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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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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乍冷乍热,像是处在冰山火海两极,冷热替。

  神志飘游,恍惚间,眼前有好多的模糊景象闪过,她想要努力看清楚,却无法如愿。

  今后凡事要以二少爷为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以二少爷的安危为重…

  你要讨价还价,欠谢府的,你还得清吗…

  你为我求来,保我平安,我却误会,将它丢掉。对不起,转运,对不起…

  平安符,保平安,岁岁平安…

  好多好多的声音,在她耳畔替。心好累,疲惫不堪,好想就此罢手,什么都不再理会。

  若是我死了,你,就可以自由了…

  飘来飘去的低低叹息,眼前⾎⾊障,⽔雾蒙一片。

  “转运…”

  颠簸之间,冰冷的⾝躯被一点点热度温暖,悉的声音在急切地呼唤,明明快要静默而去的灵魂,就因为这,持续徘徊,犹豫不决。

  时转运?好名字。你爹娘以此为你取名,是希望你人如其名,时来运转吗?

  费了好大的气力,她努力张开双眼,⼊目的,是谢仲涛焦躁不安的面庞。

  “我是时转运…”她窝在他的怀中,息着,惨⽩的面容上露出难看的笑容“二少爷,我尽力了…”三十两纹银的代价买下她,是为了替谢仲涛转运,她记得,她记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谢仲涛紧紧搂着她,表情凝重,锦⾐华服之上,沾染的,尽是她的斑斑⾎迹。

  “二少爷…”眼睁睁地看着时转运裙摆上的⾎迹不断扩大,触目惊心,跪坐在时转运⾝边的雪离抬头,惊惶失措地看向谢仲涛。

  “你不知道的…”时转运无力地‮头摇‬,手颧巍巍地游移到自己的‮部腹‬,再也抑止不住,⾖大的泪珠沿着眼角滑落“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有了⾝孕,她却全然不知晓,待到明⽩的时候,腹中的生命,和她⾎脉相连的骨⾁,尚未来得及见上一面,已离她远去,不复存在。

  不忍见她黯然神伤,谢仲涛低下头,脸庞贴着她的面颊,默默无言。心,因为她凄楚的表情,疼得厉害。

  “不怪你,不怪你的…”她的脸颊冰凉,失神的眼睛空洞没有焦距,他胆战心惊,不住在她的脸上落下绵绵的细吻,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我觉得好冷…”凉意袭来,时转运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往谢仲涛怀中缩了缩“是不是人快死的时候,都会这么冷?”

  “胡说!”谢仲涛一边斥责一边脫下外袍,严实地盖在她⾝上,却止不住她的哆嗦。他紧皱眉头,抿紧了嘴,忽地掀开车帘…

  “谢安,停下!”

  “二少爷…”

  “我叫你停下!”

  谢安无奈,只得向后拽紧了缰绳,勒住马匹,停在僻静的街边,四下里看了看,他转头对谢仲涛开口:“二少爷,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出城才是…”

  “你和雪离马上下车,去寻大夫。”谢仲涛盘坐着,凝视怀中神志模糊的时转运,头也不抬地命令。

  “可是…”谢安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快去!”他明⽩谢安要说什么,但他却不想去听。眼下,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不是逃脫加之罪的陷害,而是…如何才能保住时转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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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轻飘飘的,如同一叶鸿⽑漂浮。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雾,有无数的影子在周围飘游,她想要看清楚,无奈视线模糊,任凭如何努力,都只能见到影像,瞧不见样貌。

  “时转运?”

  有人在低声呼唤,叫她的名字,她飘忽的步子就此停住,疑惑地回头,⽩雾中,隐约看见有一个人,渐渐地向她走来。

  雾气随着他的接近逐渐散去,近了,再近了,好奇怪,她居然能够将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你…”俊逸的面容,明净的眼神,令她一时愣住,觉得好生悉。

  “香云寺,有一面之缘。”

  啊,想起来了,是他,那个硬要为她算命的原姓男子。

  “你选的,可是一条不归路呵!”雾中,时转运的⾝后,有提着铁链的牛头马面出现,男子不动声⾊地将手在她脑后轻轻一拂,除了他能看见,她的⾝形在雾中顿时消失不见。

  时转运凝视他清澈的眼眸,朗朗的眼神莫名安抚了她的心。她摇了‮头摇‬,淡淡笑起来“命运安排我进谢府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再容我选择了。时至今⽇,他祸从天降,也皆由我起。就拿我的一条命,换得他的平安吧…”

  “因果善恶,这罪孽,本不该由你一人承担…”

  “你说什么?”时转运讶然地问他,不明⽩他话中的含义。

  男子没有回答她,眼神只是定格在不远处。时转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有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半空中飘游。

  “罢了。”男子微微叹息,手沿着时转运的眼⽪轻轻一抹。

  眼前忽然一亮,面前的影子骤然清晰,是无数面目各异的人在旁若无人地游走。

  一概是青⾊的面容,惨绿的表情。

  “他们…”人来人往之间,没有人停下,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奔走,不曾停歇。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时转运摇‮头摇‬。

  男子挥手,眼前的人顿时消失不见,徒留影像“这里,是⻩泉路。”

  时转运倒菗一口冷气,颤声开口:“我已经死了?”

  “魂魄已去了大半,”男子向她⾝后指了指“待你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你咽气之时。”

  “那,谢仲涛呢?”望着他⾝后远处的亮光,她忍不住发问。

  “你是他的福星,有你为他避凶,他命中注定本该无事。”

  他没有事,那就好,那就好…“可是…”男子顿了顿“心念一动,命相即改。谢仲涛他,恐怕凶多吉少。”

  “什么意思?”才落下的心,因为他的这句话,又悬起来,时转运上前,情不自噤地伸出手想要拽住他,不想手从他的臂膀中穿过,空的,没有半分实体之感。

  不理会时转运震惊的表情,男子继续说道:“他执意要救你,不肯离开沧州,城门一封,追兵一到,他势必无法逃脫。”

  “你,不是人。”时转运盯着他,慢慢开口。是人,就都有⾎⾁之躯,而他,只是一抹形同真人的幻影。

  对时转运做出的结论,男子笑而不答。

  “你既然可以下⻩泉来找我,就一定有办法救谢仲涛,对不对?”

  对时转运的质问,须臾,男子才回答:“我是不是人,不是关键。时转运,你是要我救谢仲涛吗?”

  “你有什么条件?”

  “我可以救谢仲涛。”男子盯着她,明净的眼瞳忽然被霾覆盖“但条件是,你得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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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自己的后背狠狠一推,紧接着,感觉仿佛从云端重重落下,大脑一片空⽩,周⾝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抗衡着。

  “转运?”

  一直坐在车里护着时转运的谢仲涛,忽然看见她的⾝子向上弹起,连他的手,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举了一下。他不明所以,捧着她的面颊急切地呼唤。

  眼睫动了动,时转运缓缓张开眼睛。‮大巨‬的冲力之后,周⾝释然,茫然四顾,意识逐渐清明,她凝望眼前之人,开口道:“二少爷…”

  谢仲涛的反应是狠命将她的脸庒在自己前,令她感觉呼昅艰难。

  “转运,转运,转运…”

  才想要反抗,上方,传来谢仲涛庒抑的低咽呢喃。她怔住,慢慢抬头,猝不及防,有什么体落下来,滴在她的嘴角,咸咸的,涩涩的。

  “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爱他至深的爹娘离他去了,他发誓要恨之⼊骨的爷爷去了,忠心耿耿的康总管去了,本是同生的大哥与他反目成仇,一脉相连的弟弟不知所终…如今,他的⾝边只剩下转运,只剩下她了!

  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感觉內心孤寂。只有搂着她,感受她‮实真‬的存在,才能镇定患得患失的心情。

  留下吗?她无法给他承诺。关系他的安危,她已将自己出卖。庒下复杂的心绪,她忽略周⾝的疼痛,抬⾼手,蒙住他的眼睛,以⾐袖拭去他的泪⽔,轻声言说:“不要再恨了,好不好?”

  眼腈被她的手遮掩,指间,有些许的光亮微微透进来。她的手,伴随着温言细语的劝慰,滑过他的眼角,小心翼翼地为他揩拭从未轻弹的泪⽔。

  “转运,我讲个故事与你听,可好?”手覆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缓缓拉下,恍惚间,过往种种在眼前浮现,和时转运的模样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有一位富商人家的少爷,喜上一名女子。家中的老爷本认为那名女子⾝份不⾜以与他匹配,但看在儿子执着的分上,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门亲事。婚后,二人夫唱妇随,⽇子平安地过了十几年。这样的生活,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谁料到,风云突变,已贵为巨贾之家少的女子得到消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一位兄长深陷囹圄,她知道夫家八面玲珑,与官府的情极好,只要略加疏通,就可救那位兄长一面。她向老爷求助,老爷为了家族颜面,断然拒绝,并警告女子,不可再与她的兄长牵扯不清…”讲到这里,谢仲涛忽然打住,蓦然向时转运发问“如果你是那名女子,你会怎么做?”

  心下已然明⽩他所讲的故事和谢府有着密切的关联,时转运只是看着他,握了握他的手,并不言语。

  “是了,如果是你,一定会听那位老爷的话。”谢仲涛笑起来,笑容极为苦涩“那位少,平⽇温婉似⽔,偏偏在这件事上,刚烈如火,妄顾老爷的命令,执意而为,独自出府,惹得老爷雷霆震怒。少爷担心,怕她遭老爷责罚,于是带着二儿子偷偷溜出府邸,想要利用孩子劝她回府。他们追上了她,上了她的马车,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没有想到,不久后,途径上不知为何出现了路障,猝不及防,连人带车滚落山崖…”

  “后来呢?”时转运问他,声音已经在微微发颤。

  “夫妇二人当场毙命,那位二少爷受了重伤。”一一道来的同时,谢仲涛的声音冷得像冰“天灾还是人祸,转运,你这么聪明,一定心知肚明。”

  “我…”她想要说话,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叫我如何不恨?”谢仲涛紧握拳头“若不是他死要面子,爹娘怎会死于非命?大哥又怎会与整个谢家对立?他再爱惜我又怎样?我不在乎。我要的,是爹娘能够重生,是兄弟能手⾜相亲,这一切,他给不起!”

  “不要说了…”他悲怆的表情令她心疼不已,她低低地说着,搂着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上,不期然,看见他的⾝后站着一个人。

  谢仲涛在她耳边不断地呢喃:“转运,我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

  “该走了。”那个人向她招了招手。

  她听见了,可是谢仲涛却置若罔闻。她忽然间无法动弹,无法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慢慢接近,向谢仲涛弹指一挥。

  “转运?”

  后颈一⿇,紧接着,眼前的时转运逐渐模糊起来,谢仲涛疑惑地想要抓牢她,奈何周⾝无力。

  “保重…”

  远远地,传来她的声音。保重,是什么意思?他想要问她,却没有办法开口,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他软绵绵地瘫软而下。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光亮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完全沉沦进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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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

  溱潼小镇,四面环⽔,夹河穿街而过,小桥流⽔,深巷幽居,⿇石铺街,店铺林立。

  今⽇,浩瀚的溱湖上,锣鼓震天,人声鼎沸。

  一只不起眼的乌篷船静静穿梭其间,船篷的小窗处,露出冷峻的双眼,随后,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船家,怎么如此喧哗?”

  站在船尾的船家一边撑蒿一边笑着回答:“今⽇清明,是溱潼会船节,四乡八镇的船只和船民来此聚会竞船呢。”

  船帘被掀起,一名男子由內走出,立在船头,四下观望。但见各种花船、贡船、划船、蒿船千舟竞发,两岸人嘲涌动,呼声鼎沸,场面十分壮观。

  男子静默了一会儿,转头对船家道:“在前方靠岸,我想上去走走。”

  船停在岸边,男子才踏上石板,忽又回头,从随⾝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一幅画卷,在船家面前展开“你可见过这名女子?”

  船家仔细打量了画中的清秀女子,摇了‮头摇‬。

  男子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准备收起手中画卷,不期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他的手背上,疼痛使他不自觉地松手,画卷落在地上,浸在半的石面上。

  “哎呀,婆婆,你砸到人了啦!”

  他正待去拾,清脆脆的声音传来,一名少女已经先他一步,捡起地上的画,递给他“喏,给你。”

  眼看着了大半的画卷,男子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以⾐袖擦去周边的⽔渍。

  “喂…”见男子对画很宝贝的样子,少女低声开口“你不要叫婆婆赔了啦,她家公子很小气,要是知道她弄坏了你的画,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婆婆就惨了。”

  “婆婆?”男子终于开口,目光扫过面前的少女,抬起头,视线定在石堤上皱纹満面此刻诚惶诚恐的⽩发老妪⾝上。

  “一幅画,没有关系的,对不对?”少女跟他讨价还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没有关系…”男子收回视线,眼见画卷上的⽔渍不断扩大,已经模糊了画中人的容颜,他轻声低喃,松开手,画卷悠悠地掉⼊⽔面,眼看着沿湖⽔向下游飘去。

  再看向目瞪口呆注视他的少女,他叹息,苍凉的语气飘忽开来,传了很远…

  “找不到人,空留影像平添愁思,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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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游,偏隅,背街处,一双眼睛,静静地打量此刻正蹲在湖边急急打捞什么的人影。

  “寻了一年,你还是不肯放弃?”

  淡淡的叹息声从⾝后传来,谢仲涛心下一惊,猛地回头,发现一名⽩⾐男子居然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后不远处。

  “你…什么意思?”他不是向善之人,却仍是被莫名震撼,只因男子的相貌,竟像极了时转运亲手所刻的观音像。语气不由得顿了顿,隐隐有种错觉,那种俊逸的超尘气质,怎会是凡人所有?

  “你和时转运,本没有姻缘相系,又何必苦苦相?”男子慢慢走上前,看向谢仲涛之前注视的人影“她为你转运,以命相抵,死劫过后,与谢府,与你,已无关系。”

  “带走转运的,是你?”听他字字玄机,如同⾝临其境,看得透彻,联想当⽇转运的不辞而别,许多片断拼凑起来,谢仲涛终于有了完整的答案。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男子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年的时间啊…几百个⽇⽇夜夜,伴在⾝侧的,只有她的一幅画像,睹物思人,他四处寻找,在思念中痛苦煎熬,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男子的眼神平静无波,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要我让你活,你能逃脫生天,并不是幸运。”

  “你答应转运救我,条件是转运跟你走。”他是生意人,几番揣测,就轻而易举地道出其中的来龙去脉“如果,我要你给转运自由,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见他明明很紧张,却偏偏要做出镇定的模样,男子微微笑起来“谢仲涛,你打算以买卖来论时转运的价钱?”

  一只手悄悄地背到⾝后,掌心中点点幽蓝光芒集聚。

  “不!”谢仲涛断然否定,目光投向远处的人影,慢慢放柔“若有将来,她是我要一辈子疼惜的人。今生只有呵护,绝不会拿她出来做易。”他转向男子,对视之间,眼神变得坚定无比“我不管上天有没有安排我们的姻缘相系,既然我已经找到了她,这一次,无论任何阻碍,我都要转运,至死方休!”

  手慢慢放下,掌中的蓝⾊光芒淡了下去,最终不见,男子的笑意更深,隐隐有几分赞许“你带她走吧。”

  谢仲涛不语,确切地说,是愣住了。

  如此不费周折就成功将转运要回?他以为会有重重阻隔,才能与她重新厮守。

  “你想我既然存心带走她,势必不会轻易放她离开?”男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摇了‮头摇‬“谢仲涛,我要试探的,是你。”

  “我不明⽩。”谢仲涛开口,对他模棱两可的话,甚为不解。

  “不明⽩也好。”男子敛目,他扬手,⾐袖从谢仲涛面前拂过,语气如风“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带她走吧…”

  ⾐袖拂过面庞,谢仲涛再睁眼时,眼前只有空的街巷,已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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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不见的。

  她看着那幅画掉进⽔中,沿着湖⽔漂流下来,她沿石堤而下,一直走到僻静河段,却已不见画的踪影。

  不可能沉没…她清楚。画轴中装有浮木,至多随⽔漂流而已。种种猜测都被自己否定,那么,画到哪里去了呢?

  没有想到今⽇会碰巧遇上他。一年前的离开,她就已经做好了诀别的打算。想着,今生,他们不会再有相见之⽇,可是没有料到,今⽇溱湖边,无意之间,她居然又看见了他。

  心疼他眉宇间浓浓化不去的愁,她却強行庒抑自己內心的波涛汹涌,对他视而不见。

  就当她已经死了吧。彼此不再有关连,不再有⼲系,这样,对他,对她,都好。

  可是,为什么在他放手的那一刻,她有失声尖叫的冲动?听他苍凉的言语,她的心也会揪紧疼痛?

  手握紧了掌中的竹竿,狠狠地一击,拍中湖面,击碎了倒影。层层涟漪漾,一圈一圈地漾。

  “在找什么?”

  低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乍然愣住,僵硬了躯体,热⾎冲上脑门,不知该如何是好。

  “转运!”

  要她如何无动于衷?这个名字,即使呼唤的人因为期待和动,微微变了语调,但那种悉之感,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抹杀。

  ⽔波聚集,湖面平静。她低头凝视⽔中的倒影,⽩发苍苍,満面皱纹,年迈佝偻。这样的容貌,连她有时候都会混淆自己的⾝份,为什么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将她辨认?

  转过头,面站立的,是霸气不复当年的谢仲涛。他的视线一直定在她的脸上,就这样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如何知晓?”她克制‮滥泛‬的情绪,哑着嗓子问他。

  谢仲涛慢慢上前,迫人的庒力在她周遭聚集。他一步步向她接近,直到他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了距离隙。

  “形体变了,外貌变了…”他的手指沿着她皱纹密布的面庞,停在她的眼角“惟一变不了的,转运,是你的眼神。”

  她精于仿制之术,做一张人⽪面具,改头换面,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是无论她怎样掩饰,石堤上的那一眼,她短暂的惊慌和无措,绝对不是陌生人初遇时应有的表情。

  他不敢肯定,毕竟,这一年来,大江南北,四处寻她,有希望,更多的,是失望。所幸这一次,试探之下,上苍没有再叫他失望,将她完完整整地送回到他的⾝边。

  “是因为我亏欠你太多,所以你宁愿离去,也不愿再留在我⾝边?”手伸到她脑后,他用力,⽩发银丝沿着面⽪一道剥落,黑发倾泻,露出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不!”她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头摇‬,再也克制不住,泪⽔潸然而下,浸了苍⽩的容颜。

  说什么亏欠?天可明鉴,当年的灭顶之灾,不想与他生死与共,是因为,她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也要换得他的平安无事呀…

  “转运,转运…”她的泪簌簌落下,每一滴都敲在他的心坎。谢仲涛搂她⼊怀,将她的脸紧紧庒在自己的心房,失而复得的感觉充实了空的肺腑,溢満了整个臆。

  “不要再离开我了!”不敢放手,生怕这是一场梦,这一放,梦醒了,此刻近在咫尺的她,又会消失不见。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命不再惟我独尊,因为多了一个时转运,丝丝牵绊,无法解脫。

  “不再有沧州谢家了。”轻轻叹息,他的手在脖子上‮挲摩‬,拉出一已经看不出原⾊的红⾊丝线,取下来,拉过她的手,将一道磨损得厉害的平安符放在她的掌心“我已不再是谢府的二少爷了,你不再有使命,不再是为我消灾去厄的挡箭牌。做回你自己,做平常的时转运,做…我的时转运…”合拢她的掌心,他认真地看她“如果上天注定只有你的死,才能换回我的生,这样的命,我宁可不要!”

  她震惊地看他,已经无法言语。掌中的平安符犹带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一点点地熨烫着她的心。

  “跟我走吧,转运。只要你我能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年,哪怕一⽇,也好过天各一方。”

  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止不住地向下落,像是一辈子的泪,只在这一刻,就此流尽。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就生一堆的孩儿,男的、女的,一家子,开开心心地过活。把过往失去的、错过的,全部弥补回来,好不好?”

  “一堆的孩儿,一大家子,开心的生活…”她伏在他的怀中,呜咽着,抬起头,颤巍巍的手指滑过他消瘦的脸庞,眼中泪花闪烁,嘴角却有笑纹漾。

  “世俗名利,都不再与我们有关了。”望着泪眼婆娑的她,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脸上终于浮现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忘了我是谢仲涛,忘了你是时转运,你我,从此只是这世间云云众生中的一对平凡夫了。”

  是夫了,男耕女织,田园度⽇,忘却过往种种,只要能重新开始。

  “好…”破碎的声音,却带着期许和希望,她应声,和他紧紧相拥。

  不再顾忌了,哪怕只有一年,即使只有一天,有了他的承诺,有了他的陪伴,她可以将一切抛诸脑后,当做过往云烟。

  即使将来,如果他们真的不被命运所容,苍天有眼、诸神有灵、鬼吏判罚,错也好,对也罢,她只求轮回转世,六道之中,能允她和谢仲涛相伴相随,彼此不再离分,也就⾜够。

  ⾜够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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