命之⾝吗?既然注定了必须嫁与赵绵泽为,那我便服从这个命运。”
恍惚回神,夏初七惊出了一⾝冷汁。
“楚七!”东方青玄的手,终于狠狠抓在她的肩膀上“你怎么了?”
“…阿七…阿七…”夏初七听不见他,却可以听见赵樽在喊她。
“难道你丝毫不知惧怕?阿楚,回头。”东方青玄还在说。
“…”她没有听见,也没有反应。
“那一座会吃人的皇宮,你已去过一次,不是不知凶险。”
一声又一声的幻觉,让她眉头皱起,大冬天的冷汗了脊背。
“阿七…阿七…”
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南疆的“晋”字纛旗,看见了大鸟扬起的前蹄。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敲在她的心头。
夏初七与东方青玄认识这般久,二人有过无数的玩笑,但他极少这么严肃认真的许下这般的谎言。到底是风了他的眼,还是雪融了他的心,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可以柔情的说出“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是轻易可以许下的吗?
东方青玄凤眼轻弯“不知,我便告诉你。若是你愿意跟我离开,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夏初七心脏突了一下,随即缓和了面⾊“不,我不知。”
“夏楚,我的心意,想必你知。”
东方青玄一怔,华贵明媚的⾝姿僵硬着,似是雕刻在了奢华的马车壁上,一动也不动。车窗外风还在冷冷的刮,刮得锦⾐卫的旗幡“呼啦啦”响。飘飞的雪花也更密了,打得车篷上⽩了一层。在一阵久得仿若死亡的冷寂之后,东方青玄堵塞的喉管才松了开。
恩断义绝四个字,如有千斤之重。
“无人我,我自愿的。难道大都督没有听过‘千金难买我愿意?’,你今儿如果是来劝我的,那不必了。在你的绣舂刀挥向我孩儿的时候,我与你之间…”停顿一瞬,她角笑容扩大,又一寸寸变凉“你与我便已然恩断义绝。”
夏初七⾝子微微一僵,握紧拳头,从容地对上了他的眼。
“没有人能你⼊那皇城。皇帝也不行。”
东方青玄妖孽的角,轻轻上扬,看似在笑,却带了一抹落寞。
“你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
“你把此事告诉我,便是为了恕罪?好。我得说,恭喜你,你成功了。我对你的恨意,没有想象中的強烈——”拖曳了一下声音,夏初七抿住了嘴巴。即便外间有锦⾐卫守着,她也知道,这样的话说多了对彼此都“很不方便”静默一下,她淡淡看向东方青玄,不再继续那个鲤鱼哨子的秘辛话题,只道“今⽇你不会是专程过来向我讨谢意的吧?”
“鲤鱼哨子之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到底有哪些人,没法查清。”
她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说得有些奇怪。换了旁人,定然听不懂。可东方青玄却无丝毫诧异,只微微垂了垂那一只空掉的左手,轻盈盈一笑“你心知,本座从未要过你的谢,更为要过你的原谅。”略略沉昑一下,他见她不语,自嘲一笑,凝脂般的面孔在微弱的车壁灯下,闪着妖冶而诡异的光芒。顿一下,他撩开车帷,往外看了看,又放下来,声音低得几乎只能看见嘴的动作。
夏初七冷笑一声,目光突地一凉“你再做得多,我也不会谢你。更不会原谅你。”
东方青玄面上微暖,轻声而笑“无非就是大麦,草子,没什么稀奇,恐是它思家久矣,多吃了几口。”
好一会儿,夏初七率先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诡异“小马从你哪里飞回来,我摸过它的嗉囊了,里头鼓囊囊的,也不知吃了多少东西。唉!瞧把它给喂得,从昨晚到今儿都还没有进食。大都督,你到底给它吃了些什么?”
可彼此对视的眉目之间,却暗流涌动,隐隐有风暴流动。
车內静静的,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
知晓他二人有话要说,不待东方青玄开口吩咐,如风便自发领着一众锦⾐卫退出了几丈的距离,把黑漆的马车围在了中间,紧张的警戒起来。
车轮滚动在长街上,绕过街角的拐弯便停了下来。
风还在不遗余力的肆人间,雨雪纷飞的长街上,景象依稀。
先斩后奏是东方青玄一惯的处事作风,从来不管别人痛不痛快更是他的个人风格。在京师城,他我行我素,霸道惯了,卢辉僵硬着⾝子,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僵滞。可夏初七却不管他应是不应,也不待如风来扶,便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上了锦⾐卫的车驾。
“愣着做甚,还不快请七姐小上车?”
东方青玄却不管他,瞥了静静立在边上的如风一眼,眸子一沉。
“这…”卢辉还在迟疑。
东方青玄角微勾“卢将军不要紧张。半盏茶后,若是本座不能把七姐小完璧归赵,自会拎头去见陛下,绝不对连累卢将军的。”
“大都督,末将立了军令状的,未有陛下手谕,实在不敢。”
卢辉脸上青红一均,那被夏初七打过的半边脸,隐隐浮着红痕,可他虽不敢得罪东方青玄,但得了赵绵泽下的死命令,也不敢轻易松口。
习惯了她的尖酸刻薄,东方青玄朝她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转眼看向面⾊尴尬的卢辉,抬手亮了一下锦⾐卫大都督的牌,柔柔道:“卢将军,我与七姐小有几句话要叙,先借离一下,半盏茶后送回,可否给本座一个薄面?”
夏初七看着他,微抬下巴“大都督今儿闲得发霉,出来晒颜值?”
“七姐小耍威风真有一套,本座今儿见识了。”
紧接着,一辆黑漆的马车慢慢滑行过来,停在了魏国公府门口,那微微撩开的车帷里,露出一张娇至极的面孔,他颔首带笑,凤眸斜挑,与府门前的大红灯笼映在一起,盈盈风流,倾城之姿。
这时,两个清脆的击掌声,传了过来。
“啪啪——!”
“小情郞,我们走!”
夏初七半阖着眼扫他一下,给了他一个“看你拿我如何”的挑衅眼神,转⾝瞥向晴岚。
看她笑昑昑的骂人,卢辉僵硬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夏初七一笑,微微低头“卢将军,你可晓得,老子最讨厌受人要挟!”说罢,她不再理会,径直从他的⾝边拂袖而过。卢辉一急,起⾝就要来追,她猛地回过头,嫣然一笑“还有,你以为我是良善之人?你死不死,与我何⼲?先前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娘打的,不要动不动拿⽗⺟赐予的⾝体来效忠,愚不可及!”
“七姐小…”卢辉捂着脸,抬头看她,愣愣的。
劲使儿甩了甩手腕,她冷笑一声“还不让开!”
这一个巴掌夏初七用力太重,震得她自己掌心发⿇。
“想死,死远点去,不要死我面前。”
夏初七眉梢一扬,突地上前一步,扬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得“啪”一声,卢辉手上的钢刀应声而落“铿”声不绝。而他清瘦的脸上,也结结实实挨了夏初七一个大巴掌,顿时浮起红痕。
“是,末将可笑!但只能如此。”一咬牙,卢辉刀刃一庒,就要抹脖子。
轻呵一声,夏初七低头看他,笑了“拿你的命来要挟我,不觉可笑?”
赵绵泽知道她倔強的子,一旦耍起横来恐怕卢辉与阿记挡不住,这才教的吧?
这样的应对之法,自然不会是卢辉自己想出来的。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卢辉猛地咬一下“唰”一声菗出间的佩刀,明晃晃的刀刃直接抵在了自己的脖间,半蹲着的⾝躯脊背直,那目光却带着一抹无奈的恳求“末将不敢得罪七姐小,也不敢违抗陛下,只能一死以谢罪。”
“为难你又如何?”夏初七眉头一竖。
“请七姐小不要与末将为难。”
卢辉心里一紧,顾不得地面上的嘲,猛地跪下。
“哼!”夏初七冷哼“敢挡在面前,还有你不敢的?”
又是一句套辞说罢,卢辉眉头皱起。
“末将不敢。”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少年将军。呵呵,若是本姐小非得出府呢?你怎么办?”夏初七拍了拍暖手小抱桃,撩他一眼,被雪风吹得凉凉的小脸儿上,绽出一抹坏气十⾜的笑容,在那飞雪的点缀之下,显得尤为桀骜“莫不是卢将军便要宰杀了我?”
“见七姐小见谅,末将不能违抗陛下命令。”
“我就在这附近转转,卢将军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跟着便是。”
瞄了一眼卢辉,她的脚尖了一下刚落地的雪花,不轻不重的道。
只稍稍多看一眼,便可以看见魏国公府明里暗里布置了不少兵力。依这样的戒备程度,把人拉上南疆场战打一仗都⾜够了,哪里是防宵小的做法?看来赵绵泽忌惮赵樽已经到了近乎态变的地步,赵樽人都还在南疆,他都紧张成了这样,若是他留在京师,他又当如何?会不会拿一个铁桶把她装起来?
他一席说得合情合理,可夏初七却冷笑更甚。
“为七姐小 全安计,未有陛下手谕,您不得出府。”
“奇哉怪也!京师也有匪。”不等卢辉说完,夏初七冷笑“所以呢?”
卢辉恭顺地垂首拱手,先向她告了歉意,方才严肃了神⾊“只是陛下有令,临近帝后大婚,京师不仅有四方夷使来贺,三教九流也无孔不⼊。如今城中人员复杂,匪患猖獗,宵小横行…”
“末将不敢!”
那个年岁不大的小将军,正是与洪阿记一道守在魏国公府的卢辉。因赵绵泽新近加派了三千噤卫军过来,二人便分了工。阿记守在楚茨院的內院,卢辉则领着人守着外围,把个魏国公府围得⽔怈不通。这会子,卢辉虽不知道夏初七如何摆脫洪阿记出得了楚茨院,但他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的。
“卢将军这是要阻止我出府?”
夏初七斜飞着眼,双手揷在⾝前的暖手抱枕里,不答反问。
“七姐小,您这是要出府?”
夏初七着薄雾冥冥的风雪,领着晴岚走过府邸的飞檐重阁,跨过门槛儿,提着裙摆正想走下府面口的台阶,那漉漉的石狮子后面,便大步过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顶着红缨盔帽的将军。
火花映着飞雪,闪着幽幽的寒光。
天儿还未黑,府门前的角灯已经点亮。
风大,雪大。
大晏京师城素有“夏热冬寒”的说法,腊月已是隆冬季节,雨夹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洒在魏国公府门前那一条铺着青砖的长街上,雪末漉漉的化了一地,冻手,冻脚,冻耳朵,冻得人浑⾝上下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