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本来应该是庄严肃穆的场面,哀戚的氛围竟是丝毫感受不到,参加者大半以看好戏的心态居多。明明是一场告别式,看来却像是场闹剧。
唯一真的为死者的死感到哀伤的,是一位穿著黑⾊丧服的小女孩,⽔眸的大眼,清丽消瘦的面容,小小的肩膀国菗噎而不断抖动着。娇小的她跪在灵堂旁,小头微低,似是不愿理会⾝旁的大人世界。
大人的世界是险恶的,就像现在一样,不停地在嚼⾆,当真以为九岁的她什么都不懂,竟然还在往生者前大放厥词、毫无忌惮地八卦。
明亮的眼眸瞥了瞥灵堂上的两幅遗照,心头不由得又泛起一片酸楚。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思及此,斗大的眼泪就像落线的珍珠般一颗颗的滑了下来。
“可怜的孩子,你这阵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喔!瞧瞧你,又瘦了一大圈,啧啧!真像是⾐索比亚来的难民。”一位打扮⼊时的中年妇女来到她的⾝旁!虽然⾝着黑⾊服饰,可却一脸的浓妆,做作的神情更是令人作呕。
安晴抬起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姑姑。”她礼貌地喊着唯一的亲人,虽然她一点也不喜这位长辈,甚至是打从心底讨厌。
安若雅只是做做样子地摸了摸侄女的脸庞就急退回人群之中,像是害怕抚养侄女的重担会落到自己头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騒动,随着声音的接近,两道大硕的人影出现在摆放灵堂的大厅门口。
安晴仍旧低着头,她对来上香的客人没有多大的趣兴,顶多为了礼貌,勉強抬头打声招呼。只是在她⾝旁的大人见到来者,又忍不住八卦起来,而他们所讲出的一字一句正慢慢地敲碎一个九岁小女孩的纯真。
“那不是霍尔集团的总裁单扬鹰吗?怎么会亲自前来上香?”
“听说就是因为他呑并了建隆企业,才使得这家公司负责人承受不了打击,最后只好偕着女烧炭杀自啊!还好他们女儿福大命大,不然此刻连为他们送终的对象都没有。”说话者瞄了瞄跪坐在旁的安晴,以为她没有听见而暗自放心。
殊不知他方才说话的音量已大到整个大厅的人都听见了。原本就不平静的灵堂,这时更是鼓噪了起来。
“就是他喔!那他怎么还有脸来?”
“大概想说来上个香,可以减少一些罪恶感吧!”
“站在他⾝旁的听说是他儿子,目前是霍尔集团的经理,将来霍尔旗下的产业全归属于他。”
“不会吧!他看起来好年轻。”
“是啊!听说他只有二十三岁吧!去年才从史丹佛大学毕业的⾼材生,堪称是青年才俊,也是湾台榜上有名的⻩金单⾝汉呢!”
在场的人无不你一言我一语的,刚开始大家的确是在数落霍尔集团的恶行,凸演变到后来反而是赞美起霍尔集团的少东是多么的出⾊,家中如有未出阁的女儿的,更是急于想攀龙附凤一番。
呿,现实!安晴稚嫰的脸蛋竟流露出与年龄不相衬的不屑,原本就抑郁不得舒展的黛眉,此时亦更加紧蹙。
这一切全都落⼊一双漆黑的瞳孔里。细致的脸蛋就像陶瓷娃娃一般,脸上的神情却是早得让人心疼。
单于皓看得出来跪坐在一旁的安晴一点也不喜这个扰人的是非之地,毕竟大人的世界对她来说是复杂了些。充満险恶、贪婪,与永无止境的望,心机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太过单纯老实的人,是无法在这世界打滚的,就像建隆企业的负责人…安若尔。
老实的安若尔以诚信谈生意,浑然不知现今社会有多险恶,生意人一个个都像狡诈的狐狸,只为自己的私利着想,什么诚信、什么义气,全都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更甭提什么商场道德。
当建隆企业开始被其它相关企业蚕食鲸呑时,他还单纯的以为只是一时的周转不灵。等到被行银列为拒绝往来户,资金被冻结,他才知道苦苦打下的山河已化为乌有,只因他坚守着愚蠢的信义两字。
在公司快要倒闭的前夕,他来到霍尔集团,请求他们并购他的公司,好让底下员工不致业失。
原本这桩生意是谈不成的,因为要并购建隆企业,可是得连它所背负的债务也一同扛下,本就是桩赔本生意。但是霍尔的经理却力排众议,并且保证两年內可以让这家公司为霍尔集团赚进大笔钱财;才说服了公司大老。
单于皓除了力这桩并购案,还积极邀请安若尔加⼊霍尔担任要职。但是安若尔却以年岁已大无意愿推辞了,没想到几天后他就在报纸上看到安若尔偕同女杀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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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皓,你疯了吗?并购建隆企业是一回事,收养安家的小女孩又是一回事,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一声声浑厚的怒吼回在单家偌大的客厅中。
单于皓端坐在另一头的沙发上“我当然想过,而且我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啊!您又不是没看到,那个小女孩唯一的亲人,当天在丧礼会场中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说什么就是不愿将侄女接过去抚养。”想到安若雅那⽇为了推拒她眼中的烂摊子,宁可不顾形象的哭花了那张做作的脸,他就作呕。
“那是安家的家务事,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揷手。”单扬鹰仍坚决立场。
“爸,她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儿孤,您怎么忍心见她流落街头呢?”单于皓不噤又想到那颤抖的娇小⾝躯。她本来是⽗⺟捧在手心的小鲍主,转眼间竟成了亲友间的烫手山芋。
单扬鹰原就冷峻的脸,此时因愤怒而显得更加骇人“你这兔崽子,你没听到外面是怎么传的吗?他们说安家今⽇会这样全是我们一手造成的。”为什么好端端的要背上这个莫须有罪名,害得他面子扫地,商场名人顿时成了杀人凶手。
“谣言止于智者。”有些负气的单于皓简单一句话就想堵住老爸的嘴。
他话说才完,砰的一声,单扬鹰愤怒地往桌上一拍。
“好个止于智者!现在的社会哪来的智者,⿇烦你指给我看。否则这件事免谈。”语毕,他涨红着一张脸,气冲冲地回到寝室。
单于皓看向从头至尾都未发声的⺟亲,寻求她的支持。
“小皓,你爸也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你这次确实是強人所难了。”叶淇摆明了是向着老公,只是对于儿子也不忍多做苛责。
“妈,您忍心看一个小女孩露宿街头吗?同理心,如果今天是我受到这样的待遇,您难道不会不舍、难过?”单于皓打算用苦情攻势,说动他同情心滥泛的⺟亲。
叶淇一听,不由得心一软,神⾊有些为难。
单于皓见攻势有效,马上再下一剂猛葯“您想想,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在街头流浪,现在治安又差,可能没两天就会被人強暴,或是受小混混欺侮,她的一生可能就此毁于一旦,活得没有尊严,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
眼眶微泛着泪,叶淇鼻子一菗一菗地说着“也不是没有转圜的馀地,只要不让你爸知道,而你也要退一步,这样我要帮忙也才使得上力。”
单于皓奋兴地坐到⺟亲旁边,并伸手搂着她娇小的肩膀“妈,我就知道您最好了!只要您肯帮忙,要我退几步都没关系。”
见儿子撒娇,她更是拿他没辙“先别急着⾼兴,还没听老妈的方法就直说我好,我可承担不起。”
“妈,我这是相信您,因为这家给您管得是人人称道。快说出您的方法,确定了我就要人去办。”
“妈认识一家育幼院的院长,我们可以把安家女娃送过去。那家育幼院我长年定期捐钱,主事的吴院长是位无私的基督教徒,我相信安家女娃在那可以受到妥善的照料。”
单于皓沉默了半晌,才点头说道:“不要给爸知道了。”
“当然,那你赶紧去处理吧!不然再拖下去,那女娃可能真要流落街头当小乞丐了。”
他又点了点头,随即转⾝出门。
叶淇看着唯一的宝贝儿子,心里头有着⾝为人⺟的骄傲。
尽管才二十三岁,在公司的表现却已经颇有乃⽗之风,让公司一些大老也赞不绝口,私底下,对她以及老公更是孝顺有加,如今会兴起收养安家女娃的念头,大概也是天使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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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你办的事办得怎样?”冷着一张脸,单于皓公式化的问着办公桌前的人。
“当然妥妥当当的喽!只是你就不知道那小妮子的姑姑可真是个厉害角⾊,竟然要我付钱给她,才肯让我把人带走。”简直就是贩卖人口的行为嘛!
有棱有形的颇有兴味地上扬着“结果呢?你是怎么把人带走的?”他没想到还出了件有趣的事,尤其他对安若雅本来就很感冒了。
“不怎样啊!就是威胁她而已。我告诉她,如果现在不让我带走,以后只怕是没机会了,从此她就得乖乖的带个拖油瓶去际了。”莫厉为一派轻松的说着。
单于皓闻言不由得一笑“真有你的,抓住她的弱点,再狠很一击。竟然想要跟我们敲诈,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莫厉为忽地上前,倾⾝庒在办公桌上,丝毫不担心⾝上的亚曼尼西装弄皱了“快说,你这只『鳝鱼』啥时变成『善人』了?一个小娃儿也劳你这么费心,可一点都不像你喔!”
单于皓忽地脸⾊一变“莫厉为,我是请你来上班还是来碎嘴的?”他最恨人家鳝鱼、鳝鱼的叫他,这家伙偏要挑战我的极限,就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哎呀!真糟糕,一时嘴快,该讲不该讲的全脫口而出,太嚣张的下场就是踩到地雷了。莫厉为尴尬地笑着“不碎嘴、不碎嘴,要我赴汤蹈火也全凭你单经理一句话,何况哥儿们不是做假的。”赶紧讨好巴结,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天就算了,反正没有外人在场,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喊我小时候的外号,我会让你尸首无存。”单于皓森的威胁着。“随时给我最新的消息。”
随口应了应,莫厉为转⾝就跑。他可不想在地雷区待太久,否则一个不小心再踩到,他可就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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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您觉得好心叔叔会喜我做的黏士娃娃吗?”一双小手在还未成形的纸黏土上东西的,”对小人偶是捏得有模有样。
“小晴晴这么厉害,这对泥娃娃做得好可爱,就像咱们的小晴晴一样。这么可爱的泥娃娃,院长相信谁看了都喜,院长也好喜喔!”慈祥的脸庞散发着⺟爱的光辉。
安晴颇为苦恼地歪斜着头“院长也喜啊!那怎么办呢?小晴晴只做一对,材料也只够做一对,他们相亲相爱不可以拆散他们,怎么办呢?”
吴淑婷见她模样十分苦恼,发出会心的一笑“泥娃娃再可爱,也没有小晴晴可爱,所以院长只要小晴晴就好,那对泥娃娃还是送给小晴晴的好心叔叔。”
安晴小头轻点,然后又开始认真的将剩下的步骤完成,接着上⾊。最后拿出自己制作的卡片,小心翼翼地写着工整的国字。
“我没有盒子可以装泥娃娃。”失落的情绪全表现在灿亮的大眼中。
吴淑婷思索一会儿“好心叔叔不是有送你新⾐服和新鞋子?”
聪明的安晴一点便通“装⾐服的盒子!”孩子就是孩子,方才的失落感一扫而空。
娇小的她说完话,随即爬下椅子,迅速从房间拿出一只带着云彩花纹的粉蓝盒子。原本放在里头的小洋装早被她收蔵起来,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没有新⾐服,她不想成了院中的异类。
吴淑婷帮她小心地将泥偶放置在盒中,还不忘垫几张报纸,以免在运送途中摔坏了泥偶。
放置完毕后,安晴偏斜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但见她解下发上的粉河谛带,原本扎成马尾的乌丝跟着随意散落,最后她仔细地将缎带绕在盒子上,并且打了个蝴蝶结,这才露出満意的笑容。
“院长,那就⿇烦您帮我转给好心叔叔。”红通通的粉颊上有着満⾜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件伟大工程。
“好、好、好,院长一定会非常小心地把小晴晴的礼物送到好心叔叔那去,绝对不会把它摔着了。”吴淑婷眼中有着欣慰,然更多的却是心疼。
原本是⽗⺟手中的宝,备受呵护的小鲍主,而今却是孤单一个人,连唯一的⾎亲也不肯收养她,但是她却并未因此将自己封闭起来,反而像是一颗小太,开朗的将温暖与笑带给四周的人。
在院中,她俨然是一个小小的辅导老师,当其它小朋友心情不好时,她如光般灿亮的笑脸就会出现,这实在不像一个九岁小女孩会做的事,她早得令人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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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这是吴院长托我给你的。”莫厉为将盒子给办公桌后的上司,动作小心翼翼的,因为吴院长一再叮嘱不可摔到,害得他不自觉的谨慎起来。
单于皓接过盒子,佯装不经意地顺口问着“她过得好吗?还有,吴院长是否有代什么?”
“吴院长说姐小再三叮咛一定要向你说谢谢!姐小过得不错,而且越来越可爱,个子一下子又菗⾼不少,想来她以后一定是个窈窕淑女。粉嫰嫰的脸颊总是红通通的像颗小苹果似的,让人直想咬一口,还有…”莫厉为顿时眉飞⾊舞,像个超级爸在絮絮叨叨地赞美着自己的女儿。
单于皓单手一挥,示意要他停止,冷酷地吩咐“拍些照片回来让我看看吧!”
被打断的莫厉为不噤有些恼怒“单于皓,我是你的下属,更是你的哥儿们,你怎么老叫我做这种爸工作,简直就是把我这柏克莱大学的企管⾼材生给大材小用了。而且,你想看她,怎么不亲自跑一趟,何必硬要来个长腿叔叔的桥段,不嫌太过老套了吗?”虽然这份差事他做得开心的,只是老友的态度总是不⼲不脆的,老叫他做些跑腿事情,让人恼怒啊!
单于皓扬起一抹讪笑“我看你做得开心的啊!而且什么长腿叔叔的烂故事我庒没想过。如果你还记得你是我的下属,那上司叫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别像个女人家婆婆妈妈的。”
厉墨为脸上一阵青一阵⽩“我真是友不慎!”牙一咬便转⾝离去。
单于皓端视着手上的礼盒,浅浅的云彩粉蓝礼盒,上头系着如小女孩甜美笑容的粉河谛带。
他小心地打开礼盒,只见里头有张卡片,以及一对状似情侣的可爱小泥偶。
虽称不上维妙维肖,但是⾊彩鲜,中心有着各式各样的⾊彩妆点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卡片的封面是用腊笔绘上的蓝天⽩云,以及朵朵盛开的向⽇葵。里头的字迹端庄方正,就一个十岁的小孩而言算是写得不错了。他欣慰地点着头。看来吴院长把她教得不错。
看着卡片,他竟有种为人⽗的骄傲。卡片中的一字一句彷佛转化成一声声童稚娇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好心叔叔:
院长常教我们要懂得知⾜惜福,更要懂得感谢,所以今天我做了对小泥偶送你,感谢你送我洋娃娃、新裙子和新鞋子,虽然我不常穿。
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只有我有,我不希望跟他们有不一样的地方,所以请你要原谅我!
还有,不知道你的生⽇是什么时候?因为都是你送我生⽇礼物,我希望你生⽇时,小安睛也可以回送礼物给你。小安晴没有很多的钱,可是我会做小饼⼲喔!那是上星期来院中的大哥哥、大姐姐教我们的,他们还说我做的最好吃。
小安睛
这小丫头年纪这么小就懂得体贴别人,单于皓嘴角扬起一抹异于方才冷峻的笑容,并按下桌上的分机“林秘书,开张一百万的支票给慈恩育幼院,跟吴院长说是我为院里小朋友添新⾐服和新鞋用的,还有,叫吴院长也为自己买些新⾐服及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