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原本还存著一丝侥幸之心,但一看到路旁倒地的黑马,邵丹清就彻底的觉悟了。
对方好像也不怕他知道似的,一路上留下姿莲挣扎过的痕迹,明白的召告自己的狂妄。
邵丹清一路跟著痕迹,他根本不担心是对方故意弄出来的假象,因为阎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来的真快,可见黑玄风寨养的全是一堆废物。”讥诮的语气好像早已预知属下的死亡,阎刹勾起冷笑。
“邵大哥!”姿莲手脚被耝绳捆住,好端端地坐在石头上,她终于放心地露出笑意。
在求救的途中被他拦下来,接著就被挟持到这个地方,过程中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遥望远方,好像在等待某个人的出现。而姿莲却是心急如焚,几次想咬舌自尽,幸好凭著一丝微弱的希望才強撑到现在。
邵丹清对她点点头,示意姿莲切勿轻举妄动。
“只要放过姿莲,我可以任凭你处置。”面对阎刹,邵丹清并无太多表情。
他剑尖垂下,暗红的血迹凝块沾剑,不再像刚才一般锐利,面对敌人的姿态完全没有防备。
似乎只要阎刹一点头,邵丹清就马上弃剑投降,任人宰割。
“如意算盘打的真响,你以为我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你?”阎刹狞笑,扭曲的脸异常恐怖。“我最亲爱的儿子,难道你忘记我最喜欢迁怒无辜的人?你欠我的债,我会叫她偿还利息。”
姿莲震惊,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话。“邵大哥是你儿子?”
邵大哥是这个大魔头的儿子?姿莲拒绝相信这个惊人的消息。
“我不信!”她大声否认。
阎刹一阵仰天狂笑。事情开始有趣了!
“他没告诉你?”鹰似的锐眼盯紧面无表情的邵丹清,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嘲弄。“也难怪,这几年他一定处心机虑的想让你认为他白清的像张白纸。”
阎刹深谙磨折他人的手段,告诉她这件事,比亲手磨折邵丹清还来的痛快百倍。
邵丹清连剑眉都没有抖一下,像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语,但他愈是平静无波,阎刹愈知道姿莲对他有多重要。
“邵大哥,你说--你快否认阎刹的话呀!他是骗人的对不对?你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对不对?”姿莲挣扎的想靠近邵丹清,但绑住她手脚的绳子钉在大岩石上,她一站起就趴跌在地。
即使手腕都因耝糙的地面磨破细致的肌肤,姿莲还是瞬也不瞬地望着邵丹清,希望没有漏瞧邵大哥的否认。
可惜邵丹青就这么闷不吭声,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不,我不相信,你骗人,骗人--”
邵丹清从小就是她的屠龙英雄,完美的形象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我何需骗你,你仔细看,他的外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阎刹得意地睨了姿莲一眼。
姿莲顿时哑口无言。
只要严谨冷静的邵丹清微露怒气,那股慑人的霸意确实神似阎刹。
难怪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戴著平静的面具,不显露真正的喜怒哀乐。
那她爱的到底是真正的邵丹清,也就是阎刹的亲生儿子,或者是在纪家的邵丹清,一个屠龙英雄的表面?是她自己亲手把⾼贵的王冠加诸在他⾝上,一旦形象出现裂痕,显示出不堪的过往,她还能确定自己的爱是实真的吗?她真的能完全不介意他的过往,接受他有一个杀人无数的父亲?
她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或许你也有趣兴知道,纪家那次抢劫行动,就是由他一手策画的。”阎刹再捅他一刀。
他没想到他会救走纪老爷,并在纪府躲了十几年。更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行动,就是连结官府中最有名的捕快,再加上无数兵力,毁灭了整个山寨。阎刹就是在那一场战役中,失去自己的一只眼、一条手臂。
但他杀出重围,侥幸保住性命,并且东山再起。他把所有债都记在邵丹清头上,不取得他的性命誓不罢休。
邵丹清冷眼看过阎刹的狂妄,盯住姿莲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直到美丽绝俗的脸庞流露出些微惊慌、恐惧,他的最后一丝希冀,也终于熄灭。
贝起一抹清冷的让人心痛的微笑,淡淡地像似月华余晖,没有温度。
他本来就不应该奢望,姿莲会包容他的过去,更不应该认为能瞒住她一辈子。他想強求,却強不过天意弄人。
这确实是一个可悲的结局,但已注定好是他的命,永不得翻⾝。
他自嘲地一笑,突然呕出一口鲜血,顺著嘴角染上胸前。
毒葯已蔓延至五脏六腑,此刻再不服下解葯,一个时辰后立见阎王。
“邵大哥?”姿莲被他决绝的神情吓住,胸前的血迹怵目心惊。“你还奷吗?”
“多谢你的关心,我还撑的住。”他客气地道,一点也不像对未婚妻说的话。
又一口鲜血呕出,且夹著了暗红。
“邵大哥,你别死--”晶莹的泪水顺著颊边浸入尘土中,心慌意乱的姿莲怎么也扯不过大岩石的重量。
在这一刻,她完全没有想到邵丹清是谁的儿子,有著什么样的过往,只是全心全意的希望他平安无事。
“阎刹,他是你儿子呀,你快救救他。”
“救他?”他挑眉,状似惊讶。“土匪只奉行以眼还眼,以眼还眼。叫我以德报怨,不就是叫我改行当圣人吗?”狂笑出声,这一刻他已等好久了。
阎刹蹲下⾝,以鞭把托起姿莲的下颚。
“你真是天真的可笑,难怪被他骗的团团转。你当真以为他是喜欢你,才把你弄上床?醒醒吧!你家庞大的财产才是他中意的目标。”
“放开我。”贺姿莲别过脸蛋怒视阎刹。“邵大哥若要家产,纪家所有的产业老早就是他的了,笨蛋!”
阎刹也不生气,慡朗地仰头大笑。
“这就是他⾼明的地方,假意忠心,等到娶了你之后,再把纪家的独子⼲掉,到时他名正言顺接管纪、贺两府的事业,别人还会感激他,把他当作救世菩萨一样看待。这就是男人的手段,你懂吗?”
阎刹得偿所愿的看到姿莲眼中的不确定,而后満意地让开⾝,让邵丹清知道他美丽的未婚妻已经怀疑他了。
邵丹清见到姿莲那一点不确定,如同坠入万年寒冰,连解释也开不了口。
“阎刹,这几年你就躲在这个小山头,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邵丹清语中有明显的轻视。
“皆拜你所赐,我会叫你比我惨上十倍。”阎刹阴冷地转头,语气不善。
邵丹清彻底的羞辱他。“叫你三流的手下下毒,这就是你的报复?何时改行吃素诵经,那一场大围捕把你的狗胆吓破了吗?”用往事激怒向来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的阎刹,此时他冷的连姿莲也不认识他。
阎刹不怒反笑。“激我?是不是想拐我把解葯交给你?”探手进怀中,将一瓶白底红纹的小瓶子托在掌心。“你再过一刻钟没吃下这瓶解葯,将会全⾝挛痉而死,届时我会好好观赏你的表演。”
握著瓶子的手往后一挥,解葯成抛物线坠入后面的山谷中。
“解葯--”姿莲眼睁睁看它落入森绿的青翠山谷中。
“现在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慢慢扯出缠在腰间的黑皮鞭,准备在死前好好凌虐他一番。“看在我是你父亲的份上,我会留你一个全尸。”
“你的右臂已断,劝你还是趁最后的机会坑讪,否则谁给谁留个全尸还不知道。”邵丹清剑尖朝上,竖立不动。“瞎了眼的阎刹,需不需要我让你三招,以示公平?”惹怒他就如同惹怒一头暴躁的狮子一样简单。
“你!”阎刹浓眉横竖,长鞭马上向邵丹清的门面鞭下,強劲的力道从空气劈过,发出骇人的声音。
⾝影快速的往右闪,邵丹清几次想缩短两人的距离,却每每被皮鞭逼回。
邵丹清移动愈见不灵活的⾝体,迟钝反应让他添了几道伤痕。
姿莲担忧的视线一直跟随在邵丹清⾝上,他每添了一道伤口,她的心就更揪紧一分。
长鞭再一次落下,在邵丹清的肩扯出深刻的血迹,并且将剑卷住,阎刹运气拉回,当一声,长剑便躺在他的脚边。
阎刹步步逼近,长鞭也毫不容情的在邵丹清头上、肩、背留下更多血痕。邵丹清只凭翻⾝滚动,勉強躲避他的攻击。
“再躲呀。”阎刹发出嗜血的冷光,处在极度奋兴中。
打倒邵丹清带给他十足的优越感,证明他在这个世界上仍是最強的強者。
“阎刹,你这个态变、下三滥、专门偷袭人的卑鄙小人…”姿莲把所能骂人的辞句全说出,企图转移他的攻击目标。
“你放心,等到他死后,我自然会好好地料理你。”阎刹张狂地一笑,不知不觉间,已非常接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邵丹清。
原本闭著的双眼突然发出熠熠光彩,眼神如炬的射向阎刹。
得意的阎刹毫无防备,邵丹清趁机抓准黑鞭,将措手不及的阎刹扯近,抓起事先暗蔵在袖口的短刀狠狠刺落。
“去死吧!”短刀直没额际,噴洒出无数血光,邵丹清腿双一抬,顺势将阎刹的⾝体踢落谷底。
“不--”绝望的阎在危急之中握住邵丹清的衣袖,两个人双双翻落谷医。
“邵大哥--”心脏如同被人紧紧捏住,姿莲害怕的动弹不得。“邵大哥--”
“姿莲,我在--”微弱的声音从谷中响起。
“你没死?我马上救你,撑著,我马上救你。”姿莲惊喜交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拚命往⾝旁的落剑靠近,希望能抓到它开解绳索。
“你不能死,一定要等我,答应我绝对不能死。”姿莲喃喃自语,好像在鼓励他,又好像在给自己勇气。
直到快天人永隔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不应该伤了他的心。不管他有著怎样的过去,邵大哥对她确实是真心真意。
姿莲将⾝体伸直,以脚尖勾剑,移来移去却总差个些许距离。
“等我,一定要等我。”她急的泪花直落,语不成声。
“别费力了,即使你现在救起我,我也无法再活下去。”
“不会的,我们马上找大夫诊治,一定能医好你⾝上的毒。”现在她最怕的,就是他放弃求生的意志。
“听我说,我对不起你,不应该--”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怀疑你,不应该听阎刹的挑拨。”她快速的打断邵丹清的道歉。“我笨的认不清事实的真相,我是你的妻子,应该彻底的相信你的为人…我怎么那么痴呆?”
邵大哥为了救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听到别人刻意的挑拨,就一头栽进去,就算忏悔几千次,还是弥补不了对邵丹清的亏欠。
山谷中顿时寂静,没有任何回音。
“邵大哥?”姿莲屏住气息。
“好好活著,找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你不能抛下我,我已经有你的孩子了。”恐惧倏地占住贺姿莲全⾝。
听他的语气好像在交代遗言。
“能听到你不后悔的话,我已经心満意足了。”
树枝啪啪断裂的声音传进姿莲耳內,接著大巨的碎裂声如同敲响死亡的钟声,邵丹清从此没有回应。
姿莲悲戚的叫喊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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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
洁净的雪片如鹅⽑从天空飘落,覆盖整片大地,妆点出银白的世界。
轻盈的脚步转过九曲回廊,经过一座花架秋千,踏上整座由百年桧木制成的木桥。
桥边连接一座小平台,平台的四周皆以防风厚布掩盖,让旁人瞧不出里头,而台內的人可以透过布幕,净收烟雪飞雾的景致。
美丽⼲练的贺夫人拨开重重帘幕,眼望素白娉婷的纤弱女儿。
“莲儿,纪伯父来探望你了,”好似怕吓坏了姿莲,贺夫人轻声细语。
姿莲背对来人,望着结冰的湖面,不言不语。
贺夫人轻叹一声,使个眼⾊,退下守在姐小⾝边的婢女们。
好好劝她。贺夫人以嘴型请求纪老爷,眼底満是恳求。
纪老爷点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所有人都撤离后,他才走到姿莲⾝边,也跟著远眺美景。
“我一直把丹清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不胜感叹。
没有焦距的眼神逐渐凝聚,姿莲慢慢偏过头望着⾝旁的人。
“纪伯伯。”她好像这才发觉有人在她⾝边。
纪老爷摸摸姿莲的头,慈祥的模样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哭出来也许会好一点。”
从姿莲回家后,就像三魂丢了七魄,少言少语,连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骗我。”贺姿莲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丹清?”
姿莲点点头。
“他也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其实他早在带回邵丹清的时候,就知道丹清是阎刹的儿子,一开始他是测试丹清到底有什么用意,可是到后来他是真心疼爱著这个寡言的孩子。
“无论谁有那种父亲、那种往事,都会让人无法启齿。”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证明他是一个真正的好孩子。”
“不是。”她头摇。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那…”纪老爷摸不清她的思绪。
“他骗我已经怀了他的骨⾁,他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世上。他好坏、好坏…”想起此,姿莲又红了眼眶。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到最后还只挂念她的将来,一点也不怪她对他的怀疑。
纪老爷呆住,他没想到丹清和姿莲已走到这个地步了。
那往后姿莲该怎么办?失去白清的媳妇会被夫家一辈子踩在地,即使有庞大的嫁妆也难做人!
“姿莲,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重新面对平整的雪湖,雪花不停的飘落,偶有一两片停驻在纤弱的肩也不拨开。
平静的幽瞳让纪老爷心生不祥之感,姿莲该不会想殉情吧?
这个念头让他吓出一⾝冷汗,而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阻。
“你想开一点,人世无常,若能活著就是老天爷对你的恩惠,千万不要一时糊涂,断送以后的美好人生,想想疼爱你的父⺟亲,他们辛苦养育你十八个年头,到头来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纪老爷唠唠叨叨地说得口⼲舌燥,姿莲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姿莲?”他轻轻推著她的肩头。
看她的神情不知心神漫游到何处了。
“纪伯伯。”她回过神来。
纪老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刚才的一番话一定没有半句入进她的耳內,难怪贺家夫妇会急著请他过来劝她。
“姿莲,等倾宇回来,你就做纪家的媳妇好吗?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唯今之计只有让姿莲嫁入纪府,才不会让其他人说闲话,而且倾宇也会代替丹清好好照顾他的未亡人。
姿莲静静的头摇,回绝他的好意。
“你想清楚,别死心眼,这关系到你往后的生活,固执不得。”
姿莲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娃儿,也是他一心认定的媳妇,他看不得姿莲受到委屈。
“你如果担心倾宇,我会说服他,这臭小子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一棒打断他的狗腿。”
“纪伯伯,我会嫁人,可是不是嫁给倾宇。”她认真的说道。
“那你有其他的对象吗?”
姿莲肯定的点头。“我这辈子要嫁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谁?”纪老爷几乎已经知道姿莲要说的人是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询问。
“邵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