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喏,这些全给你。”
劈哩啪啦地一阵声响过后,凤凰傻眼瞪着那散了一桌子的银子。
“哪儿来的?”
“废话!”俏蝉儿手扠瞪着她。
“当然是姑我…骆蝉儿姑娘自个儿去讨了来的呀!要不,你当是天撒钱尿?”她说话向来直剌剌地不懂修饰“因为你想要去⼲的事儿肯定不想让义⽗知道,所以,除了我的帮忙,你也没别条路喽。”
“我不能要!”凤凰头摇又摇手“这些是你存了好多年,想要开个小茶栈的本钱,我不能要!”
骆蝉儿是骆老实从市集里捡回来的,也是他训练得最的乞儿。三岁起就开始乞食,扁嘴是眼泪、露齿是甜笑,喜怒哀乐收放自如,还因此赢得了个“乞儿皇后”的头衔。
三岁时蝉儿的梦想是期盼亲生爹娘上门来寻,十年之后,她重新订下了目标,这一回她想用自己存的钱,开间小茶栈。
开茶栈比当乞儿还辛苦,钱也挣得少,会比较好吗?凤凰曾这么问过她。
当然好多了,蝉儿笑瞇着眼算计,开茶栈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也许哪天正好有个达官贵人经过,掀帘进来歇脚,糊糊和她这漂亮老板娘对上了眼,接着,就可以跷着二郞腿等着大红花轿喽。
但蝉儿十六岁时,她的梦又换成了另一个,只不过这个梦,除了凤凰,她可是谁也没敢去说。
“⼲么不能要?”
凤凰将思绪转回,只见蝉儿拚命地将所有银子都堆到她面前。
“我数过了,这里约莫是一千两百二十两银子,我也知道这个数字并不很多,但总好过于你这些⽇子没⽇没夜的拚命乞讨。对不住了!凤凰,这个数目若想买凶杀人可能还有段距离,但我也只有这些了。”
“你知道?”凤凰傻愣住。
“拜托!”蝉儿没好气地皱了皱鼻。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连你那么明显的举止都看不出。自从那⽇在大相国寺见着了那叫石崩云的杀手之后,你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四处死要钱,看来肯定是想要买了他去杀某个恨了多年的人吧!”她叹了气“杀人我是不行啦!可帮忙凑银子我却是义无反顾的。”
心中感动、眼底起雾,凤凰沉思良久突然从怀里取出了那颗琥珀凤凰。
“这个给你,蝉儿!”凤凰有些艰难地做了决定“你帮我,而我,也该帮帮你。”
“这是什么?”蝉儿脸上写満不解。
“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心中始终有一个梦的。”
“哎呀呀!没事⼲么提那?”
蝉儿挥挥手,那向来大剌剌啥都不在乎的脸⽪,也烧红了起来“人家是天边月我是地上烂泥巴,那不该叫梦而该叫空想。”
“管它是梦是空想。”凤凰握着蝉儿笑了笑“没去试过怎知他只是摸不着的月亮?”
“你在说什么呀?”蝉儿皱了眉头。
“别急!”她安抚着蝉儿,并用力将琥珀凤凰塞进她掌心“先拿好了,它能助你圆梦,待会儿,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蝉儿听完了她的故事离去后,稍晚,来找凤凰的人换成了仗剑,同样地,他也给了她一袋银两。
凤凰捏了捏锦袋,面有难⾊“我的脸,真写了缺钱用?”
“不用写。”仗剑仍一径淡漠疏离的语气“一起经过了这么多年,你甭出声我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既然知道,你不劝我?”
凤凰抬头睇着陪着她一路由苦难中走过的仗剑,他今年二十三了,拔俊酷,却有对比她更要深幽难测的眸子。
“怎么劝?”仗剑冷哼“当凤凰意图振翅时,她是什么都不怕的,我总不能用我的剑削了她的翅膀,硬是将她给留在⾝边。”
凤凰垂首捏着锦袋,玩味着他的话。
“是呀!凤凰是不应忘了翱翔的,而剑,也不当久蔵于鞘中,不是吗?仗剑,你已经二十三了,别再守护着我,该是为你自己前途打算的时候了,还是说…”她抬头勾出个很可爱的笑靥“你的志向和骆拓一致,都想当乞丐头头?”
仗剑面无表情不作声。
想当乞丐头头?
真是句笑话!若非为了她,像他这么喜四处闯见世面的人,又怎能忍受在同一处地方长久伫⾜。
“你当真…”若非強自庒抑,他那较八年前更加厚实的大掌早已失控地握住她的小手了“不要我陪你去做那件事?”
“不,我不要。”相较于仗剑,她回答得⼲脆。
“义⽗常说自己的梦该自己去圆,那笔债,合该由我自个儿去讨。”
“你不要我,却宁可去求助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虽不愿意,仗剑还是忍不住在声音里添注了火气“你是看不起我本事不⾜吗?凤凰,你该明⽩,经过这些年来的锻练,我早非当年那只能背着你逃出火场却无能为力改变一切的少年了!”
现在的我,绝对有本事可以帮助我心爱的女子完成心愿!
他微启了,却没说出口,他知道,她是不会想听到的。
“若真要选本事的,除了你,我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的,不是吗?”凤凰面无表情“你明明知道我不愿⿇烦你们两个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不希望连累到你们,我会选择那男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为了银子而办事。”
仗剑整理好了情绪,才再度淡淡出声。
“我帮你查好了,笑面阎君将在三天后到邵岗集顺逃谀坊,取那出千庄家海天豹的三手指头。”
“要去杀人的消息都传出来了,他不怕对方跑掉?”
“消息是从帜楼来的,那儿是江湖上顶尖儿的报情买卖易站,有人买消息、有人卖消息,过了嘴的事儿自会聪明地自动锁上。”
“帜楼?”凤凰想了想突然笑了。
“我倒忘了那琼心姑娘与你的情了。别说笑面阎君,就算你想找的是间阎王,她也会尽一切方法为你办到吧?”
仗剑没作声,当作没听到她的话。
“对了。”凤凰突生好奇“对方为什么只买了三手指头,而不是他的命?”
“钱不够。”仗剑迅速回答,睨着她的深眸玩味地瞇了瞇。
“石崩云开的价钱向来不低,你那些银子,”他瞄了眼桌上的钱袋提醒“我担心你只买得到你那仇家的…一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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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诡谲得叫人瞬间傻了眼。
石崩云在面具下向来浅浅挂笑的俊颜,这回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瞇着眸子,扫了眼躺在铺満月光的赌桌上的海天豹。
很好,这家伙如假包换正是海天豹。
很好,他似乎自知宿命难逃,乖乖束手就擒地五花大绑双手双脚,成大字仰躺在赌桌上,恭候着他笑面阎君的大驾光临。
很好,海天豹的嘴里甚至还体贴地塞了布帛,即使他不断挣扎,吓得泪⽔、鼻⽔热汤流滚,也无法大声呼救引来官府的注意力。
自从上回在大相国寺里砍了厉俊之双手双脚后,他石崩云马上⾝价大涨、走路有风,目前名列十大通缉要犯排行榜上的第二名,仅仅次居于狂鲨那只江洋大盗。
虽然他并不怕官府那些酒囊饭袋,但做生意嘛!总希望顺顺利利、速战速决,除非必要,否则绝不招惹不必要的⿇烦,所以,他不得不称赞海天豹这样的做法十分地上道而且贴心。
可如果真的什么都很好,那为何向来将微笑当饭吃的他会笑不出来?
只因这桩事样样都好,就是一点很不好,躺在赌桌上的海天豹两只手掌以纱布裹出了十个伤口,十手指十个伤口,他的手指已先让人给由指斩断。换句话说,那呈大字仰躺的家伙没有半手指头可供他“尽情享用”而他,对于买家的承诺是--三手指头!
搔首困扰之际,石崩云才察觉出屋里还有个人,他半转⾝瞇着俊眸审视着正由黑暗中慢慢走到透着月光窗口的⾝影。是因方才乍见没有手指的海天豹太过震惊,否则,他早该察觉出她的存在了,不论是从脚步声或是从呼昅声听来,他都辨得出对方不但是个年轻女子,而且还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站在月影下的她让人瞧不清面貌,只看得出一⾝补丁的乞儿⾐,但她那对出奇莹亮的双眸和那头亮灿的长发还是很轻易地,掳获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他瞇眸审视,她怡然承受,两人间的沉默最后由凤凰出声打破。
“你是在考虑要不要将易改为脚指头吗?”
“很幽默!”
石崩云笑了笑,自怀中掏出一只匕首在手中轻拋,并顺势在赌桌上坐下,让匕首在那打着颤的海天豹脸颊上滑动着。
“是你砍下了这家伙的十手指头吗?”
凤凰点头,出手的人是仗剑,但她是主使人,点这个头,并没有错。
仗剑事先帮她查过了,海天豹开赌坊三十余载,其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砍了他十手指头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你是太恨他了还是…”
他弓起长腿潇洒地架在赌桌上,很強势的动作,可面具下传出的却仍是涸仆气的笑声“只是想故意坏我的事儿?”
这笑声她并不陌生,那天在他砍下厉俊之腿双前他也是这么笑的,对他而言,笑,并不代表着没事了。
“我并不认识他,所以,你猜对了,我纯粹只是为了坏你的事。”
凤凰面容镇定,摆明了不怕惹火眼前的猛狮。
“如果明天你的买家知道他原先买定的三手指头变成了十,这笔帐可不知该怎么算。你是⼲脆骗说是自己手快十全砍了?还是去道歉事前没能护妥货主,最终落得没有手指头可砍的结果?”
淡淡笑丝配上漫不经心,这女人难不成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湖传言笑面阎君只要收了银子就会执行到底,从不曾自毁承诺,却不知这一回,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凤凰从容不迫地⾼仰着颈项,她那头乌瀑似的青丝亦随着她的动作披散背后。
即便心情不慡极了,石崩云还是忍不住要诧异,明明穿得一⾝破破烂烂,这讨人厌的乞儿丫头,在这种时候,怎么还有胆摆着⾼⾼在上、自信満満的公主姿态?
一个念头闪过,他突然很想击碎她那惹人厌的自信与冷静。
银光疾掠,石崩云手上匕首朝向着凤凰飞去。
強风逆扫,匕首削落了她颊边一撮青丝,也在她柔嫰颊上留下了浅浅红印。
⽪未破、⾎未淌,这只是个小小的惩戒!
飞刀面时,凤凰既未惊惶失⾊呼叫,也未掩头闪躲,她只是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眼,她见到石崩云火气已逝,赞赏取代眸底的神⾊。
“不错!对一个不会武的女人而言,你还満勇敢的嘛!”
跃下赌桌,他笑笑地朝凤凰走去。
“我不是勇敢,只是没得选择,”她话说得坦⽩“依你的本事,若真想要杀我,我本没有机会,既然如此,闪避何用?”
“很好!”他手环而笑“你不但勇敢而且聪明,我就是喜和这样的人做买卖。”
“你算准了我的出现就是为了想和你做买卖?”
“那当然!”他耸肩“否则我想不出其它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错!”她点点头“我也喜和聪明的人做买卖,赌桌底下有十手指头,随便你想拿几去差都可以。”
“忘了那场失败的买卖吧!”石崩云用手爬了爬发,有些无可奈何。
“明天我会将买家的订金和十倍赔偿金奉送过去。我虽不曾失败,但接受失败的风度还有,这事儿该如何处理是我的问题不劳姑娘烦心,现在,”他睇着她“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买我去杀谁了吗?”
“不可以。”
她软声软气却固执十⾜的回答,让他的眉头打了好几个结。
“想买凶杀人又不肯代要杀的是谁?”石崩云忍不住头摇“你当我是神呀?能猜得出你的心意。”
“不说是因为时机未到。”凤凰气定神闲的说“我那对头本事很大,若非确定了你的本事⾜够,我不能说出他是谁,太早说只会破了我的布局。”
不说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如果现在她?*鲆钡娜耸堑苯窕实郏荒严胂笏隙ɑ岫话不说当她是个疯子掉头走人。縝r>
惟今之计只有先找机会留在他⾝边再伺机而动了。
她咬咬,也许她能在这段时间里想出一个妙计,骗他为了她去杀那个狗皇帝。
“算了吧!”石崩云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你若怕我本事不⾜大可另请⾼明。”
“不,我探听过了,天下杀手虽多,但论起武功最⾼,办事最⼲净俐落的顶尖⾼手,则非你莫属。”
“少灌米汤。”他瞪了眼像猪公似被捆绑在桌上的海天豹“这儿不就摆着一桩我失手的例子?小乞婆,咱们的易,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能!”凤凰仰颈顶回他的话,语带蛮横。“我决定了是你就是你。如果你不和我做生意,那么⽇后我还会利用各种管道破坏你将接手的大小任务,让你次次都要铩羽含恨而归。”
石崩云好玩地打量起了眼前黑抹抹的她。
“这么和我斗,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因为并没有人出钱向你买我的命,素闻笑面阎君是不做赔本生意的,还有,”她由怀中掏出钱袋扔给他。三一千两银子,这只是订金,事成之后,想叫价多少都可以。”
明显地,三千两银子有效地止住了石崩云离意甚坚的脚步,他收下银袋,笑眸更亮了点,凝神想了想后,他慡快开口。
“好吧!反正最近也闲的,就照你的规矩玩,只不过,如果最后我发现你要我杀的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那么,可别怪我要毁了这桩易。”
凤凰不出声,这事儿后续发展上还有得棘手的,但不管了,总之先将他拖在⾝边再说吧。她点点头,佯装同意。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证明我的本事⾜够应付你的对头?”
“你让我留在你的⾝边,我自有眼睛去看、去评断你的本事。此外,我也好一边留意那对头的动向,待时机成,我自会告诉你如何动手。”
“按你的意思,我倒成了柄杀人的斧头,不消问、不需明⽩,一个手势刀起头落。”他哼了声“这可与我平⽇做买卖的原则不同。”
“不好吗?”她反问他“你连脑筋都不用动就可以轻轻松松银两⼊袋。”
石崩云贼贼地笑了“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而通常想贪点儿小便宜的人,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凤凰睨着他“我称赞过你的聪明了吗?”
“是的,你称赞过了,所以请不要再次吹捧,那只会让我更加觉得你设下的是个将会致命的陷阱。可偏偏,对个总是自以为聪明过人的男人而言,愈是致命的陷阱却愈能起他的趣兴。”石崩云耸肩,无所谓地看着她“你想跟着我就跟吧!只要你受得了我那种刀口舐⾎的生活方式。”
“别想用这种话吓跑我,在我的目的达成之前,即便是天塌下来,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好令人感动的话唷!”他故意打了个哆嗦“既然大家都把话摊明了讲清楚,那咱们也就甭再拘束了。”他嘻嘻笑“花钱的是大爷,姑娘,还请惠赐芳名。”
“我叫凤凰。”
凤凰给了他要的答案,却听到了他由面具下传出的大笑。
石崩云笑了好久好久,那种笑声,一点儿都不像个杀手。
所谓杀手,不都该是剑影长啸,冷漠无情不懂何谓笑的吗?
这家伙,真是失职得可以!
还有,真这么好笑吗?
是谁规定行乞的人就不能是凤凰?就不能叫凤凰?
笑呀!笑呀!当心笑掉了大牙!
凤凰嘴角上扬,心底起了恶念,快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多笑几声做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