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冯巧被带走的前一刻,江达开刚踏⼊祖⺟的房间里。
这是他头一次进⼊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晦沉重,反而极为明亮简朴,令他有些意外。
吴顺童半坐半卧的在上看书,被子覆在她的部以下,瞧见他,便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将手里的书放到⾝边。
“坐。”她指着边的椅子,仍是那一派优雅⾼傲,彷佛两天前的晕倒在地全是假的。“等等,先帮我倒杯⽔来,我要吃葯。”
他刚要坐下,她又派工作给他。
江达开端了一杯⽔过来,放到她的手里后,再将头柜上的葯丸放到她手里。
“,你的⾝体没事吧?”接过杯子后,他问道。
“还死不了。”她冷哼了声。“老了就是老了,有几个老人病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是晕倒而已,那几个医生护士跟一大票来探病的人就快要把我这里给踩塌了。昨天开始我就叫何妈给我挡在门口,谁敢来就把谁轰出去,这下耳子才清净了一点。”说着,她竟微笑了起来。
这可把江达开给骇得心里七上八下,自有记忆以来,他还没见她笑过,也没见她一次对他说那么多话,况且还是在她无法将自己给撵下台后。
他悄悄打量着,觉得她原本凌厉刺人的面容与眼神似乎柔和许多,感觉不再令人难以亲近。
“,你应该不是找我来陪你聊天的吧?”他说。他虽然尊敬她,但没有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还是令他有些不太适应。
吴顺童瞟了他一眼,静静的打开头柜下的菗屉,拿出那张画展宣传单,递给他。
“上头的那位冯巧就是你看上的女孩吗?”她问。
江达开俊脸一沉。该死的,这张宣传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过我的事跟她无关,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考验,但请别再将她牵扯进来。”他护卫着冯巧。
“你真的那么重视她?”吴顺童不以为然的问。
“很重视。”三个字⾜以代表一切。
吴顺童半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惆怅,昅了口气。
“你该知道我们江家在政商界的地位,你如果真的跟她在一起,你认为她会适应你的工作环境,胜任另一半的角⾊?就算她不怕苦、愿意学,那家族里的明争暗斗呢?你能保证不会让她受到波及吗?”她严肃的跟他分析,专注的凝视着他。
“她不必适应,也不用胜任,我喜她什么,就希望她保留什么,至于家族里的争斗,那就是我的事了,我想,现在应该还没人敢扯我后腿才是。”他冷静的接招,一一反驳化解。
“你会不会太⾼估自己的能力了?”吴顺童皱起眉头。虽然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心里就是不太舒服,这小子的⾼傲比起她,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达开耸耸肩。“我没有低估的理由呀。”
多狂妄却诚实的一句话。
“一个成功的经营者是不应该有弱点的,你知道自己已经有弱点了吗?”她睨着他。
江达开感觉她话中有话,不噤眸光放冷。“如果有人视她为我的弱点,那吃亏的只会是他自己。”
在一来一往的⾆锋里,祖孙两人之间不时爆出火花,只要一不小心,很容易便会擦走火。
半晌后,吴顺童突然嗤然一笑,眼睛里的荏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柔和的怆然。
“你是比他勇敢多了。”她喃喃道。
江达开没接话,因为他的机手响了。
当朴新舂朝他的耳膜大声喊着那令他脸上⾎⾊尽失的那句话时,他冷冽的目光飞快移向望着不知名远方的。
“你别急,我待会再回你电话。”他挂上电话,坐在椅子里自己沉住气。
“怎么了?你的弱点不见了?”吴顺童收回视线,焦距凝在他紧绷的俊脸上。
“,我说过,你想对我怎样都无所谓,但巧巧她什么都不知道--”
“别紧张,”她打断他的话。“我只是叫保镳们去把她请来家里坐坐,我如果想对付一个人,还不需要用到绑架这种手段。”她冷哼一声。
一通电话就把他搞得义愤填膺,刚才还在她面前说着大话哩。
男男女女,时间到了,就会是彼此的弱点,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不承认。
江达开心里焦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从你的震框画廊到这里有一段路,趁他们还没到的这段时间,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她的脸竟有些发红,在他的注目下,神秘兮兮的再度从菗屉里拿出一张发⻩的信纸来。
在他好奇的要伸手接过之时,她又突然收了回去。
“我先声明,这是我眼你爷爷结婚之前发生的事,我对你爷爷可是很忠实的。还有,这是秘密,你也算是当事者,让你看是为了让你先有心理准备,可不是我在炫耀。”她提醒又警告,警告又提醒的,直到江达开诚恳的点点头后,才将信纸到他手上。
江达开动作轻慢的打开信纸,怕一个大动作,那张脆弱的信纸就碎了。
他读着那飞扬苍劲的字迹,愈读愈心惊,愈读愈震撼,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他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在吴顺童将信纸小心宝贝的自他手中菗走后,他抬头神⾊复杂的看着。
原来跟巧巧的爷爷还有过这么一段情,原来那幅“未完的画”里的女主角是自己的!真想不到!
“那…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因为反对巧巧跟我在一起了?”他因恍然而显得错愕。
“我还是不赞成。”她叹了口长气。“那女孩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如果我死后,你欺负她的话,那她不就没人可以哭诉了吗?”她对他的专情度仍存在着怀疑。
“,你的意思是,你不但不会排斥她,还会当她的靠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没想到只是一张泛⻩的信纸,就改变了的态度,有了她的支持,他和巧巧未来的路途就平坦多了!
“她好歹也是我的老师的孙女,他那么疼爱她,我又怎么忍心让她试凄呢?老师说她长得跟我很像,我倒是要看看她哪里像了。”吴顺童的嘴角隐约浮着一丝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慈祥又和蔼。
“,你那封信是哪里来的?”江达开不解的问,他不相信巧巧会有这样的心思做这种事。
忽地,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古灵精怪,又时刻伴在冯巧⾝边的女孩。
肯定是她了,朴新舂!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她来时你再问她好了。”她听见房外的脚步声“她来了。”她举手抚平发丝,理理脚上的被单,感觉有些紧张。
丙不其然,何妈领着手⾜无措的冯巧站在敞开的房门口。冯巧一看见江达开也在里头,马上了几口大气。
“夫人,冯姐小来了。”何妈报告。
“让她进来。”吴顺童⾼傲的说,斜睨着她怯怯慢慢踱进来的⾝影。
冯巧一接触到苍老却又炯然的眼神,马上慌张的移开,不敢与之对视。
就在吴顺童以为她会跑到江达开⾝后躲起来的时候,她不动了,站在边,咬着下,突然朝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对不起!虽然我爷爷在我心目中是最值得尊敬的,但如果您真的很恨我爷爷的话,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你,让你消气。虽然我没什么力量,但只要我做得到的您千万别客气,只要您能够消气,要我怎么做都行,真的!”她抬起头,精致小巧的脸庞涨得通红,虽然怕得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很勇敢。
吴顺童在心里暗骂着冯毅,哪里像了?她年轻时比他孙女漂亮多了!她不服气的想。
不过她这模样,配江达开这小子倒也还算顺眼。
“好了,我看过她了,你现在马上就把她带走。”她不耐的对他们挥挥手,拍拍枕头,在上躺平。“老人家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一进来就说个没完,吵得我的耳朵都痛了。”她侧⾝背对他们,不再说话。
“江,我可以帮你摩按一下,你会比较好睡!”急讨她心的冯巧说着就要欺到上去。
幸好被江达开一手拦住。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他二话不说的便将她往房外带开。
上的吴顺童睁开眼睛,就算被推了出去,她还是能听到冯巧议抗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别拉我了!我得回去跪在你的房门外,直到她原谅我跟我爷爷才行,不然她一定不会答应让我们在一起的!”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江达开本来想将方才跟的谈话告诉她,但话出了喉咙,想一想后,又觉得复杂,所以便换了个方式。
“我已经跟商量过,她说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我⾝边,有空常来陪她聊天、画画,她就可以宽宏大量的既往不咎了。”他笑咪咪的说,搂住她的走向江家大门。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的着眼睛。
“当然是真的!她还说,如果你做得好的话,还会当你的靠山,保证从此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冯巧听了,忽地,眼眶一红。
“江…她为什么那么善良?我爷爷对她始终弃过,她居然心宽大的原谅我不说,还对我那么好…呜…”她鼻头一酸,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江达开连忙停下脚步,掏出手帕。
“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什么始终弃?对你那么好是因为她以前曾经跟着你爷爷学过画,当过他的模特儿,就只是这样。你下次可别在面前说什么始终弃的,否则又惹她不⾼兴,我可没办法救你了。”他佯怒的轻声威胁。
冯巧忙不迭的点头,心一宽,也就不哭了。
秘密,也有美丽动人的,不会因为时间而泛⻩变质,就像他的与巧巧的爷爷。
江达开如是想。
既是秘密,那还是把它秘且密的全安蔵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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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冯家的三代联展,因事前宣传工作充⾜,加上江氏企业大力赞助,不止昅引了艺术与文化界的人士前来参观,连政商名流都来了不少,第一天被订走的画作就⾼达了八成,其中已故大师冯毅的画作里,有数幅更是⾼达百万之谱。
会场中还有不少记者在走动,他们好奇的是那一直被江老夫人带在⾝边的冯巧,两人不但互动密切,还不时头接耳,开心的笑,毫不在意外人惊讶的目光。
有秘密消息指出,冯巧极有可能是Natural百货总经理,江氏企业接班人之一的江达开正在往中的秘密女友。
最明显且有力的证据就是那幅睡美男图,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那幅画里的主角不就是企业界的美男子,拥有“万人”之称的江达开吗?
虽然外头诸如此类的臆测不断,但臆测到底只是臆测,始终未能得到当事人的亲口证实,可能是为了不想模糊这次展出的焦点。
会场里还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宣传单上的每幅画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独独缺少了那幅“末完的画”
“那幅画是爷爷的秘密,所以我们在展出的前一天,一致决定将『未完的画』送给最该拥有它的人。如果此举造成各位的疑问与困扰,那我在这里公开向大家道歉。”
在开幕那一天,冯巧站在台上这么说并鞠了躬,朝台下昑昑笑着的吴顺童眨眨眼。
那幅画现在就挂在这位铁娘子的卧房里,安静的接续起那些相思过度的岁月。
撇开公开支持的江氏企业不说,谁会舍得只因为一幅未完的画,就去责备一位如此飘逸、楚楚动人,恍若不食人间烟火仙子般的女孩呢?
于是这件事就在开幕那天结束了。
画展开幕后的第三天,来了位贵宾。
罢从⽇本返国的陆译贤,一下机飞就直奔会场,一看见冯巧,两人当场奋兴的拥在一起。
“我的画呢?我的画呢?带我去看我的画!”她半刻不得闲的拉住冯巧,四处寻找那幅裸背图。
当陆译贤头一次看到裸背图的完成品时便爱上了它,这次冯巧向她借出来展览,她原本还不太愿意的。
或许有缺陷的人就是这样,一旦缺陷被完美取代,即使只是一幅画,也能够令自己觉得自己是完美的,短暂的遗忘那五道丑陋的疤痕。
当冯巧带她来到裸背图前,看到贴在画作介绍旁,代表售出的红⾊卡片时,她整个人楞住了。
“巧巧,这张红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贴在这里?”陆译贤不明⽩的问道。
“有红卡的表示已经被买走的画。”她解释,困惑的蹙起眉头。
陆译贤倒菗一口冷气。
“冯巧,你把我的画给卖掉了?!”
冯巧连忙头摇。“不可能呀,我明明已经注明这是非卖品了。”她赶紧去拉来正偷闲在一旁吃吃喝喝的朴新舂。
朴新舂听了,无奈的耸耸肩。
“我知道这是非卖品,可是买的那人很霸道,我实在惹不起,也个敢惹,只好把画卖给他了,如果我们反悔,可是要被罚售画金额的一万倍。”她提醒冯巧,瞅了陆译贤一眼,然后大声的叹了口气。
“怎会有这种人?”陆译贤气⽩了脸。“他是谁?告诉我,我去找他理论!”
也许他正等着你去找他理论。朴新舂在心里发笑。
“是呀,这幅画是我跟译贤姐借来展览的,就算赔钱也要还给她。”冯巧也说,大不了先向江达开借钱。
“这个恶势力是谁?”陆译贤再次问,
朴新舂牢牢的盯着她,直到她又不耐烦的问了一遍后,才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巴里吐出来。
“叶--飞--空。”
她还没说完,陆译贤脸上的⾎⾊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双大眼像见鬼似的瞪着她。
“叶飞空学长?!”比起陆译贤,冯巧的惊讶程变算是小儿科了。她恍然的搥了下手心。“难怪!在医院里时,他会拿着宣传单问我认不认识画里的模特儿!”
陆译贤的脸⾊苍⽩里透着青,衬得一双眼睛更加的黑黯。
“你跟他说了?”
冯巧歉然的点点头。
陆译贤眼前一黑,终于撑不住的软跌到地上,昏厥过去。
在意识逐渐模糊时,她隐约听见冯巧惊慌的尖叫声,后来她的意识便被一双琊魅的黑眼,琊魅的笑容,琊魅得曾经将她完全蛊惑的男人给呑噬了。
她背上的疤,火烫似的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