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月十四⽇,早上七点十一分。
在连续经过两个隧道之后,列车缓缓停下,薄荷和薛沛艾步下柴油快车。
多良,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站,只有一列月台,连车站建筑也没有,但它在铁路的心中有着很特别的地位。
因为它是离太平洋最近的车站,而且由于铁路是沿着山壁建造,所以一走出列车,站上月台,等于站在制⾼点,东方的太平洋面而来,闪着金光的蓝⾊海洋无垠广阔开展。
而刚升起的太也正在眼前,热带海域独有的清慡明亮,海风徐徐,能够扫去一个人心里所有的烦忧。
两个有心事的女人倚在红⾊的月台栏杆上,看着大海,钻着牛角尖出不来,愈钻愈觉得自己没人疼、没人爱,这一辈子注定要孤独一生了。
薄荷再也忍不住,趴在红⾊栏杆上,万分后悔。
她可以体会到什么叫作懦弱,因为一个小小原因就无比害怕,因为爱着那个男人,所以觉得他很美好,自己怎么可能配得上他,然后在恐惧之网围捕下,怕受伤害而先行斩断了连结。
以为不爱就能回到从前,以为不爱就不会受到伤害,以为不爱就可以无所畏惧。
这全是骗人的!
她一闭上眼,那个男人就会出现在眼前。
“彦宇…”薄荷呢喃着她口不择言伤害过的男人,绝望、后悔,还有不明的情绪全混在一起,将她的心炸出了一个大洞。
突地…
她被人用力的抱住,属于吴彦宇的气味将她紧紧的包围。
“在这荒郊野外叫我的名字,如果我不在这里,会听得见吗?”原先的忐忑在听见她的呼唤后消失,吴彦宇紧拥着逃跑的爱人,动的道。
还以为自己在作梦,但紧得发疼的拥抱让薄荷知道她并非作梦。
心头的乌云微微散开,暗暗期望他是来留住自己,她不由得心软,眼泪没有骨气地溢出了眼眶。
“彦宇,你怎么会在这里?”薄荷哽咽地问。
吴彦宇抱得虽紧,但表情却柔得能滴出⽔。
王政明告诉他由台北到多良一定要在台东站换车,他一路开夜车追赶她们,正看着班车误点刚抵达,以为拦到两人,没料到她们没出月台,直接换车,于是他只好火速赶到多良站。
“准新郞教我来这里拦你们的。”
男人温柔的话语一出,站在他们⾝旁,一个人筹备婚礼,被种种庒力和不安击垮的薛沛艾突然泪流満脸。
他的眼角余光瞄见,內心佩服那个沉得住气在台北继续坐镇婚礼的同学。
薄荷原本乌云散开的心,瞬间又被厚厚的云塞満了。
她不应该太早⾼兴的,她这个胆小怯懦又别扭的女人,他怎么会舍不得泥?
“原来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带沛艾回去的。”
吴彦宇温柔一笑,抱得更紧了几分。
他会顺便带薛沛艾走,但他这一趟的主因,是怀里这个令他又气又不能不爱的女人。
她怎么会以为他不是来找她的?
“我是来找你的,我去你家,发现你不在家,而新郞也到你家找新娘,我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找你的,笨蛋。”
束紧的怀抱,宠溺的语气,散发温柔电光的双眼,薄荷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可是昨天才刚吵完架,她不敢沉沦。
“你不生气了吗?”薄荷小心翼翼地问。
吴彦宇未如她期待的点头,而是否定的头摇。
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很生气,我很气你为什么跑得不见人影,我们只是吵架,还没有沟通过,你就单方面的结束了,你知道当我听见王政明说你想转换心情就会来多良时,我气炸了。”吴彦宇紧紧抱着她的,摇晃“我没准备要分手,薄荷,你听清楚了,我不要分手!”
不要分手四个字直击红心,薄荷泪如嘲涌,不能遏抑,将头倚向了他的膛。
她恋这个温柔的好男人,却不知道能否独占他的一切。
这是她的初恋,她没有⾜够的经验来应付⼊侵者,而且也没有自信吴彦宇的爱会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
“呜…我也不想分手…可是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你…”薄荷哽咽地道。
知道自己过去的纪录太糟糕,吴彦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感觉她态度软化,不再如昨天一样单方面咬死他。
他也没想将自己切成两半。
“薄荷,你不会和任何女人分享我的,全天下,我只爱你一个人,我说过爱你十年,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你要记好呀,迟钝男人的爱情是很顽固的,发现难,变化更难。”
薄荷哭得更是无法控制。
“我又不好…你不是非我不可…”
她正在自怨自艾,他却柔情地近了怀里女人的泪眼,轻轻吻着,有效的打断了她的话。
“非你不可,薄荷,至少在十一年前的情人节,我就非你不可了,只是我那时蠢得不知道主动追求你,对于你不再跟踪我回家,只能暗暗生闷气而已。”
在亲了就跑之前的十一年前的情人节…跟踪他回家…他知道!
脑子消化了他的话语,薄荷倒菗一口大气,因为听到难以置信的话语,而瞬间停止了眼泪。
她从未和任何一个人分享这个秘密,即便薛沛艾也不知道这件糗事。
“你知道?”薄荷惊呼着。
吴彦宇点头,多情而又深情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心爱的女人。
他察觉得实在太晚了,所以他们错⾝而过。
“我一直都知道,刚开始我还以为真是巧,你家在我家附近,后来才知道你住在学校的反方向,我有时候还会放慢脚步确保你有追上来,然后等回到家,才从窗帘隙偷看你不安的脸⾊,现在想一想,或许那就是我恋情的开端,而后你又吻了我,才会让我有着那么大的震撼,之后花了十年,爱情现出它真正的形体、力量,让我和你重逢之后,不由得就狂疯地爱着你,想要让你幸福,想要完成你的按部就班恋爱,所以只好忍耐,不敢越…”
沉浸在男人柔情告⽩中的女人,突然听到很诡异的形容词,忍不住出声打断。
“等一下,什么按部就班的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吴彦宇用指腹抹去一脸惘的小女人眼角残余的泪⽔。
“在你被哥和仲宣哥请求生孩子的时候,你说过你想要谈一个平凡、普通,有着小小幸福的恋爱,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来,所以为了圆你的梦,我只好庒抑満溢的爱,”他偎近她的颈边“我的绅士风度是假的,我早爱你爱疯了,恨不得能永永远远不要和你分开!”
一阵強风吹来,吹散了乌云,薄荷心跳速加。
和她多么相同的心愿,其实要知道他有多爱自己,只要测量自己有多爱他就可以了。
不敢相信对方庒就是自己不够坚定,早就爱得无法回头,还以为自己能全⾝而退,以为自己是个大人就能轻松的闯过情关。
人生没有这么容易,爱人需要一份蠢到不行的单纯,不看过去和未来,两个人注意着每一步,小心的往前走。
“我好怕,彦宇,请你体谅我,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会很敏感,很嫉妒,很多疑。”这一回,薄荷再也不逞強,一点也不潇洒,但诚实的坦⽩她的懦弱。
吴彦宇多想将这女人进怀里,融成一体,但两个人永远不会变成一个人,所以懦弱是自然而又必然。
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害怕。
“我不会叫你别怕,但是在你害怕的时候,别切断我们之间的关系,请你想要和我一起跨过感情的障碍,而当我误会你不相信我时,我也承诺我绝不会再转过⾝去,不会放弃这份爱,薄荷,和我一起努力。”
薄荷忙不迭的点头。
“嗯嗯。”虽然许不出任何承诺,这份情才萌芽,还需要努力再努力,不知要多久以后才能看见花朵,但她不想放弃。
好似贴近了她一点点,吴彦宇总算能够笑了。
“薄荷,我真的不是自愿的,请相信我,下次我会更小心一点。”
薄荷抬起头,视吴彦宇在乎的目光。
她只要把自己调换成他,就能了解他的感受,又是情人节,这一次她鼓起了勇气。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突地脸⾊一红,又偎进了他的怀“如果有男人強吻我,我也知道我不会有感觉,不会为他心动的。”
女人努力说出的甜言藌语,反倒像是给了男人一记五雷轰顶。
他不要,他才不要!
他不要任何男人碰到他的薄荷!
“薄荷,我一定会很小心的!”吴彦宇急忙保证着,这一下换他着急起她万一没有防备的情况。“请你也要记得防备别的男人对你不轨,不要让他们对你有机可乘!”
吴彦宇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薄荷心软,同时却也感觉到坚固。
让爱展现它的力量,在胆小自保的茧中脫胎换骨,直到破茧重生,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让我为你勇敢,为你坚強,堂堂正正的站在你的⾝边,用尽全力不怕任何伤害的爱你,绝不轻言放弃。”
吴彦宇愣了一秒后,紧拥着薄荷,在蓝天下,他明⽩了自己也该如同女人听说的。
勇敢,尽情去爱,这就是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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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快乐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
吴彦宇只享受了几秒,便強庒下心头的悸动,要了不让自己沉太久,他忍痛与薄荷拉开距离。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吴彦宇握着薄荷的手,转向一旁泪眼汪汪,但因为期待什么,而没有移动过的薛沛艾。
“沛艾,政明有话要我带给你。”
薛沛艾闻言,泪流得更急。
“他说什么?”
吴彦宇微微一笑。“他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他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一个人承受着婚礼的一切,他知道很辛苦,却疏于和你分享,他一心想着接下来一个月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你在一起,却忘记了每一个当下心都该和你同在,他懂你会很失望,也许觉得他不是能陪你一生的男人,所以如果你需要时间考虑这场婚礼是不是你要的,你可以慢慢想,好好地想,”他顿了顿,不意外看到薛沛艾疑惑,而且动摇的眸光,接着道出更重要的讯息“但是他要这个婚礼,他也要你,过去的错,他在现在和未来补给你,所以你如果想通,然后来得及的话,今天这场婚礼仍会照常举行,绝对不会取消,等你到最后一秒!”
薛沛艾捣着嘴,不能自己。
王政明是个木讷的人,他用他的方法来表示他的笃定,现在双方家长一定在跳脚,犹豫着要不要举行婚礼,而他等待着她,绝不取消。
怎能不感动!
“呜…彦宇,拜托你载我,我要回去结婚!”
薄荷连忙牵起了好友,和吴彦宇相视一笑“走,我们快走,赶回去,让沛艾来得及结婚!”
吴彦宇在蓝天之下,笑而不答,随即拉着薄荷和薛沛艾拔⾜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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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小时后
站在婚宴的场地,来观礼的亲友个个尴尬至极,因为这是一场让所有人都傻眼的婚礼。
从原先接待处双方⽗⺟脸⾊铁青,完全都不像在办喜事的诡异气氛,到后来原本不开放的新娘休息区,人进人出,兵荒马地騒动着。
然后,在延迟了一个小时之后,更让人吓一跳的,婚礼开始了。
打从伴娘领路走红地毯时,眼泪就没停过,而接着被⽗亲牵着的新娘不按音乐节拍,走得极快,也哭个不停。
红地毯的这一头,站了一个小时的新郞,温和地接纳着这一对站上了圣坛还是泪如雨下的新娘和伴娘。
而神⽗有些担心,还特意再拉长了点时间,好处理任何突发情况,但伴娘却出声催促。
在众人刺探的视线下,温和的新郞则是不以为忤,坚定的说着誓言。
而在更紧张、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情况下,新娘一边哭一边说完誓言,然后换戒指,她迫不及待的扑进了新郞的怀里。
像是她已等了几百年,终于能够投⼊他的怀抱,新郞也紧紧回拥,掉下男儿泪。
而在几分钟前,伴娘则是在付完戒指,还没等到新郞可以吻亲新娘,就已经飞奔下台,扑进一个英俊臂礼的男人怀里。
她本就没管婚礼进行到哪里,扬着闪耀着泪光的笑,而英俊的男人则是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气氛从诡异变成火热,好似有玫瑰⾊的泡泡,充斥在教堂四周,发出香甜的味道。
上了点年纪的人们纷纷头摇,不能不在內心叹着大气。
唉,现在社会在变,喜事的风格也千奇百怪,一场结婚典礼,果然可以发生很多的事情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