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泰始十八年是个多事之秋。正月,趾承宣布政使司筹江、困枚、万劫、普赖、多邦等地接连发生民,都指挥使柳无用领兵作战,连连失利,被驱逐出安南,仓惶逃⼊广西。布政使兼按察使陈同以⾝殉职。
三月,皇帝登殿点将,命成国公朱隆为征夷大帅,忠定侯樊传为副元帅,新城侯程东为左将军,西平侯穆远为右将军,带领⽔陆大军共八万人马,远征趾。
六月底,年富力強、深孚众望的的征夷大帅成国公朱隆在广西龙州病逝。朱隆年方四十,一向生龙活虎,虽位列上公,却谦逊有礼,从不以富贵骄人。他突然病逝,军中一阵哀哭之声。
远征大军前锋已经进⼊安南境內,如弦在箭上,不得不发。副元帅忠定侯樊传,一面飞章奏报皇帝,一面带领大军南进。七月二十,皇帝下令,忠定侯樊传为征夷大帅,代替朱隆掌管全军。
忠定侯樊传也是良将,带领大军南下,势如破竹。仗打的太顺了,樊传起了轻敌之心“番邦南蛮,不堪一击!”结果生厥江一役,天朝兵士惨败,忠定侯樊传、西平侯穆远战死。安南局势,越发是一片混。
败报传至京城,皇帝震惊过后,命人至湖州传旨,命前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张雱任征夷大帅,带领精兵十万,再征安南。“张大帅,兵危战凶,耽误不得,请即刻起程!”来传旨礼部员官金昱成是名才⼊仕途的年轻人,热⾎沸腾的催促道。
张雱挠挠头。要是跟皇帝面对面站着,真想跟他打个商量:这场仗咱不打了成不?安安生生在家里坐着陪伴娇爱子多好,跑那么大老远的打什么打。
沈迈定要一起去“你去打仗,阿爹在家里可呆不住。”让老子离开我家阿雱,不⼲!沈忱和岳池也凑热闹“安南还从未去过,想必很有趣。”那样子哪像在谈打仗,简直是假⽇远⾜。
张雱⽩了两个儿子一眼“都跟着我去,谁照顾你娘亲?谁照顾阿屷和丫丫?你们甭捣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阿爹您也是,甭捣。”张雱训完小的,又训老的“皇上命您在家中思过呢,您去什么安南?”难不成跑安南思过去。
金昱成忙道:“张大帅,皇上口谕,沈侯爷若愿随您出征,准。”皇上怎算的这般准?知道沈侯爷定要跟着义子一道出征打仗去。
沈迈本是被张雱训的有点下气,一听金昱成这话,来了劲“阿雱,上阵⽗子兵!”他年纪虽老,脸⾊红润,精神矍烁。要论上阵砍人,年轻小伙子也未必赶得上他。
“阿爷这话说的对,上阵⽗子兵。”沈忱和岳池一起笑昑昑说道。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一岁,⾝量都比同龄的孩子⾼大,胆儿也肥,从小好战。
沈忱不必说了,那是沈迈倾注毕生精力打造的沈家功夫传人。岳池外表斯文秀气,但到动起手来,却是稳、狠、准、快,跟他祖⽗靖宁侯岳培一个模子。
“爹爹,祖⽗可是十岁上的辽东场战!”岳池振振有辞“他老人家可以,我们哥儿俩自然也可以!”祖⽗当年可是靖宁侯府嫡长子,⾝份何等尊贵,不也一样小小年纪上阵杀敌。
张雱说不过岳池,心里气上了岳培。都怪您,才十岁您打什么女真人。把我儿子也带坏了,也要跟着您学。可惜岳培不在他⾝边,不然,他定会好一通埋怨。
“你们都走罢。”张屷起小脯“娘亲和丫丫,我来照顾!”阿爷、爹爹、大哥、二哥全要出门打仗,家里只剩自己一个男人了,照顾妇孺的重担,当仁不让该是自己担起。
金昱成这热⾎青年在一旁看着听着,不知怎么的眼泪掉下来了,把张雱吓了一跳“金先生,你没事罢?”我又没打你,又没骂你,我可是对你客客气气的。
金昱成忙伸出袖子去擦眼泪“没事没事。”擦到一半停下了,陪笑说道:“张大帅,忘记跟您说了,傅侯爷、岳侯爷跟皇上请了假,要离开京城来梅溪,该是快到了。”自己是领了圣命即刻离京、⽇夜兼程,那两位怕是要晚几⽇方能到。
“祖⽗和外公要来?好极!”沈忱闻言大喜,跟岳池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有人看孩子了。不必再担心阿屷和丫丫这对小淘气。祖⽗看阿屷,外公看丫丫,正合适。
张雱平⽇最不喜傅深,连声岳⽗也不肯叫,十几年来一直称呼为“傅侯爷”这时听见傅深的名字却觉得很顺耳,虽然他总是骂自己“傻小子”却是真心疼爱解语和丫丫。
沈迈乐呵呵想着“我和阿雱去打仗,傅深和岳培那两位么,只能在家中看孩子!”越想越得意。等到解语快手快脚把众人的行李物品打点齐备,沈迈抱抱阿屷,亲亲丫丫,笑咪咪骑上马,走了。他是天生好战。沈忱和岳池一左一右跟着他,爷孙三人都是兴⾼采烈。
张雱舍不得走。絮絮叼叼跟解语说了好一会子私房话,又代丫丫大半天,最后抱抱张屷“儿子,在家里乖乖的,听你娘亲的话。要让着妹妹。”一一作别,方恋恋不舍的出了门。
解语一手牵着张屷,一手牵着丫丫,站在门前目送他们一行人渐渐远去。丫丫仰起小脸“娘亲,晚上我陪您一起睡。”张屷也附合“对,陪您一起睡。”都是一幅懂事的模样。
解语把幼子幼女揽⼊怀中,笑盈盈答应了“好啊。”祖⽗、⽗亲、兄长一起离开,两个孩子说不准心里会害怕呢。晚上陪两个孩子读书、写字、玩耍,上了给他们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海的深处,⽔是那么蓝…”
第二天上午张屷凝神练了一张大字,然后专心致志写了一封信,给解语“娘亲,您帮我寄送出去。”从前是张雱替他送信,如今只能是解语了。
解语微笑接过信“阿屷放心,很快会送到。”真是想不明⽩,眼前这年方八岁的幼子,和远在太康那不到三岁的小不点儿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
送信小孩的家长有些疑惑,收信小孩的家长心里也犯嘀咕。我闺女才多大,你小子就惦记上了?再说你也才八岁而已,这么个年纪,懂什么啊。
嘀咕归嘀咕,谢四爷还是带着信去了西跨院。大冬天的,他那宝贝小女儿拉着辆小拖车満屋子转,车上琳琅満目放着她的小茶杯、万花筒、洋娃娃等物。
“介个,也运走罢?”路过何离⾝边,看中一个精致好看、小小巧巧的针线筐,仰起小脸殷勤要求着。何离对她千依百顺,自是温柔说“好”她马上⾼⾼兴兴拿起针线筐,郑重放到小拖车中。然后,拉着小车趾⾼气扬走了。
走到谢四爷⾝边,一样也是讨要东西“介个,运走罢?”指指他间挂着的碧⽟佩。这个应该能值点钱!谢流年知道他有些家底,专挑贵的要。
她个子小小,只能到他小腿处,自然够不着间的⽟佩,只能一脸垂涎的抬头仰望。谢四爷淡淡看了她一眼,伸手解下⽟佩,递了给她“运走罢。”运走了就是她的。
谢流年呲牙一笑,她此时小啂牙已经出齐,这么笑起来分外可爱。又多了一项资产!谢流年前世今生都是财,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把⽟佩放在洋娃娃怀中,拉起小拖车,扬长而去。
还没枕头⾼的小人儿,小脸蛋粉粉,小嘴粉粉,一个人玩的兴兴头头。谢四爷这原本喜怒不形于⾊的人,见了小女儿总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待她玩够了,命人替她洗⼲净手脸,抱到炕上。谢流年钻到谢四爷怀中,挪来挪去挪舒服了“爹爹,开讲。”接下来是学习时间。
或是志人小说,或是诗词,或是神话故事,或是文学典故,总之每晚讲一则。谢四爷涉猎颇广,博闻強记,听他讲书是一种享受,谢流年很喜。
今晚讲的是王夷甫“举却阿堵物”王夷甫雅尚玄远,口未尝言“钱”他夫人趁他觉睡时,命婢女以钱绕。王夷甫睡醒后,命婢女“举却阿堵物”死活不说那个“钱”字。
呃,讲这个做什么?是要我学的⾼雅么?谢流年在⽗亲怀中摇着小脑袋。王夷甫出自魏晋名门琅琊王氏,后来又位至三公,他什么时候为钱犯过愁啊。他不提钱,那是因为他从不缺钱!
陶渊明敢说出“不为五斗米折”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他家中还有“方宅十余亩,草屋□间”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会不会为五斗米折?五斗米不能折,那五十斗呢?五百斗呢?代价⾜够⾼呢?
“两袖包着清风,一口咽着清⽔,而云倾听良友清谈,可忘渴饥,即清⾼到没人气的名士们,也未必能清苦如此。”大师就是大师,看看人家这话说的多痛快。不过以上谢流年只是心中想想而已,说不出来。两三岁的幼儿,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有限。
看着怀中小女儿不以为然的神⾊,谢四爷大感头疼,觉着只讲书还不够。次⽇他命人从自己小库房中取出青铜古彝、墨烟冻石鼎、汝窑花囊、焦尾琴等物,把谢锦年、谢流年的闺房重新布置。
“小七从小耳濡目染的是这些,该不会再恋什么金锞子银锞子,张口闭口提钱,看见⽟器珠宝便两眼放光了吧。”谢四爷看看大方典雅的屋宇,欣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两袖包着清风,一口咽着清⽔,而云倾听良友清谈,可忘渴饥,即清⾼到没人气的名士们,也未必能清苦如此。”钱钟书先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