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真假

　　“你…”胡书生脸⾊灰败“你胡说八道！”

　　他万万没想到，这⻩杰如此奷猾！

　　本来，《草堂拾遗》分为上下两篇，他见这几⽇，⻩杰只拿了上篇出来，下篇本未曾流出，是想着，忽然出现，吓他一吓，又把全篇一一背诵，心想说不定⻩杰一时心慌意，出现差错，会说自己是个骗子，专门把文章背下，登门讹诈。

　　周围都是明眼人，到时候自然会怀疑——自己一个穷书生，要说背下已经面世的上篇，还有可能，可又怎么见得到，⻩少爷秘不示人，尚未流传出来的下篇！

　　却不曾想，这⻩杰乍见自己未死，忽然出现，居然还能不慌不忙，思路清楚，竟颠倒黑⽩，一开始就说曾给自己读过全篇，把路都堵死了。

　　胡书生长叹一声，心口绞痛——多年心⾎，终究化为一旦。

　　见对方颓废，⻩杰却渐渐气焰嚣张起来，板笔直，一脸的正气凛然“自五⽇前本书写完，上册于我几位知和先生手中传阅以来，承蒙京城诸位贤达看得起，本人也算是薄有名声，没想到，你居然起了嫉妒之心，做出此等恶行，胡兄，我也不为难你，你听我一句劝，回去之后，踏踏实实地做学问，莫想这不劳而获之事。”

　　“⻩公子果然心宽广！”

　　“这种无聇之徒，便该把他打出京城，省得污了首善之地！”

　　人群里，和⻩杰关系不错的。立时就摇旗呐喊，胡书生看到周围人不屑鄙夷的目光，闭了闭眼，心下悲凉。神思恍惚。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被诬蔑，声名尽毁，家门蒙羞，无数人唾骂，⽗⺟在九泉之下。也骂他无知。多年来的呕心沥⾎，多年来被邻里乡亲骂是败家子的悲苦！

　　即使自己回到家乡，重新开始，带着剽窃他人文章的恶名。恐怕也再无出头的一天。

　　胡书生举目四顾，苦笑：“罢了，罢了…到了今⽇地步，我还有何颜面返回故乡。”

　　他猛然抬头。看向⻩杰，目中带了三分讥讽：“是我识人不清，误以为你是好人，也怪不得旁人，只是，我胡芳，绝不容许你这个卑鄙小人，如此蒙骗世人…我今⽇在此，以死明志，魂魄必长留此地，好好看看你将来的下场！”

　　说着，他猛地冲了几步，向顾府的大门上撞去。

　　⻩杰吓得脚下发软，惊呼失声，周围的人也都惊得闭上双眼，就怕一睁眼便看到⾎溅五步的惨状。

　　良久，居然没有‮击撞‬声响起，大家睁开眼睛，却见那胡芳已经被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不觉都松了口气。

　　“⾝体发肤受之⽗⺟，哪能轻易毁损。”

　　人们一愣神的工夫，忽然见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上的⾐服，料子虽好，却很旧了，未戴冠，只用一碧⾊的簪子。

　　此人面容俊秀，却也并不到一见便惊才绝的地步，可他缓步行来，人们不知不觉便让开路，仿佛这本温柔的男子，天生就有一种让人服从的气场！

　　“沐公子来了！”宝笙轻轻扯着顾婉的袖子，声音很‮奋兴‬。

　　沐延昭穿过人群，走到顾家的大门前，那两个架着胡芳的男子，自觉走到他⾝后站定，这二人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充当护卫，虽然，这二人的⾐着打扮，其实比沐延昭还要好上一些。

　　⻩杰站直了⾝体，脸上犹有后怕，毕恭毕敬地冲沐延昭行了一礼：“谢公子援手，要不然，我们顾家的大门，怕要染上⾎腥气了。”

　　沐延昭面上含笑“⻩公子客气。”应了这么一句，他就不再理会⻩杰，而是伸出手，敲了敲那胡芳的肩膀，笑道：“胡公子，你年纪轻轻，尚未娶生子，要是轻言生死，恐怕令尊令堂，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了。”

　　胡书生睁开眼，看到沐延昭，脸上一红，似乎有些惭愧。

　　沐延昭摇‮头摇‬，转头面相⻩杰，笑道：“⻩公子，我听说您的大作，是五⽇前刚刚完稿，上篇前⽇已然供京城各位名士赏鉴过，下篇却未曾面世，可是真的？”

　　⻩杰一怔，心下迟疑，终究还是点头道：“确实如此！”

　　沐延昭眯了眯眼，用手指敲击了一下额头，面上露出几分意外之⾊“这可不太对。”

　　⻩杰本能地觉得危险，连忙一脸为难地道：“各位，胡芳兄弟这几天病重，可能是病糊涂了，才会把我给他看过的文章，当成是他自己的，我这胡芳兄弟，其实才学不错，颇有见地，我与他相多⽇，也对他佩服不已，我也相信，他要是脑子清醒时，绝不会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若是因为此事，坏了前程，那可就可惜了！”

　　“呸！”⻩杰一脸的慈悲相，胡芳却并不领情“你别装好人，我胡芳不吃你这套！”

　　刚才还感慨⻩杰大度的围观群众，立时觉得胡芳这人真是不识抬举，却也有人觉得，胡芳连死都不怕，莫不是这里面真有猫腻，叽叽喳喳地争辩声四起，嘈杂一片。

　　“各位——”沐延昭忽然吐气开声，他的声音并不⾼，嗓音清淡，但他一开口，嘈杂声便自觉自发地消弭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家听我一言。”

　　沐延昭把视线落在⻩杰⾝上，脸上的笑容未变，漫不经心地道“⻩公子，你说你五⽇前才写成此书，我却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看过这本书了。”

　　他的话并不重，反而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却宛如惊雷，炸得半条街都静了一静。

　　⻩杰更是脸⾊大变，猛地攥起拳。冷笑：“这位公子，我敬重你刚才帮我解围，可你也莫要蹬鼻子上脸，胡说八道！”

　　沐延昭也不恼怒。伸手将一直站在他⾝后的王凯和楼音两个人拽出。笑道：“我沐某向来少⼊京城，京城的诸位并不了解我，不过，这两个人，想必认识的人不少。”

　　楼音和王凯万般无奈。勉強抬起头。四下抱拳行礼。

　　“啊！是楼公子和王公子！”

　　“听说刘相公把两个爱徒输给了小侯爷，是真是假？”

　　“这位公子是乐安侯了？”

　　“非也，非也，在下曾在倚翠楼见过小侯爷一面。这人不是他，再说，小侯爷一套⾐服，从来只穿三次。天下谁人不知，这人虽然相貌出众，却不会是小侯爷！”

　　显然，楼音和王凯都是大名人，尤其是在大庸，不认识他们的人不多见。

　　人们看沐延昭的眼光，不自觉带了几分惊疑，毕竟，能让曾经的左相刘承风的爱徒，跟在⾝后当‘小厮’的人，世间还真没有几个。

　　“各位就是信不过我，总也该信得过这二位，他们若是虚言妄语，恐怕不只是⽔华庭，相爷也饶不了他们，是也不是！”

　　很多人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谁不知道刘相爷一诺千金，教徒甚严，他手下的弟子，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绝不会有半字虚言。

　　沐延昭笑了笑“我这一个月，一直住在京郊，今天晌午才进⼊京城，自京城东门，到达顾府门前，这二位跟随左右，寸步不离，我做的每一件事，他们都清清楚楚。”

　　沐延昭扭头看了楼音一眼。

　　楼音老老实实地点头：“受主人之命，我们二人保护沐公子，直到他离开京城，期间，寸步不离。”

　　沐延昭挑眉：“我⼊京城才不过一个时辰，⻩公子不曾送书稿于我，一路奔波，甚至未曾在茶楼酒肆停留，没有和任何一位京城人士来往，更没有和胡公子往过，与胡公子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在江上我捎带了他一程。这一切，楼音和王凯，都能作证！”

　　楼音认命地点头：“我愿意以命担保，沐公子自⼊京城大门，便马不停蹄，直冲到顾府门前，期间除了挑三拣四地在香脂坊里戳了大半个时辰，害得我们兄弟一起丢人之外，再没有做别的！”

　　一片大哗，楼音这么一说，到让本来紧绷的气氛，松快不少。

　　沐延昭掩面轻咳，偷眼瞧了瞧也在偷笑的顾婉，才扭头，一本正经地继续道“而⻩公子是五⽇前才完成此书，书稿只在小范围流传，万万不可能传出京城去，而且，下篇內容，并未曝光，按理来说，我的的确确，应该不知道这本《草堂拾遗》的內容…⻩公子，你说呢？”

　　他脸上一直带笑，他的话，没有丝毫火气，一直都平缓和悦，不说周围的老百姓，就连⻩杰，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风度极佳。

　　只是⻩杰本能地感觉到不妥，但左思右想，也不觉得沐延昭能耍出花样，良久，板着脸点头。

　　“也就是说，若我能背出此文的全篇，便说明，我确实在进京城之前，就读过这篇文章！同样代表着，该书并非⻩公子所著，而是胡公子的杰作？”

　　⻩杰一愣，脸⾊瞬间酱紫，怒气腾腾地瞪着沐延昭。

　　不只是他，连胡芳都愕然地看着沐延昭，诧异道：“…沐公子，上次在江上，你何时读过我的书稿？”

　　沐延昭‮头摇‬不语，只看向⻩杰，似乎对他的脸⾊颇感‮趣兴‬：“⻩公子莫要觉得沐某说话不好听，所谓真的假不了，若是沐某错了一字，自然会给⻩公子赔礼道歉，到时候，⻩公子想要沐某怎么赔礼，沐某都做。”

　　⻩杰见胡芳的反应，一颗心到稍稍放下——这人肯定是诓骗吓唬于他，心下冷笑，要是一般人，可能被唬住，但他是谁，他可是⻩杰，十几岁就在名利场上挣扎的人，见惯了各种大阵仗，哪里又是这人只言片语就能吓住的。

　　虽然不惧，⻩杰还是暗叹——若非一心讨好⽔清烟，一心想把握住和那些贵公子好的机会，他绝不会这般仓促就把书稿拿出，应该再等一等，确定一下！

　　心下翻腾，⻩杰面上还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冷笑道：“好，若是公子能把文章默背出来，我就承认这本书是胡芳的，从此之后，见到他便退避三舍，否则，我也不与公子为难，只要公子莫让这个小人，在到我顾家门前捣！”

　　沐延昭失笑，却也不得不承认，⻩杰此人，还真有些意思，装君子，装大度，装的像，论起做戏，恐怕⽔华庭也不能与他比。

　　“那在下，可就开始背了。”

　　沐延昭清了清嗓子，在场的人精神都是一紧，连⻩杰也暗暗提气。

　　“王凯，你去拿一杯茶⽔给我，说了这么多话，嗓子都⼲了。”

　　周围立时一片吐气声，⻩杰脸上一僵，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难受的厉害，王凯低下头，翻了个⽩眼，这会儿让他到哪里去找茶⽔？

　　顾婉使了个眼⾊，宝笙立即从门房里端出一个大陶杯，里面灌了一缸子凉⽔，捧出来，王凯连忙道谢，举着陶杯塞沐延昭手里，没好气地道：“委屈公子，凑合一下！”

　　沐延昭笑了“放心，我可没你们主子那么难伺候。”

　　润了润喉，沐延昭才不紧不慢地将文章背出。

　　他第一个吐出来，⻩杰就觉得⾝上一冷，忽然有些后悔，面上却还能保持镇定，只希望这人是虚张声势，可能是刚才翻看了一下那本书，才能记住一星半点儿。

　　可是，他失望了，沐延昭的声音，始终平稳，不急不缓，也不曾故意抑扬顿挫，只是这般平平淡淡地把文章背了出来，间或对其中一两句做出解释，对某些观点赞许，批评，或者补充，经常是寥寥几句话，就让人豁然开朗，连胡芳都听得⼊神，脑中文思泉涌，恨不得现在就拿出纸笔，将自己的文章修改一番。

　　⻩杰的脸⾊越来越差。

　　等沐延昭将文章背诵完，周围响起一片赞叹声时，他已经不知所踪，此时虽是世，但大庸文人众多，来这里看热闹的，也多有眼力，大部分都能猜测得出，沐延昭绝非等闲之辈，此时，这文章到底是谁所作，不言自明，却也无关紧要了。

　　连胡芳，都放下了満心的愤慨，甚至没想起找⻩杰的⿇烦，一把拽住沐延昭的胳膊，动地道：“先生真是大才，还请先生教我！”

　　沐延昭呲牙，哭笑不得——说实话，他真不觉得这些‘纸上谈兵’，能算多么⾼深的学问！

　　“胡公子，在下还事，这样吧，你要是愿意，等我离开京城时，咱们可以同行，再慢慢切磋。”

　　胡芳这才撒手，却还是脚步迟疑，到底庒低声音问道：“公子，上次在江上，我记得我并未将书稿给公子看。”

　　“谁说没有，我不是帮你抬过书箱？”沐延昭笑眯眯地转⾝，留下依旧満脑袋浆糊的胡芳，走到顾婉面前，庒低声音道“婉儿，不请我进去喝杯茶？”(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