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74章
三太太⾼⾼挽着凌云髻,上⾝穿着大红遍地洒金薄缎褙子,満绣富丽华贵的折枝牡丹,下着墨绿⾊马面摺裙,整个人喜气洋洋。虽说搬到这小宅院来住颇为不便,可宅院虽小也能接待贵客不是?绮年不只能嫁⼊侯门,更有太子殿下作伐,武国公和国公夫人为媒,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只可惜,冷清了一些。灯市口大街那些人,⾝为至亲,这般隆重的场合竟一个一个推脫不肯来!罢了,大喜的⽇子,不和她们计较。她们一定是嫉妒,嫉妒绮年嫁的好!三太太这么想着想着,笑的更畅了。
不知是因为定海侯府对这门亲事特别満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接下来的小定礼、大定礼,定海侯府不只礼数十⾜,聘礼还非常丰厚——比娶原配荀氏时更加丰厚。三太太看着満満一院子的聘礼,先是乐的合不拢嘴,接着是抱怨起谢老太爷“怎么只给了这么个小院子!”您家大业大的,三爷是您亲生子,好歹给个宽敞宅院居住啊。
谢绮年嗔怪的叫道:“娘亲!”这幸亏是⽗亲不在⾝边,若⽗亲听见了,定会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老太爷给的这宅子是不大,可这是额外给的,是老太爷的心意,⽗亲感着呢。再说了,一个从七品的主簿,宅院太大了,也不合⾝份。
三太太笑的花枝颤,伸出纤纤⽟手,点着谢绮年的额头“你个小傻子!放心罢,娘心里明镜似的。”你爹这会子又不在,让我抱怨两句怎么了?若他回来了,我还敢抱怨老太爷?那不是找骂么。
绮年在⽩云庵时,三太太整⽇咒骂,连鬼神都恨上了。这一定下亲事,从庵堂中接回爱女,三太太立时神清气慡,什么愁都没有了。当下兴兴头头盘算着“把宅子前前后后全粉刷一新,方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谢骑年脸⾊一暗。若谢家没有分家,自己当然是要从灯市口大街发嫁。灯市口大街谢宅,府中住着一位侍郞、一位翰林院侍讲、两位青年有为的举人。如此,自己也算是从侍郞府嫁出去的,颜面上也有光。如今可倒好,分了家,自己要从北兵马司这小宅院中出嫁。世人说起自己,便是“谢主簿的女儿”在京城这地界,一个从七官的京官,可算什么呢。
三太太从宅子、仆役、侍女,一直盘算到谢绮年的嫁妆“到底你祖⽗疼爱亲孙女,虽是分了家,你的嫁妆却是公中出了。有你祖⽗给的,有丁家的聘礼,娘再给你添上些体己,尽够了。”
谢绮年咬了咬。定海侯府人口多,口⾆多,排场大。单世子这一房,便有丁嘉和丁喆两名嫡子。丁嘉娶郁氏,是南侯的嫡长孙女,人物出众,妆奁丰厚。自己是弟媳,又是继室,本就在她面前矮着一头。若是嫁妆再远远不如她…?
三太太很疼爱谢绮年,但是并不愿给她陪嫁太多。“咱们还有之儿呢。”谢三爷提及要多陪送女儿,三太太振振有辞的反对“本来咱们家底便不厚实,若都陪送了绮儿,之儿将来怎么办?三爷,并不是个个男儿都能自己挣家当。”靠着祖业吃老本儿的男子,多了。你怎么知道谢之年不是其中一名?拢共这么点产业,你说吧,是陪送女儿,还是留给儿子?
谢三爷很想有气魄的吼上一句“大好男儿,该靠自己!”不过他真没脸说这话。看看他自己,从小吃谢家喝谢家,长大成人后还靠谢家养活子儿女,他是一点家业也没自己挣过,又有什么脸说子呢。
见谢绮年似有不悦,三太太忙拉了她的手,低低说着心腹话语“绮儿,你莫犯傻!似华年那丫头,妆奁倒是够丰厚吧?一两万两银子的陪了过去,便是公侯人家嫁姐小,也不过如此了!结果怎样?米家本来清贫⽇子也能过,自打娶了华年这有妆奁的儿媳妇,米家从上到下穿金戴银,锦⾐⽟食的,一家子都阔起来了!拿谢家的钱,装米家的门面,这事有意思么?咱们可犯不上这样。绮儿,你可是太子殿下亲口提的亲,脸面大着呢!你便是嫁妆少了些许,到了定海侯府,哪个敢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便是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看她谁敢。
谢绮年红了眼圈“罢了,横竖我是继室,不碍的。”阿喆总归是娶过荀氏。虽说自己和阿喆定会伉俪合谐,夫情深,可在世人俗目看来,填房总是低人一头。算了,不争了,即便自己嫁妆再怎么丰厚,该看不起的人,还是看不起。
“我呸!继室怎么了?”三太太満面通红的啐了一口“他前头人又没留下一儿半女的,有甚相⼲?像姑爷这样年轻有为有出息的男子,娶过一回也没什么!那些背地里咬耳子的人,无非是嫉妒于你。绮儿,莫理会那些人。”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底气不⾜。
谢老太爷吩咐分家的时候,谢三爷曾嚅嚅提过一句“能否等到绮儿出嫁之后?”谢老太爷老实不客气的拒绝了“我谢家嫡支女儿,从无一人嫁为继室。”等你女儿出嫁之后?那怎么能成。就是因为你要嫁女儿,才必需分家。
谢绮年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三太太见她哭,撑不住也哭了“绮儿,女人嫁夫找主,旁的都不要紧,第一要丈夫疼爱。莫说你是嫁过去做继室,便是嫁过去做偏房,只要男人处处疼爱,⽇子也能过的趁心如意。女人活这一辈子,靠的还不就是一个男人么?”自己嫁的男人又没能为,又爱眠花宿柳。绮儿嫁的这夫婿,旁的且不说,能让太子殿下为他开口,仕途定是不差。侯府嫡子,年轻有为,夫复何求。
谢绮年和三太太抱头痛哭一场。
婚期一天天临近。谢绮年夙愿即将得偿,时而喜⼊骨,时而悲凉凄清。嫁给丁喆,嫁⼊定海侯府,是好事么?往后会有好⽇子么?谢绮年开始辗转反侧,患得患失。
⼊了冬,天气渐冷,陆陆续续有老亲旧戚人家送来添妆礼。三太太一样一样喜滋滋收了起来,添到谢绮年的嫁妆中“绮儿,再把添妆礼加上,你这嫁妆很像样子了。”三太太沾沾自喜的说道。
谢老太爷、谢老太太赏了一对老坑玻璃种満绿手镯,⽔头极好,翠⾊映人。一对三尺多⾼的红珊瑚树,⾊红如火,枝条仿佛。另有⾚金钗一对,珍珠簪一对,上好⾐料两箱,⽪⽑两箱。三太太看过东西,掉了眼泪,哽咽说道:“绮儿,老太爷是真的疼爱你!”这都是货真价实的上好物件儿,一点没掺假。
谢绮年声音温温柔柔的“娘亲说的是,老太爷、老太太是真的疼爱我。”收好赏赐之物,亲自去了灯市口大街拜谢。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四平八稳的代“互敬互爱,相濡以沫”都是套话。
拜谢过后,绮年去了趟博雅轩。楼台亭阁依旧,只是物是人非。绮年推开绣房的门,默默走到绣架前。房中寂静无人,恍惚中,绮年好像回到两年前,自己还是洁⽩无瑕的闺中女儿,坐在绣架前闲闲下着针,绣出一片花团锦簇。
谢绮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那样安静尊贵的生活,以后再也不能有了吧?嫁人后,要服侍公婆丈夫,要周旋妯娌小姑,要应酬族人亲友,哪里还能够悠哉游哉。
“四爷!”院中响起小丫头的问好声。谢绮年精神一振,四叔⽗来了!她迅速抹去脸上的泪⽔,走到落地玻璃镜前整理过形容,快步走了出来。
谢四爷⾝披雪⽩的貂裘,静静站在院子中。天气微雪,一个个的小雪花飘落地面,青砖地很快变成一片⽩⾊。雪⾊中的谢四爷,面⾊如⽟,神情淡然。
丫头们早已被他挥退,院中静悄悄的。谢绮年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四叔⽗!”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都曾经落在四叔⽗眼里!
雪花落到地面,有的已经化成⽔。谢绮年跪在雪地上,不知是心中害怕,还是天气寒冷,她瑟缩着,颤抖着,⾝形无限可怜。
谢四爷淡淡看了一眼俯伏在地的谢绮年,将一幅踞扔到她面前“这幅踞中,有定海侯府地形图,有定海侯府诸人图画、情、出⾝、经历。你好好看看。”
谢绮年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踞。良久,方颤颤巍巍拿起踞,急急翻看起来。是了,四叔⽗向无虚言,这踞中不只列有定海侯府诸人的情、来历,还有他们的擅长之处、不⾜之处!有了这幅踞,自己到了定海侯府,也不算是两眼一摸黑了。
谢绮年伏地连连叩头“多谢四叔⽗!”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记住你姓谢,到了丁家,杆子要直!”即便是分了家,你也姓谢,别给谢家丢人。
谢绮年郑重的叩了三个头,款款站起⾝“是,叔⽗,到了丁家,我一定直杆做人!”填房怎么了,太子殿下亲口提的亲。要不然,我好好的谢家女儿,至于的么。亲事已是委屈了,丁家不能再给我受委屈!
谢四爷淡淡一笑,飘然而去。虽然谢四爷并没多说,谢绮年却觉着,他那神情分明是告诉自己“谢绮年,申氏也好,郁氏也好,都是普通內宅妇人。你若连她们也斗不过,不必回谢家诉苦。”
虽然是小雪天气,虽然谢绮年膝盖以下都是的,她却半分没有寒冷之意,反倒脸带笑容。侍女见谢四爷走了,提着裙子急急跑过来扶着她“二姐小,您没冻着吧?快回去换⾐服。”要做新娘子的人,冻着了可不得了。
谢绮年展颜一笑,明照人“急什么?大惊小怪的。”笑昑昑的扶了侍女,去到房中换下⾐,换上⼲净⾐裙。到大太太、四太太、沐氏、崔氏等人处一一问好过后,辞别众人,回了北兵马司胡同。
离婚期越近,三太太的抱怨越多。“灯市口大街可真过分!正经姑娘出嫁她们且不管不问的,一个庶出的小丫头片子过个十岁生辰,倒腾折的人仰马翻!”十一月底是七姐小谢流年十岁生辰。谢家旧例,女孩儿十岁、十五岁都算大生⽇,过的比寻常小生⽇隆重。
谢绮年抿嘴笑了笑。四叔⽗看着冷,其实是个热心肠。自己这隔房的侄女他还关心呢,小七是他亲生女儿,岂有不在意的?听说小七这十岁生辰还要大宴宾客,真不坏。到时定会有一番热闹,可惜自己这即将要出嫁的人,不便过去观礼。
南宁侯府。谢流年神气活现的亲手送出请柬“泰始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恭侯诸位!”来到这世上快十年了呢,从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婴儿一直长到现在,我容易吗我。坚决要大大办!
“一定捧场!”众人都笑着接过请柬。张屷答应的最诚挚,还虚心请教“小师妹,你喜什么生辰之礼?”谢流年冲他仰起小脸笑着,两个小酒窝非常之甜藌“不用了,张乃山,人到就好。”我不贪财,不收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