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番外 三 翠蝉

　　、、、、、、、、、、

　　“…好歹瞧着打小的情分，你帮我跟说说，我和大哥儿都记着你的情。”一个中年妇人站在廊下，拉着一个打扮大方利的管事媳妇絮絮私语。

　　那媳妇低声道：“我省得，这阵二事忙，若不然，便是你不提，她也会记着的。你到是想想，这些年来，读书进，二什么时候落下过大哥儿了。”

　　那中年妇人虽穿戴不俗，周⾝绫罗绸缎，神情却十分瑟缩，闻言讪讪了几声。

　　二人分开后，那媳妇转⾝踏出庭院，⾝旁的另一个媳妇紧赶慢赶跟上来，嘴里嘟囔着：“翠蝉你也忒好心了，这事一个说不好，二疑你怎么办？”

　　翠蝉轻叹一口气：“算了，到底是一齐大的，她如今也不容易。”

　　“哼，她不容易什么，当初别想着冒尖儿，这会儿不比我们体面？”

　　翠蝉摇‮头摇‬，道：“这事不该咱们议论的，你也去办事罢。”那媳妇笑道：“成，那我托你的事…”翠蝉笑道：“忘不了的。”那媳妇连声道谢，満脸堆笑地走了。

　　目送那媳妇离开，翠蝉才继续往正屋方向走去，一上遇见的丫鬟婆，各个都忙不迭地放下手中活计，向她点头弯问好。

　　翠蝉刚踏⼊正间，就听得里间有人声，细一辨认，便知是自家主⺟和盛家大房的梧二在说话，她立刻停住脚步，屏气驻⾜在门边。

　　“…表姐帮帮我罢，我那几个孩儿打出娘胎就离过我⾝边呀。”梧二断断续续的轻轻哭泣。

　　“你也别哭天抹泪了，这些年来，我该劝的都劝了，你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我是在吓唬人。好了，如今终惹得大堂伯⺟发威。这事，往大了说，那是你们大房婆媳关起门来事，别说我只是个出嫁女，便是我兄弟们也不好揷嘴；往小了说，做祖⺟的想亲自教养孙儿孙女，又有哪个能挑理了？！”

　　梧二并非浑人，该有的道理都懂，却依旧哭得伤心：“娘是恼了我了，可，可是我又有什么法，那到底是我的生⾝⺟亲呀，表姐…”

　　“是呀，表妹孝顺，知道惦记自己的生⾝⺟亲，我的生⾝⺟亲这会儿还在老家家庙里孤零零的呢。”二忽冷冷揷嘴。

　　梧二自知失言，赶紧道：“表姐勿怪，我不会说话，是我笨！姨⺟素来疼我，我娘累得她如此，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赔罪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我娘罪孽深重，我如何不知，可那回我去瞧慎戒司瞧她，真是劳得没人样了，她对着我一直哭，一直哭，为人儿女的，我怎么看得下去…”

　　“早叫你别去瞧了，你非去。”

　　梧二泣道：“自外祖⺟去世后，舅舅舅⺟已不想管⺟亲了，哥哥被嫂嫂拘住了，除了我，还有谁…？”

　　“原来长梧兄弟升了官职，竟是便宜你去慎戒司探⺟了！”二讥嘲出声，话音一转，又道：“说起舅舅舅⺟，听说最近王家表弟又添了个儿？要说舅⺟眼力不错，抬进来的二房果然旺夫益。”

　　梧二心头一惊，抬头见表姐包含深意的目光，慌张道：“表，表姐…”

　　“你也该知⾜了，我大伯⽗大伯⺟待你够厚道了，虽心中气恨，但从未迁怒于你，想想元儿，她的公婆还是咱们嫡亲的舅舅舅⺟呢！你倒好，得寸进尺，一忽儿去探⺟，一忽儿着老原宥——老难得回京一趟，你大过年跪在寿安堂门口又哭又求，尽招晦气！”

　　“如今老⾝安好了，已发话叫姨⺟回来了。大家都富贵荣华，阖家美満了。何况，何况那是我娘呀…”梧二刚要说下去，立刻又被打断。

　　“我知道那是你娘，谁都知道那是你娘！”二含讥讽的声音“那桩陈年官司我懒得再说，老没事，那是她洪福齐天，姨⺟居心恶毒，却是板上钉钉的。我们盛家大房二房多少年的情分了，比寻常分家的亲兄弟还要好，这份情往后还要接着下去。伯⽗伯⺟绝不会为了你，叫两房人生了嫌隙！你放明⽩些，不论你有多少道理，只能选一边，别想着人人都体谅你，迁就你！你是聪明的，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这一大段，二似是厌倦了，开口就要送客，梧二只好收了眼泪，菗泣着出了门，翠蝉迅速退开几步，站在正间门口，一手抬帘，一边屈膝行礼。

　　送走梧二后，翠蝉才缓缓进到里屋，见主⺟坐在炕上，脸⾊不好，一见到她便道：“你怎么才回来？！害我等半天。”

　　翠蝉知道主⺟，笑着站到炕前，呦呦道：“哎呦喂，我的二，主们在里头说话，我还能冲进来回话不成，可怜我跑了一场长腿，还得在外头⼲等。”

　　二被她唱做俱佳的样逗乐了，脸⾊稍霁。

　　翠蝉察言观⾊，笑道：“要我说，还是二儿宽厚仁慈了，梧二才这么一趟趟寻上门来哭诉，若换了旁人，不给个闭门羹吃，也直接下脸骂了。”

　　二是个慡朗，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闻言笑叹道：“我只是怜惜允儿表妹，这些年来，她怜老恤弱，施粥舍米，没少做善事。唉…黑乌鸦窝里飞出只⽩凤凰，这算怎么回事…”

　　翠蝉小心道：“这回…梧二又怎么了…？”

　　二冷哼道：“康家表嫂叫她烦了，就撺掇道‘想从慎戒司放人出来，非顾家侯爷不可为，不如小姑去求求顾侯夫人’，表妹还当真了，居然刺破手指，写了封⾎书想送去蜀地。好在大伯⺟留在京城的管事婆机灵，给拦了下来，消息传回宥老家，倒把伯⽗吓了个够呛。这信若真送了出去，六妹还罢了，妹夫还当这是长梧兄弟的意思呢！”

　　翠蝉也是吓了一跳：“梧二这胆也大了。”

　　“哼！”二一脸恨其不争“当初刚出事时，我就劝她，千万放明⽩些，别拿自己跟整个二房去赌，大房里哪个都不会押她。四年前大伯⺟拘她在老家关了一整年，回来后我好言相劝，别没完没了地哭了，大伯⺟已是怒了。去年她去寿安堂门口跪，大伯⺟都气病了，两个月后就抬了个好出⾝的良妾进门。唉，这屡教不改的，我是懒得废话了。”

　　翠蝉见主⺟气得口⼲⾆燥，默默倒了碗温茶递上。

　　“其实这事我是早知道的。”二喝过茶⽔，匀匀气息，才缓缓道“大伯⺟原本的意思，是想把表妹叫回老家，再也不放回来了，以后就叫那良妾作了平，替梧兄弟出面张罗。总算梧兄弟念情，好说歹说，劝大伯⺟‘此事不成体统’，才算保住了表妹。”

　　翠蝉坐到炕上，轻轻替二捶着腿，温言道：“别气了，照我说呀，堂房大叫把梧二的儿女叫回去，也不见得全是为了惩处。且别说咱们老对大房的恩情，说到底，堂房是商户人家，只一个梧二爷出仕，还是武官。可咱家呢，的，武的，有多少？这辈上，咱们两房人还亲如一家，可再叫梧二这么下去，时不时带着孩去慎戒司见见受苦的康家外祖⺟，言传⾝教，以后哥儿姐儿们大了，还不暗暗记恨哪！”

　　二拍腿道：“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也忧心这个，好在伯⽗伯⺟是明⽩的，趁孩们还小，赶紧带回去自己教养。不过也就这回，长梧兄弟已应承了伯⺟，说若再有下次，就把媳妇赶回老家去，另抬平。”

　　她叹口气，又道：“姨⺟这样恶毒的人，是断断不能出来的，听说她里头还见天咒骂我们全家呢。唉，说起来，允儿这门亲事还是老牵的线，也不知她有否念及老的恩情。”

　　说了半天，二见翠蝉久久不语，不由得笑道：“你怎么了，忽的哑巴啦。”

　　翠蝉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出来：“听说良心，我不知该不该替一个人传话了。”

　　二略一思，脸⾊渐渐沉了：“还是允儿心软呢，你也是个心软的。她又托你来跟我说什么了？”

　　翠蝉苦笑道：“宋姨娘说，大哥儿一⽇⽇大了，眼见不是个读书的料，倒喜舞刀弄，咱们爷哪有这功夫，能否请给找个刀师傅。”

　　二冷哼一声：“她倒胃口不小，什么都敢说。”

　　翠蝉静静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虽说如今她是二跟前第一得用的人，可原先的话，宋姨娘才是二自小伴大的贴⾝丫鬟。旁家也许乐意将贴⾝丫头给丈夫做小，可二是自小看着林姨娘跋扈大的，骨里就不信什么妾和睦，是以当初二再着急上火，也没把主意打到她们几个⾝上。

　　谁知宋姨娘瞧二生大姑娘时伤了⾝，生了别样念头——既不会有嫡了，那么必是庶长最贵，主动提出‘要为主⺟分忧’…那次后，二虽什么也没说，一切如常，但翠蝉知道，她是伤心的。

　　二原先的念头，是找个⽗⺟兄弟⾝契都捏在手里的二等丫鬟，到底是要给二爷生庶长的人，总不好亲近了，若好，那是皆大喜，若不好，有个恃托大什么的，万一要撕破脸，也不致于伤了自小的情分。

　　翠蝉常想，连她都能瞧出二的心思，难道宋姨娘会不知道？却依旧満嘴‘旁人不放心，不若我跟贴心，我生下的哥儿，跟肚⽪里出来的没两样’。

　　大哥儿刚生出来那会儿，二固然松了口气，宋姨娘也志得意満什么似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后来二调理好了⾝，接二连地生下嫡，夫还越来越恩爱。

　　这样一来，庶长的存在，反而尴尬了；宋姨娘也愈发惴惴不安。

　　过了半响，二才幽幽道：“你说句真心话，这些年来，我可有亏待他们⺟？”

　　翠蝉低声道：“天地良心，是宋姨娘伤了的心在先，够对得起她了。都是丫头抬上来的妾，瞧瞧咱家的香姨娘和六少爷的吃穿用…他们该知⾜了。”

　　二眼中似有泪光一闪，很快消失不见，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幸亏出嫁前，老把你给了我，最艰难的那阵有你⽇⽇给我鼓劲宽慰，才熬了过来。”

　　翠蝉由衷道：“老早说过的，仁善心热，跟着定错不了。”

　　主仆俩说了会儿笑，翠蝉忽想起一事：“对了，还没问我差事办得如何了呢。”

　　二抚额咬，笑骂道：“都是你，叫你七扯八，都不知绕到哪儿去了。快说，快说，今儿一早不是叫你送人参去的么，四妹妹怎样了，生下来了没。”

　　翠蝉含笑道：“‮腾折‬了一上午，四姨又生下位姑娘。”

　　二惊道：“怎么又是个丫头！这都四个了！”

　　翠蝉也是暗叹，接连四个，这可真是问天天不语了。

　　亏得四姨得了几分生⺟的真传，尽管婆⺟不待见，好歹还能勾住丈夫；只盼着林姨娘的本事靠谱，叫四姨能继续勾着丈夫生孩。

　　二叹了会儿气，无力道“这叫什么事。六妹妹一个接一个生儿，四妹妹却是一撇腿一个丫头，一撇腿一个丫头。”

　　翠蝉轻声道：“听说四姨头胎掉了的那个，倒是个哥儿。”

　　二撇撇嘴，惋惜道：“不止，两年前她又掉过一回，是个成形的男胎。”墨兰的生育能力其实很強，她的杯具在于，偏偏流掉的全是儿，生下的都是女儿。

　　“这么多年了，我如今是一点怨气都没了的，只盼四妹妹懂些事，别再跟妾侍们斗气了，好好保养⾝，下一胎生个儿才是。”二不住叹息。

　　翠蝉目含笑意，这些年来二是愈发心地慈和了，连早年跟林姨娘的恩怨也随风散了，一心向善，想多给儿女们积些福德。

　　“还是五姨好，一个姑娘一个哥儿，间错开来，把六姨羡得。”

　　“那也是个不省心的，六妹妹羡慕她，她还羡慕六妹妹呢。”

　　二轻啐一声：“六妹夫把六妹妹当成眼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时一刻都不肯分开，五妹夫却得时不时敲打着。前阵五妹夫的上峰赠了个妾，五妹妹好一番闹腾，现下也不知如何了。”

　　翠蝉听着，也笑了笑：“五姨也不是容不下人的，不过家姑爷纳妾，总要叫她点头才成，前头那两个不就好的，又老实，又本分。”

　　“她是跟六妹别苗头呢！”二道“哪能跟六妹夫比呢，他前半辈吃了那么多苦，执拗得很，最见不得外人揷手他的家务事。”

　　记得那年蜀王赠了两个美人，六妹夫转手就送给了底下娶不上媳妇的伍卒；后来又赠了四个舞姬，六妹夫就好吃好喝地养着，家中一有宴饮就叫出来歌舞一番，半个蜀地的达官贵人都见识过了，直夸蜀王府会‮教调‬人，各个⾊艺双绝。

　　想起原先宁远侯府的那个叫什么凤仙的，二暗笑着摇‮头摇‬。

　　后来蜀王怒了，伸头伸脑地想要使绊，结果叫抢先顾廷烨参了一本。弟长枫曾绘声绘⾊地解释过一番这本折的大意：

　　皇帝啊，臣把蜀王塞来的女人送人了，惹怒了蜀王，臣知错了，皇家所赐的，哪怕一个马桶，怎能随便转手呢！所以第二回蜀王送来的女人，臣就留下了，还经常使用，赴宴的客人们看了都说好，可蜀王又不⾼兴了，表示臣没有领会到他所送女人的正确使用方法。皇上呀，现在蜀王要管臣怎么使家中的女人，以后会不会管臣怎么使麾下的军队呀？

　　皇上啊，臣是真不想纳妾，臣早年受⾜了家宅不宁的罪，弄得家破人亡，这您都知道；臣不想纳妾蜀王非着臣纳，臣纳妾跟蜀王有什么好处呀！臣尽心替皇上办差，连教小儿功课的功夫都没有，这样下去又得送京里来了，跟他大哥二哥一样伴在皇⾝边，有皇家的老师看着，臣放心，皇上您看…要不再多收一个？

　　皇帝给顾廷烨的御批：皇伴读人员已満，你一家就占了两个名额，很多老同志纷纷表示不満，你剩下的小就自己留着罢。ps：你家大小不错，少年老成，办事妥帖，很得朕和大皇的看重，二小不爱说话，搞得老师们很疲劳，等下个月你大舅盛长柏回朝任京官，就发还给他，值得好好培养。】

　　皇帝等的就是这个，立刻下旨严厉斥责蜀王——连皇都不该随便跟‮员官‬来往，你一个藩王，几次番结封疆大吏，意何为？

　　潜台词是，朕就是藩王上的位，并且刚上位就解决了两个藩王，你想样么？！

　　之后数年，皇帝削了蜀王分之二的卫队人马，夺其辖制藩地的制钱权和采矿权，还顺手给蜀王府御赐了几个‘王府长史’。

　　每每想起六妹从远方寄来的家信，二就直想笑，心中又妥帖，又温暖。

　　翠蝉侧眼细察，见二嘴角含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全然把刚才的不快抛诸脑后，她心中松了口气，每每提起六姨，总能叫主⺟⾼兴些。

　　见此情形，翠蝉再加把劲，笑道：“适才我回府时，见老葛头正在侧门卸货，说咱们爷从口外捎东西回来了，其中有件野狐狸⽪，花样斑斓的，我瞧着眼都花了，真好看了。老葛头说，是咱们爷亲自打的，亲手剥的⽪，找了口外上好的师傅硝制的，预备今年过年给二做件新风兜。”

　　二心中甜藌，面颊微红：“老夫老了，都做了外祖⽗⺟的人了，还闹什么幺蛾，叫人瞧了笑话。他人在年前赶紧回来才是真的，旁的都不要紧。”

　　翠蝉见主⺟开了笑颜，遂放了心。

　　二掰着手指，算着⽇，边道：“说起来，年前的事儿还真不少。实哥儿也该正经找个先生了，就算不想当初庄先生那么好的，也不能跟几个小的镇⽇混在家里，回头得去找长柏媳妇说说看，弟该启蒙了，宋姨娘想请个刀师傅，那就把演武场再辟得大些，兴许将来几个小的也有爱武的，我看实哥儿几个也不是读书的料…”

　　想了半天，二忽想到一事，吩咐翠蝉道：“对了，别忘了把那些⽪各送一份给和大嫂，要明着送，样好看就成了。再送一份给张姨娘，别显眼，东西要实在好用的。咦？今⽇怎么没半点声响了。”

　　虽说自从老伯爷夺了老的管家之权，又叫儿媳不必⽇⽇去请安后，婆媳俩的正面流机会大大减少。但往⽇口外送东西来，婆⺟就跟嗅着气味的猎狗似的，明的暗的派人来打听內容，坐卧不宁地要过来查看，生怕儿媳独呑。

　　事实上，婆⺟原本哭喊着跳脚，要儿把东西直接送来给自己，好让自己分配给各房儿媳，被老伯爷指着鼻大骂一顿后，才打消了主意。

　　翠蝉抿嘴一笑，附到二耳边：“昨儿个夜里，又和张姨娘吵了一架，扭打中抓破了老爷的脸，被老爷反手打了一个嘴巴，现下正气倒在上呢。”

　　二对这婆⺟毫无感情，闻言小声问道：“这回，会躺几⽇？”

　　翠蝉迟疑一下：“要不，我去打听打听那巴掌印有多重？”总得等印消下去吧。

　　二轻轻戳着她的脑门，谑笑道：“当初房妈妈说你淘气，一点都没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