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狭路相逢
杜妈妈吓坏了,李敏峰连忙扶住她,大声叫着大夫。大夫正好背着药箱进来,一看到这情况立刻奔过来,为大夫人诊了脉。随后面⾊变得无比凝重,李敏德追问:“大夫,我⺟亲还好吗?”
大夫的脸⾊不太好看:“这个…”
李敏峰道:“不要支支吾吾的!”
大夫人道:“夫人本来是普通的风寒,可是又受了惊吓,今天吐⾎是急怒攻心,我观察她的脉象,⾝体虚弱,心脉微弱,若是再不好好调理,恐怕…”
李敏峰的脸⾊变了,大夫人从前⾝体一直很好,这一次却闹出个心脉微弱来了。
“我先开一点保护心脏的药,让她好好吃药,注意休息,千万别殚精竭虑,忧思过甚,否则,连菩萨都难救了。”大夫叹了口气,头摇道。
大夫被领出去开药了,杜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道:“都是三姐小气坏了大夫人!”
李敏峰咬牙切齿:“这个小人,今⽇分明是趁人之危!”他却也不想想,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李未央今天不过是还了点利息而已。
李敏峰怒容満面:“我这就去找⽗亲!”他要给李未央好看!
“站住!”大夫人面⾊惨⽩,挣扎着喊道“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病得很重,绝不能惊动任何人!听见没有!”
李敏峰吃惊地望着大夫人。
杜妈妈不敢再多话,赶紧将大夫留下来的保心丸给大夫人服下,大夫人才过一口气:“去准备马车,我再歇息半个时辰就好了。”
“⺟亲,大夫让您静养!”
“住口!难道你要我眼看着你妹妹在那种鬼地方受苦吗?!”大夫人怒气上涌,只觉得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下午,一只浑⾝碧绿的鸟儿飞进来,跳到了李未央的肩膀上。
李未央微微一笑,取下了鸟儿脚上的纸条。
⽩芷道:“姐小,怎么了?”
李未央淡淡道:“赵楠传来了消息,大夫人刚才坐马车出去了。”
⽩芷吃惊:“大夫人不是病了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眼睛里划过一丝冷意:“她这是去搬救兵了。”
⽩芷道:“您是说…她去了蒋国公府。可是,蒋国公⽗子都不在京都啊,远⽔解不了近渴,大夫人当然知道这个吧。”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芷现在越来越聪明了。”
⽩芷脸一红,不由道:“一直跟着姐小,奴婢也会越来越能⼲的。”
李未央失笑,随后道:“蒋国公虽然不在,可他还有个喜多管闲事的夫人,有那位老夫人在,大夫人自然要去求一求的。”
⽩芷担心道:“那…若是蒋老夫人来求情——”
李未央神秘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如果她没有料错,纵然蒋老夫人出马,大夫人也只是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人从蒋国公府回来的时候,杜妈妈搀扶着大夫人下车,大夫人看到李未央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虽然一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她心里都是強烈的愤恨,尤其在看到李未央角那抹淡淡的笑容时,更是恨不能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一通,然后将她逐出府去,只可惜,她只能想,不敢做。
这个丫头,卑的庶女,如今是太后和皇帝都颇为喜的县主了!想想自己的女儿,花朵儿一般精心养大,只差一步就能有美好的前程,现在却要守着泥胎的佛像吃着青菜萝卜过⽇子,大夫人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未央这是要去哪儿?!”
李未央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大夫人见了更恨的牙庠庠,在心里暗骂,这个二月出生的人,生来就是个祸害!
“原来是⺟亲回来了,今天是灯节,老夫人怕我在府里闷得慌,特许我和三弟出门看灯去,⺟亲要不要一起去?哦,我倒忘了,您⾝体不舒坦,只怕不能受夜风,还是别去了,在家好好养病吧。”李未央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大夫人脸上的怒火神⾊,忽然心里一阵畅快。
李敏德从门內走出来,一⾝华服,神采奕奕,手里持着一条流光溢彩的马鞭,他看到大夫人的时候,不噤微笑了一下“大伯⺟也在。”随后,他旁若无人地道:“三姐,灯会要开始了,咱们走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上了马车,李敏德却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一匹通体雪⽩的马,他在马上居⾼临下地看了一眼大夫人,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大夫人看到那个笑容,仿佛被鬼怪盯上了,后背一阵发冷。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冷的眼神了,他明明…大夫人一时只觉得无限恐惧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杜妈妈赶紧扶住了她。
大夫人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脸⾊十二分的难看,回到房里之后,她也没有心思觉睡,躺在上翻来覆去。
今天去蒋国公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顺利,⺟亲先是将她骂了一顿。
“你真是糊涂,横竖一个小丫头,将来给点嫁妆嫁出去就算了,你非要和她争什么⾼下!都说了你多少次,争強好胜的⽑病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想你是李府的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国公府在你⾝后,李家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他们还会好好供着你,可你自己却偏要把一切都攥在手心里,这可好,惹得李家上下都讨厌了你,被那个庶出的钻了空子!”
大夫人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气的心疼。
然而蒋老夫人还是答应了她,亲自为她来一趟李府,向李萧然施庒,尽快将李长乐接回来。
⺟亲,终究还是心疼她的!只要有蒋家在,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李萧然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此刻的京都,自然是一派繁华胜景。马车一路行来,只见到城內布局严整,气象宏大,建筑雄伟,道路宽阔,随处可见青槐弱柳种于路旁。待华灯初上,沿街的酒楼里传出一片丝竹笑之声,达官商贾、文人墨客及贩夫走卒皆云集在此,中间又夹杂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廊下桥上,満眼望去,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美丽花灯,各式各样的货物在灯火阑珊之中各显其美。
李未央吩咐停了马车,随后和李敏德两人步行于集市之中,李敏德特意取了面纱,要给她戴上。
李未央失笑:“年纪不大,怎么这样古板。”
李敏德四周看了一下,因为是花灯会,不少人家的姐小都出来看灯,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是鲜少有人戴面纱的。想来也是,若是富家千金,⾝后自然有随从无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不带面纱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那毕竟是寻常的富家千金,若是让人知道李丞相的姐小居然也这样做,恐怕流言蜚语就要四起了。
李敏德皱眉皱眉再皱眉。
李未央却不想罩着那透不过气来的面纱,她快步走到一个摊子面前,那摊子上放満了花灯,样子和李府里请著名工匠做的比起来固然耝劣,但在幽暖灯光的映照下蒙成一层浑浊的光晕,就像一张张可爱的孩子的笑脸,说不出的可爱。
李未央低头捡起一盏兔子灯,惘然地看着兔子红红的眼睛出神。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扎过纸灯笼,和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一样拿它来换钱。那时候,哪怕得到一个铜板都很开心。李未央不噤微笑起来,但想起一切早已物事人非,转头看那阑珊的灯火,就像模糊夜空中的五彩繁星,恍然又如过了一个轮回。
李敏德远远看着她,只觉得此刻的李未央看起来有很多很多的忧伤,却知道,她不会对任何人说。他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她的心里,究竟蔵着什么秘密呢?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被一阵喧哗的声音惊动,她转眼望去,眼前不远的地方聚了好多的人,里面似有呵斥和鞭打之声,在喧闹的夜市里也显得极为刺耳。
他们走过去,却发现一个満⾝锦绣的男人正在鞭打一个柔弱的女子。
那女子只顾低着头,⾝形瘦弱,被男人菗倒在地,⾝上的鞭痕渗出⾎丝,却仰着头似与男人争辩,嘴里不停地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李敏德问⾝边的一个老者:“这是什么人?”
“哦,这个女子是这富商的子,”老者摇了头摇“说是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本生不出儿子,这男人⼲脆贬为妾,后来他娶新人,这女人去喜堂上闹事,结果被赶了出来,现在好像在集市上又遇到了。”
李未央闻言,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边,果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目光带着嘲讽地望着地上的女子。
“这女人已经疯了,你看,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是啊,疯了都还不老实,找个地方自己死了就算了!”
“生不出儿子怪得了谁,人家没休了她还给她一个妾的位置,已经很宽厚了!”
“就是,死烂打的,真不要脸!”
周围的男人们讪笑着,议论纷纷,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事情。
李未央看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蜷缩成一团,⾝上那件勉強可以蔽体的⾐服已被扯破,能够看到那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还不断地流出⾎来。仿佛是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那女子猛地抬起脸来。她的脸上,一只眼⽪耷拉着,鼻梁被打塌,脸颊完全青肿,嘴角还在流⾎,简直已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任何人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都会被惊得立刻逃走。李未央却没有动,她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脸上的伤口,心中的愤怒在一点点的累积。
李敏德冷冷望着那男人,低声道:“要不要阻止?”
李未央摇了头摇,每个人都要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发过誓,不会再做什么好人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跑到那男人跟前,一手抓住了他的鞭子:“住手!”
那男人仰头一看,一个⾼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面目黝黑,眼睛有神。
“你是什么东西!”男人怒道。
“我家姐小说了,你要是打这女人一鞭子,待会儿就还给你十鞭子!”
男人一愣,火气不噤有大了几分。但见随后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粉雕⽟琢,浑⾝绫罗的小姑娘,不得不收敛几分:“这位姐小,我鞭打我自己的妾,你管什么闲事?”
李未央看了那女孩一眼,立刻认出了她的⾝份——正是皇帝的爱女九公主。
九公主満面怒容:“她是你的妾,也不能这样随便鞭打,她是个人啊!”
“哈!”男人夸张地大笑了一声,轻蔑地踢了女人一脚:“这等没用的女人,也算人?”
李未央淡淡望着,九公主此刻已经跳了起来:“我刚才听说了,她不过就是没有给你生儿子,但她毕竟是你曾经明媒正娶的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吗?刚才人家还说你贬为妾,按照我朝的法典,七年无所出才能休,更何况她还给你生了女儿的!你凭什么贬为妾!有两个钱就不知道天⾼地厚,竟敢蔑视皇帝颁布的法典,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男人哑口无言。九公主的话勾起了围观之人的义愤,其中一些人开始七嘴八⾆谴责那男人——其实他们也不是真为那女子义愤,主要是看到这件事情牵扯到蔑视家国法典上去了,他们可不能站在一个蠢人的⾝边帮着他说话!
男人见众怒难犯,只好让那女人站起来,带着她垂头丧气地离去。
九公主觉得自己伸张正义了,脸上露出心満意⾜的表情,顺理成章地接受众人的赞扬,李未央看完戏,便对敏德道:“咱们走吧。”
从始至终,她没有要说一句话的意思。
然而这时候,锦⾐⽟带的公子挡在了她的面前,他穿着最上等的面料,⾝上却少有饰物,比起刚才那个満⾝金银的富人不知道朴素了多少,可是他却周⾝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光彩,如同寒⽟一般,在人群里也十分引人注意。
此人正是七皇子拓跋⽟,他被九公主着陪她逛花灯,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李未央。街上人来人往,也有数不尽的如花美眷,唯独此人⾝影特别扎眼。但细看之下她虽然⾝姿美好,但也没有什么能让一眼就从人群中辨别出的奇异特征,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李未央格外扎眼,这个问题恐怕连拓跋⽟自己都没办法回答。
冷不防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拓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县主,真是巧。”
李未央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什么惊喜,只是淡淡的:“是啊,原来七殿下也在这里。”
其实她早已看到了拓跋⽟站在人群中,只是她并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在她看来,帮助拓跋⽟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看着拓跋真得意,并非是自己对他们的权力之争感趣兴。
然而她现在却被拓跋⽟拦住了。
九公主跳了出来,横眉竖目地看着她:“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帮忙?”
李未央挑眉:“帮什么忙?”
九公主惊讶道:“当然是帮助刚才那个女人啊,她那么可怜,你应该帮帮她啊!怎么能一直站在人群里看着呢!”
李未央淡淡道:“公主以为,你刚刚帮了忙吗?”
九公主一⾝银⽩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两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钗,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成许多,更显富贵人,她闻言,一扬眉大声道:“当然了!”
李未央笑了,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冷嘲:“你刚才把那个女人害惨了。”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救了她啊!”九公主的小脸涨的通红,竭力证明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公主,你刚刚若是不管那个女人,这男人打了她一顿,出了气就不会再管她,可是你刚刚管了闲事,还当众说明那男人违犯了法度,你想想看,他为了怕那女人坏事,会怎样处置她?”
九公主一愣,小脸变得煞⽩:“怎么…怎么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公主,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他是个心艰险的人,怎么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他明明可以自己走,为什么要带着那个女人?现在…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公主,你说这闲事管还是不能管?”
“我…我立刻派人去把他们找回来!”九公主刚要挥手,却被七皇子抓住,他微笑道:“不必了,刚才我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九公主松了一口气,李未央却看了拓跋⽟一眼。
拓跋⽟的面容清冷,可是此刻却很温和地摸了摸九公主的头:“九妹,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否则下一次,我不会帮你善后的!”
九公主撅着嘴,显得很不⾼兴,但是她又想起了什么,继续盯着李未央道:“我是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李未央无声地笑起来,九公主自己犯了错误竟然觉得是别人的过失,哈哈,这可真是无稽之谈。她有一瞬间的沉思,双抿成好看的弧度,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公主,纵然男子薄情,那女子的下场,她自己没有责任吗?被人休还一味糊涂,弄得自己不人不鬼疯疯癫癫还要苦苦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得了谁呢?依我看,她该感谢那个男人,如果从现在开始她能清醒过来,明⽩对方的凉薄与不可依靠,至少她还能清清⽩⽩地过下半辈子,否则,若真是和这种男人一生相依,还不如遁⼊空门更好些。”
九公主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之间竟然愣在那里。
不知为什么,自己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心內那股強烈的怨恨和愤怒,李敏德心头一动,脚步也跟上来,轻声道:“我们走吧。”
九公主看见李敏德,顿时一愣,随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竟像有锤子砸在自己的心上。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膛,心中一片烦。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乍一有之,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深深地昅了口气,便冲散了脸上悄悄泛起的晕红,道:“你也在这里啊!”
上一次九公主还是“八皇子”如今却是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李敏德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只是淡淡道:“借过。”
九公主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顿时炸⽑:“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脸,终于发现,毫无印象。
刚才听人叫她公主,李敏德搜索了一边自己的信息,目前皇帝的女儿们大多已经出嫁,唯独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只有排行第九的香兰公主了。眼前这个人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只是——⼲他何事。
九公主倔強地站在他的面前,执意要等他想起来自己是谁,印象里,本没人敢这样对待她。
李未央失笑,这个九公主还真是有趣,天真烂漫,任妄为,但心地善良,好奇心強,子倔得可以,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前生九公主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生在皇家,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拓跋⽟的⾝影立于清冷洁⽩的月⾊中,颀长的轮廓反倒减少了清冷,平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他解围道:“既然偶遇,不妨去采月楼上坐一坐。”
采月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临风赏月,风景独好,无数人想去,但是耗尽千金也不得一座。
九公主看出来李敏德对李未央言听计从,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扑上来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起去吧!一起去嘛!”她一边说话,一边亮着⽔灵⽔灵的眼,半带着讨好,金耳坠镶的小珠子在耳下摆,手腕上的金镯子也响着,叮叮当当十分好听。
李未央其实很喜九公主,这种好感,也许是从前世她对自己的善待开始,也许是自己早已知道对方的结局,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点不想拒绝这个孩子的要求。
因为她知道,九公主的天真烂漫,维持不了几年了。
李未央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有了点⽔光,可是她很快眨着眼睛,仿佛从来也没有过泪意,这一刻,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星星从漆黑的苍穹掉落在她眼里:“好,一起去。”
九公主笑着跳了起来,在她纯洁而小小的心里,本蔵不下刚才那么多的不愉快,现在早已经忘得一⼲二净了,拉着李未央一路跑得飞快,李敏德和拓跋⽟跟在后面,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三公子。”拓跋⽟突然开口。
李敏德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拓跋⽟笑了笑,道:“没什么。”
李敏德也没有追问,快速跟上了前面的人。拓跋⽟低声问⾝后的侍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侍卫首领低声道:“殿下,李姐小⾝边的一个丫头,武功很⾼,还有侍卫里也蔵着一个⾼手,不仅如此,属下觉得周围似乎还隐蔵着不少顶尖的人物,只是——请主子恕罪,属下武功低微,看不出他们究竟蔵⾝哪里。”
拓跋⽟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皱眉。自己和赵月是过手的,那丫头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李未央⾝边已经有了两个⾼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那批隐蔵在暗处的人,究竟是来保护谁的呢?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看到李敏德,总觉得这个少年变得更加沉稳了,不,应当说,更深沉了。他有一种直觉,对方的变化,一定和隐蔵在暗处的这批神秘人物有关。
能够动用这样一批武功⾼強的绝顶⾼手,李敏德的⾝份,一定不简单。拓跋⽟一边这样想,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采月楼果真如传言国中所说,临江而建,月倚西楼,外观豪华大气,內里雅致精巧,也不知道花费了主人多少心思,才得如此光景。世人皆知,这采月楼里面,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千金一掷的豪赌,有一笑倾城的美人,所以在京都,采月楼的名声早已传遍,是英雄得志之地,名士得意之所。李未央看出窗外,却见到漆黑的天和漆黑的江⽔连成了一片,天地间显得一片黑茫茫。唯独采月楼所在的这一片江面却被灯火照得如同⽩昼,金煌煌的灯光洒在波动着的⽔面上,就像在⽔里洒上了无数金片。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地方。
采月楼內,雅座早已布置好了,李未央看着墙壁上的一副字画,不由笑道:“这里的老板倒是舍得本钱,这幅画可是前朝刘大师的真迹,居然能够在一家酒楼里头看见,还这样不在意地挂在墙壁上任人观赏。”
九公主扑哧一笑,道:“这就要问问七哥了!”
李未央闻言,不由挑眉看向拓跋⽟:“这么说,这家采月楼,属于你了?”
拓跋⽟微笑道:“这本是我舅⽗的产业,后来他不乐意经营,便丢给了我。”
这就是⺟族強大的好处了,李未央微微一笑,看来这采月楼不仅仅是个酒楼,还是个搜集消息的地方,只是——拓跋⽟有皇帝的宠爱又有⺟族的优势,最后还输给拓跋真,实在是太悲催…
话是这样说,李未央却是知道拓跋真为此等了多久,耗费了多大努力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拓跋⽟还是不够狠毒。
李敏德低下头,看了一眼楼下的江⽔,突然道:“我们有客人到了。”
李未央向江⽔中望去,却看到一艘华丽的大船上,一个素⾊⾐衫的人正对着他们,个子⾼挑眉眼舒朗,剑眉飞扬神采奕奕,还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拓跋⽟⾼声笑道:“三哥怎么来了?”他心里想的却是,好你个拓跋真,没事跑到这里来⼲什么。
拓跋真笑得満腔⾚诚:“我不过是出来赏月,竟然碰到诸位,真是巧。”
巧合?世上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李敏德的眸光变冷,恐怕不止拓跋真,就连这位七皇子拓跋⽟,都不是什么偶遇。很多偶遇,本就是刻意为之,只是,他们若是真有趣兴,也该对李长乐展开攻势,为什么要跑来三姐面前?三姐是庶出,对他们本没有任何帮助吧!
“清风⽩月正当做些风雅趣事,不知可我一道喝酒?”拓跋真扬声笑道。
拓跋⽟看了李未央一眼,见她眸子越发冷淡,刚要拒绝,无知的小朋友九公主却笑着大声道:“快点上来吧三哥!”
李未央不由头摇,在九公主的眼里,恐怕这世上本没有恶人,她哪里会想到,她这位疼爱她宠爱她的三哥,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呢。
前世,拓跋真接连除掉太子、五皇子、七皇子这些对手后,还用各种手段杀了其他对他本不具威胁的皇子,为此九公主曾经数次跑到皇宮里哭泣请求,在天真烂漫的她眼中,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对她温和可亲的三哥会变成这个模样。不仅如此,在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把九公主嫁给七皇子⺟妃的娘家罗国公府的嫡次孙张枫,然而这门婚事拓跋真却极不満意。后来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将张枫拘押,发配边疆,然后下诏九公主再嫁。没想到九公主情耿直单纯,与夫君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因此坚决不肯和夫君和离,甚至上表免去公主的封号,请求拓跋真让她和张枫一起前往边疆。
李未央看着眼前拓跋真的笑容,清晰地想起那时候他脸上的冷笑,他没有准许九公主和张枫一同前往边疆。先把她幽噤起来,暂不提把再嫁之事,却把张枫的发配之地改为穷山恶⽔的西疆,那里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他是存心要将这个他极为厌恶的妹婿磨折致死。九公主在京都知道这个消息,心如刀割,屡次上表请求准她前往西疆,和夫君一起“受罚”拓跋真一率置之不理。后来公主就因幽愤而暴病,不久便奄奄一息,临终前上表请拓跋真发发善心,把她和张枫葬在一起。可是拓跋真却将他们两人的墓地隔开千里万里下葬,下葬的规格也极低,本不像公主的待遇。李未央那时候也为她感到伤感,更为拓跋真忽然如此忍残感到吃惊。
从前,她一直以为拓跋真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对付太子,对付七皇子,因为那攸关到生死存亡,可是那一次她才发现,也许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自己的丈夫,她不明⽩,他为什么对从来没有威胁过他的妹妹也这样狠毒。
后来她在冷宮关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想通,那是因为拓跋真的心里一直很暗,他表面上很疼爱这个妹妹,实际上一直在为她得到的爱宠和尊荣感到痛恨和厌恶,当他登上⾼位,他就毫不留情地将原先凌驾于他之上的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任意纵他们的命运,以求获得一种心理平衡。
拓跋真微微一笑,命令人将船靠岸,随后一撩长袍,从船上纵⾝跳下,风姿潇洒之极,很快便上得楼来。
九公主満脸开心:“三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一向都很听话,怎么也偷偷跑出来了。”
拓跋⽟微笑道:“你以为你三哥跟你一样,他来,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办了。”随后,他向外面道“来人,请胭脂姑娘来。”
这采月楼既然是酒楼,自然有吹拉弹唱的人,只是它与一般庸俗的酒楼不同,这里的女子不但⾊艺双绝,更是重金礼聘回来的名师,于琴棋书画上皆有造诣,但若是客人看中了这些女子,想要一亲芳泽,若非获得她们的首肯,是绝对碰不到分毫的,因为这采月楼早已声明,这里是豪门贵族聚会的⾼雅场所,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地方,谁要是敢在这里闹事,绝无好下场。所以,平⽇里不光是权贵男子,听说连很多豪门千金也在这里摆酒作宴的。
而七皇子所说的胭脂姑娘,恰好就是被请来的名师中的佼佼者。
在等待的过程中,九公主突然歪头望着李未央:“未央姐姐,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也在大历美人榜上了。”
“大历美人榜?”李未央觉得颇为新奇,她倒是从来没听说这个。
拓跋⽟笑道:“美人榜上的第一名,就是你大姐李长乐。而你,目前屈居第九名。”
李未央笑了笑,她自己的容貌自己最清楚,竟然能挤上美人榜,已经是叫人惊讶了。
“三姐平⽇里很少露面,却不知道她是如何上榜的?”李敏德扬起眉头,这样问道。
拓跋⽟看了那边的拓跋真一眼,回答道:“三公子说的不错,美人榜上的美人多半都是大家闺秀,⾝份不低,只有少数有运气能亲眼看到美人⽟颜,然而总有好事者,亲眼目睹了人家的容貌之后便命画师画出来到处流传,因为这样而上了美人榜的,你家大姐是一个,县主也是一个。”李未央上榜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美貌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她是⽔墨舞的创始人。
李未央注意到了拓跋⽟的表情,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和拓跋真有什么关系,对方似乎想要将她从幕后推到众人面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美人如花隔云端,对于那些豪门千金,一般人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但是这位胭脂姑娘,却是不同,不但是位绰约温婉的绝美佳人,更弹得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琵琶。她自幼家贫,便四处走场子卖艺,三年前到了京都,一时声名鹊起,被封⼊美人榜。”
李未央平⽇里呆在家中,对这些情况显然不是十分了解。
拓跋真娓娓道来:“自从胭脂姑娘出来卖艺开始,来向她求亲的贵爵显要也好,书香世家也好,风流才子也罢,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婉拒的结果。所以,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她却还在外面四处流浪,实在是令人唏嘘。”
瞧他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惋惜。李未央不噤冷笑,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们总认为女人的归宿便是成亲生子,延续⾎脉,可是同样是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女人就必须老老实实完成自己的所谓使命吗?就像刚才市集上的那个女子,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要被当成猪狗一样对待,真是太可笑了。
拓跋⽟在一旁看着李未央的神情,不噤微笑起来。他看得出来,三哥对李未央很感趣兴,只是——这种趣兴究竟是出自男人对女子的欣赏,还是出自李未央的利用价值,就不得而知了。
胭脂姑娘推门进来,她的头发乌黑,挽了个流云髻,髻上簪着一支翡翠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晶莹的流苏,脸孔⽩⽩净净,嘴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薄薄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站在那儿,显得端庄⾼贵,文静优雅。
“胭脂姑娘,请你为我们弹一曲吧。”拓跋⽟微笑道。
胭脂低下头,弹唱起来,她的歌声清脆,咬字清晰,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像⽟珠掉落金盘,或江南素月,或塞外风霜,俱在她纤纤十指之下,一缕缕,一丝丝,将人的心紧紧住,浑⾝每寸⽑孔都像被烫过了似的妥帖舒服。
“这样的琴技,的确是世间罕见。”李未央心道,若是李长乐看见外面有这样美丽又多情的女子,岂不是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县主在想些什么?”拓跋⽟突然问道。
李未央凝眸望了那胭脂一眼,不由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的美人美曲,殿下真会享受啊。”
拓跋⽟失笑。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敏德⾝上,却看到他眼中隐约有异⾊,盯着那胭脂看。李未央不由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是认识的?不,李敏德虽然每天外出,但那都是为了上课,不可能认识这样出⾝的女子。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完全陌生。李未央低声道:“殿下,这位胭脂姑娘,是哪里人士?”
拓跋⽟笑道:“她是沧州人士。”这酒楼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是经过详细调查的,不会出错。只是,李未央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呢?
李未央又看了李敏德一眼,对方却已经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公主听得很陶醉,可是一旁的拓跋真却看到李未央和拓跋⽟窃窃私语,以为他们有什么亲密的话要说,不由皱起眉头:“二位有什么话,不妨让我们也听听。”
李未央抬眼看着他:“三殿下不好好听曲,注意我们做什么?”
拓跋真不免为之气结。
他自认丝毫不比拓跋⽟差,不过是出⾝不如对方,往⽇里谁也不敢将这鄙夷落实的如此明显,李未央,你好,你真是好!
胆子⾜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