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走了…
竟然跟陈莙莙一起离开!
滕岳要离开,钟语可以谅解,但跟陈莙莙一起,这难免给人留下太多想像空间。
钟语僵滞著一张脸,心情纠结,无所适从。
“这机票是滕岳要我给你的。”辛家兴拿出一个信封给钟语。
机票?他与陈莙莙双宿双飞,分手后却只留给她一张机票。
“我不想回去。我还要研究那幅画。”钟语不为所动,望向海的眼眸,透著深幽与哀愁的光芒。
只有开解画的真相,她才能挽回滕岳。
“不死心吗?莙莙都已经说那画中人是滕峰,三年多前我的认知也就是这样,大家都没有异议,为什么只有你不相信?”她真是令人费解啊!辛家兴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女人。
“辛大哥,你曾说那画中人不祥、有摄人魂魄的魔力,我就是为‘他’失魂落魄,不找出真相,我拿不回我的魂魄。”钟语是为了強调她的决心,才这么说,但听的人已经快招架不住。
“真相就是画中人是滕峰,而他已死。你该觉悟了!”辛家兴也没耐心了。
“辛大哥,我决定买下那幅画。”
“不会吧?两百万耶!”画的价值常常见仁见智,但以稍微专业的眼光来看,辛家兴不认为陈莙莙的画值两百万,这是个非常不合理的价位。
“我要买。”若真要将梦中情人价格化,区区两百万尚且还污辱了“他”在钟语的心目中,梦中情人,或者该说是滕岳,价值连城!
“可是陈莙莙未必要卖。”
“你们当初既已开价,就非卖不可。我要买!”
虽然“望”是陈莙莙的创作,但里面的主角却是她钟语的梦中情人,她比谁都有资格拥有“他”!
基于两人的不对盘,她才不管陈莙莙怎么想!
“好吧,如果你坚持要买,我无须拒绝,陈莙莙应该也不会想跟钱过不去。”钟语是决心奋战到底,辛家兴只得顺应她的要求,反正两百万是他画廊里破天荒的⾼价,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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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一人从花莲搭机飞飞回台北后,直接从机场搭计程车到岳山庄,不料大门深锁,也联络不到滕岳的人。
时序才刚进⼊冬季,气温却已寒彻骨,她无畏寒冷的呆坐在桂花树下,说是等待也不尽然,滕岳既有心躲她,她等也没用,想办法潜进去岳山庄比较实在。
就在她起⾝来踱步时,一辆车减慢速度朝她而来,停下。
“语!”颜下车来⾼声喊著她。
“颜?你们怎么来了?”随著钟语的询问,傅唯⾼也下车走来。
“我们是来告诉你,滕岳出国了,短时间不会回岳山庄了,他就是怕你在这里空等,才要我们来告诉你一声的。”傅唯⾼据实以告。
“语,我们送你回去吧。”颜拉了她就要往车上去。
“我还不想回去。”钟语站稳脚步,颜拉人不成,反弹了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在这里等是没用的。快点走吧!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也不全安。”颜又要拉人。
“颜,你不要一直拉我,我说了我不回去!”
“不回去?难道你要一直在树下等?”博唯⾼发现钟语跟颜一样,也很牛脾气,是个很难说动的人。
“我不是在等,我是在想办法进去。”钟语小声的说著,有点难为情。
“你要进去岳山庄?即使滕岳不在家?”颜很诧异。
“嗯。”“为什么?”颜想不出她有什么道理这样做。
“过两天,画会送到这里来。我要在这里找出答案,我不相信我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画中人就是滕岳,我要他心服口服回来好好爱我。”钟语略带涩羞的说著。
“你怎么还不死心?”傅唯⾼淡淡说著,却也不噤为钟语的执著所感动。
滕岳带著一颗不平衡的心,逃得无影无踪,她却还不放弃,在为这段情做最后努力。
“我不可能会死心的!暗唯⾼,你是滕岳的好友,你有岳山庄的钥匙吗?”钟语突然眼睛一亮。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钟语眼睛更亮了!
“他⽗亲有。”
“他⽗亲?”钟语有点退怯,眼睛里的光亮瞬间熄了一半。想起他⽗亲给滕岳的不良影响,她实在无法喜这个长者。
“对,他⽗亲有。可以去跟他借。”
“我要用什么⾝分去借?”这么大一间房,里头又尽是价值不菲的家俱和艺术品,搞不好还蔵著金银珠宝、股票什么的,怎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陌生人进去?
为了寻梦中情人,钟语无畏无惧、择善固执、勇往直前,却在“他⽗亲”三个字之下,有了退缩的反应。
“⾝分?这简单!你就说你是…他未来的媳妇啊!”颜的大胆提议,让傅唯⾼不由得翻了一下⽩眼。
“亏你想得到、也说得出口,服了你!”他对娇的语出惊人有点啼笑皆非,不过细想之下,这也未尝不可。“语,你就跟他⽗亲这么说吧!”
“啊?!”钟语倒被这对夫给吓住了。
中规中矩的眷村屋宅里…
“你说你是我未来的媳妇?”
滕远这个严肃的老将军,在亭亭⽟立、姿⾊绝佳的女孩面前,倒是难得的笑了起来,只不过是嗤之以鼻的冷笑。
“老先生,您不相信?”还好意思问人家相不相信,钟语只感到自己头⽪发⿇:心虚得不得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滕远虽然有一头微卷的银⽩头发和纵横错的皱纹,但给人的感觉并不苍老,就是有拒人千里的严肃。
“滕岳给我这张卡,他说我要买什么都可以买,他说他喜我,他说…”为增加说服力,钟语将⽩金卡亮了出来。
“他说什么都不重要,给你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没将岳山庄的钥匙给他未来的老婆。”滕远又低沉的冷笑一声。
钟语被说得哑口无言。
“那我老实跟您说吧…”钟语思忖良久,才呑吐的说。
“你一进门就该老实说了。”滕远反倒没了愠⾊,语气缓和些,听起来不再冷硬。
“老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有点复杂,有点奇怪,但是…”
“尽管说就是了。我既然开门让你进来,你就一五一十的说吧!”滕远仍是不苟言笑,但已比刚才的不近人情好多了。
钟语正视著他,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著一种属于孤独的哀伤,是痛失爱子所造就的永恒哀伤吧?
“那老先生,我就说了,事情起因于我十九岁时做的梦…”钟语开始叙说著发生在她⾝上的梦幻事件来龙去脉。
一个路上惊鸿一瞥的男子,化成一个梦,一个梦牵系著一幅画,一幅画扯出了一个女画家和一对兄弟生死的对垒,以及一个男人对爱情失望而当了逃兵。
最后,为了追回这名逃兵对爱情的信心,她需要一把岳山庄的钥匙。
“为什么大家都说画中人是滕峰,甚至连执画笔的陈莙莙都指证无误,你却还是相信自己?你凭的是什么?”滕远的反应跟别人无异,每个人都对钟语的执不悟感到无奈和不解。
“如果你们看过我的梦中情人,就不会怀疑画中人是滕岳。”
“那么,你要不要看看滕峰长得什么模样?”
滕远如此一问,让钟语的脑袋像间被尘封已久的暗室,忽地被打开门窗,顷刻间涌人大量的空气和光!
她怎么从来都没想过要看看滕峰的真面目?!
也许将滕峰拿来比对,就更可以清楚找出他与画中人不同之处,进而证实他并非画中人!
“老先生,我可以吗?我可以看看滕峰的相片吗?”钟语神情昂,完全忘记在老人家面前该维持点端庄形象。
“可以。”滕远从外套內袋拿出一张护贝过的三乘五相片。
钟语奋兴的接过来,相片里一个站在一片苍⻩草原上、年约二十岁男人的侧面半⾝照,她一瞧,再瞧,微蹙著眉,最后她抬起眼睛来,有点议抗质的看着滕远。
“老先生,您有没开玩笑?这是滕岳,好不好?”
“呵呵!”滕远笑了两声。“你果然对滕岳很悉。”
“您在开我玩笑吗?老先生?”
“没有。”滕远又从內袋里拿出另一张相片。“那这张呢?”
钟语飞快再接过手,一看,同地点、同角度的一个男人侧面半⾝照,但她立即看出与刚才那张的不同。
“这就是滕峰?”
“嗯…你竟看得出不同?他们兄弟俩虽不是双胞胎,但实在长得很像。没有人像你一样可以一眼就看出这两张照片的不同。”
“但是为什么我无法具体的指出到底哪里不同?就像我明知画中人是滕岳,我却…”
“丫头,钥匙给你。”滕远从书架上拿出一把钥匙和晶片卡。
“不是啦…”哪有人跳话题跳那么快的!
她还在讨论相片,他却出其不意将钥匙了出来!
“你既然分得出这两张相片的不同,你就可以在画里找出关键之处。”滕远将两张相片收回。
“可是…”
“在滕岳眼中,我是个很冷漠的⽗亲吧?”滕远凝重的问著。
“任凭他再努力,他还是得不到您的认同和肯定,老先生,这是滕岳心底深处的遗憾。”钟语不客气的回答。
滕远神情陡地沉下来,他迳自踱到窗口,望了望天空,言又止的说:“如果…他回来,能不能请你转告他,他的⽗亲一直在等他回家。”颤抖的声音里,充斥的是不曾表达过的思子之情。
这个寂寞的老者,毕竟也是爱著小儿子的。
“希望我有机会转告他。”钟语轻轻的点头,然后告辞。
离去前,滕远又喊住了她。
“到时候,能请你跟他一块儿回来吗?由滕岳亲口说你是我未来的媳妇,我会比较安心一点。”
“这个…”钟语嘴角连续抖了好几下,真是要命啊!
初次见面,就给老人家留下不老实的坏印象…
“请你们夫俩去带她离开,你们怎么反而带她去找我⽗亲拿钥匙?”
滕岳在电话中得知傅唯⾼不但辜负他所托,还成了钟语的“帮凶”他又气又恼!
“钟语的脾气跟我老婆一样牛,说不动,只好顺她的牛⽑摸了。”傅唯⾼不正经的说著,惹来一旁老婆的⽩眼和一记槌。
“谁要你摸她牛⽑啊!你有有子的人还満嘴不正经!”滕岳气急败坏的在电话那头吼著。
“总比你満嘴仁义道德、自认清⾼,⽇子好过多了!”傅唯⾼不客气的反驳。
“我那有自认清⾼?”
“想爱又不敢放心爱,你其实不是被你哥的影蒙蔽了,你是被自己的骄傲自大给蒙蔽了!”事到如今,傅唯⾼不吐不快,早就看这温呑的家伙不顺眼了!
只不过是一幅画,⼲嘛那么斤斤计较?
人家钟语认定就是他滕岳了,他还意见那么多?这要是唐曜凡那只野兽,早就天喜地“挟去配”了,还像他一样假清⾼,矜持个什么劲儿啊!
“你们不了解我的感受。”
“总之,钟语就在岳山庄等你,你要不要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傅唯⾼好话说到这儿,收了线。
滕岳心事重重的收起机手。
他非但没有出国,所在位置距离岳山庄尚且只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伹在心的旁徨之下,这段路却似天涯海角般遥远。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谎,但我知道她说谎!
耳际忽然响起钟语坚定的声音…
她指陈莙莙说谎,指得那么強而有力,莫非她真有感应,只是难以言喻?
回想他与陈莙莙一路从花莲回到台北,陈莙莙始终避重就轻回答他有关于画和滕峰的事情。
若非他多心的话,他的确也发现陈莙莙说话时的眼神竟是那么不诚恳,还有看着他时的眼神也似乎别有涵义?
当滕岳又联络上陈莙莙时,已是她临去⽇本的前一天晚上。
滕岳与她约在她住宿的饭店西餐厅里,她盛装打扮依约前来。
“你又要回⽇本?”
“是啊!”陈莙莙浅笑着。“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再问清楚画的事。”
“钟语买走了画,不是吗?辛家兴已经跟我结过帐了,这笔钱我虽然赚得有点难过,但毕竟为数不小,够我生活好久,也算是另一种补偿。”陈莙莙有美丽的睑,但笑容看起来却是无比森冶,给人很寒的感觉。
“补偿?”
“滕岳,我知道你今天特地约我出来,势必是要一个最终的确切答案,好,我说…‘望’这幅画是一个悲恋的故事…”
“悲恋?”似乎也没错,她画上爱人最后一笔,然后爱人死了,这的确是悲惨的事。
“也是一个暗恋的故事。”
“暗恋?”不会吧?她跟滕峰是正大光明往,何来暗恋之说?
“滕岳,你就是这么可恶!”看见滕岳不明所以的眼神和表情,陈莙莙愈加的冷笑几声。
“我?可恶?”滕岳不明就里。
“几年前你就是这么不将我放在眼里,现在我说我暗恋你,你还是一样全然不明⽩…”
什么!她暗恋他?
滕岳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将⾝子往椅背贴紧,就怕陈莙莙会突然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我跟你并不…”
“你不给我机会,我们怎么可能会?”陈莙莙失笑一声,她暗恋的男人,不解风情。
“请你把话说明⽩点!”滕岳已经开始认同钟语的猜测,陈莙莙确实撒了漫天大谎!
“我喜的是你!当初我就是看见你人的侧影,我才开始创作气望”只是每个人看了都以为我在画你哥,甚至连你哥都深信不疑我画的是他!当每个人都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只能默认,是不是?”
“你对我哥不忠实!”
“我是不忠实、不诚恳,但我也很痛苦!”
“那么画的诅咒又是怎么回事?若真有灵验的诅咒,为什么画上最后一笔,死的却是我哥,而不是我?”
“那不是诅咒,是冲动和失去理智!暗恋太磨折人,当我画上最后一笔,我就再也受不了了,我跟你哥摊牌,告诉他我暗恋你、画中人也是你,我跟他坦⽩所有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为的就是要正大光明的接近你!谁知你哥哥听了就狂疯了,跑出画室车子开了就走,然后事情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竟然…对我哥这么忍残!”
“我喜你!”陈莙莙不顾他的指责,仍大胆的表⽩。
“陈莙莙你!”
“所以当我知道很多去画廊的女人都以爱慕的眼神痴痴望着你,我就要辛家兴把画收起来并标了个天价,让有心人知难而退。后来,又从辛家兴听到你和钟语的爱情故事,我就更嫉妒得整个人快疯掉!我既然无缘得到你,那我又怎么会甘心让别的女人得到你?而且还是因为我的画在替你们牵线?这教我怎么甘心!”
“所以语的猜测是对的,你说谎!你…实在不可原谅。”滕岳不是那种生起气来就口不择言的恶人,踌躇半天,也骂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他的心已经开始飞往钟语了!
“滕岳,你的投资眼光很敏锐,但是你对女人了解实在太少,可是我怎么还是一直喜你,几年来都没变过心意…”滕峰去世后的这三年多来,她強庒住心中对滕岳的爱意,远去⽇本、放弃追爱,就只为了能让自己良心过得去。然而,爱不是说毁就能毁,她做得到暗蔵,却做不到淡忘。
三年多的时光,对她而言,无疑是残酷的惩罚!
当一个男人为她而死,她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跟另一个男人表明爱意?而且这两个男人还是兄弟?
她陈莙莙不是一个⽔杨花的人,她只是不幸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且这份爱笼罩在一个车下亡魂的影之中,总不该让旁人知。
但如今,她回来了,爱慕的人就在眼前,她将自己化为一只扑火的飞蛾,是生是死还是聇,她都不在乎。
只要她说出口,也许就有聿得到滕岳有情有意的眷顾!
“谢谢你今晚的坦⽩,我要走了。”
“这么现实?达到目的就走人?”陈莙莙漾著冷笑,深为自己感到悲切。
“不然你以为我还能跟你天南海北的聊到天亮吗?”滕岳冶漠的反问她一句。
“有何不可?共度舂宵我也愿意。”万念俱灰,说出自贬的话来,她也无所谓了。
“你…”滕岳不想把话讲得太难听,拿起帐单就先行离去。
他飞快驾著车往岳山庄方向驰骋,快著自己将能以标准梦中情人的⾝分去拥抱他心爱的女人!
在真相大⽩的这一刻,他接受了“梦中情人”的称号—专属钟语。
影不复在,他的心中充満爱情香气。
曾经,他对她的执著是那么的不以为然,甚至是轻蔑取笑,但现在,他感谢她的执著,若非她坚持到底的执著,他今天不可能认清这份“魂萦梦系”的爱。
当然,他也为自己的意志不坚而拒绝她的爱,深感惭愧。
只希望从今以后,在她续织的每一场美梦中,他是她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