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不去见大汗!”
香雪用尽所有的力气嚷出这一声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由自己的寝宮向外奔跑,跑过富丽典雅的⽩⾊回廊,绕过优美壮阔的花木泉池,不顾一切地跑著。
纵使她是那样生气的大吼,她的声音依然是无可匹敌的娇脆甜美;纵使她的脚步愤怒又慌,她的背影依然是令人屏住呼昅的窈窕动人。
“香雪,香雪…”回回国的国王摩罕谟德在后头追著她。
唉,这丫头真是太任了,怎么可以说出“不去见大汗”这样的话呢?要知道,蒙古国大汗是天神,是他们万万惹不起的天神,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那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铁骑队部随时都可以将他的回回国踏成平地。
香雪捂著耳朵,不管⾝后传来⽗亲一声又一声的呼叫,只是任地往前奔跑著。怎么能把她送给大汗?那个残酷暴、杀人如⿇的蒙古国大汗早已年过半百,而她在上个月才刚満十七岁啊!
什么为了家国生存、百姓安宁?什么为了⽗皇⺟后?她全都不管,她只知道一点,她,妙龄如花、芳华正盛的香雪公主才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为妃呢!
仓皇的脚步在见到一双碧绿⾊的眼睛时停滞住。
那是世上最美丽的一双眼睛,有著最动人的碧绿⾊,跟她一样。
现在那双眼充満了怜惜、不舍与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优雅地掀开脸上的黑⾊轻纱,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西式脸孔,慈祥却又肃穆庄重地看着她。
“你必须去见大汗,香雪。”她的声音就跟她的脸孔一样动人。
香雪绿纱下的嘴固执地抿了起来,碧绿⾊的双眼已经噙満了泪⽔。
王妃温柔地睇视她的女儿,缓缓地道:
“回回国的民人用他们的热情宠爱了你十七年,现在该是你报答他们的时候了。”
那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滚了下来。连⺟后都这么说,怎么连⺟后都这么说呢?
“我不…”
“不能说你不,我的孩子。”皇后温柔地打断她,并看着她念著圣训:“记住阿拉,你将发觉衪就在你前面!在宽裕时认识阿拉,在困难时衪将认识你。须知!不该降临你的事,自当错过你;而该降临你的事,不会错过你。须知!胜利随著忍耐而来,安慰是随同著痛苦的,在困难中是有容易的。”
这段圣训如同当头喝,令年轻的、永远只知道为自己著想的香雪震住了,她咬著,慢慢地收住眼泪。
皇后走上前,掀开香雪的面纱,用她温暖的双手包覆著香雪无瑕的脸,用无可奈何的语气低声道:
“你长得太美了,⺟亲不该把你生得这样美,女人一旦生得太美,就容易⾝不由己。”
她似乎听见发自⺟亲肺腑的低泣声,虽然那双碧绿⾊的眼是如此清澈明亮,⼲净得容不下一滴眼泪;但是她的的确确听见了隐忍的啜泣声,发自⺟亲的肺腑深处。
她同样碧绿清澈的眼充満惑,隐隐约约想起了汉人常说的一句话--红颜薄命!
到目前为止,她仍然对这句话充満疑问。谁说红颜就一定会薄命的?太美的女人为何又一定会⾝不由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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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护送著一辆金银輗、顶上镶著明月珠的马车,缓缓行过一望无垠的绿⾊草原。
这辆车子,从外面望向里面,什么也瞧不见;可从里面望向外面,却是一清二楚,十分透明。
马车內部布置得精美异常,坐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同凡响。
她便是回回国名闻遐迩的香雪公主。
据说她出生时,体有异香,肤⽩如雪,因此回回国国王给她取名为香雪公主。
那香洁无瑕的⾝体与雪⽩柔嫰的肌肤,便成为她今天必须远离回回国到上都晋见蒙古国大汗的原因。
那蒙古国大汗本来应该在他的京城大都待著,突然跑到上都来做什么呢?
因为上都留有前任大汗所建的宮殿,这一任大汗迁都燕京,在燕京另筑宮殿,名为大都;可上都除了精美华丽的宮殿,还留有上任大汗所留下自各地搜罗来的美女,因此每年四月,这位大汗便以避暑为名,游幸上都。
有了这些来自各地的美女还不够,蒙古国大汗听说回回国有个又香又⽩又美丽绝伦的公主,连忙下了一道旨令,命香雪公主前往上都晋见。
又香又⽩是真的,至于美嘛…除了贴⾝宮女之外,就不得而知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回回人有个规矩,所有的女子,不分老少都必须戴盖头、蒙面巾,在可结婚的男面前除了手脚之外,随意将面孔暴露出来是要受罚的。
这盖头与蒙面的绸巾还有分--未出嫁少女戴绿⾊,中年妇女戴黑⾊,老年妇女则戴⽩⾊。
香雪戴的自然是绿⾊,是淡绿⾊镶著金边的绸巾,看来既清新又秀丽,既清慡又悦目。
现在她有点坐不住了。
罢看见草原时的喜悦,已经被一成不变、仿佛无穷无尽,怎么走也走不完的烦躁取代,疲倦与不耐明显地出现在那双与草原同样碧绿的眼中。
手扯著垂挂于一旁的细绳,连续三下,这支护送她的队伍便停了下来,一个同样蒙著面巾,只露出一双琥管⾊眼眸的女子打开镂刻浮雕的车门,进到宽敞的车內。
“公主,有事吗?”侍女儿恭敬地问道。看起来是有事,公主那双灵活美丽的眼睛呈现毫无生气的疲惫。
“是啊,我不想去上都了。”她懒懒地说,无视于儿那双陡然睁大的眼。
讶异之后的儿赶紧当作没听到,陪笑道:
“公主一定是太累了,要不然我们让车队停下,就在这片草原上扎营,明天再继续赶路,您说好不好啊?”
那双碧绿⾊的眼瞪了儿一眼。“不好,我说我不想去上都就是不想去。”她忽然发起脾气,因为她想来想去,实在不认为美丽的女人就得⾝不由己;她不想像⺟亲那样,安静地面对自己从⾼加索族被⽗皇抢来的命运。“你以为我不知道去上都是要去做什么的吗?明的说是去晋见大汗,其实是要把我献给大汗。听说那个大汗又老又糟,年纪大得都可以当我的爷爷了,偏偏还『』致不减,到处搜集天下美女供他寻取乐,还…”
还没有发怈完的抱怨被儿疾奔上来捂住嘴巴的手给堵住了。
“哎呀,我的香雪公主!”她一边紧张地庒低声音,一边戒慎地往车外左右的军队扫视著,确定他们并没听见这番话之后,才又以惊魂未定的口吻继续道:“我的小鲍主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话若是传到大汗耳中,那不仅仅是你,我们整个回回国民人都会遭殃的呀!”
当年蒙古国的铁骑像一阵旋风股地攻进回回国,手摇弯刀,嘴里呼啸,见人就杀,使得整个回回国陷⼊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要不是国王及时献表投降,并且献上牛羊牲畜以及大批美女,哪里还有现在的她,以及这位不知天⾼地厚的香雪公主?
现在外面的军队是大汗特地出派,专程到回回国接她进上都的,连这辆舒适的车子都是他命人精心打造,为的就是怕她旅途劳累,由此可见大汗对她重视的程度;若是他在上都知道自己被形容得又老又糟,那不气得七窍生烟、派兵踏平回回国才怪。
香雪睨了睨左边的军队,又瞧了瞧右边的军队,他们仍然一如往常,像一硬坚的木头一样坐在马上,连眼都不眨。
她天真地笑了起来,指著儿道:
“你在吓唬我,大汗不是说这车子是他命人精心设计,外面看不见里面在做什么,里面的声音也绝对传不出去的吗?若是我刚刚说的话会被他们听见,那我要叫他们停下的时候直接喊『停』就行了,⼲嘛还这么大费周章的扯这条绳子,让外面的铃铛发出声音呢?”
儿支吾著,警戒的眼神稍微放松。她也知道这辆车子的确有这种功能,她甚至还知道香雪所不知道的事,那便是这辆名为“香车”的车子除了是专门为了接香雪公主所设计的之外,还是为了将来大汗在车內宠幸她而制,所以才会设计成让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看不进来;而里面不但摆设精致,应有尽有,还特地安了一张柔软华丽的大躺椅。
不过这些是不能说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安抚这位天真烂漫,被举国上下宠坏的公王那突然固执起来的情绪。
她放柔声音,像个⺟亲般地哄著她,虽然她实际上大不了香雪公主几岁。“是是是,你说的对,这声音是传不出去的。但是你还是得乖乖坐好,像一个回回国公主那样的坐好,说话也得像个回回国公主,像是批评大汗的话就绝对不是一个回回国公主应该说的,知道吗?”对付这个任又骄纵的公主,有时得像对付小孩那样用哄的。
“我就说大汗不会骗人嘛!这车子是有这种功能的。”她对儿的话浑然未听,自顾自地喃喃自语:“不过,纵使他没有骗人,我还是不想去上都,也不想当他的妃子。他老得半个⾝体都进了棺材了,怎么还可以要我当他的妃子呢?这样不久之后我不就要像被留置在上都的那些妃嫔一样,孤独寂寞地度过下半生?我才十七岁耶,十七岁就守寡,那实在太可怕了。不行不行,我不要去上都,说什么也不要去。”
她忽然眼露惊恐,整个人缩在躺椅上,一副生怕被毒蛇猛兽呑噬的模样。⺟后临走时的叮咛,真王阿拉赋予的神圣使命,她早已全抛在脑后。
儿看她这样,心中情绪翻腾,眼中也跟著出现深深的悲哀。
假使香雪公主的命运注定如此,那么这种命运必定也不会饶过她,因为她是她的贴⾝侍女。
“你忍心看我这样吗儿?你忍心吗?”她掩著脸忧惧地道。她无法想像自己被一个老人搂在怀里的情况,任何人遭遇她这种窘境,都会跟她一样恐惧。
儿也很害怕,一双琥管⾊的眼忍不住蓄満了泪⽔。听说大汗又老又肥,既残暴又好⾊,最喜同时临幸多人,既是跟著公主,难保她不会…
恐怖的感觉一下子在车內扩散开来,两个妙龄女郞各怀心事,儿再也没有心情去安慰她。
“有办法的,把我自己换过来不就成了!”她一拍双掌,那双碧绿⾊的眼睛再度充満了活力。
儿一听,恐惧更甚,因为她发觉公主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一种认真到豁出去的语气。
那双碧绿⾊的眼在思索时逐渐变得狡诈起来。
“儿,你去把伊兰叫进来。”伊兰是另一位随她⼊上都的侍女。
“公主,你该不会是想要…”她头⽪发⿇了,这怎么可以?伊兰虽然也颇有姿⾊,但跟以香气而闻名的公主一比,就是天差地,差得远了;更何况那与生俱来的香味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放心放心,我自有办法。”她笑嘻嘻地道,随即又沉下语气恫吓儿:“难道你真的希望我被大汗收为把子吗?你不为我想,也该替自己想想吧?难道你很愿意服侍大汗?如果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能让你我不必服侍大汗,又不会连累到回回国,难道你也不愿意试试?”
儿面如死灰,只觉香雪的目光如利剪,正在将自己本来就不甚坚定的心剪个破碎。“好吧,我去叫伊兰。”
过了一会儿,从车子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儿,一个则是与伊兰换装的香雪。
大汗的侍卫们端坐在马上,⾝体依然像长一样直,没有人朝她们望上一眼,也没有人敢去问为何在此地停留这么久。他们是受过严酷训练的军队,命令是他们唯一服从的对象,而现在发号施令的是香雪公主的侍女,也就是他们必须服从的对象。
碧绿⾊的眼闪著奋兴的光芒,在环视了美丽的草原一圈之后,香雪十分有朝气地扯嗓大喊:
“走吧,到上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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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西苑映⽔榭--
“晋王、晋王…唔,你别这样,别这样啊!”息的女子一边发出骨酥筋销的呻昑,一边慌张地游目四顾;她一手推著在她前肆意摩抚的大掌,一手则忙著阻止已经滑⼊⾝下的另一只大手。
都说这位晋王铁穆尔,即大汗的三皇子风流成,态意酒⾊,在大都的时候经常流连歌楼酒肆,纵情放浪的程度比之大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
瞧,她不过是隔著杨柳有意无意地瞟了他几眼,他便见猎心喜,也不管她是先汗嫔妃,长臂一伸,直接便把她搂到映⽔榭里,对她动起手脚。
铁穆尔见她一副拒还的模样,目光便更加琊肆,他低头吻亲她的桃腮,谑笑道:
“你躲在杨柳后面频送秋波,不就是为了要引勾我吗?现在我整个人都被你引勾得心摇神了,你才叫我不要这样,难道你想看着我火焚⾝而死吗?”这个女人心里头明明想得厉害,嘴里却不断抗拒,真是一点儿都不⼲脆。
女子假意捶打他的部,娇嗔地回答:
“谁说我对你频送秋波啊?”就算是,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承认啊!
铁穆尔俊脸一沉,忽然停上了所有的动作,十分不快地道:
“哦,这么说是我会错意了?既然你洁⾝自爱,打算为先汗守贞,那我也不能破坏你的贞节。我铁穆尔虽然好⾊,却从来不愿意勉強别人。”说著转⾝就要走。
“晋王!”女子情急地自背后搂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背,双手在他的前挲摩著,低声道:“你生气啦?好嘛好嘛,我承认我的确对你频送秋波,也的确有意引勾你,打从你来上都的第一天,我就悄悄地在注意你了。”
“哦?是吗?”铁穆尔转过⾝,恢复了风流的笑容,重新执起她的手吻亲著。
她虽然是先汗的妃子,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材窈窕,婀娜媚妩,还有双会勾人的杏眼。
他将她拉⼊怀中,恋地嗅著她颈问的芳香。“告诉我,为什么注意我?”
她媚柔地低笑,在心里快速思索著,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大汗年老力衰,皇太子耝犷悍恶,二皇子又太过精明深沉,只有他这三皇子看来俊俏多情,又好渔⾊,看起来比较容易引勾吧?
实际上,她在心中盘算过了,三皇子不但是大汗三个皇子中最为英俊特出的,而且还是大汗最为宠爱的六皇后唯一的儿子。虽然他没什么作为,也没什么野心,整⽇只知寻花问柳,给人懒散平庸的印象,但是他却有个精明积极、野心的⺟亲;她看准了他的⺟亲很有可能扭转未来的局势,因此故意躲在后宮不去恩博宠,反而在这儿等待他送上门来。
还在想着该如何回答,铁穆尔已弄得她娇连连。看来他本只是随口问问,现在他有趣兴的是她柔软香滑的⾝体。
“晋王、晋王…”她低着道:“虽然这儿十分隐密,但终究是青天⽩⽇,要给人发现了,于殿下的⾝分有损,不如、不如到我的香楼去吧?”
“香楼?嗯,听来就是个适合偷情的好所在。”他的手采⼊她的⾐襟,寸寸下滑,用⾜以令人四肢无力的感声音道:“不过我铁穆尔从来不在乎外界的眼光,我现在在乎的是你,你这大胆又風騒的小蹄子,我迫不及待的要呑了你呢!”
铁穆尔每一个动作都令人魂销,每一个吻都令人神魂颠倒;她云鬓渐松,心里虽然觉得不妥,⾝体却再无一丝力气去反抗。
就在映⽔榭的温度节节上升之际,远处忽然传来宮女焦急的呼唤--
“晋王?晋…”声音陡地打住,宮女脸上泛起一阵晕红,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嫉妒与愤怒。
晋王这样明目张胆的寻作乐她早已司空见惯,她气的是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真是气人,晋王早上还说十分喜她呢,这会儿却在这儿跟别人亲密起来。
铁穆尔并没有因此停止他的动作,反而是那名彼他庒在大理石桌上,上⾝⾚棵的女子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做什么?”他头也不回。
“是…皇后要您马上去见她,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宮女边说著边偷偷打量那名女子。什么嘛!半老徐娘。
“现在吗?”铁穆尔目光仍然紧锁在女子脸上,修长的食指正缓缓勾勒著她情未退的轮廓。
“是。”
脸上表情依然,铁穆尔却缓缓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能是什么急事?不就是又要对他耳提面命一番吗?真是⿇烦!那些话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不过,为了避免她叫不到人⼲脆大张旗鼓地在各苑搜索,他也只好暂时放弃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可口点心;反正机会多得是,上都宮殿多得是这种盛年守孀、寂寂寡、不耐幽独的妃嫔。
于是心里头明明对眼前的女子不是那么的有趣兴,眼神却深情地望进女子眸底,并用他那死人不偿命的深情嗓音低柔地道:
“香楼是吧?我等一下便去找你。”说著还捏捏她的下巴,一副万般不舍的模样。
便是这种对每个人都恋难舍的态度,轻易使得每颗芳心都对他死心蹋地。
“对了,你叫?”搞了半天,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李娜,婀娜多姿的娜。”她以一种如在梦中的声音回答。
李娜,嗯,跟她的狐媚样儿很配的名字。
“嗯,我记住了,晚上来找你。”在她的颈边印下深情的一吻,之后铁穆尔才跟著宮女一起离开映⽔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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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穆尔啊,⺟后能不能拜托你振作一点?你的脑筋不要整天都花在如何脫光女人的⾐服上头行吗?”
爆女正把一顶华丽的故姑冠戴在发出声音的妇人头上,妇人检视著贴于两颊的珍珠串,继续苦口婆心地道:
“你瞧瞧⺟后我,每天如履薄冰的在讨你⽗汗心,绞尽脑汁地周旋于其他五位皇后之间;除了这样,还得腾出一部分心神留意大皇子跟二皇子的一举一动。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亲呢?”她小心翼翼地用粉遮去眼角的细纹,并用力抿上胭脂,一个光四的美妇便在镜前头影自怜了起来。
铁穆尔对她十年如一⽇的话照例是充耳未闻,他的眼神正忙著逗挑垂手立在一旁的两名宮女。
两名宮女双颊泛红,都认为英俊潇洒的三皇子是看中了自己,一时间心头小鹿撞,眼波滴溜溜地转著。
“谁敢背著我跟铁穆尔来,我就砍了谁的头。”
轻描淡写却充満恫吓的话一出,不只那两名宮女,所有的人都纷纷收回视线,毕竟仪表堂堂的铁穆尔到哪里都是女孩注目的对象。
六皇后吉思儿继续她的打扮。她知道警告铁穆尔是没有用的,她也不脑瞥了自己儿子的脑袋,但却可以砍了每一个他意图染指的对象,这样多多少少能够遏止铁穆尔放不羁的行为。
铁穆尔一张俊脸显得十分无趣,他懒懒打了一个呵欠,随随便便地就往⺟亲的⽟榻上躺下,一双修长的腿优闲地叉著,闭著眼道:
“⺟后您老是要我学您的心计,可心计这东西是与生俱来,怎么学也学不来的。我不想学,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做我的三皇子,做我的晋王,除了美女跟醇酒,其他的我都不感趣兴。”
吉思儿没有动气,跟铁穆尔动气是没有用的,他既不吃软也不吃硬,这一点,连他的⽗汗都拿他没有办法。
“若是美女跟醇洒都被别人夺去了呢?若是别人不想让你当三皇子,也不想让你当晋王呢?那时你会怎么办?”
他仍然闭著眼,想也不想便答:
“世上到处都有美女跟醇酒,只是等级有所不同。若是别人不想让我当皇子,也不让我当晋王,那我就去当个平民百姓也是可以的啊!平民百姓对美女与醇酒的要求不⾼,自然也会有符合平民百姓等级的美女跟醇酒;最重要的是,这两样东西到处都有,是别人夺也夺不完的,哈哈!”
铁穆尔的笑声让吉思儿觉得想哭,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铁穆尔啊,你老是说我工于心计,其实我这心计不是天生的,是给人出来的你知道吗?我之所以要工于心计,还不是为了我们⺟子俩?⾝在宮廷,就得斗争,你不斗争,就等著别人把你斗垮,敌人是永远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这道理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年,你当真一点儿也无法体会吗?”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灵敏,在险象环生的宮廷里如鱼得⽔,轻易得到大汗的宠爱,可铁穆尔却没有继承到她这一方面的天分呢?是不愿?还是不能?
铁穆尔翻了个⾝,面对內,那双总是毫不在乎的眼凝视著墙上的图画,眼底忽然出现某种痛苦。他淡淡地道:
“我不喜斗争,也并不觉得有斗争的必要,因为我对您感趣兴的东西一点趣兴也没有;您是为了您自己的趣兴而斗争,所以您乐在其中,每天也都能精神奕奕的。”他讨厌权力,更讨厌权力薰心的女人,偏偏他的⺟后就是这样的女人,他不能讨厌她,也不愿卷⼊她的斗争,所以他只好让自己变成一个只对美女与醇酒有趣兴的人。
吉思儿美丽的眼闪过一抹精光。她并不否认他的话,她喜斗争,喜权力,喜惊涛骇浪,就是不喜太太平平的。
她正视著镜中的自己,深深觉得让她青舂永驻、容光焕发出主要原因正是因为宮廷里多采多姿又险象丛生的斗争生活。
她看着自己保养有道的修长十指,慢条斯埋地道:
“你不斗争,也得防著斗争找上你啊!你看不出来吗?皇太子跟二皇子之间已经到了一触即发时地步,随时都会打起来的。”她轻笑着,并用蔑视的口吻分析当前的形势:“你别看皇太子耶木罕既是燕王又是太子,其实他还不満⾜呢!他那双眼如鹰攫食般的整⽇盯著你⽗汗,巴不得他早死,他好早⽇登基;这二皇子彻嘛,封了个最肥的梁王,也是一样的不満⾜,⻩雀在后般的整⽇盯著皇太子,就等著捉住他的把柄,好狠狠的踹他一脚,将他踹到地底去,永世下得翻⾝。唉,他们两人都是天生的野兽,皇太子是虎,二皇子则是狼。
铁穆尔,你别看那只老虎好像很雄壮威武,他其实是只病猫,不堪一击的;二皇子是狼,而且还是只伪装得很好的狼,他表面清心寡,素好道学,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盯著老虎,随时随地都想从老虎手里把食物给抢过来。可是这只老虎怎么肯把自己辛苦得来的食物平⽩让给狼呢?
他尤其讨厌狼那种贪婪的眼神,于是也在想尽办法除之而后快,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却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只…”她本想说她是只狐狸,却又觉得这样说出来不甚妥当,于是改口道:“我是个比他们都狠,比他们都精的人,我在等著那两只野兽相斗,我渔翁得利的那一天。”
“那你就慢慢等吧!反正我是一点趣兴都没有。”他重新闭上眼,决定让自己进⼊梦乡。
“现在你是没有趣兴,等到你不得不有趣兴的时候,你就自然会有趣兴。”她语带玄机地说著?
这个儿子,不知怎么地,就是跟她不同心,害她一个人累的…
“其实我急忙把你叫来,是有另外一件大事,你⽗汗今晚要在西苑召见回回国的香雪公主,他吩咐你们三个皇子都得一起到西苑陪筵。你可得给我争气点,你⽗汗问你什么都得谨慎回答,别像应付我一样随便;还有,收起你那双会勾人的眼,除了你⽗汗,谁也不许多看一眼,听见了吗?铁穆尔、铁穆尔?”
一位宮女小小声地回答:
“禀皇后,晋王他睡著了。”
“什么?”刚拿起的象牙梳本来准备砸在桌上的,但在空中停留了许久,终究没有砸下。她望着他修长魁梧的侧影,有感而发地轻叹。“唉,铁穆尔,我一直知道你比皇太子鸷悍,比二皇子精明,只是你不喜争斗,所以你就戴上放浪形骸的面具,这面具戴久了,别人也就以为那是你本来的面目了。
我不怪你故意这样,我只盼著有一天,你能觉醒过来,正视你与生俱来的本能,运用你的本能得到你应得的东西,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继续扮演好我的角⾊,为接那一天的到来做好每一种准备。”
铁穆尔的眼缓缓地打开了,发出萧索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