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父子谋
夫战,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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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益从杨政口中得知这法子,对林冲善于制造形势的能力大表叹服,大呼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巧妙。每一位在位天子最不愿见到的是什么?一为有強敌⼊侵或国內民众造反,危及地位安危;二为有皇亲国戚或宦官大臣擅权,弄得民愤极大官民反,蒙蔽上位者。而大宋朝的大臣宦官这类权臣们最伯的是什么?那就是其地突然有人对朝中某位权臣提出非议,联合朝中的各御史大夫联名上疏,请求诛杀某某大臣。唐明皇的最宠爱的妃子都被人提议拿来杀了,何况一个有圣眷的大臣?
这样的威胁,虽是⾚裸裸的,太过于直接,但实在是能叫这些权臣们不敢来的绝佳法宝,蔡京自己肯定也知道,朝中的对头不敢太过于迫自己,便是那应天府留守司留守张供及大名府留守司留守梁世杰是自己的人。大宋朝四京中占了两京在他手里里掌握着,若真的来个鱼死网破,谁也受不了。
是以蔡京能用这个保全他的位子,那林冲就能用这个威胁他的位子。只要蔡京不轻举妄动,等到林冲真的控制了这燕山府路十六州,蔡京等权臣的末⽇,恐怕就真的不远了。
只是林冲最后画押的时候真地叫杨政有些好笑。这位大人哪里都好。权谋机智无双,但真的跟坊间传闻的一样,那歪歪扭扭地“林冲”的那两个字。实在是见不得人。但这样的字体也有一宗好处:极难仿造。
大宋朝的东京汴梁,太师蔡京的蔡相府。
蔡京看着这个自己寄予了厚望地不成器的儿子,没来由的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子,他这儿子每⽇里除了在官家面前卖好,便是跟着一⼲王公贵胄权臣地弟子们一块儿逛窑子听小曲。大把的银子流⽔介花出去,只恨不得把整个蔡相府都变卖了才好。
不仅如此,自己这儿子还把老爹扔到一边。只是去巴结那阉人童贯,就好似那童贯才是他的亲生爹爹一般,对那童贯的侄子童良,更是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这个才是他最受不了的。越看这儿子越气,蔡京一脸的褶子都聚成一处,脖颈处的老人斑一抖,狠狠地“哼”了一声。
看着自己⽗亲的霾的脸⾊,蔡绦只是一笑:“⽗亲大人。你错怪绦儿了。我那大哥不懂得遵从⽗子之道,忘了他是咱们蔡家的⾎脉一族,绦儿却是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亲大人莫要忘了,我那哥哥正是因对朝中大臣看不上眼,只以为蒙得官家器重便嚣张跋扈,好似全天下都是他这个官家⾝前的大红人的一般,对⽗亲大人也多有小人言。
而绦儿,则自从大哥离去之后。便一直都很是惋惜。不为别的,只为我蔡家原本是天下第一大家的家世,一门显赫,却骤然失却了大哥的那股子势力,简直是损伤惨重。是以绦儿虽为少保,却整⽇不在家,正是为了跟那些有望在朝堂內占一席之地的公子哥们通往来,好叫我蔡家在朝堂內深叶茂啊。绦儿比不得⽗亲大人,不想位极人臣,也做不到⽗亲大人地⾼位,绦儿只是想叫我蔡家能在大宋朝生存下去,开花结果。⽗亲大人想来还不知道,那童良,却正是童贯这阉狗的儿子!”
蔡京听了脸上不同声⾊,心里却是一惊。心念电转之下,蔡京突然对他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了。蔡京作为大宋朝此刻政治手腕最⾼名,声望上最显赫的太师,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他从小就是了不得的神童,四岁就能把岳楼记背的滚瓜烂。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还排名第九,很快被授了钱塘县的常务副县长。后来在官场中沉浮多年,三次罢相,四次起用,这样的经历可以说是完全的空前绝后了。人都说五十知天命,蔡京此刻便已经是快八十的人了,对自己的禀,又怎能不了解。
一直以来,他蔡京都是一个孤军奋战的斗士。无论是第一次为副相,还是前不久跟梁师成王黼在朝堂上的论战,他蔡京都是孤⾝一人才做到这样的成就。朝中有不少,有所为结营私者众。梁师成王黼为一,但即便王黼对梁师成惟命是从,梁师成有时候也不得不照顾一下王黼的心思。⾼俅同不少皇族贵胄是一,他们互相声援,互相牵制。童贯在宮內有着比梁师成更大的声势,简直是所有阉人的第一人,又是一,但对天子近侍和宠妾,童贯更多的是拉拢贿赂而不是凭借着手中的权柄慑服。
他蔡京却不同。除了朝外的张供和梁世杰是他的亲信羽,对他惟马首是瞻,其他的各州各府各路的实权人物,也多是他的门生弟子。他蔡京,是不允许别人和自己并驾齐驱的,即便是自己的儿子,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蔡攸,他也不允许风头能胜过自己。
说⽩了,超強的自尊心和占有,使得蔡京只能成为一个孤军奋战的斗士,麾下可以有万千军士,但若有人想跟他打配合战,却是想都别想。这个朝堂上,没有人能够资格成为自己的伙伴,所有人,只能是附庸。只有心甘情愿的去做附庸,才能得到他蔡京的扶植提携。
但他的儿子,却不是他这样的斗士。他的儿子,只不过是想有一些权柄,能风花雪月的过⽇子,能平安的终老一生,能有钱财美姬,能锦⾐⽟食。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子也是如是。蔡京在蔡绦说过这番话后。幡然醒悟。难道自己百年之后,便要叫蔡家跟着自己一同湮灭么?
这个儿子,不简单呐。蔡京多年来只知道争权夺利。从来都是为自己着想,还真的没想过他蔡家后来地命运。蔡绦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番话,不仅点醒了蔡京,也让蔡京⾼⾼在上地虚荣心得到了満⾜,对蔡绦好感大增:“哈。我儿所言极是。只是那童良并不成器,这人⽇后定是易闯祸端的祸害,我儿与这童良往来时。切莫太过于亲近轻视。”
蔡绦见老⽗不再对自己不満,当下趁热打铁的掏出林冲写来地书信,恭恭敬敬的给蔡京“⽗亲大人,那林冲此刻便手中掌握了大宋朝几乎所有的北疆军力,声势大盛,听闻官家圣旨中要辽军就地散了,可这林冲却悄悄儿的把辽人原耶律⽝石和萧⼲的铁蹄散布于燕山府两处所在。其心可怖,其心可诛…”蔡绦是不得不这样说话,他老爹跟林冲不路数,便全汴京城都知道了。
蔡京很快便把林冲送来地书信浏览了一遍“我儿可是顾忌为⽗的对那林冲肘掣,继而引出颇多⿇烦?”蔡京一眼便看透了自己儿子心中的所想,不过因他已经认识到要为蔡家后人留条后路,自己以前⾼⾼在上地心态并不适于在家里发作。是以并没对蔡绦不満。
蔡绦听了这话,却心中一惊,脊背上,细细密密的吓出了不少冷汗。他此次来找自己的死鬼老爹。便是知道老爹对自己的作为颇为不満,已经在府內发作多时,那老爹的幕僚风三先生对自己颇为照拂,自然暗自提点,要自己多加小心。
这次他来便是要以退为进,用林冲这人不好惹而劝得爹爹暂时莫要动林冲这人,要知道,自始至终,蔡绦便把林冲作为他在大宋朝的強力外援,是不能随便便的就伤筋动骨的。童贯曾给他说起来,那请官家恩准地修葺长城一事,便是由林冲主管,那一年能截留下来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便谁也独呑不下。只要他蔡绦能对这事儿多有协助,好处定少不了他的。是以他才来劝老爹。
没成想,他爹爹哪里是能轻易蒙混的,一眼便看出他心中的想头,但当下依旧硬着脖子说到:“⽗亲大人明鉴,现下眼红我蔡家声势的大有人在,林冲这人联络了朝中不少人,梁师成王黼童贯李彦,这几人若联合起来,还真的不易对付,⽗亲大人暂且忍了这人,许能再多抓些这人的痛脚,好一举扳倒。”
蔡京老谋深算地一笑:“我儿心中可是一向认为为⽗的睚眦必报?唉…”蔡京常常地叹了口气,直差点儿把蔡绦的心肝脾肺肾都叹零散了,才接着说到:“朝廷这浑⽔,一旦趟进来,便是个有去无回的局面,若是任由他人作威作福,又哪里有咱们的活路。林冲这人不好驯服,迟早是我等的心腹大患。可笑那童贯梁师成还以为奇货可居,在朝中对他多有襄助,有朝一⽇,等这人羽翼丰満,骤然发难,咱们便都可共赴⻩泉了。
为⽗的从政这许多年,便看惯了宦海沉浮的惨景,多少人从为⽗眼前崛起,又有多少人从为⽗眼前消失。我儿在蔡家过了这许多年,便也从未有所悟么?
圣上爱好花草虫鱼,咱们便也做不了那死谏的忠臣,便只好顺着圣上的意思走,这一走,便是个不能回头的局面。为⽗年少时读圣贤书,便也是一腔报国之心,哪知后来几经风波,眼看着王安石司马光之流固执己见,口口声声为大宋朝好,结果到头来,却落得个不瞑目的下场。
要说王安石这人的变法便也不是不可行,可这人恃才傲物,并不懂得朝中逢之道,且言行中不懂得变通,只是斗志昂的疯狗一般,到头来落得个各地员官纷纷弹劾,內部失稳,郁郁而终。
而那司马光,原本也是个为了大宋朝殚精竭虑的人物,只是害怕王安石变法之过急却动摇了国之本,才建议缓图徐进,哪知后来与王安石不断辩驳,终于越陷越深,甚至在朝堂上对非变法之事也多有阻挠,却又怎么能成大事。到得最后,除了留下一个恢宏巨著,却又有对自⾝有何裨益?
而这二人便都是我大宋朝的国之名臣柱石,却为何总是不合?这便是争!在朝中一⽇为官,便摆脫不了争一事,咱们蔡家能笼络的各地大员,便也靠的是在争中获利,当年为⽗另自辟蹊径讨了圣上地心之后,便看的通透了。
如今想来,为⽗百年之后定是会被后人冠上一个大大的骂名,但即走了此路,却也是再也不能回头…”这个有时候黑心,有时候又睿智的老头儿,许是想到了自己被史学家诟病的场景,一时之间尽是唏嘘不已。他却不知,若是他能在大宋朝多做一些有益百姓的善事,又怎能落的这个下场。人的贪一起,即便是知道自己在悬崖便逡巡,却又怎能止得主往下坠的脚步。
只是蔡绦听了却満心的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这死鬼老爹惯会在心中树敌,很多大好的助力便都一个个的从⾝边推向别出去,比如那王黼,原本就是他爹爹提拔上来的,却又突然发难,只是便宜了梁师成那阉狗…但蔡绦想归想,却依旧对他老⽗的说话表示赞同“⽗亲大人所言甚是,绦儿受教了。”
蔡京见蔡绦兀自不醒悟,心中一叹:“我儿莫要轻视,你⽗今年已快八十,看过了多少官场杀伐之事,又怎会眼拙。林冲这人定轻视不得。这两年,这⾝子骨儿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想来几年之后,这太师之位便还是我儿的,可切莫要丢了我蔡家的颜面。好了,林冲此事就此作罢,他这封威胁的书信更是不值一哂,他便不知道,燕山府一路的作跟大宋朝六府作比起来,官家便看不出孰轻孰重么?唉,你去吧。”说罢,就那么颤颤悠悠的转⾝去了。
豹⾝相送的蔡绦眼瞅着他的死鬼老爹去了,才从直起⾝子,心中暗自惊惧。便只知道自己的爹爹有那大名应天两府的渊源,什么时候,却又多出了四府?这可是谁都不知道的事儿,自己的这个老爹,果然深蔵不露,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