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晚的大宅,已经熄灭了盏盏灯光,偌大的客厅,因为黑暗而显得空洞吊诡。
紧紧捏着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她克制住紧张的心情,蹑手蹑脚地,提着打包好的行李,在夜⾊中潜逃。
才一打开大门…
一个人扑了进来,让本来就紧张万分的姚纯清,吓得魂不守舍。
“啊…啊…啊…”她没命地推开那具莽撞而来的⾝体,不断尖吼着,心脏差点从胸口吐出喉咙。
迸霍翟不耐地销紧了眉头,头痛欲裂的他,听到她那尖锐的叫声,火气猛地烧丛篇来。
“安静!”他大声斥吼,一只手权住她的手臂,大掌也耝鲁地,紧捂住那张制造出噪音的嘴。
姚纯清的恐惧声音,硬生生地卡在喉咙,捂在她嘴上的那只魔掌,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苍白的脸⾊,瞬间涨成猪肝红一般,张大的眸子惊悚地瞪着。
确定那只该死的嘴巴,已经放弃发出声音,古霍翟吁了口气,那口腔里浓厚的酒精味道,直扑姚纯清脸上。
啪…
扁线乍亮,古霍翟打开客厅的电灯,将她放开…
“咳…咳、咳!”
姚纯清难受地,将肺部的闷气用力咳出,也嫌恶地猛逃避着,迎面而来的刺鼻酒味。
“你这么晚要去哪里?”酒醉七分醒的古霍翟,盯着她方才松手掉在地上的行李,酩酊的眼带着疑惑,脸⾊有些阴沉。
“我…”姚纯清脚一软,瘫跪在她的行李边。
他的模样好阴森、好骇人!他会不会揍她一顿,然后把她绑起来,不准她离开啊?!
“不想接这分差事?想离开?”他猜想,应该是那小女娃儿很磨人吧?她无法胜任?
“…”瘫跪在地的纯清不敢回答,深怕一回答,就会被大卸八块,她只是咬着唇瓣,捏紧住行李袋上的把手。
晃了晃被酒精茶毒,而沉重晕眩的脑袋,古霍翟觉得醉意开始占据他的⾝体,精神也开始恍惚、开始不耐。
“想走就走吧!”
他抛下话,关了灯,步履摇晃地,走往客厅后方那一座大摇椅,面对整扇的落地窗坐下后,轻轻摇晃着。
“主啊!感谢…”姚纯清感谢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慌忙收拾她的细软,提起行李。
手握上门把,犹豫却窜进脑袋,回眸望向黑暗中的地…
“古…古董!”连阿珍说现在流行董事长,她遂如此称呼。“喝酒很伤⾝体,而且还会酒精中毒,你要小心哪!还有,你要早点睡,晚睡是会短命的。我觉得你、你、你的生活不该这么堕落。”
善良的她忍不住鸡婆天性,把犹豫的话语给说了出口。她这算是犯颜苦谏,应该不会被打吧?
摇晃的椅子静止下来,气氛凝滞住…
背对门口的古霍翟,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
这満口神啊、主啊,一板一眼的管家婆!他只是要她来带小孩,她连他都管了,难道她不知道,他是黑道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哥吗?!
喝酒伤⾝体?晚睡会短命?他的生活很堕落?
必她什么事!
她过于循规蹈矩的说教,让他反感。这⿇烦的女人,最好滚远一点!
“你走!”他冰冷的嗓音,飘散在黑暗里。
他的口吻带着嫌恶!但姚纯清觉得,他的声音饱含风霜、疲惫…想象力开始天马行空、悲悯地编织起自以为聪明的联想。
“呃…”她傻愣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后,小小声默念着。“耶和华有恩惠、有怜悯、不轻易发怒、大有慈祥。”
她良善的正义感提醒着自己,她应当本着怜悯、慈祥,救赎一切在苦难中煎熬的人!
不是有人说:人在江湖,⾝不由己吗!
她想,没有人生来就自愿染上一⾝罪孽,没有人愿意走在那条险恶暴力的江湖路上,她应该解救他、更应该留下来,陪伴那需要照顾的小娃儿。
“顺便把你的天主带走。”没有听见她离开的声响,古霍翟遂又出声。
“我…”姚纯清下了决定!
我所敬爱的耶和华,我将迎向您赋予我的使命!救赎这罪人走向光明。
在黑暗中闭上眼,古霍翟可以辨别得出来,‘她移动的声响不是离去,那细碎轻悄的声音,是往右边寝室的万向而去。
没有空搭理她的去或留,酒精释放出来的⿇痹,蔓延在他的躯体,他只想让那种幻化般的⿇醉,填満他的⾝体与意识。
封闭的幽暗中,孤独的感觉袭来…
甭单的心情找不到出口,一切像被掏空般。
他站在⾼处,脾睨着脚底下的一切,但在褪去一⾝強势的盔甲之后,他没有全安感、他心中有难言的苦与无奈。
摇椅时而前后摇摆、时而静止,然后停摆…最后他终于得以解脫,在被酒精⿇痹后睡去。
早餐的饭桌上。
“小绯,乖!把这口菜菜吃下去,这很有营养唷!”
姚纯清耐心地,喂小绯吃早餐。
小绯指着姚纯清的鼻子说:
“你吃!你要乖!”她命令似的。
“啊?我吃喔?”姚纯清傻愣着。怎么变成小孩管大人了?!
“嗯!粉营养,你耝下企!”
“呃…营养的给小绯耝,偶耝米有营养的就好啦!”姚纯清笑得僵硬,一顿早餐已经吃太久了,她可要快点把这小表喂饱。
“偶不耝,嘿嘿…”小绯拒绝,溜下椅子去。
“唉…”姚纯清无奈地,把手肘撑在餐桌上,她实在搞不定这小表。
一面进食、一面翻着报纸的古霍翟,耳朵也没闲着。
他听着姚纯清与小表的对话,嘴角微勾起嘲汕的笑。这管家婆管不成小孩,反倒被管了!
她的智商似乎连小表都不如。
这时,古家的厨师老郭,慢慢地走向他。
“老大!”
“什么事?”古霍翟放下报纸。
“我想跟你请辞,退休回老家去。”老郭不好意思地表情。
迸霍翟考虑片刻,这老郭在这里已经煮饭煮了好几年,年纪也一大把了,老伴独自在故乡孤单生活,也的确该让他退休,回老家陪伴老婆了。
“好!”他慡快答应。
“那…后天就是月底了,我可以后天离开吗?我的老伴她生病了,想回去照顾她。”老郭带着愧疚及歉意。
“可以。”
“还有!老大,小绯那孩子如果找不到人收养,就让我收养吧?”老郭表示。
“你想收养?”古霍翟抬眉看他。
“嗯。”“当然好,有人愿意收养她,当然没问题。”古霍翟因此解决了小小难题,松了口气。
“好的!那么,我把她一块儿带走。”老郭欠了欠⾝,回到厨房忙他的事情。
迸霍翟又翻开报纸。
“呃…古、古董!”姚纯清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出声。
“嗯?”他眼睛抬都没抬,专注在报纸上。
“那…我不就该离开了?”姚纯清没有想到,这任务这么快就结束了,她都还没有感觉到做善事的快乐、也还没有收服那小表哩!
迸霍翟抬眼看她…
嗯,是啊!没她的事情了…
看着她那张殷殷期盼、又带着失望的脸蛋,思绪一转,他开口:
“你会不会煮饭?”
“嗯。”姚纯清猛点头。
“好,暂时留下,等我找到厨师。”就让她留下一阵子吧!他会付她薪水的。这样又解决了一个现成的问题。
“呃…喔!”姚纯清呆傻地应了声。
煮饭?怎么会变成帮人家煮饭的?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没关系…
她至少还有个任务:她要救赎此人远离罪恶!
晚上,姚纯清又打了电话给连阿珍,跟连阿珍询问有关古霍翟的一切。
“你对他好奇?这不是好现象唷!”电谲那端的连阿珍,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姚纯清回问。
“你不懂我的意思喔?那…我问你,你对他有异样的感觉吗?”
“什么异样的感觉?”姚纯清不懂。
“就是…看到他,会有一些你自己,无法理解的情绪跟反应!”
“你在说什么?”她还是不懂。
“吼…”连阿珍大叫一声,她笔下最喜欢描述的那些感觉,姚纯清完全感觉不到吗?!
“你吼什么?”
“吼!我问你,你看到他会不会觉得脑部缺氧、呼昅困难?”连阿珍引导着。
“不会!我又不是生病了。”姚纯清回答她。
“#@*&…”真是异于常人!连阿珍翻了翻白眼。“那…有没有脸红心跳,很想接近他?”
“唔…”姚纯清沉昑着。“有啊!我是想接近他,我想救他!但是,这很脸红心跳吗?”她纳闷。
“救他?!”连阿珍又翻翻白眼,她不要让人来救就不错了,还想救人喔?
“嗯,他不该如此堕落,菗烟、喝酒,很糟糕。”
“喂!你太一板一眼了吧?有那么严重吗?那样就叫做堕落,那你见识还不够哩!如果照你讲的严重程度,他的生活还有更糜烂的。”连阿珍苦笑。
“还有更严重的?”姚纯清无法想象。
“你想见识?”
“呃…好…好啊!”姚纯清有些迟疑,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我跟你说,古霍翟很讨厌晚上单独在家,所以总是会在外面留连到深夜,直到疲累才愿意回家觉睡。
“他晚上会去几个场所,但是行踪不定,也不一定先到哪里,我提供一些地方给你,你自己可以去见识看看。”
“好!”姚纯清跃跃欲试,她很想知道,还有什么更堕落的东西。
夜未眠…
台北变成了一座堕落、糜烂的城市,灯火通明的街上,是四处林立的PUB与店酒,都是姚纯清从来不敢涉足的地方。
她依照连阿珍给的资料,来到连阿珍口中所说…古霍翟好友经营的一家舞厅。
这是一家“头摇店”到了凌晨铁门一拉,识途老马便大批从侧门蜂拥而进,把整间舞厅挤得水怈不通。
若不是连阿珍交代她要讲“通关密语”她还不得其门而人。
花了几百元买了门票进场,马上,她纯白的⾝形,被一阵黑浪喧嚣给呑没。
舞厅里头乐声震天,十分尖锐的噪音,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点滴不漏地打击着众人的⾝躯与灵魂。
“哇…今天DJ放的音乐好正点喔!我好HIGH呀!”
“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嘿你今逃诹书了没?”这可不是问对方课业准备得如何。
“你今天穿衣了没?”这也不是嘘寒问暖。
这是头摇客之间的问候暗语,暗语指的是头摇丸,他们吼叫着、互相招呼着。
“喂!开饭啦!”他们说的开饭当然不是吃饭,而是菗大⿇。
舞客大声地叫着,声音被呑噬在迷幻飘散之中。尖叫嘶吼与接近昏茫的对话,营造出一股噤忌⾊彩。
随着慑人的节奏狂摇,汗水淋漓地舞动⾝躯,有人手持萤光棒,嘴上咬着奶嘴或哨子,摇摆的光影夹杂着哔、哔、哔的尖锐哨声。
服用了头摇丸,他们的感官变得十分敏感,电子舞曲更如同刺激葯性一样,放纵地闭着眼睛在狂舞中头摇,每个摇晃的⾝体,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激烈舞动、极度解放,着魔似的猛头摇,有如乩童起乩一般。
雷射萤光灯投射在姚纯清的一⾝白衣上,让她纤细的⾝影变成了一抹萤光,闪闪地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
“啊…好可怕啊!好堕落啊!呜…”
她被吓坏了!害怕地捂着耳朵,被‘层层推挤之后,她已经找不到出口。
被強力且十足煽动性的音乐,撕碎般的现场,如同猛鬼反噬着人的躯体,诡谲的迷幻感觉,从肤皮、从⽑孔悄悄钻进血液一般,她畏缩地在人海隙缝中钻着,钻到了吧台前。
“要喝什么?”吧台男孩扯着嗓子大声问。
“我…我…”姚纯清死命抓着皮包,无措地看着他。
“饮料券拿来!”男孩大喊。
“什么?”姚纯清皱眉盯着对方的嘴型看,強烈的音乐充斥在耳膜,她根本听不清楚对方说了些什么。
“你的门票呢?上头有饮料券,拿来换饮料!”男孩接近了些,以更大声的音量喊话。
“喔、喔!”她忙递上饮料券,她真的必须喝点东西,舒缓她的紧张与不安。
“啤酒?汽水?”男孩询问。
“我…我、要、水。”姚纯清深怕对方听不到,一字字大声说着。
男孩给她一小瓶矿泉水,她打开瓶盖,连忙咕噜噜直灌,没两下子就喝光了。
还是焦躁无比,她又大喊:“再给我一瓶!”
“只招待一次,要再喝就要付钱,一瓶五十元。”男孩说明。
哇咧…土匪喔!小小瓶的矿泉水,一瓶要五十?!
百般不甘愿地掏钱付账,她赶紧又猛灌着刚接手的矿泉水。
心脏扑通猛跳,她有点后悔来这个地方。
“神啊!这地方真是太堕落了,我不该来,请赦免我…呜呜…”她紧紧抓着胸口前挂的十字架,不住祷告。
这时,一名怪叔叔前来搭讪。
“姐小,一个人吗?”怪叔叔以怪异的含糊口气问着她,唇角还挂着奇异诡谲的笑。
“你!你别过来!”姚纯清一吓,后退了一大步,然后慌慌张张地钻进人群,连忙走避。
这下子,她更焦虑不安了,⾝子也有些颤抖。
烟雾弥漫让她头晕,不断推挤的人们,已经快要让她窒息,于是,她无措地钻进一张桌子底下。
缩着⾝子的她,思索着要如何离开,情绪有些激动,她拿出皮包內的剪刀,开始剪…
剪…桌下的一条裤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