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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篇:禁止自己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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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舂。

  气⽇盛一⽇,桃花绽红,鸟鸣调嫰,天地之气接触频仍,中闪电特多,雷声乍响,又届“惊蛰”

  夜间,下过一场江南舂雨后,星星月月,雾气索维,⽩堤上间中⾼举莲花灯,凄倒影在湖上。天还有点料峭。

  渐近西冷心社,夜半无人私语时。

  只听:

  “小错,你放心,我在存钱。过一阵就可以买⾐机、电冰箱,要不可先买电风扇。而且下个月我大表哥二表哥来,他们会给我捎来一台录音机,双喇叭的,和刘德华跟黎明的盒带。在‮港香‬是最红的了,你一定要听他们的歌。小价你嫁给我好不好?…”

  西湖上的情侣,两个人两辆自行车,并驾齐驱的,选了一处柳荫深深,便在起誓。

  “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

  良辰美景来何天。

  忽地一阵凉风掠过,像一只手在发间轻扫。冷不提防,又下起雨来。

  不大,但很密,轻飘而流曳,踏着碎步,款款过来。

  “啊”

  小小的惊呼声,不情不愿地受打扰,情侣们还未及把心底的话争先说尽,便又要踩着自行车离去,好觅个清静‮全安‬地带。幽幽的路上,也有拌嘴声。女的骂:

  “叫你不要来啦,洗过澡,在弄口见面不好?又要踩来断桥。待会雨下大了,回去不又是一⾝透?”

  “你弟弟偷听嘛!”男的委屈。

  “‘明天不要上班,哦?死拉活批地来了,怪到我弟头上去。”

  “你怎么这样蛮不讲理?”

  “谁要讲理?你不是要谈情?谈个庇!”

  二人僵持着,男的生气了,不肯上前议和。女的馨发一抖,自踩车回去。

  素贞看不过:

  “哎,浪费了这么美丽的晚上,诀别拌嘴了,快点和好吧/

  我笑:

  “与你何⼲呢?”

  雨,无缘无故地大起来。

  断桥附近的小亭,忽来了个避雨的男人。因雨实在太猛了,漆漆,隐隐约约,他只得暂进一阵才上路。

  他拎着一把黑伞。一般老百姓总是用那种黑伞的。

  …但他不是一般老百姓。

  他是一个美少年。眉目清朗、纯朴、虔诚。穿着一件浅蓝⾊条子的上⾐,捧着一大叠英语会话课本,和好些书刊杂志。为了维护他手中的文化,⾰命后嫰弱的文化,他才一心一德,静待雨过。

  素贞不‮定安‬。嘿,一有男人在,她就木‮定安‬了!

  “小青,”她说“你看我这一⾝装扮多落伍,如今的女子已不作兴盘警扎辫子了。老土!”

  “姐姐你又⼲什么来着?”

  她赶忙地适应嘲流。

  一旅⾝,烫了发,额角起了几个美人钩。改穿一条宽脚牛仔。脚上换了‮袜丝‬,是那种三个骨⾁⾊尼龙‮袜丝‬。⾼底凉鞋。上⾐五彩缤纷,间有荧光⾊,在间以T恤衫下摆结了个蝴蝶结。手指上戴了指环,银的,耝的。耳环也是一般式样。脸上化好妆,涂上口红。虽然是雨天,上⾐口袋中也带了个太眼镜…并没有把商标贴纸撕下来。

  “你看我时髦吗?好看吗?”

  还背了个冒充名牌的小⽪包。

  “姐姐,”我骇然“你又要…”

  “小青,生命太长了,无事可做,难道坐以待毙?”

  “不,你忘了你受过的教训?”

  “小青,我约他迪斯科跳舞去。你忙你的吧。再见,拜拜!”

  “你的教训…”

  她的心又去了。留也留不住。

  这一回,真的,依据她受过的“教训”她要独来独往,自生自灭。她本并不热衷招呼我同行,免致分了一杯羹,重蹈覆辙。

  遥遥见她过桥往小亭去。

  低语,传情,雷题电闪般的恋爱,她又搭上这个男人。

  他把伞撑起,护她上路。一切自伞开始,她不需要任何穿针引线的中间人了。…也许她此刻的⾝份是张小泉剪刀厂的女工。张小泉,杭州三百多年来的名牌。它的剪刀镶钢均匀、对口锋利、磨工精细、开合和顺、锁钉牢固、刻花新颖、式样美观、经久耐用。…不过,这么优秀的剪刀,剪不断世间孽债情丝。

  那男子是谁?

  他是谁?

  何以她一见到他,心如轮转千百转?

  啊,我明⽩了。…

  如果那个是许仙的轮回,则她生生世世都欠他!

  是他吗?是他吗?

  我噤止自己心猿意马。

  横竖素贞看中了,就让她上吧。

  我要集中精神,好好写那发生在我五百多岁,时维南宋孝宗淳熙年间的故事。这已经⾜够我忙碌了。

  我还打算把我的稿子,投寄到‮港香‬最出名的《东方⽇报>去。听说那报章的读者最多,我希望有最多的人了解我呢。

  板子给登出来了,多好。还可以得到稿费。不要⽩不要。

  我在信末这样写:“编辑先生,稿费请支港币或美元。否则,折成外汇券也罢。我的住址是:‮国中‬,浙江、杭州、西湖、断桥底。小青收便可。”

  万一收不到稿费也就算了,银子于我而言不是难题。我那么孜孜不倦地写自传,主要并非在稿费,只因为寂寞。

  因为寂寞,不免诸多回忆。

  …然而,回忆有什么好处呢?在回忆之际,不若制造下一次的回忆吧。

  呀,我的心也去了。

  淡烟急雨中,蓝⾐少年,撑开一把伞…

  还等什么呢?

  我要赶上前。我依旧是素贞的妹妹,同是张小泉剪刀厂的女工。

  我决定借了他的伞,着他明⽇前来取回。解放路、延安路、体育场路、湖滨路、环湖路…随便一条柏油马路的一家。

  我一拧⾝子,袅袅地袅袅地追上去…

  一完一

  初版:一九八六年五月

  修订版:一九九三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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