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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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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青山枫红、枫落,绿叶又満枝,周而复始,悠悠过了八年。

  “程实油坊”人来人往,这里的油好,买卖实在,绝不偷斤减两,赢得宜城附近百姓的好口碑,还有不少外地商家过来做大宗批货。

  百年前,曾祖⽗程实创立油坊,如今已经传到第四代,由大‮姐小‬程喜儿当家,更是将油坊生意打理得有声有⾊。

  “老爷夫人还在世的话,看到‮姐小‬这么能⼲,一定很感安慰了。”

  曾掌柜抚着一把⽩胡子,很満意地看着伙计招呼客人、打油、收钱。

  程喜儿站在他⾝边,她一⾝素⽩洁净的衫裙,衬得她一双黑眸更加清亮,那秀丽的脸蛋带着柔美的笑靥,声音也是细细柔柔地好听。

  “曾伯伯你别笑喜儿了,我还得跟你多学些本事。”

  “我这老儿也不过记记帐、算算钱,哪比得上‮姐小‬懂得选芝⿇、挑菜籽、拿捏火候,更知道要做出其它花样的新油。”

  “曾伯伯,你可别以为夸了我,就可以不用做事喔。”

  “呵呵!”曾掌柜大笑出声,往后头的柜台走去。“我可得赶紧做出这个月的帐目,不然‮姐小‬就当我老了不中用…哼,他才是老废物!”

  他的笑容忽地僵住,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很难得地骂了人。

  程顺趴在掌柜的专属桌上,无视于铺內吵嘈的人声,正在呼呼大睡。

  “算了,让他睡。”喜儿看了叔叔一眼,好声地道:“曾伯伯,你就去后头房里忙,我帮你拿笔墨过去。”

  “呼…”趴在桌上的程顺似乎被吵醒了,打个大哈欠,伸个大懒,瞇着眼睛左右看了一下。“啊?我妨碍到掌柜做事了?”

  “二爷喜昼寝,又这么恋栈这间铺子,我不如送张大让你守在这儿睡吧。”自从老爷过世之后,曾掌柜是再也不会对这个贪安好逸五十年的二爷客气了。

  “呿!这里又吵又臭,満鼻子的⿇油味,睡这儿都憋着气了。”程顺一骨禄跳了起来,这才看到喜儿也在旁边,一张肥油脸马上堆満笑容“哟,我的好侄女,我就是等着你,等得都困了。”

  “叔叔,这是这个月的例钱,没有再多了。”喜儿拿出一锭银子,涸仆气地再加一句话“爹说的,一个月十两,够叔叔一家花用了。”

  这十两银子还不包括他们⽗子三人随时到油坊吃顿便饭、摸走几罐待客的茶叶、揩走几壶油,或是顺便拎走一袋米…

  “够了够了。”程顺喜孜孜地将银子揣到怀里,涎着笑脸道:“我那死鬼老哥将油坊传给你是对的,要是给了我,我哪能像你天天赚进⽩花花的银子,让大家都能吃香喝辣啊?”

  “老爷会给你才有鬼。”曾掌柜又哼了一声。

  程顺已经很习惯曾掌柜损他了,他脸⽪厚,嘴⽪子更是抹油似地滑溜,只见他又挤着笑脸道:“喜儿啊,你也十八岁了,虽然你要为爹娘守孝三年,可我大哥早就嘱咐你别管什么礼制了,你不如早早除了孝,人家侯公子可是等着娶你呢。”

  喜儿轻轻摇了头,一双清灵的大眼笼上淡淡哀伤,低声道:“喜儿没有福气奉养爹娘终老,十六岁时娘走了,再一年,爹也走了,如今守孝,只是略尽一点孝道罢了。”

  “可侯公子模样端正,家大业大,你嫁过去就是少,他们家多的是能⼲的管事,你也不必每天油里来油里去的,托给侯家经营就行了。”

  曾掌柜冷笑一声“二爷打的好如意算盘啊,全城老小都知道,侯家看上的是油坊,不是咱们‮姐小‬。”

  “欸,曾掌柜怎能这么说呢?”程顺大大‮头摇‬,又鼓起如篑之⾆说道:“侯公子是真心真意喜坑邬,他不忍见喜儿油腻腻忙着,一心只想娶她回去好生疼爱…”

  “好!”前头传来一个⾼亢慡朗的笑声。“多谢程二爷的美言了,不过这些话还是得由我本人亲自说来,这才能让喜儿姑娘明⽩我的心意。”

  “哎哟,是哪阵风将侯公子您吹来了?喜儿正等着您呢!”程顺喜出望外,赶忙加油添醋地招呼着。

  一个风采翩翩的俊美公子让八个随从簇拥着进来,原先忙着打油的顾客、伙计全停下了动作,拿眼直瞧这位宜城首富的独生爱子。

  “喜儿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侯观云含情脉脉地打了一个揖。

  “侯公子,贵府打油也不劳烦你亲自前来吧?”喜儿微笑以对。

  “还有比打油更重要的事,小生是迫不及待想让喜儿姑娘知道。”

  “大消息!”紧跟着侯观云进来的是程顺的两个儿子程大山和程大川,只听他们两个七嘴八⾆地道:“侯老爷已经买下江家旧宅,准备重新整修,顺便打造侯公子的新房,现在只等喜儿堂妹点个头了。”

  “终于买了!”油坊里的众人并不意外,如今城里买得起江府大宅院的人家,大概也只有侯家了。

  八个随从放下一把侯府带来的上等⻩花梨木圈椅,侯观云袍襬一掀便坐了下来,意兴风发地道:“本来我爹是想另外择地盖房子,可那间宅子就在城里,出⼊方便,风⽔也好…嘿,这风⽔可不是江家的风⽔,要是风⽔好,哪会败坏成这样?”

  众人也议论纷纷地道:“说来可怜,好好一个世家,就这么垮了。”

  “当年朝廷没⼊江家宅子,却因为房子大得太过分,改建官舍也说不过去,卖又卖不掉,搁在那儿像间鬼屋似的。”

  “本来就是鬼屋嘛,江老夫人就在里面上吊,夜里都还有哭声呢,嘻,侯老爷怎么敢买啊?”

  “也不知江家的人哪儿去了,早知今⽇,何必当初呢?”

  无视于鬼屋之说,侯观云还在洋洋得意地道:“我爹请风⽔师看过了,这宅子左青龙,右⽩虎,蔵风聚⽔,福星⾼照,正是有助于我侯家兴旺的太好风⽔,只消再改个大门、拆几座墙就没问题了。”

  “是啊!”程大山、程大川哥俩好一唱一和的。“侯家气旺,正是大富大贵之势,前途无可限量,要是喜儿妹妹嫁了进去,那可是一辈子当个享福好命的少呀!”

  无视于众人的嗡嗡话声,也无心于将来如何的富贵好命,喜儿的心思飘飞了出去,转过几个街角,来到破旧的江宅。

  这些年来,每当路过江宅,她会站在街上看那一天天蒙上泥尘的琉璃瓦,似乎在很多年前,她就再也看不见琉璃瓦折出耀眼的光芒了。

  算算时间,八年了,四少爷上京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可安好?

  侯观云意气风发,正在擘画他未来居住的院子。“这里头一定要摆上石头,太湖石就不稀奇了,我爹从西南边境挖来几颗双人合抱大的透明⽔晶巨石,夜间这么在旁边摆上烛火,光线一折,简直成了一颗‮大巨‬的宝石,看得眼睛都花了呀!”

  “哇,有这等稀世珍宝?!”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嘿,也只有喜儿姑娘有缘和我玩赏这宝物了,喜儿姑娘,你说是不是?”侯观云満怀希望地看着意中人。

  喜儿回过神,望向眼前的贵公子,绽出了一张甜净的笑颜,软软地拒绝他道:“侯公子您忙,我还得去关照榨油的活儿,阿推,别忘了帮侯公子添茶⽔。”

  “喜儿姑娘啊…”侯观云连忙起⾝,徒呼负负,只能看她娉婷的⾝影消失在门后。

  众人开始对侯观云品头论⾜起来,这位二十岁的年轻公子虽然有些傻气,铜臭味也重得呛人,但模样儿俊,更是家财万贯几辈子都吃不完,却不知喜儿怎么老是不动心呢?

  唯有曾掌柜笑呵呵地抚了胡子,因为他明⽩,‮姐小‬的心都在油坊上了。

  *********

  天刚亮“程实油坊”展开忙碌的一天。

  外头深秋天冷,霜寒露重,作坊里头却是热气蒸腾。光着膀子的伙计烧热了大铁锅,将一大袋当季收成的芝⿇倒⼊了锅中。

  喜儿扎了一条长辫子,⾝穿夏⽇薄衫,袖子也挽得⾼⾼的,额上冒出细细汗珠,双手拿着一长杵子搅拌炒锅里的芝⿇。

  另外一边的伙计一样光着上⾝,手握大木,不断往一个大型长条木槽里捶捣,将用稻杆裹成饼状的蒸芝⿇撞出汁来,只见澄⻩红亮的新鲜纯正胡⿇油滴滴流下,在晨曦和烛火光影照耀之下,更显清澈纯净。

  还有人洗芝⿇、滤油、搬运…十几个伙计各司其职,专注工作,偌大的作坊里只有各种器具碰撞声音。

  “呜呜,‮姐小‬!救命啊!”一个姑娘惊慌叫声打了忙碌的工作。

  “小梨,大清早的又撞见老鼠了?”喜儿头也不回地笑道。

  “不是啊!”小梨吓⽩了一张脸,眼泪都进出来了,扑到了‮姐小‬怀里。“外头…后门有一具路倒尸,怕…怕是冻死了…”

  “别怕。”喜儿空出一只手轻拍小梨的背,眼睛瞧着还没炒的芝⿇,很快地吩咐道:“阿推、栗子,你们两个去瞧瞧,如果那人没了气息,拿块布盖了,报官处理;还有气的话就抬进来,灌姜汤,烧热⽔温⾝子。”

  “是!马上去!”

  “外头冷,抹了汗,再穿⾐出去。”

  “嘻,‮姐小‬最体贴我们了。”人命关天,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匆忙拿巾子抹去汗⽔,抓了⾐服冲出去。

  “小梨,都十五岁了,还练不出胆子?”喜儿微笑摸摸矮个子的小丫环。“我还要忙,你赶紧去熬个姜汤。”

  有了‮姐小‬的安慰,小梨拿袖子抹掉眼泪,很坚強地走出作坊。

  她很清楚,‮姐小‬对他们极好,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和‮姐小‬撒娇聊天,唯独‮姐小‬认真工作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能也不敢打搅的。

  呜,谁叫外头倒了一个死人啊…咦?她知道‮姐小‬向来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可怎地叫她帮死人熬姜汤?

  喜儿半刻也没停下手中的翻炒动作,她汗⽔一颗颗渗出,顺着脸颊滑下,她赶紧拿出巾子抹去,免得汗珠掉到锅里坏了一锅上选的好芝⿇。

  才将巾子揣回怀里,她摸着质感有些异样,又将巾子拿出来瞧着。

  这是当年四少爷丢在地上不要的巾子,她不明⽩年幼的她为什么要捡回来,然后一珍蔵就是十三年…

  她略感不舍,捏着巾子,瞧着洗得十分⼲净的素⽩布面,拿指头轻轻抚了抚,这才又珍而重之地收回口袋。

  她继续炒拌芝⿇,直到锅中溢出悉的香气,她再俯⾝看了成⾊,一张红扑扑的粉脸露出愉快的笑容。

  “这锅芝⿇炒好了,可以拿去风⼲了。”

  马上就有专司的伙计过来处理。她还没忙完,接着在作坊里走了一圈,仔细地查看工作进度,吩咐指导一些细节,这才加件外⾐走出作坊。

  天已大亮,⽇头晒融了屋瓦上的晨霜,滴下了丝线般的细细⽔帘。

  才走到屋子转角,就听到好大碰一声,原来是阿推和栗子用力关上客房木门,两人不断地往⾝体拍,慌慌张张地逃离现场。

  “怎么了?人救活了吗?”喜儿忙唤住他们。

  “灌了姜汤,人就醒了,可是…”阿推还是愁眉苦脸地拍自己的双臂。“那人浑⾝又脏又臭,冻得像一个大冰块,我们烧了一桶热⽔,将他放进去温着,谁知他一下⽔,満⾝的虱子、蚤子全跳了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跳到我们⾝上,呜…”

  “快回房将⾐服换了,我叫小梨帮你们用热⽔煮过。”

  “‮姐小‬,那个乞丐醒了,给点银子打发他走吧。”栗子也哀号道:“我们做油坊的,一定要⼲⼲净净,不能留他养虱子啊!”“我知道了。”

  喜儿心中自有定见,既然救了人,就要救到底,就像当初她将病奄奄的小梨从破烂堆里拉出来时,即使蚊蝇漫飞、虫蛆爬,她也不怕。

  她大着胆,推开了房门,⼊目便见到一个男人动也不动地坐在大澡桶里,他低垂着头,一头黑发披散在⽔面,満脸糟槽的髭须,双目紧闭,脸⾊苍⽩,看得出神⾊极为疲惫衰弱,唯独那两道浓黑的剑眉又显得格外不协调地英

  “咦?”喜儿疑惑地望着他的脸,感觉似乎有些悉,开口轻声问道:“你还好吗?是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嗯…”听到人声,男人睁开无神的双眼,嘴动了一下。

  旁边桌上摆着小梨准备好的热粥和小菜,只是没人敢过来招呼他。

  喜儿没有迟疑,端起粥碗,舀起一匙热粥在嘴边吹了吹。

  “吃了吧。”她声音温柔,动作也轻柔,将汤匙送到了男人的嘴边。“喝了姜汤只是热热⾝子,你还得吃点东西填肚子。”

  男人张口就吃,囫围呑下肚,喜儿露出微笑,又送上一匙粥。

  “慢慢吃,别噎着,你长久没吃东西,吃得太急会伤胃的。”

  男人还是坐着不动,但好像天生就有吃饭的本能,只见他一口又一口咽下送到嘴边的清粥小菜,很快地就吃得碗底朝天。

  “还要再吃一碗吗?顶多再一碗喔,你不能多吃,饿坏的⾝子要慢慢补回来才行。”喜儿又去添了一碗粥。

  也许是⾝子热了,也有力气了,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涣散的目光在房里慢慢寻着,找到了跟他说话的姑娘。

  “谢…谢…”声音仍是有气无力。

  “不用客气,你待会儿吃完,我再叫他们换一桶⼲净的热⽔,你可得把自己刷⼲净…”喜儿拿汤匙拌了拌粥汤,望着男人说话。

  本来是一张模糊不清的面目,却在瞬间和那两道剑眉连接了起来,让她心脏不由得‮烈猛‬地跳了一下。

  她永远认得这张脸,在她五岁、八岁、十岁时,她就已经记住这张脸了;笑颜也好,怒容也罢,即便现在须发蓬、落魄颓废,她都认得他。

  “四少爷。”

  “什么?”男人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双手拍出了⽔花。

  “你是四少爷。”喜儿略带动的语气道。

  “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你是江四少爷,江照影。”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江四少爷!”听到那个名字,男人的神⾊剧变,又突然发现自己光着⾝子坐在澡桶里,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他急得就要扳着木桶挣扎爬起来,却是怎样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无力地将双手垂在桶边。

  喜儿马上明⽩他不愿承认⾝分的原因。

  八载岁月,人事皆非,昔⽇贵公子,今⽇潦倒丐,这中间必然发生了很多事故,任谁也不堪回首。

  她很懊悔没顾虑到他的心情,就只顾着自己乍遇故人的快,莽撞地认了他,她做事向来不会如此轻率的啊。

  “好,你说不是江四少爷就不是江四少爷。”她放柔了声音“我再喂你吃粥。”

  “我了。”男人垂着头,虚弱地道。

  “好吧,吃的东西搁在桌上,你饿了再吃。我叫阿推过来照顾你,你洗完⾝子后,就在这儿安⾝休息。”

  “拜托你,请…”男人抬起头,直直望着她,带着恳求的神⾊,费力地道:“别说…别说我…”

  “我知道了。”喜儿露出柔美的笑靥。“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

  “我喊你阿照,好吗?”

  男人无力地点了头,扑通一声,将自己摔回了⽔里。

  喜儿确定他不会淹死自己之后,便掩起房门,仰头望向一颗橘子也似的暗⻩太,摸到了揣在怀中的巾子,心情更加笃定了。

  饼去,她帮不了四少爷;如今,她是否能尽一点点心力,再帮他一点点的忙呢?

  *********

  “‮姐小‬啊,拜托你别收留这个来路不明的怪人呀!”小梨害怕地道。

  “‮姐小‬,我这三天照顾他,这人安静得像一块石头,不跟他说话,整天也不吭一声,他是不是脑袋瓜子有问题?”阿推也不安地道。

  “是啊!”曾掌柜更是神⾊紧张“那个阿照留了一大把胡子,说不定是官府悬赏的江洋大盗,哪天官府找上门,我们就⿇烦了!‮姐小‬,你救了人,功德做到了,也可以赶走他了。”

  三个人齐齐挡住了他们的‮姐小‬,一个个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他只是饿过头,冻坏了,没问题的。”喜儿停下脚步,微笑道。

  “啊,出来了!”阿推听到开门声,忙比了手势。

  一个⾼大的男子走出房门,也许是⾝体尚未完全复元,他步伐仍有些迟缓,一发现前面有人,这才抬起头来。

  只见他穿着一件棉⾐,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七八糟的髭胡刮得⼲⼲净净,现出一张五官分明、略带风霜的俊雅脸孔。

  “啊…”小梨、阿推、曾掌柜张大了嘴巴“他、他是谁啊?”

  “这不就是阿照吗?”喜儿很⾼兴他终于打起精神了。

  “昨天还像个匪徒似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俊扮儿?”曾掌柜不断地抚着胡子,惊叹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阿推这几天跟阿照“”了,很热心地问道:“你要走了?”

  他…江照影很明⽩自己并不受,不加思索便道:

  “是的,打搅‮姐小‬这么几天,我该走了。”

  “你打算去哪里?做什么生计?”喜儿平静地问道。

  “总有办法的。”

  “你如果吃得了苦,不怕做耝重活儿,嗯,曾伯伯,我们油坊不是缺个伙计吗?不如就雇了他吧。”

  “可是…”曾掌柜还是要发挥他的老臣辅佐角⾊,当面就道:“‮姐小‬啊,他来历不清不楚、不明不⽩,我们不能收。”

  “‮姐小‬,我说呀,”小梨被阿照那个⾼大的⾝形吓得躲在‮姐小‬⾝后,扯了扯‮姐小‬的⾐襬,低声道:“那么多人喜‮姐小‬,说不定他是故意冻死在后门,让‮姐小‬救起,好有什么⽔呀、楼房的,可以先摘到月亮。”

  “小梨,你戏看太多了。”喜儿的笑声轻脆悦耳,⽩皙的脸蛋微微一红,轻捏小梨一把。“教你念书就不认真,是近⽔楼台先得月。”

  她再转头面向江照影,收起玩笑神⾊,一双明眸望定了他。

  “阿照,你如果另有去处,我也不能留你;但我这里供你吃、供你住,每月有饷银,你可以‮定安‬下来。”

  简单的“‮定安‬下来”四个字,竟是让江照影为之震撼不已。

  三天来,这位喊出他名字的‮姐小‬,似乎十分了解他,却是什么事也不再问,就谈着外面的天气、说油坊的历史,讲宜城的人、事、物…好像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让他补齐了这八年来对宜城的空⽩记忆。

  在这里,他可以‮定安‬下来,从此不再流浪、不再居无定所,有一分实在的工作,不再吃了这顿不知下顿在哪里…

  喜儿仍带着笑意看他“你就说说自己的来历,好让大家安心。”

  江照影稍微犹豫一下,一见到那双澄澈如⽔、盈盈幽黑的明眸大眼,心情忽然就‮定安‬下来了。

  “我是本地出生的,后来随⽗亲到北方谋生,几年前⽗兄陆续过世,我想回来找亲戚,可是⾝上没钱,又无一技之长,有时捡柴卖了,有时去当苦力攒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怎么如此凄惨啊?”阿推和曾掌柜同声一叹。

  “比那戏文还可怜啊!”小梨听得都想掉泪了。

  喜儿明⽩他说的是什么,当年,他三哥病死狱中,大哥、二哥问斩,皇帝念在江老爷曾经用心辅佐先帝,最后饶了死罪,处以流刑。

  他应该是跟⽗亲到了遥远的塞外边关,陪同过着苦⽇子…

  “好,阿照就留下来了。”喜儿用力眨下呼之出的眼泪,露出开心的笑容道:“我们油坊又多一个伙计了!阿推,你带阿照悉油坊的工作,他⾝体还没调养好,先叫他做简单的活儿。”

  “好的!”阿推马上拉了新伙伴“走!带你去瞧作坊。”

  “‮姐小‬!‮姐小‬!”栗子匆匆忙忙跑来,好笑又好气地道:“侯公子又来了,他拉了三大车的桶子说要打油,还画了新宅子的图给你看,门口挤了一堆乡亲看热闹,都忘了打油了。”

  “我这就去。”喜儿‮头摇‬微笑,让比她更‮奋兴‬的小梨给推走。

  曾掌柜临走前不忘勉励新同仁“既然留下来了,就要认真工作,要记得‮姐小‬的恩惠啊!”清风拂面,飘送来淡淡的⿇油香味,江照影转头,凝望那一⾝素净洁⽩的衫裙,再抬头向好久不见的和煦秋,他那对暗黝的眸子终于映⼊了一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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