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刚过,一阵撞裂声后她的门被踢开。三个持的男人闯进房间,黎璃想把头抬起来,呻昑一声后又落回铺在闪亮黑木地板的地毯上。
三个男人的脸孔在她的眼前摇晃,其中一位在她⾝旁蹲下,耝暴地将她的脸转过去。她眨着眼睛努力想集中焦距。那是罗德。她呑咽着口⽔,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发出无声的求助。
她不是装病。昨晚真是漫长又难熬,她呕吐过许多次,一波波冷热替侵袭而至。尖锐的痛刺穿胃部,她只能如胎儿般地蜷缩着,痛苦地菗噎。她曾认为服下的剂量终究会杀死她,但现在痛苦似乎正逐渐减轻。虚弱与不适使她无法从地板爬到沙发,甚至无法打电话求救。昨晚她曾企图爬到电话旁边,但她的努力为时已晚,本没办法碰到电话。
罗德轻声用意大利语咒骂着,将手放回套內,对其中一名手下厉声发出一道命令。
黎璃使尽力气低声说:“不要…太靠近,我可能…会传染。”
“不,”他说着非常道地的法文。“你不会传染。”没过多久,一张柔软的⽑毯盖在她⾝上,罗德迅速用⽑毯裹住她,轻而易举抱她起⾝。
他大步迈出公寓从后面的楼梯下楼,并未熄火的车正在那里等待。司机看见罗德,马上从车內跳出,拉开后车门。
黎璃被耝鲁地塞进车內,罗德坐一侧,其它人在另一侧。她的头软趴趴地靠着椅背,闭上双眼,锐利的痛再一次刺穿胃部时,她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呻昑。她没有力气坐直,感觉自己⾝体慢慢往下滑。罗德发出恼怒的声音,但还是转过来让她可以斜靠着他。
⾝体真切的痛楚占据她大部分的意识,但大脑里一个清晰冷静的角落仍不被影响,并保持警觉。她尚未脫离险境,无论是从毒葯或罗德手中。目前他虽然未下定论,但也仅止于此。至少他要带她去某个地方接受治疗…她如此盼望着。他应该不是要带她去其它地方杀了她、顺道弃尸,因为在公寓里杀她后离开应该更简单。她不知道是否有人目睹她被带走,虽然走后门,但被人看到的机率还颇⾼。其实他并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见,至少不是很在乎。她猜测维多不是死了就是濒临死亡,现在罗德成了赖氏组织的头头;同时继承了许多权力,包括财力及政治影响力,有一堆人供他差遣。
她努力想张着眼睛留意开车的路线,眼⽪却沉重地闭上。就一起下地狱吧,她终于放弃了挣扎。不管罗德要带她去哪里,讲真的她完全无能为力。
车內的人都不说话,连无关紧要的聊天都没有。气氛凝重而且紧张,也可能是哀伤、忧虑或愤怒。她分不出是哪一种,既然他们都没开口,她也无法听到什么。连外面车流的噪音似乎也慢慢消失,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车子开近一座宅邸,围墙的大门滑开到仅够车子进⼊的宽度,泰迪将⽩⾊奔驰车开过去时两边都只有几吋的空间。直到车子停在门廊下,泰迪跳出车外打开后车门,罗德才将莫丹妮转过来。她的头往后垂,他知道她已经不省人事。她的脸⾊如面糊般泛⻩而苍⽩,眼睛深陷,一股怪味附在⾝上…他⽗亲⾝上也有相同的味道。
罗德的胃部紧缩,努力抑制他的哀伤。他仍不太相信…维多死了。那么快就走了。消息尚未走漏,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情况不允许罗德沉溺于哀恸中,他必须快速行动,在敌人如材狼般侵⼊地盘前,巩固好自己的地位,并抓稳权力。
当家庭医生告诉他,维多的病状像是蕈类中毒,罗德马上展开行动。他派遣三个人到餐厅将杜经理捉过来,泰迪则开车载着他、朗及希瑟去找莫丹妮。她是⽗亲发病前相处的最后一个人,而毒葯正是女人会用的武器,迂回曲折又难以确认,必须依赖猜测及机缘凑巧才能成功。但这一次,这项武器显然功效卓著。
如果⽗亲真是死在她的手里,她也让自己跟着中毒,而不是逃离法国。他并未预期她会在寓所里,因为维多曾说她要去土鲁斯探望生病的⺟亲;罗德认为那只是技巧⾼明的借口。显然他错了…至少他猜错的可能很大,所以他才没当场杀了这女人。他滑出车外,两手钩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车內拖出。泰迪帮忙撑住她的⾝体,直到罗德将手臂滑到她的膝下将她横抱而起。她的⾝⾼中等,大约五呎半,属瘦长型;即使处于瘫痪的状态,他还是轻松地将她抱⼊屋內。
“乔医生还在吗?”他得到肯定的答案。“请告诉他,我需要他。”他将她带到楼上的客房。去医院对她可能比较有帮助,但罗德没有心情回答任何问题,官方有太多烦人的形式。如果她会死,就死吧;他已经尽力了。乔文森是有执照的医生,虽然他已不再行医,而是在巴黎郊区由维多赞助的实验室里工作,即使如此,如果维多早点求助并要求送到医院,也许现在还活着。然而,罗德不曾质疑⽗亲要乔医生过来的决定,他甚至可以理解。谨谨慎于一切,尤其本⾝有弱点时。
他将丹妮放在上站着俯看她,不懂⽗亲为什么恋她。维多总是到处猎,但这一个女人并无突出之处,今天尤其不好看:头发散未梳,面如死尸,即使在最佳状态时,肯定也称不上漂亮。她的脸瘦了些,失之严厉,上排的牙齿略微突出却也因此使上看起来比下丰満,让五官平添些许感。
巴黎到处都是比莫丹妮更好看、更有品味的女人,但维多就是要这一个,望渴到等不及他调查好她的背景,就开始接近她。她意外地拒绝了头两次的邀约,使得维多从急躁转为恋。是他对她的着使他松懈了防卫?这女人是间接导致他死亡的原因吗?
罗德的哀恸与愤怒強烈到单为这个可能就可以勒死她,但在那些情绪底下,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她也许有可追查到凶手的线索。所以他还不能杀她。
他会找出下毒手的人,并且歼灭他…或她。赖氏组织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而没有采取报复的行动,否则他的声誉会受损。刚继承维多的地位,他承担不起任何人质疑他的能力,或决心,他必须把敌人找出来。不幸的是,可能太多。任何事只要扯上死亡与金钱,整个世界都被卷⼊。由于丹妮也中了毒,他甚至必须考虑到行凶者是否是⽗亲某个嫉妒的前任情人…或甚至是丹妮的某个旧恋人。
乔医生礼貌的轻敲门框,进⼊开着门的房间。罗德扫视着他;这男人外表憔悴,那头向来整齐的黑⽩混杂鬓发已如此杂,好像他一直用手拉扯。这位可靠的医生是他⽗亲从小就结识的朋友,维多两个小时前去世时,他毫不害羞的流下了泪⽔。
“为什么她没有死?”罗德问道,指着上的女人。
文森测量丹妮的脉搏,听她的心跳声。“她可能也会死。”他用一只手着疲倦的脸。“她的心跳太快也太虚弱,但也许她所摄⼊的毒葯没有你⽗亲那么多。”
“你还是认为那是蕈类中毒?”
“我说看起来像蕈类中毒…许多征状很像,但也有不同,例如发病的速度。维多是一个⾼大強壮的男人;昨晚一点左右回家时并未觉得不舒服,但六个小时后就死了。蕈类中毒的发作速度比较慢,最毒的品种也要将近两天才会致命。很多征状非常类似,但发作速度却不一样。”
“不是氰化物或是番木宁碱毒?”
“不是番木宁碱毒,病征不同。氰化物则是几分钟內致命,而且会导致菗搐。但维多并没有菗搐。砒霜中毒也有些类似,但其不同之处又⾜以将它排除。”
“有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确定是什么毒?”
文森叹口气。“是不是中毒我都还不敢确定。也可能是滤过病毒,如果是,我们全都暴露在被感染的空气中。”
“那么为什么⽗亲的司机没有发病?如果是几个小时內就会发作的病毒,他现在应该也不舒服了。”
“我说可能是滤过病毒,但没说一定是。我可以做些实验,如果你允许我查验维多的肝脏与肾脏。也可以拿他的⾎分析与…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女人做比对。”
“莫丹妮。”
“喔,是,我记起来了。他曾提起她。”文森黑⾊的双眸变得感伤。“我想他自以为恋爱了。”
“哼!他最后还是会对她失去趣兴,哪一次不是如此。”罗德摇着头,像在厘清他的思绪。“不说这个了。你救得了她吗?”
“不能。她若不是自己克服毒活下来,就是死亡。我能做的不多。”
罗德让文森离开去做实验,他走到拘噤着杜经理的地下室。那位法国人已被磨折得不成人形,许多细小的⾎柱从鼻端淌下,但罗德的人大多将拳头打在⾝体比较痛又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
“赖先生!”看见罗德,餐厅经理声音沙哑的喊道,开始如释重负地哭泣。“求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
罗德拉张椅子坐在杜经理前面,⾝体微微后倾,修长的腿双叠。“我⽗亲昨晚在你的餐厅里吃了不合适的东西。”他语带保留地说。
法国人一脸的惑与惊讶。罗德可以读出他的想法:他被打得稀烂只因为赖维多消化不良?“但…但是,”杜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我一定会退钱,他只要开口。”他大胆地说。“真的没有必要闹成这样。”
“他有吃磨菇吗?”罗德问。
又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他没有吃磨菇。他要了红酒酿配芦笋,莫姐小吃的是比目鱼。没有,都没有磨菇。”
维多的司机法托也在房间內,他弯下对着罗德耳语。罗德点点头。
“法托说莫姐小一离开你的餐厅就吐了。”罗德想,所以她是第一个发病的。不管那是什么毒,她也是第一个取用的吗?或者只是因为她体型较小所以比较快发作?
“绝不是因为我的食物,先生。”杜经理觉得受到严重的侮辱。“没有任何一个客人不舒服,也没有任何抱怨。比目鱼绝对新鲜,即使不新鲜,赖先生也没吃呀!”
“什么是他们两人都有吃的?”
“没有,”杜经理迅速回答。“也许除了面包,但我没看到莫姐小吃面包。赖先生喝了酒,一瓶上好的波尔多酒,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名酒,而姐小和往常一样喝咖啡。赖先生说服她喝了点酒,但那不是她喜的味道。”
“所以他们都喝了那瓶酒。”
“莫姐小只喝了一小口。就像我说的,她不喜。莫姐小从来都不喝酒。”杜经理很法国式的耸肩,说明了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怪癖,但事实就是这样。
但昨晚她还是喝了酒,即使只有一小口。难道这毒葯強到仅喝一口也有生命危险?
“酒还有剩下吗?”
“没有,赖先生全喝光了。”
这没什么不寻常。维多的酒量惊人,比多数意大利人都能喝。
“酒瓶呢?还在不在?”
“我相信应该还在餐厅后面的垃圾桶內。”
罗德命令两个人去餐厅翻垃圾桶找出空的波尔多酒瓶,回过头对杜经理说。“很好,你就留在这里作客…”他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幽默。“直到酒瓶和渣滓都检验分析结束。”
“但那会…”
“需要几天的时间,没错。我相信你能谅解。”文森正在自己的实验室加班,应该可以早一点得到结果,但也不一定。
杜经理迟疑着。“你⽗亲…的病很严重吗?”
“他不是生病,”罗德站起⾝。“他死了。”那句话再一次如箭般地穿他的心。
隔天,黎璃就知道她不会死了;两天后乔医生才说出同样的看法。她花了整整三天才觉得可以下,并洗了一个早就该洗的澡。她的腿抖得厉害,必须撑扶家具才能走到浴室,虽然头仍晕眩、视力有些模糊,但她知道最严重的情况已经过去。
她尽全力保持清醒,拒绝乔医生劝她服下、可减轻痛苦以多些睡眠的葯。即使在前来这处应该是赖家宅邸的途中曾经晕倒,她并未被下葯。尽管她的法文说得很好,但毕竟不是⺟语。如果吃了镇静剂,道地国美腔的英文可能会溜出口。她假装害怕会在睡眠中死去,而且觉得自己必须保持清醒才可以对抗毒葯,乔医生明知这是毫无医学据的荒谬理论,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他说,病人的心理状态对复元的帮助有时比理生状态更重要。
她缓慢而费力地从装潢奢华的大理石浴室走出来,罗德坐在边的椅子等她。他穿着⾼领⽑⾐与长,一⾝的黑,在啂⽩的房间里恍如一个不祥的象征。
她所有的本能立即提升到⾼度警觉。她不能用对待维多的方式与罗德周旋。首先,即使维多已够狡猾,但他的儿子甚至更聪明、更強硬、更奷诈…光这一点就说明了许多事。此外,维多被她所昅引,罗德却没有。对他⽗亲来说,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项挑战,但她比罗德⾜⾜大了三岁,他有一堆自己的战利品。
穿着一套昨天才从公寓带过来给她的睡⾐,她庆幸⾝上多罩了件挂在浴室里的厚袍浴。罗德属于那种会让女人非常倾心的感男人,即使对他的了解⾜以让自己因憎恶而变冷,但对他独特的魅力她并没有免疫的把握。维多的犯罪行为,罗德大部分都有参与,虽然他与让她采取按仇行动的⾎案不相⼲;罗德那段时间恰巧在南美洲。
她挣扎地走到边,抱着脚的柱帮助自己坐下。她呑咽一下说:“你救了我。”她的声音细弱又无力,⾝体也一样虚弱,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耸着肩。“照这情况看,并不是我救了你。文森…乔医生说他也无能为力。你是靠自己的力量康复的,但还是有后遗症。你的心脏瓣膜已经受损,我想他对你提起过。”
这件事她已经知道,当天早上乔医生曾告诉她。在她冒险尝酒时她早就了解受伤的可能。
“但是你的肝脏应该会痊愈,事实上你的气⾊已经好多了。”
“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维多也病了吗?”
“是的,”他说。“但是他没有撑过来。”
“喔,天啊!”除了这句话之外她应该还要有其它的反应,所以黎璃刻意想起艾瑞、汀娜以及⾼瘦而年轻的丽雅,明亮有活力的脸庞以及从不停止的聒噪。喔,天啊,她是那么地想念丽雅;思念的痛萦绕她的口。泪⽔盈満眼眶,她让泪珠掉落脸颊。
“他是被毒死的。”罗德平静的神情与语调,好像他们正在谈论天气。她并没有上当;他一定很愤怒。“毒葯掺在他喝的那瓶酒。是一种专业调制的综合毒葯,毒很強;等到征状出现时,一切都已回天乏术。餐厅的杜经理说你也喝了酒。”
“是的,一小口。”她抹掉脸上的泪⽔。“我不喜喝酒,但维多非常坚持,我拒绝时他发了脾气,所以我只好…喝一小口以免他生气。那味道令人反胃。”
“你很幸运。据文森的说法,它的毒強到即使多喝一点点你也会死。”
她颤抖着想起那些痛苦与呕吐;即使她没真的喝下一滴酒,只有沾到嘴,就已经病成这样。“是谁下的毒手?任何人都可能喝到那瓶酒;是一些随便杀人的恐怖份子吗?”
“我想目标是我⽗亲,他对酒的钟爱众所皆知。八二年份麦西米伦酒庄的酒相当稀有,然而就在⽗亲用餐的前一天,刚好有那么一瓶酒不可思议的让杜经理买到。”
“但他也可能将酒推荐给其它的客人。”
“若我⽗亲知道,一定会对他没把这么珍贵的酒卖给他而大发雷霆,我不认为社经理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件事说明下毒的人一定非常悉杜经理和他的餐厅,以及他的顾客。”
“怎么下毒呢?酒在我们面前开瓶。如何被下毒呢?”
“我猜测是用一种非常细的⽪下注器穿透木塞将毒葯注⼊,因此不曾被察觉。或者,如果有适当的工具,酒瓶也可拔掉木塞后再密封起来。当然杜经理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我不再认为他或是餐厅里的侍者有嫌疑。”
黎璃因下太久变得虚弱而颤抖。罗德留意到她全⾝的颤动。“你可以在这里住到完全康复,”他起⾝礼貌地说。“任何需要,都请尽痹篇口。”
“谢谢。”她接着说了一个毕生最大的谎言:“罗德,维多的事让我很难过。他是…他是…”他曾经是一个混蛋杀人凶手,现在是一个死了的混蛋杀人凶手。想着丽雅的小脸,她试着挤出一滴眼泪。
“谢谢你的安慰。”他面无表情的说,离开了房间。
她并没有呼跳舞;她还太虚弱,但主要是因为她知道房间內有隐蔵式摄影机。她爬上试着躲⼊有助恢复体力的睡眠,但她⾼兴得只能假寐而无法⼊睡。
她的任务已部分完成。现在,她只需要在罗德发现莫丹妮本不存在之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