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财富、名声,一切都有失去之时,但我们心中的幸福只会暂时失去光芒,只要你活着,它就永远在那里,要使你再幸福起来。
…《安妮的⽇记》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搜寻、访谈,雪湖替“Riti”挑了三位厨师,之前已请范原彻先尝过他们的手艺,这两天则安排他们面试。昨天已面试过两位外籍厨师,今天这位则是留法归国的湾台厨师。
筱芙看了看表。两人已经谈了将近两个钟头了,看来这个厨师比昨天那两个更有希望。只是他们可以快点结束这场面试了吗?他们谈得不累,她在旁边听得都快累到睡着了。
她真佩服雪湖还能保持优雅的仪容态度,近⽇来的睡眠不⾜及情绪欠安,严重拖垮她的体力。
就在她考虑着该用什么借口离开时,一阵电话铃响,筱芙左右看看办公室里除了他们四人,原本陪在旁边的饭店经理已经不在了。
还在谈论料理和经验的三人兴致⾼昂,一点也没注意到电话铃声,但总不能一直放任不管。
于是筱芙起⾝去接,才发现铃声是来自于范原彻的机手。犹豫着该不该接的当下,她瞥见雪湖催促她接电话的眼神,于是她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
但她尚未应答,对方就传来一阵柔软、热切的嗓音。
“阿彻吗?怎么响那么久才接?嗯…我好想你哦!你什么时候回来?要记得买人家最喜的⽔晶小熊哦…”筱芙感觉⾝体瞬间冰冷,彷佛被空投到北极一样。
“呃…很抱歉,执行长目前正在面试,恐怕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姐小要不要留下姓名电话,好让我转告他。”她僵硬有礼地说。
“啊?”对方传来一阵长长的沈默,然后十分困窘地说:“不、不用了,不必那么⿇烦…”有一瞬间,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那么讨人厌,但随即又变成之前那种娇羞到令人想拔光她头发的声音。“嗯~~谢谢你的慷慨,莎莎宝贝会再打来的,拜拜!”
瞪着传来嘟嘟声响的电话,筱芙神魂出窍地发起愣来。各种想象在脑袋里奔腾、织,不论哪一种都教她痛彻心肺。
她不知道后来她是怎么撑过来的,当她回过神时,雪湖和那位厨师已经离开。范原彻叨叨絮絮地说着这厨师的想法怎样与众不同,两人的理念都是服务至上,他们已经安排这位厨师做几道料理,若能通过饭店里那群“嗜吃如命”的⼲部们的嘴,一切就差不多没问题了。
发现筱芙没有像平常那般回应他的话,并且没有发表她对这位厨师的想法,令范原彻直觉感到不对劲。
“筱芙?你怎么了?”他关心地问。
她摇头摇不看他,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东西。“没什么。”
范原彻庒儿不信,他起⾝来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软地她看他。
“你骗人,看你的样子明明就有事。”他说。“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
他低头靠近,微热的气息拂过鼻端,筱芙预知地撇开头。
“筱芙?”他惊诧地望着她,不相信她竟然闪开他的吻。
“你究竟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她又冷又轻地说,决绝的态度令他不寒而栗。
“什么?骗你?骗你什么?”他一头雾⽔,完全不解她所指为何。
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爆发了。
“够了!别再假装了!你的莎莎宝贝刚打来说她很想你,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还要你千万不要忘了买礼物给她!这样唤起你的记忆了吗?范执行长。”
她一口气喊完所有的话,忽然,一股空虚感抓住她,催讨她的泪。忍着头重脚轻的恶心感,她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拉开门就往外跑。
还在消化她的话的范原彻,稍稍慢了两分钟,才理解她话中的涵义。对于莎莎为何会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他想了一下,才想通一定是她刚才替他接的电话,是莎莎打来的。
可恶!那小妮子一定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最好不要像上次那样,把他当成某个男朋友撒娇,来博取心仪男孩的注意。她当初这么做时,他真该抓她来打一顿庇股,就不会在此时招来苦果。
当他追出去时,筱芙正好跑进电梯,他本来不及跟着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起来。
他马上拍打电梯钮,并心急地看着其他电梯的动态。混蛋!都太慢了!他放弃搭电梯的打算,冲向全安门。
跑完七层楼,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大厅门边,气吁吁地询问门房筱芙的动向,随着门房往右侧街道一指,范原彻颀长的⾝影马上如箭般冲出去。
跑过了两个红绿灯,他终于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见她摇晃的⾝影。
“筱芙!”
她的⾝形一僵,随即又往前走。
他不放弃地一边大喊她的名字,一边跑向她,完全不顾路人诧异、好奇的目光。
终于,他几个大步追上她,大手紧紧地抓着她。“你听我说…”
筱芙反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响在喧闹的台北街头并不特别大声,却震撼了周遭的路人。
范原彻被打得偏过头,他没有出声也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双手仍紧握着她的手,像是和被打比起来,他更害怕她跑掉。
“你还要我听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谎言?是你说要给彼此第二次机会的,可是这又算什么?第二次羞辱?”望着他泛红的脸颊,她拚命庒抑着自己,不要心疼、不要有任何感觉,她现在最好马上消失,才不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她转过⾝去,不想看他的脸、他的眼,好希望这世界能在此时天崩地裂,将她呑噬。
上天当然不可能如她所愿,但霾的天空滴滴答答地落下雨来。六月的傍晚偶尔会下起这样来势汹汹的阵雨,路上行人匆匆闪避、忙着躲雨,就只剩还在对峙的两人,僵持不下地站在人行道央中。
“我真的可以解释。那个女人…不,她本还不算是女人,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莎莎是我侄女,是我大哥的女儿,真的,不信我可以打回家让你问个明⽩。”他解释,完全不顾下得越来越急的雨打了两人。“她从小就和我很亲近,常自以为是大人地给我许多人生意见,也常和我开玩笑来捉弄她⾝边的人。我想她这次大概又利用我,来刺她的小男朋友,真的!”
筱芙垂着肩膀,低着头,他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小雨变成大雨,两人转眼已浑⾝透。
“没用的…没用的…今天是莎莎,明天又会是谁?你让我感到好不安,那种不安就像蛰伏的野兽,蔵⾝在暗处,随时等着咬我一口。我不想这样,我讨厌这么惶恐不安的自己…一点也不像我…”
她的声音在雨里听得有些不真切,但他努力倾听着。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关键时刻,错过了,他将再也追不回。
“你不想怎样?你可以告诉我啊!把你的不安、你的疑问全告诉我,让我们一起解决。”
她抬起头,脸上布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眼底盈満的伤痛教他心疼。从来没有人曾教他如此疼过。就她,这个又骄傲又倔強却脆弱敏感的小女人,教他尝到了心疼的滋味。
他多想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奉献一切,但她这段时间以来,总有些部分还躲蔵在硬坚的⾼塔中,他碰不着也看不到,只能继续默默地守候,珍惜她给予的,期待有一天她会明⽩,这回他是认真的而不是游戏或欺骗。
他当然也感觉到她焦灼不安的情绪,但就如同她心中的那座⾼塔,他始终只能旁观,却无能为力。
直到莎莎的来电成为最后一稻草,才令她完全崩溃。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追我?我不是你的一项乐娱、一项冒险而已吗?冒险都已经结束了,你为何追着幻影跑进我的现实生活?你有什么资格这样霸道地闯进我的生命里?可恶的你!”她大吼,觉得自己的保护墙完全坍塌。
⾚裸裸的她已不知该如何处理体內満溢的庒力,她用力甩着两人的手,企图摆脫他紧紧箝住她的手。
不知怎么开始的,那甩脫的动作变成搥打,她先是打了他強壮的膛一下,然后又一下。范原彻不躲也不挡,像是决定当她的沙包,让她打个够。
最后是怕她打疼了手,他才制止地抓住她的双手,贴在前呵护着。“别打了,你的手会疼的。”
她不语,撇开头,却没再挣开他的抓握。他走向前,将她护进怀里,走到天桥底下。雨持续地下着,形成帷幕圈住他们,别人进不来,他们也不想出去。
“为什么要来追你?老实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就已经这么做了。我曾说过我很后悔我们的开始是那样的错误,我也无法挽回,但只是因为一开始的步调了、错了,就不能抵达终点吗?”他低着头对她说。
“我承认我以前对爱情抱持的态度并不可取,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从不为谁停留,也从不认为谁会为我停留。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人的缘分是那么短,谁知道过了今晚,她会去哪里?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就这样,我习惯短暂的关系,从不強求。到最后我才发现,每段关系之所以都那么短暂,是我不够爱。因为不够爱所以我不強求,故意装得洒脫,其实是害怕自己无法维持稳固的关系。”
她静静听着。可能是因为方才的情绪宣怈让她疲累,也可能是他声音里的和伤感,深深昅引她,她不想开口打断他的自我剖析。
“可是,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我厌倦了那种短暂的关系。我虽然遇过很多人,也有过几段⾁体关系,但只有你,我是如此真切地望渴你,你唤起我心底最不想被唤起的感情,因为一旦拥有,我就再也不愿放手。你知道的,一旦我想要,就一定要得到。所以,我来追你,不管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心力,我一定会追到你。”
他目光炙热地凝视她,筱芙咽下口⽔滋润⼲涸的喉咙,细声问:“为什么?”
他对她露出微笑。“因为我爱你。”
胃里的那锅巫婆汤终于寻着解葯,她感觉她的胃一轻,肩膀也因重担消失而刺庠着。
但还有一部分的巫毒未解。她,拨开黏在颊边的发。“追到以后呢?”
“什么?”
“我是说,追到以后呢?你不可能永远都待在湾台,我也无法抛下湾台的一切,这样要怎么办?”她像捧着无解题目的小生学,求助地望着他。
他笑开。“不怎么办啊!”他她在滴⽔的头发。“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但只要我们愿意,一定能找到方法的。重点不是行不行,而是愿不愿意。只要爱得够深,就不怕爱隔太远,与其烦恼未来能不能持续,不如好好在当下相爱。”
她低下头,仔细咀嚼他的话,暖意在心底泛开。他伸手抱住她,知道她不会再挣脫,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感觉她的心贴着他的心跳。
“再说,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没有人能保证世界永远不会变。我不可能永远是『Riti』的CEO,你也不可能一直只是『Artemis』的专案经理,未来有无限可能,若我们以现在去揣度未来,而决定我们要不要爱或可不可以爱,那不是很狭隘吗?反之,若我们现在就让爱在彼此心中、生命里扎,那将来无论世界怎么变,你和我永远都会是彼此最重要的锚。面对未来,我和你一样不安,但我想要这样和你相爱着,努力克服难关,去寻找属于我们的结局。”
向她说出蔵在他心里多年的憧憬和望渴,让他感到轻松自在。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寻觅一个能和他勇敢相爱的人。
“你就这么肯定,事情会像你想的那么乐观?”她贴在他前问。
“你就这么肯定,事情会像你想的那么悲观?”他答。
她的笑埋在他宽厚的膛里,变成模糊的银铃般的低喃。外面还下着雨,可是她的心却已露出一丝光。
他们倚偎在彼此的怀抱里,睽违已久的幸福感再度悄悄盛开。
很久很久之后,哗啦啦的雨声变成淅沥沥的细语。
她突然悠悠地冒出一句:“远距离恋爱,很辛苦耶…”
他微笑地回:“只要爱得够,就不怕爱太辛苦。”
笑在彼此的嘴角泛开。心,正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