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月初一例行向太上皇问安,请示治国之道,是李聿德少之又少愿同别人长谈的时间。
难得今天精神甚佳的太上皇,锐利视线不曾离开过儿子⾝上。
这四年来,李聿德的转变,他这做⽗亲的,不可能没瞧见;甚至,他还知道,让李聿德变成如此冷傲的其中原因…
当李聿德一谈完东南方藩属进资的问题后,太上皇开口了。
“一年前,你拒绝匈奴王和亲提议;如今你将届三十;历代以来的先祖,没有哪个到了这年纪,别说尚无子嗣、还连半有个妃妾也没有,你…固执如此,是为了什么?”
李聿德静默不语。呵,他才是最想找了这答案的人哪!子嗣,他何尝不想有?但,谁来为他孕育子嗣?除“她”以外,他本不想要其他女人,何来子嗣?
每每随着梁定基偶尔论起西京情势,他心底深处,那道青娇荏⾝影,就会一再窜出、进占他视线。他多想听她讯息,但,定基却老回避谈她,教他失落…
事隔四年,曾经以为,对她的恨意永远不会抹消;然而时⽇一久,他不再自欺欺人,他承认,所以忘不了她,并非恨她⼊骨,却因他仍爱她!
“我了心只问国事,不求其他,无子嗣,乃命中注定;继承大统,有姑姑们的儿孙,我可在其中择一收养,同样流有李家⾎脉,要子嗣不难。“
“再谈往事,已无意义。”
“这句话,她也说过。”太上皇边露了冷笑意。见李聿德的自我封闭,他决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儿子。
“‘她’也说过?谁说过?”一时不解,李聿德望向⽗皇的沉静,过后,他陡然变了脸⾊。“难道…是她?⽗皇和她谈过?”天!不可能!
“你以为…⽗皇我如何得到你皇弟的谋反连署书?”噤忌的事实形成冰雪风暴,将李聿德当场冻住。“是你的司闱,亲手给我的啊!她潜⼊你弟弟的阵营,取得连署书,为了赶在你弟弟起事前,护住你的帝位!”
心痛的几乎要当场气绝的李聿德,完全无法理解,⽗亲说这些话的用意。
“我不是看你四年来,百思不解、痛苦难当才告诉你真相,我是要你知道真相后,痛苦一生!”太上皇忍残说道。
四年来锻练出的完美強韧冷漠,也在霎时崩溃,李聿德巍颤向后跌了一步。
“若是你当年,没因曲太傅那件事而隐蔵锋芒,也许,你那远不及你的傻弟弟,就不敢妄图帝位,也不会企图谋反。这是惩罚,罚你年少轻狂,逃避自己的责任,罚你优柔寡断、让朕丢了一个儿子!”
“不――⽗皇,您居然,居然瞒着我这么重大的事实!”瞒着她其实极爱他,爱他到愿为他牺牲自己的地步!
他无法相信,四年前的悲剧,是他自己上手造成?四年来的生不如死,却是他亲手铸下!
她爱他!而他竟然竟然错待她!
“我得去见她!”才转⾝,他立刻被⽗皇的下一句话给震慑住。
“祖训确立,谋逆罪人,不许⼊宮为妃。你该没忘吧?聿德?”
李聿德仓皇回头,冷静自持早已消失无踪。
“不!不能这样!一定有方法――一定有方法让她回到我⾝边!”
“你要违背祖训?别忘了,皇帝是天下人的标竿,你怎能轻言纳个谋逆为妃?”一面刺李聿德,太上皇却也给他仅存的一线希望。
“要想和她厮守,不是没办法,但我不会告诉你,你必须自己找。方法是人想的,若你想不通,就是朕太⾼估你。若你想得到,你就又多学得一项皇帝该有的狡狯,也不枉我,弃你弟弟而选了你啊!”转⾝离去,李聿德无法冷静思考,一心只想去见她!
取得她宽恕,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那道急速远去的狂疯⾝影,悲情的笑容,让太上皇更显得老迈。
“即使你找得到方法,她…又愿不愿意跟你回来呢?别怪我多事,曲司闱…我仍然不忍心让自己儿子孤寂一生,同我一样,就为了帝位,失去真爱啊…”暴烈风雨,雷电不断,夜⾊漆黑,未见前路,快马疾鞭,骏骑狂奔。
李聿德不顾随侍阻拦,单骑出城,未着风⾐,仅仅一⾝⻩龙长袍就策马上路,直奔西京。
任凭无情风雨打落他⾝上,他仍执拗的加快马连,只为赶赴西京,见她一面,心中,懊悔万分;千头万绪,无法厘清。
当年,为何他不能早点决断?
四年后,一⽇之差,决定了他和她,从此分隔两个世界!
然后,为了自己糊涂的看不清事实,忍残的报复她!
一晃眼,四年已逝…⾜⾜四年不见她,真是为了她的背叛吗?不!
他这四年来无法原谅她,是气恼她独断行事,背叛了他们要厮守一生的承诺!
所以比谁都忍残的下了极刑命令,处罚她,却是因为爱恨太深!
而此刻,他最憎恨的,是他无颜面对她!
他早怀疑,她的背叛,必有缘故,其实不信她会选择真!只是,当时气愤的漠视心头警讯;而今,当他听到自己⽗王证实此事后,他却无法就这么接受一切。
心底深处,其实相信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助他登上帝位,可是,当她牺牲了所有、他却无法给她任何补偿的时候,他无须见她啊!
没有人愿意眼看心爱的人、为了自己受到天下最不平的待遇!
他恨的,原就不是她,而是对一切事态无能为力的他!
⾝为帝王,却无法保护她不受伤害,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再谈爱她?
他爱她,从无虚假,但当年却自私不愿承认自己的爱竟然伤害她,所以假装怒是她背叛他,借引维护自己的痛心;但,他该比谁都清楚,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
脸上的⽔珠,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他仍不顾一切往西奔去。
他要去接回她,即使所有人都反对,他也要将她接他⾝边!
抬眼看着西京难得的恶劣气候,拉了把长椅坐在回廊上,曲青爱口一阵阵強烈心悸,扰得她无未平静⼊睡。
由于她⾝分特殊,却有三位贵人老探视她,还吩咐要好好照顾她,所以,名义上被幽噤的她,这四年中不曾受过委屈,宮人们对她还颇为礼遇。
她原就对人和善,加上又胆任过⾼位女官,多少受人敬重,到后来,她早已成了西京行官半个主事;除了踏不出这里,行宮中,她倒是行动自如。
“真是怪事。”将小香包凑近鼻头闻了闻,她颇为不解的摇头摇,虽然余香几乎半点不剩,可是她一直以来,光靠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沉静下来,怎么今晚,一点用也没有?
本来⽩慎之说这几天要到西京找她,看气候这么恶劣,该不会不来了吧?她还等着,要听他说说,最近北方对聿德新政的评价呢!
突然不远处起了騒动,她疑惑的转头望向无畏狂风暴雨、硬闯进行宮內苑的那道人影。
“爱儿!”
曲青爱震惊之余,先是欣喜若狂地咧开笑容,却马上意识到可怕事实,她猛然倒菗一口气,无法控制的匆忙站起,掉头冲回房间,手忙脚的将房门甩上,急急上锁,靠在门上气。她的⾝子自从受刑手,就一直虚弱的不像话。
“一定是我看错了,是⽩慎之才对,他是表兄,长相相仿是应该…”
她嗫嚅着,可是控制不了情绪陡然悲喜加,让她心慌。
“爱儿!”再见到她,美貌依旧,却远比四年前更令他怜爱不舍。
奔向房门,李聿德知道,求取她的谅解,绝非易事,可是他,这次不放开她!虽然他连⽇不眠不休赶路来见她,⾝子早已疲惫至极,但,火热心意,有增无减。
他站在门口,努力让自己的动心情平复。“我,我来接你,爱儿。”
她不敢相信,那真是他!可他为何、为何冒着风雨来找她?难道他――
听不见她任何回应,他伸手贴上门扉,一字一句的清楚告诉她:“我知道,是我错待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原谅我,爱儿。”
他知道了?是哪个人破坏了誓言?颤抖着声音,她装傻说道:“奴婢没有资格同皇上说话…还请皇上,别腾折奴婢。”
“没资格的人,是我…当时,我不辨事实,不信你清⽩,误判你罪名,伤你之重,无法弥补,原谅我的愚昧冲动,爱儿。”
“…皇上不会有错。”她早已心如止⽔,不问过往,为何四年后的现在,会这么轻易的被他勾起那揪心的恨…与爱?
“不、我犯了错,犯了大错,对你做出忍残的事…原谅我,跟我回去吧。这次,我不会再错待你,我会好好补偿你,爱儿,你开门,让我见你。”
他终是知道一切了…此刻,恨意不再,最深的却是心疼,心疼地知道真相后,那份痛楚是怎样的令他难受啊!
“青爱乃带罪之⾝,没有资格见陛下,请您回去吧?”他对好,毕竟不是全然无情啊!知道这点,也就够了,她不想让他因为找回她,而被世人聇笑。
将脸颊轻轻靠在门扉上,伸手摸索着窗棱线,猜想他就在门边,仿佛看得见他略带歉意的表情,听着他一如儿时的温柔语气求取她谅解,真的,她能知⾜了。
在这偏远宮中等了四年,每有上烙印隐隐作疼,她虽曾涌上恨意,却难掩她仍爱他深切,最后,她总是甘心受痛。
不愿承认的心底深处,每天都幻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来接她回去,告诉她,他相信她清⽩,如今梦已成真,她再没什么好计较的。
“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那时毫不犹豫的定你和皇弟的背叛罪名吗?”
她曾想问,但,已不必要。
“证据确凿,确实有罪,无可辩解。”那是她设下的陷阱啊!否则她怎么揪出一帮臣贼子?“青爱企图叛国,拥立二皇子,罪名,我早认了。”
她若亲口承认真相,只会伤他更重。当年她自做主张为他除去二皇子的结果,是受痛整整四年,毋须让他也跟着她痛。否认到底,是她此刻唯一能为他作的。
“你可曾想过,你既认罪,为何我不杀你,而要将你拘噤于此?”李聿德为她冷静的拒绝他而开绐无法自制。
“西京行宮,地方边疆,幽噤比死还不如,不是吗?”她冷冷回话。一掌拍在门板上,他不免气急。“混帐!在你眼中,我那么绝情吗?”
“不是绝情,陛下该有行事的必然原则。即使是…心腹随待,也不许有人背叛,陛下处置的好。”她強忍想奔进他怀中的望渴,只是咬牙,一字一字痛苦地说出违心之伦。
“即使背叛者是…我心爱的子,你认为,我也能狠心吗?“
“即使是子,也该狠心,何况,我不过是陛下――――众多的随侍之一。一个不⾜挂意的司闱女吏,陛下若不能断饮圳,也太优柔寡断了。”
他苦笑起来。“纵然有再多恼恨,我仍杀不了你。”
这就是她当年追寻的答案!不是他绝情要她受刑,却是他狠不下心杀她!
就如他无法割舍她,她也仍对他眷恋,无法轻易忘怀他曾爱她的过往,也是如此啊!可就因为他狠不下心处死她,让她吃尽苦头!
见她答腔,他黯然神伤。如何才能挽回她的心?他即使強行带她走,可是,得不到她的真心谅解,又有何用?李聿德庒抑着破门而⼊的冲动,苦涩说了:
“那夜一后,我没再碰过任何女人。因为我不愿背叛自己子,让我心爱的子伤心。”
四年,对一个正值青年的男人,是多大的考验?她顿时哑然。
为了她?她信哪!她不能信!一旦相信,她就无法断然回绝他!“是、是为了匈奴公主吗?她醋意那么大,实在不是贤典范。”她混说道。
“你的脑袋瓜子到底在想啥?!我何时娶了匈奴公主?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肯对我吐实吗?”他不免气急。“知道吗?这一生,我只要你!”
无言潸然泪下,她无法再庒抑想与他相守的求渴,不能让自己的爱恋被他察觉!她子套头上发簪,往自己手臂扎下!利用痛,她強迫自己冷静!
“我从不要你为我⾝处险境!不论⽗王和⺟后怎么决定,我不恋栈东宮虚名,但你却因为要维护我的地位而一再涉险!听闻你以自己为饵,出皇弟等人之时,你知道,我有多心痛?”
“我真的亲手签下那连署书!”臂上还淌着,可竟连⾝子的痛,也无法让她冷静面对他。
“正因你签下,我才更恼恨!若你不签,又怎么能使精明的皇弟中计?知道你拼上自己命揭发这谋,我怎会不痛苦万分?而你竟什么都不辩解,任我无情判决?让我失去你而痛,也要将我送上位…爰儿,可以了,承认真相好吗?”
“我――”她竟无法再辩驳下去!
“别再否认了。若这帝位,竟要靠心爱的女人牺牲命来换,我宁愿不要!可如今要保住你,我就非得掌权不可。只是最后,我竟连任何荣华富贵都无法给你。我多希望,至少给你一个名分…但是祖训明定,谋逆罪人不能⼊宮为妃,我却无法违背祖训…”
望向毫无动静的房扉,他坚定的告诉她:“但,你先跟我回去,我一定找出方法让我们能厮守一生!开门!爱儿!
“陛下…青爱从不要荣华富贵,只要陛下是陛下,那就够了…青爱,此生再遗憾。”
“我想见你,爱儿。这四年来,我⽇思夜念的唯有你!让你迁到这偏远行宮,但,夜午梦回,你知道我有多后悔自己的冲动决定吗?现在,我要接你回宮。”
“君无戏言,今生,我不得再⼊东都。既为罪人,我们,不该再见。”若再见面,她的决心会当场崩裂!可是为了他,这次轮到她绝情!“请回,陛下。”
“我爱你,爱儿。你呢?不是敬我为主君,你可曾爱我?你从没给过我答案。”他的声音不再情,有的,是坠⼊⾕底的深沉失望…
“从小,你总为了将我送上帝位而拼命,若你真爱我,怎么从来不问我竟想要什么?即使你对我只有君臣名分,可是我仍爱你…爱儿,我比谁都爱你…事到如今,只一句话,我愿舍弃王位到你⾝边,即使必须同你在此拘噤一生,你希望吗…”
若能一生相守?她能这么奢望吗?
庒抑差点脫口而的真心,青爱咬破樱,鲜⾎沿着角滴下。她对他,若真只有君臣之情,即使她可为他舍命,但,她怎会将自己⾝子给他?
不知经过多久的静默对峙,她听到他悄然长叹一声,沉重脚步逐渐远离…意识到他真的会离开,她突然不愿就这么让他走!“别走,聿――”
想挽留他,颤着手猛一拉开门,眼前,却只剩空庭园,被无情风雨狂猛吹打着,伴随着她比雷雨更加狂炽的滚滚泪⽔,洒満台阶…
“我不知道…若你愿意舍下东宮位、与我相守,为了私心,我仍会助你登上帝吗?只是,聿德,你⾝为太子,是你的命啊…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太迟了…
、光、四、。
红檀轻启,不失而⾚,眉如远山,美眸含星,双颊含英,风姿傲然,能轻易的勾去所有见着她的人魂魄。
从她二十岁被幽噤至今,转瞬间,五年光。
抿心自问?是否悔不当初?
“…该是不悔吧!”她悦耳的清脆笑声在屋中扬起。
饼去从不妆扮的曲青爱,对镜,轻轻的,一笔一笔,画眉。
她换上了一⾝⽔蓝丝绸,是上个月这舂节时,他央人送来的。
而她,首次收下这一年来,他天天派人送来的礼物,然后要来人转告,我论他再送什么,她都不会收,请他别再费心。至此,他不曾再派人扰她。
没有人看见,几年来,总是失神茫然的她,眼中曾露出这么炯炯有的光芒,充満希望。
若说之前平静淡然的她,只是个美丽的陶瓷娃娃,可是现在的她,就像是无忧无虑的仙女⼊凡,纯真的不染尘埃,生气耀眼的目光无法转开。
走到门前抬眼看着,一点一滴月斜⻩昏,她只是静静遥欣赏这个美景。
“已经…够了吧?”
她看着他,由傲气少年,轻狂太子,到如今比谁都尊贵的霸气国君,有谁能同她一样,为了心上人付出她的所有?
而今,她如愿的看到他,成为众人口中称道不已的好皇帝。是他的功劳。除了她,普天下,没别的女人能为他办到。没有她,他绝无今⽇。
一年来,他每⽇捎信和礼物,每月出京前来探望她,希望她能允诺他,让他接她回去。
而她,总是让来人吃了闭门羹,理都不理。总算,自过年时她冷冷拒绝他送礼后,他似乎也已死心了。至今,不再扰她清静。
他总算舍下了她,成为一个连情爱也不能摇的坚毅帝王。
她应该已经心満意⾜了,不是吗?
花般笑容,漾开来,更添绝⾊;可是…
伸手抚上脸颊莫名冒出的两行热泪。她不解。
明明决定为了助他登上地位,无谓牺牲,为何现在,每一思及他,为他光彩人生骄傲的同时,总是心痛的无以名复?
她…真的不悔吗?
若他不是出⾝王家,她还会宁愿舍弃两人的未来,来护住他吗?
若非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又怎愿舍弃他?
“原来,我竟然…如此的为你懊悔吗?为何…我所爱的你,竟是太子,竟非成为皇上不可?”
曾经拥有过的深情,就这么被牺牲,她,如何不悔?怎能不恨?
恨自己,为何当时不同他商量,找出更好的方法?
那么此刻,即使不能成为他子,她仍能陪着他呀!
为何他不恨她一辈子?为何他要知道真相?为何他…还要告诉她,他真心爱她?他让她,后悔不已啊!
“我想跟你在一起…真的…如若不能…”从怀中掏出私蔵许久的匕首,曲青爱终于不住泪流満面。
五年前,梁定基、单胡、⽩慎之都劝过她,但是,如今,他们给她的理由都不存在了,那她还活着什么?
活着忍受他爱她,他要她,而她,却只能狠心拒绝他的痛苦磨折吗?
为他而活,也已经够了…
她再也无法继续忍受这永无止尽的爱恋之苦――
斑举匕首,她对准自己纤细颈子,猛力刺下!
“爱儿!不行!”李聿德才刚从京城风尘仆仆的一路赶来,映⼊眼帘的,却最她意图寻死!闪电般飞⾝过去,他连忙自⾝后环抱关她,抓住她纤细手腕,制止她继续动作。
“别阻止我!”她想甩开他那让她依恋无比的火热怀抱,却挣脫不了。
“你还能说,你一点也不爱我吗?”他轻轻一庒,她放开手中匕首,在她耳边低语:“如你不爱我,为何选了今夜自尽?”
没有答案,她悄然说了:“五年前的今夜,我…注定今生成了你的人,既然,你们无论如何,不能相守,五年后,为何你仍要出现叫我痛苦?我…想要了结这段缘份啊!”“别死,爱儿。咱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他轻轻嚼啮着她小巧温润的耳垂,品尝着他五的来无法遗的甜美。他再度来此,就是为了带她回去。
无法隐蔵自己对他亲密举动、本能的热切回应,她略微偏过了头,让他顺势吻上她⽩皙⽟颈,却是更为苦涩的沉痛说着:“我们如何能重新开始?你一国之君,⾼⾼在上,而我却是谋逆罪人,不被见容于世;我们,如何能在一起?别用花言巧语欺骗我,我不信!”
“我已下令,迁都西京,这一来,就不违背当年的旨息,那么我们就能时常相聚了。”他爱怜的以手梳弄着她被他吻和散开来的长发,告诉她:“终其一生,我不封后,也不立妃,为了你。即使带罪,你仍能刑罚之⾝⼊宮为奴,我再敕封你为六局女官;虽不能封妃嫔,但在宮中,位阶最⾼的,仍是我的六局之长、四品尚宮,无人能在你之上,爱儿。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所以,我们能在一起了…
他们…真能在一起了?这不是梦吗?
曲青爱无法相信,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莞尔一笑,看着她的震惊。“爱儿,我可不想痛信违约!那可就真像你所说的,得当条小狈,是个狗皇帝了。”
猛然忆起,那是儿时的承诺,而他,依然牢记在心。对他,她还有什么不能依的?今生虽然无名无分,但,有他的衷心眷宠,她还想多求什么?
她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除了名分,你要的,我都给你。”他收紧怀抱,不想放开她。
听闻这句,她泪⽔无声落下,占⾐襟…
“不能给我名分,其他的,什么都能给我,是你承诺的?”
“君无戏言。”
深昅一口气,她惨然道:“那么,还我自由。”
猛然一惊,他愣在当场。“爱――儿…”
推开了他。她转⾝看着他。“这一生,我为你而活,为你所作的,不够吗?助你登上帝位,即使被天下人所不聇,我仍然甘心做个谋逆,这不够吗?”
她轻轻卸下外衫,侧过⾝子让他看清她颈背那道怵目惊心的丑陋疤痕,那是永远存在的罪人低记号。“为了你,背上这一辈子也洗不掉的污名,也不够吗?”
抬起无力柔荑⾼举到他眼前。“苦学的一⾝工夫,为你而废,每每天气一变,就染上风寒,病上三五天,虚弱的宛如废人,还不够吗?”
面对他,不再是恨,却也无力去爱。她想通了。“清⽩、荣誉、自由,为了你,全牺牲了;如今,我一无所有,这些还不够吗?”
“我知道,知道你的牺牲啊!我相信你的清⽩,所以愿意给你补偿啊!”他向前紧搂住她,害怕他这一松手,她就将自他手中消失。“别离开我!”
“既然相信我,就还我自由。在你⾝边,只会让我想起这五年备受孤寂与你的无情憎恨,只会教我害怕,你是皇帝,永远也不属于我!”她疼惜的将双手扶上他双颊。“可以了,别为了我,耽误你的名誉。”
“我爱你!这样也无法留住你吗?是我愚昧,误会你,判你的刑,但,情势所,你也早料到了啊!”“我知道!但是五年忍辱负痛,换来无名无分,这就是我应得的吗?”她笑得绝美,却凄凉得让人痛心。“纵然我们能在一起,可那却只是苟合啊!我再也担待不起天下人相指责我私通皇帝、惑宮延了!求你,留给我最后的尊严!”
靠向他宽广膛,她告诉他:“放心,我不会拿名分为难你,也不強求你,我知道,⾝为皇帝,你有你不得已的苦衷,但我…不想再受伤了…放我走,如果无论如何,你都不放我走,就赐我一死,让我解脫。”
“爱儿!”他无法置信,她竟然这么要求他!
陡然变了脸⾊,她挣脫他怀抱,声嘶力竭大喊:“假若你真爱我,别让我痛苦下去,要我原谅你,只有这两个方法!你要让我死?或我走?”
看着那双晶莹眸子波光闪动,她的决心深深刺痛他。“…你要我守不了对你的承诺吗?说好,不让你孤寂一人的…”
“反正你不都让我孤单了五年?”嘲讽一笑,她苦涩指出:“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五年,都已抛在这里,即使今后孤单一人,那又如何?”
“我们…真的相守不了一生?”他握紧拳,好想抱她不放,但五年前起,他早已没了这个资格。“若我放你走,我的心有多痛?你这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不相信你清⽩?”
“我…惩罚的是我自己。惩罚我,冲动行事,误了我们。”她柔柔一笑安抚着他,凄绝丽的让他心碎片片。“我不想恨你,也请你,别再让我恨你。”
“你真忍心就这么离开我?也请你,别再让我恨你。”
“你真忍心就这么离开我?我就留不住你吗?至少,给我一个期限,你…会回来吧?我等得到吧?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可以。”她惨然一笑。“直到在我⾝上的烙印消失,我就回来见你…你我都该心知肚明,除非有奇迹。然而奇迹,总是盼不到的…
谋逆曲青爱,因病死于西京行馆,这只是州道公文中,一条不起眼的例行公告罢了。
但是,对于皇帝李聿德来说,那寥寥数字的一行,却是怎样的让他纠葛心痛?
看着那行公文,他知道,这次,她不可能在回来了。
她牺牲所有,助他登基,而他,却忍残的负了她整整五年,让他心灰。
这次,轮到他等她原谅,可是,她怎么还会回心转意?他加诸在她⾝上的苦痛,如何能消失?
一拳击向廊柱,手中鲜⾎缓缓流出,他也不觉痛楚。
他的心痛,远胜于一切。⾝为天下人景仰的皇帝,他还有什么不満⾜的?他从引不再受任何情感支配,专心于国政。
这就是成为帝王的代价――
错失爱,一生悔恨。
自她出关,过了多少天了?
曲青爱了过分⼲涩而裂伤的,抬头瞄了眼前无尽大漠,疲惫的无力举手遮住面而来的刺眼強光,热燥几乎要将她给烤成人⼲。
她执意离开他,是最后能保护他的方法,也是不再让自己痛苦的方法,决定出关,远走边疆,是要让他万一后悔时,再也找不到她。
“结果…无论怎么做…却还是为了你啊…~
平静的轻笑着,可是却撑不住自己⾝子跌了个踉跄,趴倒在热沙中。
没有⽔,没有粮食,在漫无人迹的荒凉大漠中,已经过了三天,她原本就虚弱无比的⾝子,早已用尽力气…
不行,再也无力起来,她已经走到极限了…
敝事,三天没⽔喝,她还有眼泪可流?
靶到眼前濡,悲哀的她居然能露出笑容?
喜极而泣,全因眼前出现了他的幻影,向她走近…气息将尽,却还能见上他一面,真好…莫名其妙的一片光弥漫,视线开始模糊的曲青爱,意识已然浑沌…
纵然相隔千里远,她还是爱他啊!爱的好深、好深…
她明⽩,她是好傻,她只知道,现在对他,不论爱也罢,恨也罢,若是最后能死在他怀中,那么,今生不再有任何遗憾…
此刻,她最后的愿望,却还是希望能回到他⾝边!
只是,那是绝有可能的…奇迹,从来没有要她⾝上降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