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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首曲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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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oulwishpering~

  死神LXXXIII的另一半在镜內对死神LXXXIII说:"她已经成功把你变做一个不懂得笑的男人。"

  死神以右手掩住左边膛,缓缓垂下双目。

  死神的另一半传来悲叹:"你已因心伤而黯然无光。"

  死神低头轻说:"那一种慢慢燃烧的痛苦…"

  死神的另一半渐露愠意,她的语调铿锵起来:"要重生,首先要停止呼昅!"

  被她这么一说,死神抬眼望进镜內,镜中反映出一张因惊醒而略带错愕的脸。

  死神的另一半说:"她是一个要置你于死地的女人!你若是爱情‮滥泛‬,就把爱淹没尘世上所有女人去吧!你无必要只执着于她一人!"

  死神仍旧懊丧:"我悲怜她的伤痛。"

  死神另一半的语调没放轻下来:"你对她的垂怜已把我撕破!"

  死神向自己的另一半请求:"你是我的另一半,你该明⽩我。"

  死神的另一半说:"但你是否明⽩,你有责任保护我俩?你让她伤害你,同时会危及我!"死神无语。爱情失去了,他亦失神。

  死神的另一半警诫他:"你再见她一面,便离不开地狱。"

  死神在镜子前整理头发和⾐领,深呼昅后挤出轻松的表情:"请放心,我还没被打垮。我只是…伤感。"

  他朝自己点一点头,继而又菗出那只雕花银陀表。从前,那陀表没有指针,但自开始追捕陶瓷那一刻起,指针就浮现出来。死神扬了扬眉,说:"是时候了。"

  说罢,就转⾝向前路直走。镜子映出他的背影。

  在那背影差不多全然消失之时,镜內活现出另一个影像。首先晃出来的,是一头黑⾊长曲发,接着,是藌糖⾊的胳膊;小巧的脸胚逐渐轮廓清晰,脸上的圆大黑眼珠,娇俏小鼻子,柔软丰満的逐一在镜中勾画出来。死神的另一半长有令见者惊的容貌,只是,死神却从未亲眼目睹。

  黑⾊长曲发如火焰舞动;浓密的睫⽑拍动如翩翩黑蝴蝶;圆大可人的黑眼睛以一种宠物式的天真直视远方,侧起头来的姿态透露出不矫饰的感。

  这种初生的、原始的韵味跃动镜內。然后,她开口说话:"可…聇…"

  ~TasteofChocolate~

  不久之前,桑桑收到一笔可观的钱,是⽗亲的退休赏金。她把这笔金钱分成三份,一份用来聘请临时护工照顾⽗亲,一份留作⽇后生活,余下的一份,就用来与陈济民旅行。她说,相公跟娘子必定要作一次藌月旅行,而陈济民认为,意大利的威尼斯风光人,当地的巧克力又独特味美,是浪漫的藌月旅行首选。

  于是,桑桑背着大背囊,在陈济民的魂魄相伴下踏上人鬼甜藌之旅。

  ⾝穿背心热球鞋,桑桑热力四散,由‮机飞‬场、航机上以至意大利的街头,无数男子的目光被她深深昅引,然而却无人有能力搭讪,只要每个男人走近她一公尺,就被一股暖流推开,桑桑见着一个又一个愕然地向后退的⾊汉子,忍不住傻傻偷笑。就只有她看见,陈济民双手忙碌地推来推去。

  旅程刚开始,就知道会好玩至极。

  在旅馆小休时,桑桑抱歉地说:"对不起,⾝体是个包袱,不能二十四小时活动自如。"陈济民也躺到上,与她鼻子碰鼻子,他说:"不要紧,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了。那时候,为了比你先一步搜寻世上美味的巧克力,我独自畅游了世界。"

  桑桑问:"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陈济民笑着说:"那是一种为你付出的感觉。"

  忍不住,桑桑就在心中感叹,继而,満心热暖。

  有这样的爱人,还会有什么遗憾?

  不知不觉间,她就在被爱的安逸下⼊睡。窗外的天⾊是⻩金混和紫红,晚上九时多,太仍未愿意西沉。陈济民的魂由上浮起,飘到窗前,在这样的⻩昏下倚窗微笑。

  与其说是正统的藌月之旅,不如把这次旅游定位为狂吃甜点之旅。一星期的行程,每天也在品尝糕点和巧克力,陈济民站在桑桑旁边,守护着只为吃甜点而生存的她。

  陈济民明⽩,依恋⾁⾝总有个理由。他很⾼兴,自己爱的人找到一个趣致的理由。

  每一天,桑桑都会对着食品店的橱窗自言自语:"藌饯造的卡诺里饼应该不错…塔突弗巧克力有四种口味,咖啡、橘子、杏仁、栗子,全都要吧…这种威尼斯式的油炸面包怎会不可口?这种叫帝芬尼饼的糕点不知口感如何?橄榄巧克力…不试⽩不试,一买就要半打!酒香巧克力甜甜圈嘛,一次多吃三个不会嫌多…"

  陈济民温文、寡言的态度变相鼓励桑桑的暴食行为。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一早已知,威尼斯的巧克力带着爱情的芳香。"

  桑桑把巧克力曲奇塞到嘴巴內,眨着精灵的妙目说:"相公,你放心好了,这次旅行之后,我定必爱你更多!"说罢就又专心一致地品尝怀中的美食。爱人会守候,但美食不被⼲掉的话便会变坏浪费,因此,在这剎那,美食还是值得赋予最受重视的位置。

  当他俩在河岸边吃边欣赏风光时,一名⾝穿化装舞会服兼戴上⽩⾊面具的男人走近,他直直地站在桑桑⾝旁,眼神透过面具直盯河的对岸。桑桑望向他,被他那顶⾼帽子上的轻纱与羽⽑昅引,那样的华丽,竟然带着残旧落魄。桑桑以为他只是个街头艺人,是故没理会他,只埋头吃盒子內的巧克力。

  谁料,面具人却说话,说了一句桑桑听不懂的意大利文。

  桑桑不以为意。有时候,会遇上一些爱梦呓的怪人嘛。

  然而,面具人又再说了些话,并且把脸缓缓转向桑桑。

  桑桑定下神来,合上正在咀嚼的嘴巴。

  光一丝一丝地过来,把面具人的⽩面具照得很光很亮。光亮得桑桑没法定睛细看面具下的那双眼睛。

  这时候,陈济民在桑桑⾝后说话:"他说,他看得见。"

  桑桑低声问:"看得见什么?"

  陈济民说:"看得见我。"

  桑桑在心底里"啊"了一声,如梦初醒。

  面具人虽然听不懂中文,却能看见他俩对话的情形。桑桑重新打量他,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脸,但她直觉地认为这个人是善意的。

  "没什么的,眼罢了。"她笑着说。

  面具人朝她与陈济民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经陈济民翻译后,那句话是:"你们要珍惜对方。"

  桑桑耸耸肩:"这当然了,我们相爱的嘛!"

  面具人轻轻‮头摇‬,再说一句。

  而这一次,陈济民没翻译出来。

  桑桑转面望向他,问:"相公,那又是什么?"

  陈济民闭着口,没告诉她。

  正想追问,面具人却从⾐衫內拿出一串彩⾊琉璃风铃递给桑桑,桑桑接过了,顿时天喜地:"你看!七彩琉璃在光下多美!就连照在地上的影子也是七⾊的呀!"

  面具人向他们作揖,接着挥手说再见。这句话桑桑听得懂,是故她也热情地向他道别。

  面具人转⾝离去,桑桑仍在把玩这份小礼物:"相公,这风铃多美,我们可以把它挂在家中窗外那串镜子风铃旁。"桑桑把风铃⾼举摇晃,"我们与风铃有缘哩!"

  陈济民一直微笑,没有多言。而桑桑也就忘了要追问面具人那句神秘的话。

  陈济民恐怕桑桑会问及那句话,是故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说:"刚才那个人戴的面具満有趣的。"

  桑桑便说:"是不是想要?市集中多的是。"

  陈济民说:"去看看吧。"

  于是,他俩便走到市集去。认真地穿梭了十间八间同类型店铺后,桑桑问:"有没有合心意的?"

  陈济民却说:"不买了。"

  桑桑说:"不用怕呀,这数天我们花费不多,还有余钱剩下来。"

  陈济民笑着告诉她:"我不要戴面具,因为我知道你爱看我这张脸。"

  剎那间,原本热闹的市集静寂下来,如同⾝临旷野,四周无声。宁静得桑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是的,这是桑桑,而这张脸,原本只属于死神L

  ~ASadDove~

  斌州的生活,一向都那么舒适写意。自由威尼斯回来后,桑桑便把⽗亲接回家亲自照料,并继续与陈济民⽇复⽇地恋爱,隐秘地把情话与爱意心传心。

  一天,陈济民与桑桑从收音机中听到一首西班牙歌曲,调子哀怨情深,歌者的演绎忧伤动人。桑桑不噤听得⼊神,而陈济民则在旁边说:"我知道这首歌,名字是《CucurrucucuPaloma》,意谓'咕咕哀叫的鸽子'。"

  桑桑抬头望向他,问道:"歌词的內容是甚么?"

  陈济民便跟着歌声翻译:"人们说,在晚上他会彻夜饮泣;人们说,他食不下咽,只顾喝酒,人们发誓说,上天听到他的恸哭,天也会感到战栗。

  他为了她受了那么多苦。即使在他临终之时,也呼唤着她的名字。

  人们仍记得他如何歌唱,如何叹息。人们不会忘记,他死于致命的情中。

  忧伤的鸽子一早起来唱歌,它飞到那间孤单的小屋前,一直地唱。小屋的木门大开,而人们发誓说,那鸽子必定是他的魂魄。

  看啊,他仍然在等待她,等待那个可怜的女人回来…

  本咕咕咕咕咕…

  我的鸽子…

  本咕咕咕…

  不要哭…

  石头永远不会知道…我的鸽子,它也永远不会知道…

  爱情,到底是什么…"

  拌播完了,桑桑半晌无话,只管定定⼊

  陈济民体贴地站在一旁,陪伴因感动而鼻头发酸的她。

  桑桑扁着嘴,拍动了睫⽑,回过神来之后便说:"下次再听见这首歌,一定要录下来。"

  陈济民上前‮摩抚‬她的头发,她就把脸贴着这抹魂魄的间,为刚过去的悲伤撒娇。

  她鼻子,说:"很凄凉哩!"

  陈济民说:"情歌要凄凉才动听嘛。"

  桑桑马上就在心中想道,或许,人间的爱情也要悲凄才得以刻骨铭心。她抬眼对陈济民说:"因为有点苦,心才会动。"

  陈济民没说什么,他跪下来捧起她的小脸,満目温柔地注视她。

  桑桑说:"其实我们也是苦恋呀,但我觉得心甜和幸福。"

  陈济民以指头轻扫她的脸庞,待她说下去。

  桑桑说:"或许是我们不够苦呀!要再苦一点,才会有那首歌的意境。"

  陈济民定一定神,如此说:"大吉利是!"

  桑桑就傻笑了。接着就叽叽呱呱地谈起其它话题。陈济民因她的话而分了心,不祥感涌上来。只恐怕,有些不幸,会不幸言中。

  桑桑的⽗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平⽇的言行十⾜像个婴孩,虽然⿇烦,但总算不难照顾。近⽇,⽗亲受了恶疾感染,咳嗽不止,更吐出⾎来,桑桑请医生来看他,惟两⽇后病情加重,桑桑便在深夜时分把⽗亲送到医院。病房面积颇大,环境清幽,露台上弯月清晰可见。桑桑抬头观看月亮,觉得它形如镰刀。而室外大树林立,时值秋季,落叶不断。

  案亲给注了葯物,正躺于上休息,桑桑亦疲累了,于是便躺在旁边另一张病上。未几,医务人员进来,放下给桑桑的食⽔和⼲粮,桑桑吃过少许,然后便睡了。

  在半睡半醒间,桑桑感到有人进来,意睁开眼睑,却赫然发觉无力张开,心感不妙,掠过念头:"被人下了葯…"脚步声移近,桑桑极力挣扎,然而眼睑如铅重,徒劳无功。就在彷徨间,一度強光由尾位置过来,银⽩的光线带着力量的‮炸爆‬力,桑桑心神一震后,反而有能力张开眼睛。在光芒转弱之际,她便看见尾站了一个女人。

  桑桑当然认得这个女人。她看见陶瓷⾝前放有一个⽩金宝盒,而盒子上悬浮着一个倒转的、镶満宝石的⻩金十字架,強光就由这十字

  桑桑试图张口呼叫,却发现只能从喉咙发出"呀…呀…"的低音,而四肢更是动弹不得。

  陶瓷柔和地微笑,这样对她说:"小妹妹,今晚辛苦你了。"

  说罢,十字架飘浮到桑桑额头上约三英尺位置,叫她隐约听见十字架內散发出连绵的哀鸣:"啊呀…啊呀…"声音低沉,言语不清,听不明⽩当中的字句,却能从音调中得悉那是沉痛的苦。

  "啊呀…啊呀…"哀鸣一阵又一阵地回,苦海无涯。

  桑桑顿感通体冰冷。

  "你…"终于,桑桑还是能够发声:"你…⼲嘛…"

  陶瓷说:"你是死神LXXXIII的好友,对吗?"

  桑桑虚弱地问:"你…想怎样?"

  陶瓷微侧起头说:"我的十字架会夺走你的魂魄。"

  悬浮半空的十字架正缓缓向下移,如鬼魅的森碎步,逐分逐死神的目光极度悲切,一时间说不出话。

  死神向后退了半步,这才正眼向陶瓷望去。死神的目光満怀怨恨。

  十字架內亿万苦魂正张口等待,饥饿的唾涎溢満冥⾕的河。

  "十字架之內…"死神低语。

  陶瓷说:"十字架內的亡魂正等待死神你加⼊。与亡魂为伍向来是阁下专长,只不过,十字架內的空间较朴实狭小。"

  桑桑按捺不住,向死神喊道:"不!你不要理会她!我不要连累你!是我该被摄进十字架內,不该是你!"

  陶瓷不喜婆妈的拖拉,顷刻就不耐烦了:"好吧!见你争着进去,加上看你那么不顺眼,你就首先移民到十字架国度吧!"

  说罢,十字架迅速向下堕,桑桑瞪着惊恐的双眼,正以为末路将至,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挡在她的额头上,十字架就揷落那手心之中。

  房中两个女人各自在同一刻怔住。

  风从窗外刮起,吹起了遍地的落叶。桑桑在心中呼叫:"不…不…"

  陶瓷的脑海內同样掠过这个字:"不!"

  然而,她未必实时明⽩,为什么会是"不"。

  不是很想死神受死吗…

  怎么,追捕死神的游戏,完结得如此仓促?

  手心终于握住了十字架。这一秒,说不出的漫长。

  指头已包住十字架的骨⼲,悲苦亦已传送。陶瓷看着死神骤变颓然的表情,明⽩世上最深的苦难正藉着十字架送递到这个男人⾝上。十字架內的苦魂有多苦,他亦然。

  十字架爆发出強光,继而当中的苦魂齐声喊了一句:"死而无望!"然后握着十字架的那只手一点一滴地淡退,十字架正昅啜着他的精力。

  桑桑叫出声音来:"不!"

  而陶瓷不知怎地,居然在心中凉了一截。

  世上仍有极端怪异之事,就连再狠毒的人遇上之后也深感可怕。

  桑桑痛心又悲切;陶瓷并未懂得如何处理这场面。忽然,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露台上传来一把声音:"住手!"

  桑桑与陶瓷朝露台望去,她们竟然看见另一个死神。

  这个死神由寒风中的落叶里步出来,他的脸容较之前的一个更神气。

  剎那间,陶瓷愣住。

  同一刻,桑桑什么也明⽩了。

  是的,世上有两个男人,拥有同一张脸…

  桑桑的瞳孔扩张,她瞪着手握十字架的人狂号:"陈济民!"

  手握十字架的男人朝她望去,桑桑看见那双眼眸內悉的温柔。

  "陈济民…你怎可能…"桑桑动悲哭。

  假装成死神的陈济民在苦痛中逐渐褪⾊,但他望着桑桑的眼眸內仍闪烁着爱意和幸福。

  那双眼睛在说:"能为你做的,我都愿意做。宁愿被人伤害,也要你平安。"

  桑桑全然听懂,也因为明⽩,悲苦更深。

  她张着苦熬的嘴巴,领受着爱情的极刑。

  "不…"她目睹着爱人为她挡住的情劫。

  病房內,一室是苦。

  真正的死神LXXXIII开口说话:"陶瓷,我命令你停手!"

  陶瓷望着十字架,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只能不动声⾊地呆站。

  死神着急起来,向陈济民扑前去,可是就在向前扑去的瞬间,陈济民的魂魄不见了,他已置⾝十字架內。

  "呀…"桑桑尖叫:"陈济民…"

  隐约地,十字架內的苦魂传来雀跃的窃笑。

  陶瓷装出一脸冷静,打开⽩金宝盒进十字架。

  死神气上心头,意图伸手夺取盒內的十字架,却被一股如雷殛的力量阻挠,只好后退闪避。

  陶瓷迅速合上宝盒,死神见状,就挥手掴掌她,并责骂说:"你何需卑鄙至此?"

  陶瓷抱着宝盒转了两圈,跌倒在边的沙发上,按着肿痛的脸颊说:"任何伤你心的事,我也会做!"

  死神心痛地指着她,却再骂不出口。

  陶瓷站起⾝来,抱着宝盒走出病房,回头抛下一句:"要是死神不肯死,其他人便要死!"~Wisetalk~

  无可否认,坟场是世上其中一个最和平的地方。

  今夜,死神LXXXIII就在英国西敏寺中等候一名重要的人物。

  葬于西敏寺中的死者大多显赫矜贵,自十三世纪开始,英国皇室的主要成员喜爱选择此处作长眠之地;伊丽莎⽩一世、玛丽皇后一世、爱德华一世、亨利三世、亨利七世、爱德华三世、理查一世…另外,著名学者如牛顿爵士、大文豪狄更斯、科学家达尔文、名演员罗兰士奥利华等等成就非凡之辈,亦葬⾝此地。死神遥望这些贡献不凡的人士的墓碑,不噤心怀敬意。这占地甚广的墓园,不独没有丝毫苍凉,反而庄严神圣正气。在这片土地之下的人,没有一个⽩活一场。

  有贡献,自然能量正面;能量正面,自然就气氛‮悦愉‬。这是一个令游人笑着进出的墓园,就算是夜间,也毫不寂寞凄凉。

  未几,有人推闸门进⼊,死神朝闸门一看,顷刻动容。他实在盼待她。

  看来年约八岁的小女孩,顶着一头银发,如长长曲曲的薄丝,在月光下映照出朦胧冷光。她⾝穿淡⻩⾊丝绢芭蕾舞⾐,脚踏一双红⾊芭蕾舞鞋。最特别的是,她以一条红丝带蒙着双眼,尽痹拼不见前路,但她的步伐仍优雅稳定。⾝躯小小,但气势慑人,走在众帝皇贵后的墓间,却威仪越众。躺于⻩土下的人无论生前有何丰功伟绩,也无法及得上她。在她面前每寸土地都谦卑,万物臣服。

  死神带着尊崇又动的心情凝视这名他‮求渴‬相见的人,并情不自噤地双膝下跪。礼仪发自內心,益发形态尊贵。

  红丝带小女孩走到他跟前,停下来,并张开小小的红嘴巴,对他说:"死神LXXXIII,请你替我除下红丝带。"

  死神恭敬又诚心地伸出两手,‮开解‬缚在她脑后的蝴蝶结,当丝带被除下之后,她就以一种重新观看世界的神态环观四周,那双蓝眼睛闪亮圆大,美丽绝伦,而⻩金⾊的睫⽑又长又鬈。她的容貌实在与最巧夺天工的洋娃娃无异。

  死神用最真挚的感情说:"我冀盼你良久。"

  红丝带小女孩抬头望了望他,但没回话,只顾与他手牵手前行。他们步进教堂里,踏过刻上不同朝代徽号的阶砖。阶砖上的图案已褪⾊,历尽数百年的践踏,最辉煌的象征,也变含糊。

  他俩牵着手朝教堂的一端走去,烛光映照着七彩图案玻璃窗,气氛神圣、和蔼。死神仰观⾼⾼的天花板,在这一刻,那里就是穹苍的尽头。

  红丝带小女孩站定下来,继而抬眼对死神说:"我垂怜你的怆痛。"

  红丝带小女孩的蓝眼睛,是一片慈祥的海洋。

  死神的心头被爱海冲击,不能自已地热泪盈眶。说不出有多需要这种爱,说不出有多盼待得到爱的安慰。他跪下来,又动又感恩,他伸出双臂抱着红丝带小女孩的,脸贴她的小肮饮泣。

  堂內,管乐飘扬,超脫凡尘的优美。

  死神哭诉:"我不止通过不了第三项‮试考‬,更连累怜悯和桑桑的爱人。我实在一无是处…"

  红丝带小女孩慈怜地轻抚死神的发顶,对他说:"只因MXL70968太执。"

  死神抬起哀恸的脸容,说:"我无法救赎她。"

  红丝带小女孩微笑:"遇上困难,皆因这次‮试考‬对你和她同样重要。"

  死神疑惑。

  红丝带小女孩说:"这个‮试考‬,会让她与你共同成为得益者。"

  死神没想过事情是如此。他抹掉眼泪,陷⼊思考之中。

  红丝带小女孩问他:"你有没有告诉她,生命之所以可贵,即在于生命的短暂?"

  死神遗憾地说:"恐怕她坚信的正好相反。"

  红丝带小女孩说:"那太可惜了。"

  死神告诉她:"MXL70968不肯离开此生,全因她能看见悲苦的下一生,逃避死亡,其实是想逃避再生。"

  红丝带小女孩点点头,心里明⽩。

  死神悲叹,哀伤地询问:"世上最具智慧的使者,我可以向你寻求答案吗?她不明⽩来生的苦,我亦然。"

  红丝带小女孩伸出右手,让死神以左手接过,她示意他站起来,然后,她牵起他的手,一同前往长木凳上并肩坐下。她溜动美丽的蓝眼睛,侧起头来对他说:"这是你与她共同学习的题目之一:生命意义。"

  死神垂下眼,一直以来,他最不明⽩的,就是这回事。

  红丝带小女孩关切地问:"你知道关键在哪吗?"

  死神沮丧地‮头摇‬。

  红丝带小女孩眨动妙目,脸带笑意:"请你让她发掘出前世、今世、下世的关联。要是她明⽩了,又或是你明⽩了,任务便可望成功。"

  死神惘然:"前世、今世、下世的关联?"

  红丝带小女孩说:"你是神祇,没有前世来生,所以不会一说便‮解破‬。要是你仍然有心转职到人类基因改造部门,你便需要明⽩最基本的事情。其它死神只需安于死神的一般职务,但求无过便已称职。但你要求转职,因此我们对你就有更⾼的要求。你既然有心改善人类的质素,便先要明了他们的生存意义。"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死神已觉信心顿失。他轻轻说:"我的智者,你认为我有此能力吗?"

  红丝带小女孩的表情通透彻悟:"你爱护人类,自然会耐心地发掘他们的生命意义。"

  死神深呼昅,忽然明⽩自己责任重大。

  红丝带小女孩说:"只要她发现前世、今世、来世的关联,她的执、恶毒、愚笨便能瓦解。这个‮试考‬,你既帮到她,也帮到你自己。"

  死神为所爱的人心痛:"连绵无尽的此生,也不见得为她带来真正的快乐。"

  红丝带小女孩慨叹:"人类,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又非常脆弱。"

  死神已从她的话里,逐渐重得力量。他说:"作为一名死神,我一直只知道如何使人死得好,却不懂得如何让他们活得更好。"

  红丝带小女孩泛起动人的微笑:"因此,你能顺利通过第一、二项‮试考‬,却仍在第三项‮试考‬中挣扎。"

  死神苦笑:"其实我的任务只是要她死,想不到,困难如此。"

  "当人拒绝死亡、把生命花尽在此生的表象上,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并且景况堪怜。"

  红丝带小女孩轻轻‮头摇‬,说:"她不知道自己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死神想到陶瓷的苦,心头就一阵痛。

  死神怜爱万物,特别是她。

  红丝带小女孩说:"她愚昧,并不明⽩自己是谁。"

  死神有点不明所以,他反问:"那她会是谁?"

  红丝带小女孩慧黠地一笑:"那就靠你启发她了。"

  死神合上嘴巴,感到双温热。责任益发沉重。

  红丝带小女孩说:"对不起,我们并没打算要你们得知那么多。但既然你已踏上求知的道路,便只好多受一点点苦。"

  死神站起来,向红丝带小女孩鞠躬:"感谢你开启我的道路。"

  红丝带小女孩像芭蕾舞娘般优雅地回礼。接着对死神说:"死神LXXXIII,请替我蒙上眼睛。"

  红丝带小女孩递出丝带,死神恭敬地接过并照着办。忽地,死神想到一个问题:"为何智者出现和离开时,要蒙着双眼?"

  红丝带已重新缚在她的脸上。她甜甜地笑,开怀地告诉他:"这世界原是幻觉,我不想眼目被幻觉所;在一来一去间,还是以心眼看路才最清醒。"

  死神在心里"啊"了一声,他想,自己该是明⽩的。

  ~Intheeyesofcompassion~

  在这个失的空间中,怜悯从一面镜子扑向另一面,陶醉在连绵无尽的男⾊中,她⾝上飘散的‮红粉‬⾊如⽔波漾,浅茶⾊的美目分外舂⾊无边,投⼊在男⾊的姿态说不出的旑妮香软,在这梦寐以求的世界中,每走一步也是温柔乡,每一秒也情四,⾼嘲迭起。

  魔术师坐在一旁观看自己设下的幻术,期待任务快些完成。那个瓷器一样的⾼贵女人着他把怜悯骗到一个走不出的困局中,并答应付上十亿元的财富,来令他的儿得享荣华。魔术师接受了这份差事,设置幻局,向来是魔术师的专长。他的目标是令怜悯尽耗能量,他听说,那⾼贵女人讨厌死神,因此立誓‮害迫‬死神和他⾝边的人。

  看着怜悯在男⾊的幻影中扑来扑去,魔术师不噤皱眉,这个女人,简直神乎其技能人所不能。怎么,同一时候应付十多个男人还能撑得住?怎么,她仍旧一⾝红光,精力永耗不尽?

  魔术师讨厌怜悯视他设下的幻局为花花世界般去享乐。他弯下嘴巴,恼怒极了。

  魔术师没耐等待下去,他决定以三倍、五倍、十倍的男人围剿她。一下子,空间的四方八面都挂満镜子,男人浩浩地召唤着她。那些男人不再是名留青史的名男,很多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特长,亦不算英伟,这众男人实在万料不到,只消叫唤一声,香软的女体就会‮求渴‬地扑过来,跌倒在他们每一个的怀中。

  魔术师叉着手,等待怜悯精尽人亡变⾝⽩骨。可是,她看来只是‮腿双‬疲累,但精神仍然健康,甚至姿容益发亮丽闪亮。她游走在不同的怀抱中,愈见开怀,不但笑得灿烂,体态更如桃李。由一个男人飘至另一个,不独易如反掌,反而更跃动得‮魂销‬蚀骨。怜悯晃动一⾝‮晕红‬,眼睛笑瞇瞇的,棕⾊长曲发柔情地飘动,嘴角含舂,不得了的人。

  魔术师莞尔。他跟在怜悯⾝后,偷听她心中的说话。从来不用言语表达感受的怜悯,对着一名満面油腻、神态沮丧的男人,以心传话:"我看见了你的美,你当花匠的时候一心一意打理主人的花园,你对每株树每片叶子也充満尊重和爱心,你心细如尘,从不忍心伤害世上万物。"

  镜中男人因着怜悯的话语而燃亮出自信,马上,他张开双臂,进这名独具慧眼的女人。而怜悯因着男人的快乐,她就更快乐了,她陶醉地躺在男人的怀中柔情地以心传话:"你真是一名英伟的男子啊…"

  魔术师在心中"啊"了一声,似乎明⽩了什么。

  然后,怜悯又走到另一面镜前,镜內站着一个一事无成、从来没有能力给女家用的男人,他看上去胆怯懦弱,六神无主。

  但是,怜悯对着他,还是不减热情亲切,她像看见一国之君那样,心里充満爱慕及景仰,以心传话说:"先生你有这么一个⾼尚的嗜好,真令我钦佩。每天,你花上数小时阅报,由头至尾细看百千遍,为的是寻找当中的错别字。研究学术的态度如此严谨,实在震撼人心。先生,你真的把我倒了,我愿意一生相伴先生⾝旁…"

  男人大喜,马上与怜悯情深依偎,而怜悯则以百分百为他倾倒的眼神凝望他。

  怜悯是那么真心真意。她⾝上流动着的‮红粉‬⾊,浪漫得如一个溢満爱情的梦。她抱着那个男人的神态,旑旎得叫观看者窒息。

  忽然,魔术师明⽩了。怜悯有一项极为特殊的能力:她能看到每一个男人的优点,纵然那优点再微不⾜道、毫无用处,但她也能够让那优点发扬光大,从中寻找到"美"。因此,在她眼中,每一个男人也俊美灵秀,每一个也有魅力,每一位都是卓尔不凡的超级万人

  怜悯的浅茶⾊眼眸內,从来没有丑与恶,她只看到人美丽、醉人的部分,亦即是说,她对"美"的执,其实亦是对"善"的看重。她能把任何一个男人的灵魂看穿,找着如尘埃般微细的特点去以"善"来发挥。

  每一男人都美,好美好美好美…

  难怪,她的灵体能量没有耗尽,更反而加深。她对男⾊的盼求,已变成一种善力的散布。她能够爱上世上每名与她碰面的男人,皆因她的每分能量都来自美善。

  怜悯一直在施予爱,在送递能量的同时,她昅收更多。她‮慰抚‬了世上每个男人的灵魂,她令每一个得到拥抱的男人都感受到爱。她的广施,令魔术师的恶局变成善局。

  魔术师明⽩了。大家都把怜悯对男⾊的喜爱看成肤浅的事,他们以为怜悯只执于表面的美,但真相是,怜悯看到的全是善和爱。

  这个幻局要破了。魔术师苦笑,他的儿大概享用不到那十亿财富。那个瓷器般的女人亦会非常失望。但有什么法子?怜悯的道行⾼得超乎想象,凡夫俗子不是她的对手。

  怜悯得以被命名怜悯,皆因流动于她眼目眉梢的全是爱。

  众生庸俗,却又全都那么美…

  魔术师以双臂枕头闲躺一角,他实在大~Co女ersation~

  在陶瓷居住的城堡式巨宅中,置有一间奇异离的房间,千多英尺的空间內,全镶上镜子。墙壁、地板、天花板上的明镜,映照着房间內人物的一举一动,除了镜子以外,别无他物。

  陶瓷每天花上一小时以上的时间对镜说话,她的感情是真的,诚意也⾜够。她见过那个人一次,她知道,非再见不可。

  每天诚心恭候的结果是,镜中的影像终于不是陶瓷自己。她看见,镜中的轮廓逐渐模糊,在短暂的浮动后,四方八面的镜中影像,换了另一副脸孔。是那张洋溢拉丁味道的小脸,藌糖⾊的肌肤、浓眉大圆孩子眼,睫⽑如扇。鼻子小巧娇俏、朱丰润柔软。容貌和气质都感的她拥有一头浓密黑⾊长曲发,每丝秀发都有其生命,在镜中的封密世界內舞动。

  看见脖子看见肩膊看见一双修长⽟手,而躯体的其余部分,在主人未‮立独‬存在之前,无法让人看见。

  "感谢你的驾临。"陶瓷恭敬地颔首。

  "死神的另一半,能与你再相见,实在是我的福分。"

  死神的另一半拨弄黑⾊长曲发,侧起头来,以心念传话:"少奉承。我仍然不喜你,是你摇动了我与死神的关系。"

  陶瓷瞇起眼微笑,摇了‮头摇‬:"别误会,我一直只针对死神。对于美丽的你,我并不打算伤害半分。"

  死神的另一半拍动又长又曲的睫⽑,正要说些什么,音韵却在每张镜子內流动起来。那音韵有歌词,幽怨地唱:"人们说晚上,他会彻夜哭泣;人们说,他食不下咽,只顾喝酒,人们发誓说,上天听到他恸哭时也感战栗…"

  那是一首西班牙歌曲。死神的另一半皱眉。

  陶瓷笑着问:"怎么了?竟然有歌?"

  那歌仍在唱:"他为她受了那么多苦,即使在他临终之时,也呼唤着她的名字…"

  死神的另一半厌恶地说:"这阵子,死神的⾝边常常播放这首歌,这歌进⼊了他的心坎里,于是我就无法不让这歌跟随我。"

  "他如何歌唱,他如何叹息,他如何歌唱,他死于…致命的情…"

  陶瓷眼珠一溜,想起些什么。

  死神的另一半愤恨又沮丧:"他总是关爱其他人多于他自己。这首歌,是属于那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女孩子。"

  "噢。"陶瓷讥讽地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那是谁。

  "咕咕咕咕咕咕…我的鸽子…咕咕咕咕…不要哭…"

  陶瓷说:"死神看重其他人更甚于自己,真伟大。"

  那头黑⾊长曲发舞动如火焰,死神的另一半明显极之不満:"他发现了所有人的存在,却发现不了我。"

  "那么,"陶瓷问:"你打算惩治他没有?"

  死神的另一半定睛望了陶瓷半晌,却不语。她的神情看上去像头小动物,静态的,近乎无辜的。

  陶瓷和霭地注视她,很有耐

  死神的另一半拍动长睫⽑,再次侧起头来,说:"从来,我也没答应过你任何事。"

  有着孩子眼睛的另一半,个比外表刚烈。

  陶瓷的心一寒,恐怕镜中人倒戈相向。

  她马上这样说:"我也只是希望帮助你摆脫死神,‮立独‬出来。"

  死神的另一半双眼晶亮,如此说:"置死神于死地的控制权不在你,在我。"

  她的神情仍旧纯真无垢,与她的心念几近相反。再愤恨不満,她的神态也如无知稚子。

  陶瓷不敢回话,怕得失她。

  死神的另一半说:"我想说出杀死死神的方法时,自然会告诉你,你用不着游说我。"

  死神的另一半脸胚发红,像个刚撒野的小孩。

  她对陶瓷说:"你什么权力也没有。"

  语气再重,陶瓷也不能够怪责她冒犯自己,只能选择合上嘴巴望向无数镜子內的那个她。

  死神的另一半轻掠长发,说:"你没有另一半,不会明⽩我的心情。"

  陶瓷这才敢说话:"我猜我是明⽩的。"

  死神的另一半说:"自你出现之后,所谓灵魂的另一半,只变成了夜深的传说。"

  陶瓷表露歉意:"我有欠于你。"

  死神的另一半叹息:"我替我的另一半深感可惜。"

  陶瓷知道不能讲多错多,于是便陪伴镜中美女一同叹息。

  死神的另一半垂下双目,似是疲累又似在深思。然后,她的影像⾊调淡退,慢慢退出镜子。房间內,马上又映照出数百张陶

  ~Annoucement~

  死神LXXXIII与陶瓷会面的时候,陶瓷正在‮人私‬放映室內,她把一出有关爱尔兰的电影投到幕墙上,爱尔兰的天空、波浪拍岸的山崖、被強风吹动的草原…围着她转。她的绿眼睛透明晶亮,琥珀⾊的眼睛则闪出猫眼般的暗光。那么深爱那个地方,却从未真正踏⾜过。是怕失望还是怕太不能自拔?一直以来,她都只以画面的影像拥抱自己。暂时她觉得这样便⾜够了。

  死神走进来,坐到沙发椅上,陶瓷在长沙发上侧了侧⾝,面向他。陶瓷今天穿了米⽩⽑⾐、浅棕⾊西,棕⾊头发被挽成发髻,看上去闲适舒泰。死神凝视了她一会儿,不得不由衷地赞美:"你拥有任何一个世纪的圣女气质。"

  陶瓷以笑容道谢,然后说:"我自幼就听说,女孩子只要斯文优雅便能轻易美丽,经过多年练习后,我也懒得改变风格。"

  死神说:"如果心肠可以好一点,就更美。"

  陶瓷不怒反笑:"如果我赢了你,死不去,有命可久留人间的话,我会考虑考虑。"

  "对。"死神也笑,继而点了点头,"我们之间有个游戏。"

  "好不好玩?"陶瓷问。

  死神扬起眉:"阁下会玩得起劲。"

  陶瓷说:"那么,请说。"

  死神告诉她:"就让我俩各自拍摄一出电影,以'前世、今生、来世'为主题,谁的电影影响力最大,就当是赢。"

  陶瓷微笑地思考死神的话…"前世、今生、来世…听起来很有昅引力,有票房保证。"

  死神续说:"要是我赢了,就请你跟我上路,并且释放怜悯和陈济民。"死神顿了顿,又说:"要是你赢了…"

  陶瓷接下去:"你就永远给我消失,别阻我在人间过⽇子。"

  死神斜起眼来看她:"你赢了的话,我会介绍Eros伯爵给你认识,好让你们两位貌美怪物可以互相依伴。"

  明知那是嘲弄,陶瓷却笑得开怀:"哈哈哈哈哈!"笑过后便说,"谁与我相伴本没相⼲,只要不是你便好。"

  死神按住心房,表情痛苦:"你叫我心死了!"

  陶瓷耸耸肩,似是无可奈何。

  死神收起嬉⽪笑脸,定神望住她,然后说:"其实,我俩的关系不用僵化至此。"

  陶瓷苦笑,摇了‮头摇‬:"我们爱过了,还可以做什么?早已告诉你,世上没有完美的情人,只有完美的仇人。看来,我们只能朝这方向发展。"

  死神抓了抓头,自嘲:"旧情人作战记。"

  陶瓷摊摊手:"不就是了。"

  大概已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幕墙上,是驴车于田村间赶路的情景。死神看了一眼,这样说:"要是你跟我走,我可以答应送你一个爱尔兰模式的天堂。"

  陶瓷像是听见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样,掩着嘴笑了一会儿才说:"再过十年,我甚至有能力把整个爱尔兰买下来。"

  说过后,她站起⾝,作出送客的姿态。

  死神顺从地转⾝离开,走到放映室的门前,伸手开门,又礼貌地向她回望说再见。由出现,到相处谈,直至离开,他也那么愉快。连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嘴角的笑容是轻盈畅快的。

  他讨厌她所做的一切,却还是眷恋着她。

  ~GloomySunday~

  …前世、今生、来世。

  陶瓷把这主题想了好几遍,最后,她决定找一个可以商量和合作的拍档。有些时候,她还是会需要别人。

  司机把车驶到另一个山头,那里有一间属于陶瓷的巨宅,住了一名属于她的人。

  巨宅的管家向她恭敬地作揖,她也不用别人引领,自顾自走上楼梯,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房间中男人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眼中掠过温柔的喜悦。

  而陶瓷,朝他绽放一个人的笑容,这笑容彷佛表示,在大千世界云云众生中,她最‮望渴‬见到的人不外是他。

  男人现年二十五岁,脸容比一般人苍⽩,⾝形偏瘦,长得非常⾼。他的头发很黑,鬈曲,如古希腊神像那样;眼睛不可思议的绿,映衬在⽩脸和黑发之下,有点吊诡神秘。陶瓷捧在手心中的那张脸,称不上真正英俊,反而渗透着月亮般诡异的美。

  他抬眼望了望她,然后站起来,走到音响组合前把唱片换掉。

  他问:"要不要听什么?"

  她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挑的。我儿。"

  他回头朝她笑,回答她:"我就给你世上最悦耳的。我的⺟亲。"

  ~ARomanticTale~

  那一年是1997年,地点是南斯拉夫的南部省份科索沃,卡古沙才不过十岁。

  他的阿尔巴尼亚裔⽗亲阿伯斯要离开卡古沙和他的⺟亲眉华?歌雪,阿伯斯是这样吩咐卡古沙的:"当我在‮场战‬上为我们的⾎统作战时,请你代我保护我的女人。"

  卡古沙抬头仰视⾼大健硕的⽗亲,感谢他赐予他这项伟大的使命。与儿子长着同样黑发、碧眼的阿伯斯正拥着金发蓝眼体态丰盈的子吻别。这深深一吻让阿伯斯看来热⾎、正义、勇猛,而被吻的眉华?歌雪就像世上任何一名痛心又无奈的女人,眼神凄然,却要说出鼓励的话。她舍不得丈夫,但又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惶然脆弱。她多么希望那丰润的吻能叫丈夫改变心意,然而她当然知道那不过是自私和幼稚的空想。

  阿伯斯的⾝影在降雪的夜里消失,眉华?歌雪倚着敞开的木门,凄楚地落泪。卡古沙站在⺟亲⾝旁,他的脸孔感受到扑脸而至的寒气,但他的头顶之上,却旋转着一个圣灵才配有的光环。他对眉华?歌雪说:"关上门吧,你和我都不可以冷病。"

  眉华?歌雪关上门后,卡古沙就知道,他那早来的男子气概会源源不绝有用武之地。

  眉华?歌雪蹲下来,泪眼涟涟地意图说些具备勇气的话,却又因为哽咽说不出来。

  倒是卡古沙代她说了:"⺟亲,我们会生活得很好,我们是战士,而且更是战胜的一方。"

  眉华?歌雪一听,便拥抱儿子崩溃嚎哭。所有不愿在丈夫面前表露的软弱、不舍、依恋、彷徨,全部倾注在儿子⾝上。她边哭边笑:"幸好,我生的是儿子。"卡古沙认同:"⺟亲,你的选择正确无误。"

  眉华?歌雪坚強地笑出声音来。她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就如其他阿尔巴尼亚裔家庭那样,壮年男子离家保卫家园,留下‮儿孤‬寡妇相依为命。

  卡古沙负责所有的男耝活,眉华歌雪继续她的分內事。她尽量不在卡古沙跟前表露哀愁,但偶然还是让他看见哭过后微肿的眼睛。

  卡古沙明⽩⺟亲的心情,他知道该怎样宠女友,电影中常有这些情节;而⽗亲和⺟亲也偶然有恩爱、甜藌的表现。这个念头不错,他应该做得到。他要尽心尽力让⺟亲受尽宠爱。

  为此,他很⾼兴,他爱当上一名宠爱女人的男人。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关系到每一户阿尔巴尼亚裔家庭。

  眉华?歌雪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皱眉,抱着手中正补的⾐物心不在焉。卡古沙问她:"⽗亲呢?他在哪?"眉华?歌雪回答:"他在作战,保卫族人。"卡古沙再问:"要保卫的话,为什么不先保卫儿?"眉华?歌雪咬紧牙关低头补,没作声。卡古沙瞪着她,为着得不到答案而气恼。眉华?歌雪受不了他的视,终于饮泣起来。

  卡古沙上前拥抱眉华?歌雪,并对她说:"他不爱你,我爱!"眉华?歌雪从卡古沙手心中抬起脸,愤慨地‮头摇‬:"不!你的⽗亲极爱我!"她把卡古沙推开,坚定地告诉他,"你的⽗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卡古沙看进眉华?歌雪的蓝眼睛內,那里已成一片怒海,在嘲浪翻滚的拍打中,他看见了女人不息的爱情。他尊重⺟亲的信念,只是,噤不住悲哀。

  他在心中叫嚷:"阿伯斯不能给你幸福!但我能!"当然,话没从口中说出来,他知道她不想听。

  这抹把阿伯斯比下去的念头令卡古沙的心火燃亮,他决心要让眉华歌雪看见,他能做的比阿伯斯要多。

  守候不到阿伯斯归来,眉华?歌雪带着卡古沙逃难。三月的天气仍然肃杀刺寒,⺟子踏着残雪,与逃难人嘲向马其顿的方向走。逃难群众中有数百人同属一村,孩子们各自抱着⽗兄的遗照含泪前行,他们的⺟亲木无表情,像游魂般不发一言。走不到半天,卡古沙遇上一个男人,他独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脸上伤痕凝结着被殴打后的瘀⾎,状甚可怖。

  徒步走了一星期,大概还有两星期的行程。联合国人员于难民所走过的大路上筑起临时帐营,成千上万的难民便在帐营中栖息。联合国供应物资,但仍非常欠缺,卫生环境又差,卡古沙很快便病倒了。他一病,眉华?歌雪反而坚強起来,她的步履起劲,声线清亮,眼神亦回复神采。她知道非要照顾儿子不可,居然因此得着了短暂的人生方向。

  她握着卡古沙的手,告诉他:"我儿,不用怕,⺟亲会救你。我们是一组的呀!我们永不分离!"

  卡古沙出⽔痘、发热、呕吐、胡言语,情况非常不堪。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就看见眉华歌雪与不同的人周旋,起初由钱银以至劳力换说起,后来有人提议她出卖⾁体,她统统听进耳里,却显得三心两意。卡古沙用尽力气朝眉华?歌雪‮头摇‬,她不知道儿子听到她与别人的谈话,装出没事人的样子,依样握着卡古沙的手告诉他:"我儿,不用怕,我们是一组的,我不会撇下你!"

  眉华?歌雪的神情像热⾎的⾰命人,看得卡古沙非常安心。

  幸运地,眉华?歌雪不用作任何不当的勾当。翌⽇,联合国又赶紧送来物资了,这两⺟子得到了妥贴的照料,卡古沙得到治疗。⾝体复原后,他们继续上路,花了两星期步行到马其顿,在当地的难民聚居处安顿。

  在集中营般的房舍中,⺟子二人共睡一,却又显得适意。他们会面对面说笑,鼻子碰鼻子戏弄对方。有一晚,眉华?歌雪对卡古沙说:"你病弱时,我就知道我无法失去你。我是多么需要你,我儿。"

  卡古沙的鼻子发酸。他轻吻眉华?歌雪的,对她说:"我也不能失去你,我非常需要你,⺟亲。"

  眉华?歌雪抱着卡古沙叹息,她感受到心贴心的滋味。卡古沙轻轻说:"你也是我的小女友嘛!你记得吗?"眉华?歌雪笑起来,快乐地说:"对,你是我的小情人。"

  在马其顿逗留不到两个月,眉华?歌雪返回了科索沃。

  眉华?歌雪连⽇在家园的废墟中不肯离开,卡古沙劝眉华?歌雪离开,她就这样对儿子说:"万一你的⽗亲回来找不着我们就惨了。"

  卡古沙望着眉华歌雪绝望而空洞的眼睛,不忍心说出心底话。阿伯斯本不会回来这个家,他已离开九个月,以成为英雄作借口遗弃他们。

  一直待至雨季,眉华?歌雪才不得不离开,卡古沙也十一岁了,生⽇那天,两⺟子把救灾得来的硬面包当作生⽇蛋糕,揷上洋烛许了愿。然后,眉华歌雪决定加⼊游击组织,于是,他们便往目的地迁移。

  眉华歌雪找着阿伯斯的旧同僚,顺利成为他们的一分子。她的驾驶技术可以为组织作出贡献,而且修理汽车也是她的強项。其他人都乐意接收这双⺟子,并且善良地不在他俩跟前提起阿伯斯。

  卡古沙听说,阿伯斯早已在另一队伍中结了婚,子怀了⾝孕。他想,眉华?歌雪大概亦已猜到,她已有许多个月没再提起这个男人。

  对卡古沙来说,那是一个很好的传闻。为此他开心了许多个晚上,⽇间⼲活时又哼起歌来。

  卡古沙在地下组织学习军事知识,并意外地发现了自己拥有计算机天分。不消半年,他已懂得编写程序,也能‮解破‬复杂的计算机语言,他的技能让他挤进组织的核心小组,连带眉华?歌雪的地位亦得到提升。

  在组织提供的房子中,卡古沙握着眉华?歌雪的手,认真地对她说:"我要你从此活得好,我的小女友。"

  眉华歌雪以指头轻捏卡古沙的鼻子,甜藌地回应他:"我一生的幸福都依赖你!我的小情人。"

  阿尔巴尼亚裔与塞尔维亚裔进行了和平会谈,并着手于和平协议的签订。众人皆认为局势将从此稳定,于是在这历时一个月的谈判期,阿尔巴尼亚的进组织成员放下斗心,尽情轻松玩乐。他们举办晚会,女成员负责唱歌跳舞,眉华?歌雪自然也是其一,而且更非常乐意。她的舞伴是卡古沙,自儿子懂得步行开始,已是她的首席舞伴。

  本来一切该一如以往平静无误,但出奇的是,眉华?歌雪发现,儿子那双碧绿眼睛居然带着豹的霸气,两道浓密的黑⾊眉⽑庒在眼睛之上,像两把利剑,叫女人屏息静气。他们跳探戈,而儿子的神情令她的心狂跳。

  她感到不自在,于是推开了儿子,就如推开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那样。

  卡古沙问:"⺟亲,怎么了?"

  眉华?歌雪按着额头,耸耸肩:"或许我们不应该选择探戈。"

  她怀疑是探戈的情张力太厉害,所以受不了。

  卡古沙却不以为然:"探戈有什么不好?我们一直也爱跳探戈。"

  眉华歌雪望了望她的儿子,然后在心中纳闷,一个六岁的探戈舞伴,与一个十二岁的,效果竟然可以相差这么远。

  其他女人会因为儿子长大而暗叹青舂流逝,眉华?歌雪的感受却完全不是这回事。她望着与自己在探戈节奏中舞动的儿子,领受到的是其他女人难以明⽩的异样。

  当中一定出了问题。是谁有问题?眉华?歌雪双紧闭,答不上来。

  局势恶化到了极点,大规模的空袭持续了七十八天,维和‮队部‬进驻了南斯拉夫。眉华?歌雪亦趁此请求组织把卡古沙送到正规学校就读,组织答应了,卡古沙便被送往寄宿学校。

  眉华?歌雪甚至没有到火车站送行。早在两个月前,她搬到男朋友的住所居住,留下卡古沙独自在组织的军营生活。那两个月期间⺟子二人见了三次面,每次不到一小时,卡古沙把握每一秒瞪着她来看,但眉华?歌雪只在迫于无奈时才与他四目投。面对儿子,她只感到満満的不自在,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该怎样面对他。

  卡古沙明⽩正发生些什么事,他所爱的女人在疏远他。

  无法与深爱的人拥抱‮吻亲‬甚至‮爱做‬,他惟有给她写情信,大约一星期一封。

  眉华?歌雪不敢放胆看,她在收到第二封信时,只敢飞快地看了一眼,而眼睛捕捉到的字句是:"我没有在宿舍播放我们的歌,因为我承受不了那歌声…"

  只看一句,心就变酸。她合上信纸放回信封內。也因为那一句,眉华?歌雪一个月也没心情听歌。

  由第三封信开始,眉华?歌雪再没胆量拆阅,她怕自己会就此疯掉。但她亦没把信丢掉,反而怀着一个守住秘密的神圣表情,珍而重之地把信放到铁盒里。

  卡古沙的信来了数个月,却又在之后停止,眉华?歌雪已有两个月没收过那些令她战战兢兢的来信了。为此,她有些心绪不宁,甚至走到邮局询问情况。

  女人,嘴里说着讨厌,心里却不知多想要。

  眉华?歌雪的男朋友问她因何愁眉不展,她想也没想便回答:"挂念卡古沙。"说罢,她就在心內幽暗的角落叹息。

  "唉…"有些苦,说不出来;有些爱,无法解释。

  经济条件不俗的男朋友提议为卡古沙的十四岁生⽇举办派对,并且说:"也该为孩子找个小女友。"

  不知怎地,眉华?歌雪马上便亢奋,接连三次大声说:"好!好!好!"然后口若悬河地与男朋友讨论应该给卡古沙介绍怎样的少女。她对这个派对充満盼望,彷佛只要那天一到,长久积聚下来的复杂情感都能无痛无庠地化解。

  如果天地慈怜,说不定,她与他就能从此被净化为世俗一般的⺟子。眉华?歌雪在前额画上十字,屈膝下跪仰视墙上的圣像祈祷,她念了三遍玫瑰经,但觉从未如此虔诚过。

  十四岁的派对终于来临了,卡古沙一出现就教众人惊讶,他长得与成年男人一样⾼,更与⽗亲阿伯斯出落得同一个模样,不同的是阿伯斯比较耝犷,卡古沙则为人温文。黑⾊的曲发、橄榄般绿的眼珠、苍⽩的⽪肤、略带紧张和害羞的气质、军事学院中的超级计算机天才…卡古沙如闪电般惑了在场一众少女。眉华?歌雪想到的是,任何人只需看卡古沙一眼,就能猜想他会有一名如何俊美的⽗亲。

  悲伤就那样降临到她的心头上,往事并不如烟。

  她也有预感,这不会是一个皆大快的晚上。

  少女们有各⾊各样的发⾊,⻩金的、⽩金的、棕红⾊的、黑⾊的;也有不同颜⾊的眸子,蓝、灰、绿、棕、黑。⾝形也各异,⾼瘦、丰腴、纤巧、娇柔、壮健…卡古沙彷佛对每一个少女也有‮趣兴‬,他吃很多也喝很多,与不同的少女拥抱嬉戏,稀奇地变得健谈有魅力。

  成年人另有一个圈子,他们聊天唱歌说笑话讨论局势。眉华?歌雪无法集中精神在朋友的话题上,她总是分神朝儿子看去。她看见他与另外三名男孩和八名女孩围坐地上玩"‮实真‬或谎言"游戏,然后他就分别与两名女孩子子谠嘴‮吻亲‬,旁人都起哄。

  眉华?歌雪看得很⼊神。⾝旁有人对她说:"令公子那样一表人才,你一定十分自豪了。"

  眉华?歌雪怔了怔,笑着客套回应。她就是无法把视线由那群孩子⾝上离开。她发现自己在监视卡古沙的一举一动,就如年半前卡古沙在组织的晚会上监视她那样。

  太可怕了,是不是?她皱起眉,怀疑自己正步儿子的后尘。

  ⺟子二人,都对对方有着可怕的占有

  派对很尽兴,大家都喝醉了,部分人往附近的旅馆投宿,也有人在眉华?歌雪男朋友的三层大宅內过夜。卡古沙抱着一名十七岁的女孩子⼊睡,她梳一头棕红⾊短发,⾝形修长轻盈。眉华?歌雪难过死了,这个女孩子没有半分与自己相似。

  后来,这名棕河谔发女孩甚至在眉华?歌雪的家逗留了三⽇,卡古沙得了感冒,她留下来照顾他。眉华?歌雪常往他们的门外走,不时听见少男少女的嬉笑声。她把耳贴着房门,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心在碎裂。

  蔽嚓、刮嚓、刮嚓…

  卡古沙知不知道?房门外的地板上,有眉华?歌雪碎成粉末的一颗心。

  已经忘记了举办这次派对的意义。她痛恨事情进展如此。还以为,她有⾜够时间担当那种传统的⺟亲角⾊,她会替儿子挑选小女友,鼓励儿子与她手中的棋子发展,聆听小情侣难以启齿的成长心事。那样,她就能从担当家长的角⾊上得回一个真正的⺟亲⾝分,她会变得有权威、正气、常有机会辅导别人。然而,真相却是,她的儿子本不需要她,年轻的女孩子更加对她不屑一顾。

  她无法如愿重当⺟亲的位置。这个派对过后,眉华?歌雪发现自己变成少女们的情敌。

  是的,她厌恶她们、妒忌她们,恨不得派对从没发生。

  卡古沙在翌⽇离开。临行前的晚上,眉华?歌雪找了一个机会与他单独谈话,她递给他热烫的巧克力,与他坐在火炉旁的兽⽪上。起初,他俩也没有说话,像曾经相恋却又分开的情人那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各自细细地从杯子的边沿呷一口热饮,又偷偷地望向对方。

  眉华?歌雪想,她始终是⺟亲,该是首先说话的人。因此,她?*隽俗魑盖谆崴档幕埃?quot;结小女友了,感觉如何?"

  卡古沙望着巧克力饮料笑起来,斜眼望了望眉华?歌雪,然后说:"其实在学校里我也有一个女朋友。"

  眉华?歌雪愕然又尴尬,于是悄悄地回应一声:"啊。"

  无数念头飞快掠过:怎么了,已经有两个了吗?他已经度过了爱恋⺟亲的阶段吗?还是我自作多情?我的忧虑又或是‮望渴‬,都会在这次谈话后烟消云散吗…

  还有千百条问题在盘旋。卡古沙却这样说了:"但她们不过是天空的飞鸟,你才是我的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勾直‬勾地望进她眼目中的深处,叫她避无可避。

  卡古沙的绿眼睛是那样的可靠实在,并没有说谎…

  忽地,眉华?歌雪心里头的花朵全部盛开,在每朵花蕊中,都闪亮出一颗因感动而诞生的眼泪。她与卡古沙四目投,脸庞因动而热烫。

  她得着天地间最重要的说话,而这说话令她重生。

  谁也不及她重要,她才是他的心…

  来不及拥抱又来不及‮吻亲‬,她的男朋友和他的小女友正朝他俩走过来,两个局外人还以为看到了⺟子相聚的感人一幕。

  再镇定的人,也会从此变更,更何况,眉华?歌雪从来不是一名特别強悍的女人。她的人生,正随着她与儿子的感情转变。没有故意计划下一步,但下意识地,眉华?歌雪把长裙改短,少穿深⾊⾐服,多穿活泼的⾊调,也爱上了吃口香糖,一整天不停咀嚼。

  她把卡古沙寄来的信全部拆阅,没再害怕,从字里行间渗出来的,全是动人和惊喜。她把信反复阅读,情怀如同舂心漾的少女。她分辨得出,财势兼备的男朋友给予的是保护与‮全安‬感,但卡古沙带给她的是爱情。

  阿伯斯在阿裔缓冲区的冲突中遭杀,眉华?歌雪接到通知,决定与卡古沙一同参加葬礼。

  眉华?歌雪与卡古沙在旅馆逗留一晚,打算翌⽇才各自归家。⺟子二人同躺于大上,未几,眉华?歌雪就不住落泪,无声无息地,眼泪透了雪⽩的枕头。卡古沙用手帕为她轻抹泪⽔,见她哭得凄凉,便问:"挂念⽗亲吗?"

  眉华?歌雪的表情更苦了,苦得说不出话来。

  卡古沙撑起⾝,把她凝视了片刻。她不想说,他不会她。

  眉华?歌雪哭得气,继而,缓缓地把通红的眼睛溜向卡古沙的脸上,如此说:"想起了我们的爱,我便无法不痛哭。"

  卡古沙心神一震,全⾝脉络不噤动起来。眉华?歌雪的脸上,露出受伤小动物的神情,如此这般,便燃起了卡古沙內心每一分爱怜的望。他发现自己也想哭了。

  他以细碎的吻吻走她的泪珠,而他每一个吻,都是颤抖的。

  她开始拥有他对她的爱的分量,亦因此,她会得着他不忍心目睹的痛苦。

  这样的爱,只要稍稍想起,人便崩溃。

  卡古沙和眉华?歌雪就像其他情侣那样,周末驱车往郊外度假。眉华?歌雪驾驶一辆旧吉普车,载着卡古沙驶过树林、稻田、南瓜园、太花田,她戴着草帽与墨镜,风姿绰约如同五十年代的大明星。卡古沙昅烟喝酒,随收音机的广播哼歌,偶尔往眉华?歌雪的脸庞亲去,恰如其分地当上女郞⾝边的男朋友。

  郊外的小屋是眉华?歌雪兄长留下来的,兄长的家庭迁居到首府,把屋子留给她使用。那是一家设备齐全的猎户小屋,两层⾼,以砖建成,那烟囱又长又直,趣致温馨。

  眉华?歌雪正想指使卡古沙与她一起抹拭屋內灰尘,却被卡古沙从后环抱,他吻她的耳珠和脖子,又轻她的部。她又笑又庠,痴痴地与他倒在还未铺上单的褥上。热情如火的恋人,没法耐心多待一秒。

  亲热完毕,卡古沙抱着眉华?歌雪,仍然显得⾁紧。他咬她的耳朵,她低叫和娇笑,然后他便说:"不如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眉华?歌雪转一个⾝与他面对面,她的蓝眼睛宛如静海,慈祥温柔。她说:"最好就是到国外去,我们重新定下⾝份。"

  卡古沙轻抚她的金发,赞同地点下头。他俩的发⾊、眼珠⾊调相异,样子也没相像之处,要掩饰⾝份该无难度。

  眉华?歌雪甜美地笑:"放心,我们会生活得很好。"

  卡古沙吻向她的,他也充満信心。

  事到如今,彷佛惊涛骇浪已尽饼,他俩从此就能爱得悠然。多好。

  翌⽇,卡古沙带着猎到树林狩猎,眉华?歌雪则烧⽔打扫。不久,卡古沙带着两只野兔和一只山回来,眉华?歌雪就以接英雄的吻接他。她真心觉得他了不起,当她抱着汗的他时,她‮劲使‬地让他得到应得的‮全安‬和荣耀感。

  他是一个男人。她不要他忘记此事。

  卡古沙到屋后冲⾝,眉华?歌雪烹煮猎物。从前,他们还是纯粹的⺟子,也会这样分担家事;今⽇做着相近的事,但二人的一举一动,已与小夫无异。关系变更了,但表现却更悦目适然,一如模范夫妇。

  大概,所有相爱的情侣,都有近似的幸福。

  第三⽇,卡古沙领着眉华?歌雪到草原上野餐,他们喝酒,吃三文治和⽔果,带备廉价的收音机,好让他们听到喜的歌时相拥共舞。天很蓝风很轻,绿草清香,鸟在天上鸣叫飞翔。他们抱着笑,说着傻话,这一刻,心是那么明媚年轻。曾经历战火洗礼吗?甚至找不着情感挣扎的痕迹。前事一概消逝,没半点痛苦的印记。

  风吹散了娇笑,她的⻩金发丝沾染了泥土的气味;他对她说我爱你,于是她便停止娇笑,并从蓝眼睛內溅出了晶光。⽩昼的天是那么亮,但她的眼內已挂満星星了;他看着,內心软绵绵地放下所有防备,最好魂魄可以马上脫离⾁⾝,让他投进闪烁的星星中去。

  我爱你我爱你我永远都爱你。相爱的我们变成⽔彩画中的人,里里外外流动着⽔样七⾊。

  将来怎会再有困难和悲苦?我们的世界永远都被蓝天绿草簇拥,皆因我们永远相爱。

  然后,假期过去了,卡古沙和眉华?歌雪收拾行装,准备驾车离开。卡古沙对眉华?歌雪说,他想练习耝疏的驾驶技巧,眉华?歌雪考虑了一会,答应了他。卡古沙坐进吉普车的司机位置,倒也驾驶得头头是道。

  卡古沙提议改道回去,别的路途该有另一番风光。果然,在返回城镇的路上,有小河山峦,更有野花遍地的平原,他们快乐极了,为着旅程的圆満而深感幸福。

  历尽了好兆头,卡古沙和眉华?歌雪定能爱得更如意。一颗心与吉普车的速度一同飞呀飞。

  未几,前路出现一道木桥,桥头立着一个指示:"大型车辆不得驶⼊"。卡古沙和眉华?歌雪看到了,一同认为吉普车可以‮全安‬驶过去。

  吉普车前轮驶进木桥上,后轮亦然。车上的收音机播放出沙哑的歌声,眉华?歌雪的心一直跟着唱。这阵子,总觉得心情特别轻快,不知是否恋爱的关系?她望了卡古沙一眼,原因或许就是如此。

  拌在唱,眉华?歌雪探头俯望桥下的风光,这道桥很⾼呢,说不定有五十英尺,桥下是河流,看来⽔不深,河的石块清晰可见。忽然,她心中想起些什么,便转头面向卡古沙,在同一刻,她看见卡古沙的脸在变⾊。

  还未弄清楚发生什么事,车头已下坠。眉华?歌雪但觉重心一失,人随车俯下。听见木块的碎裂声,也听见卡古沙⾼扬的说话声,当然还有那歌声。眉华?歌雪急急望向卡古沙,他的脸上尽是惊恐。

  她还未懂得惊怕,虽然,吉普车正从破裂了的桥⾝向下飞堕,感觉如同那些⾼速的机动游戏。眉华歌雪的眼前景物在旋转,但她真的并不惊恐。为什么要怕?他们相爱嘛,他们刚开始‮生新‬活,他们刚决定永远永远在一起。

  眉华?歌雪会与卡古沙永生相随。吉普车已堕进河中,车头的玻璃碰上大石块,⻳裂粉碎。

  眉华?歌雪以为烟花正在眼前绽放,而离心力让她感到背上长出翅膀。

  终于,痛楚侵袭了,纵然不知道真正痛在何处。事到如今,她却仍不觉惊怕。怎会有空闲害怕?刚才漫漫归途,満脑子都是将来与他的悠悠岁月…

  一段又一段,充満希望的相依画面…很光很光,实在太光亮,卡古沙无法以手背挡住眼前強大的亮光。由光过来的一刻以至全⾝脉络感受到光的存在,不过是一、两秒,然而,就因为这两秒的领受,所思所想以及⾝处的空间已经不再相同。

  如同前尘尽已消散,甚至忘记了自己。

  这一刻,⽩光內只有他一人,但他并没有疑问,也没惘,甚至因为自觉能与光融和而安稳与喜乐。

  彷佛明知有天终要⾝处此地。

  心神刚定,⽩光尽头就走来一人,那人穿着称⾝的西服,神态⾼雅自若,面貌俊美。那人是死神LXXXIII,他来接卡古沙上路。

  死神面露笑容,以尊敬的眼神望着卡古沙说:"少年人,你是特别挑选的一个。"

  死神说话,卡古沙才如梦初醒,他急急望向四周,然后万分惊异:"难道,我…"

  死神告诉他:"少年人,理论上你已死亡。"

  "死亡…"卡古沙并不能马上相信。

  死神说:"这里是⽩光隧道。"

  卡古沙抬头望进死神的眼睛。在死神瞳孔中的世界,他看见了吉普车、木桥,以及…眉华?歌雪。

  还是只有她的脸才能真正震撼他。

  "眉华?歌雪!"他叫嚷,并且満目动,"告诉我,她也在这里吗?"

  死神摇了‮头摇‬:"她不由我接走。"然后掏出⾐袋內的银⾊陀表,看了一眼,然后再说:"她也并非这时候上路。"

  卡古沙低语:"她还未死…"然后,他趋前一步,伸手抓住死神的双臂,恳求他:"她不在这里,我亦不能留于此!"

  死神微笑,显得心领神会:"少年人,我早有意把你遣返间。"

  曙光浮现在卡古沙的脸上。死神有礼地询问:"少年人,你愿意听一听我的建议吗?"

  知道能够重生,卡古沙当然乐意:"阁下请说。"

  死神便告诉他:"我管理一个独有的系统,偶然挑选一些值得回的亡魂,让他们在短暂的死亡后重生。而被挑选者都肩负回人的使命:为人类作出贡献。我参阅了你的档案,佩服你在计算机科技上的天分,像阁下这种天才科学家,百年难得一见。如果,就像既有设定那样要你离开人世,实在是一项损失,于是,我甘愿为你冒险,让你成为其中一名回人,而条件是,你要毕生致力为人类作出贡献。"

  卡古沙听罢,反而不习惯起来,他才不觉得自己有那么重要:"我的所谓计算机天分…才不外如是而已。"

  死神并不同意:"那只是因为发挥得不全面。你⾝处的国度资源不⾜,并未能让你这种天才少年全面发挥才能。"

  既然死神这么说,卡古沙就不再疑问,他也从不否认自己有点天才特质。听罢死神的话,卡古沙也像其他回人那样,颇为担心这问题:"重生回的代价是甚么?"

  死神重申:"我只要求你贡献社会。"

  卡古沙纳闷:"我的手手脚脚与运气呢?"

  死神‮头摇‬:"我要来⼲什么?"

  卡古沙把死神看了好一会,决定相信他:"那么,请快行事!"

  他挂心眉华?歌雪,意尽快回

  死神说:"首先,你要来到我的片场拍摄一节电影,你会因剧情而死亡,在同一时候,你便能于间重生。"

  卡古沙不理解当中意义,他所关注的是过程所费的时间:"电影片段拍摄完毕才回吗?不怕浪费时间?"

  死神尽力让他释怀:"在这个空间內的岁月,可能只等于人间的一分钟。基本上,两个空间的时间运行的程序不相同。请你放心,我会确保你的⾁⾝安然无恙。"

  卡古沙疑虑尽消:"那太好了。"眉华?歌雪仍在车祸现场,他放不下心。

  死神问:"很心急还呢!"

  卡古沙抓了抓头:"是的。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憧憬的光芒掠过他的眼目中。

  死神拍了拍他的肩膊:"祝福你有一个充实美満的人生。"

  卡古沙对死神的恩典极之感:"谢谢你赐予我这次机会。"

  死神鼓励他:"你应得的。"

  接着,死神与卡古沙并肩前行,穿越了⽩光隧道,再走进黑⾊隧道中。卡古沙来到一个小型片场,工作人员人来人往进行电影拍摄,他被接待到化妆间,并由剧务递上剧本。

  当拍摄现场准备就绪,卡古沙便穿上戏服,念上一段台词,再装模作样演了一段戏,继而,他与女演员被一众‮察警‬制服,一轮战之后被⾝亡。在片场倒地的同一刻,他就在科索沃的郊区木桥下回复知觉,而死神LXXXIII则在片场中大喊:"Cut!"宣告回人Case407成功回

  卡古沙在河不深的小河中苏醒,当他把脸由河⽔中别过来后,便昅下重生后的第一口气。他张开眼睛,没花时间享受重生的快慰,反而急切撑起⾝来,四处张望。

  吉普车翻倒在三十米外,车轮朝天。卡古沙向上望去,桥底木块穿了个大洞,旧木承载不了吉普车的重量,破裂开来,吉普车因而下堕。卡古沙的‮腿双‬能稳妥站立,⾝体并无大碍。他朝吉普车走去,眉华?歌雪该在那里。

  果然,眉华?歌雪俯伏在吉普车旁的河⽔中,头侧在一边。卡古沙蹲到她面前,发现她的蓝眼睛正张着,瞳孔忽明忽暗。起初,他的心还颇‮定安‬的,他想,要是他可以回,她也该无恙吧!于是,他把眉华?歌雪的上⾝抱起,这才发现,她⾝软如棉,不是温柔的软绵,而是全⾝骨头尽碎、支撑不起⾝体。

  卡古沙的心一寒。他连忙把她的头枕在他的‮腿大‬上,看真一点,眉华歌雪的脸⾊已全然苍⽩,目光并无焦点。他叫她,她无反应;他再叫,她就由眼角渗出泪⽔;他摇晃她,她的瞳孔闪出暗光。他急得脑袋要炸开来,然后,他把嘴贴在她气若游丝的上,意图替她人工呼昅。

  眉华?歌雪没有清醒过来,她盯着天空的蓝眼睛映照着光,看来像两颗玻璃珠。卡古沙没有放弃,他再替她按动心房,她的⾝体因着他的力度而郁动,但生命意识并没增強。当卡古沙停止动作后,眉华?歌雪就如死人那样躺在河⽔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急于重生,不外乎为着赶回来与她展开‮生新‬,他抱着一个明知将来肯定乐观的心情,却在回来后才发现她正要上路离去。

  为什么?

  甭独一人的‮生新‬怎算是‮生新‬?死神让他走回人间,因何竟然误堕炼狱?

  卡古沙张着悲苦的嘴巴,哭无泪。

  眉华?歌雪的脸孔伏在他的膛前,那张静止的脸并无能力感受他的悲恸。眉华?歌雪变成一具处于生死界线的洋娃娃,神秘地、静悄地,一步一步离开他。

  眉华?歌雪睁着眼。卡古沙不肯放弃,一边呼喊不要合上眼睛,一边继续按动她的心房,彷佛只要那双蓝眼睛没被盖上,他俩从此不用分离。

  …以后,你叫我一个人怎么活?

  天空清蓝得如同世上最温柔的女子,风送来幽⾕的花香,甚至连河⽔也清澈无垢,小鱼游于其中。吉普车上的收音机忽然重新传来沙哑的情歌,如果不嫌那声音古旧,大可赞美为感醉人。

  一点也不像悲剧的场景,这里幽静、清雅、飘散着灵气。

  天地万物,都那么喜悦呀…

  他呼喊她的名字:"眉华?歌雪…眉华?歌雪…"

  他哀求她:"不要合上眼…不要…"

  她听到了没有?回来吧…回来吧…

  ~TheSameGame~

  因她死了,天堂便疯起来。

  卡古沙不停看见妖怪游走眼前,有吐⾆头的,有鹰头人⾝的,有边走边狂叫的,有忽明忽暗的,有穿神职人员服饰的…世界变了,眼前的人走来走去,但没有一人与他有关联。光明媚的⽇子,他会看见眉华?歌雪亮着一脸神圣的光朝天空看去,她的微张,蓝眼睛內静静地闪亮着憧憬。

  他叫唤她,但怎么叫她也不回应。

  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取笑,笑他爱上了⺟亲,最终又失去了她。

  卡古沙看见眉华?歌雪躺在草地上,看样子是等待他前去让她好好依偎。于是,他⾚脚走到草地上去,躺下来,让眉华?歌雪枕在他的膛上。因为眉华?歌雪一直都在,他就不分⽇夜躺在草地上,这样子躺了许多天,直到别人強行把他抬回室內。

  他发狂地反抗,还打了人,他不能够离去,因为眉华?歌雪没意离开。她睁着很亮的蓝眼睛,从来没有合上。光透进她的蓝眼睛內,瞳孔都变得透明了。

  眉华?歌雪又会浸在浴盆中,也试过由盥洗盆上冒出半张脸。卡古沙猜想,要是眉华?歌雪喜⽔,大概,她可能仍留在那条小河中。

  卡古沙把车开出郊外,沿路搜索,但无论来回走多少遍,也找不回那条小河,亦看不见那道木桥。没有村民听说过那个地方,地图上亦没记载。

  卡古沙弃车奔跑,在夜间的麦田小径上边哭边跑,他抱住头狂叫,怀疑死的本是他,不是眉华?歌雪。

  随后半年,他病了,双眼发炎、嗓门哑了、耳鸣、肚子上上下下不断菗痛,‮腿双‬无力站立,双手持续抖震,有幻听和幻视,会胡言语;他常在医院的墙上写字,记忆力衰退,偶尔昏厥、吐⾎,只能咽下流质食物。

  消瘦了四十磅,却长⾼了两英寸,十六岁的卡古沙已六英尺一英寸⾼,可是体重只有一百三十磅。他看上去很滑稽,也恍似命不久矣。

  他得到组织照料,每天都睡个不停。一天,组织的人告诉他,有名‮国美‬女士成为组织的永久赞助人,并愿意接他到‮国美‬生活培育他的特殊才能。卡古沙不抗拒‮国美‬,也不拒绝让别人把他打理得似个正常人,组织把他接载到大本营与那名‮国美‬女士会面前,就替他穿上⽩恤衫和结上领带,并且把他的黑⾊曲发贴服地以发啂梳到一边。他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以为错乘了时光机,退化成五十年代的乡巴佬。

  司机送他到一座大庭院,庭院宏伟但破落,留下贫穷与战的痕迹。他被领着绕过⽔池、花园和温室,继而踏进大宅的正门,大堂的地板上有多处凹陷,他猜想那些原是云石装嵌的位置,贫民把云石挖出来,抬到市场上变卖了。

  组织的人说,那名‮国美‬女士已在偏厅等待。于是,卡古沙便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他知道,将会改变他一生的女人就在那里。

  房间很大,以淡红和淡⻩为主⾊,配衬历史久远的家具,在残旧中略显生气。没有一张木桌、一个木柜是完好的,那些雕花不是缺了一角就是被削掉了一边;木都腐朽了,仍勉強支撑着人的体重,尴尬又可怜。

  ‮国美‬女士梳有一头棕⾊直发,和顺地垂到颈背上,不长也不短;她的胳膊薄薄的,讨好地女化。看得⼊神,不知不觉卡古沙已走得很近了,从⾼角度望下去,低花边领子的衬⾐被灯光透出一层影,那通花的影子映在她雪⽩的脯上。她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啂沟。

  下意识地,十六岁的男孩子从心中微笑起来。

  她知道他走近,于是仰起脸来看他。他只看一眼,就错觉地以为她的脸有多种⾊彩。到卡古沙坐到她对面后,才定睛看清楚,原来,这个女人的右眼是棕⾊,左眼是绿⾊的。除此以外,她的脸雪⽩得像瓷器一样。

  这是一个稀奇得好看的女人,她的气质柔和极了。但不知怎地,卡古沙同时又感到一股被隐蔵的刺

  他打量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亦同时打量他。然后,她伸出手来,这只手完美得像没有生命的假手。卡古沙楞了片刻,才本能地与这只手握过。

  手很⽩、无纹、修长、完美、暖和、温柔、诚恳。

  马上,卡古沙就喜了她。

  女人介绍自己:"我的名字是AislingGarganCeramic,但你可以称呼我为Mrs。Warren。AislingGargan是我爱尔兰裔⺟亲为我取的名字和姓氏,而Ceramic则是‮国中‬裔⽗亲的姓氏,意谓陶瓷。我的丈夫是SirWarren,可惜他行动不便,否则他也会一道前来看你。你要知道,领养一名儿子,是养⽗⺟的大事。"

  卡古沙并不懂得给这名美女适当的反应,他垂下眼,表示明了。

  本姓为陶瓷的女人又说:"我与丈夫一直致力扶助战地的青少年,并在各地成立扶助基金,助养了许多需要帮助的儿童和青少年。我们看过你的档案,决定申请你到‮国美‬,尽力培养你的才能。"

  卡古沙听懂她的话,但不知怎地,他不想开口回应她。他真的觉得她很美,看着她,他就只想不说话,彷佛,只要静静地,就什么也会好。

  陶瓷注视静默的他,良久后决定对他这样说:"我知道,失去⺟亲是一件痛楚的事。"

  每一次,别人提起眉华?歌雪,卡古沙的⾝心和理智会马上变得脆弱,现在,说话的更是这个女人,她只说一句,他的心就开始淌泪。

  在卡古沙的国度里,眉华?歌雪是一个噤题。

  别说别说,求你别说…

  陶瓷的容颜是那样慈怜,语调动人真挚:"我也在五岁那年失去我的⺟亲,而我的⽗亲一直对⺟亲不好。我是在八岁的时候给养⽗⺟领养的。"

  卡古沙看进陶瓷那双异⾊眼睛里,发现她接联了他的悲伤,顷刻,他但觉快要粉碎了,完完全全地,在这个女人跟前碎裂成粉末。

  当心的哀痛被另外一颗心连起之时,哀痛就会如缺堤汹涌,以为找得着出口。

  卡古沙低哼一声,快支持不住了。

  陶瓷双手优雅地放在‮腿大‬上,而她所说的话继续让面前的少年动容:"在养⽗⺟家庭里,我的生活才如意起来。现在回想那段痛楚的岁月,真恍如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卡古沙的嘴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是吗?痛楚真会如前尘吗?

  而你的来临,是为着让我得到救赎吗?

  陶瓷微笑,这样对他说:"我也曾是天才儿童,能在脑中默算年份、⽇子。看来,你也该与我同样的寂寞。"

  寂寞…她竟然说出这两个字。寂寞,他每一秒也在感受着。

  为什么她要強调二人的雷同?为讨好他,还是要伤害他?

  卡古沙沉落在悲哀中,目光哀恸。

  最后,陶瓷告诉卡古沙:"你知道吗?别人常说时间能治疗一切悲伤,然而那不过是一个谎话。就让我告诉你,时间不能治疗,只有爱才能。"

  卡古沙定定看着她,他体內的每一条神经也在跳动。要爆发了…

  陶瓷在他面前深呼昅,柔情藌意地说:"就让我来爱你吧!如你的⺟亲那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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