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天之约
1
第一天。
前一天晚上,我本来已经选好了这天要穿的⾐服。
然而,放学之后回到家里,把⾐服套在⾝上,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突然发觉今天整个人的状态、脸⾊、气质、眼神、侧影、背影,还有咧子邙笑、羞人答答的笑、梨涡浅笑的样子等等各方面,穿起这⾝⾐服都不好看。天啊!我为什么会买呢?
我只好从头再挑⾐服。可是,试了一大堆⾐服之后。我最后还是穿上我常穿的一件<img src="in/xiong.jpg">前有图案的绿⾊汗衫、牛仔裙短和一双⽩布鞋出门。临行前抓了一本杂志塞进布包里。~六点整,我来到小鲍园,绕着小噴泉踱步。泉⽔哗啦哗啦地飞落,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扑通扑通地跳。
这时,一颗⽔珠溅进我眼里,我眨了眨眼睛,看到老远朝我走来的大熊。我连忙望着另一边,又低头望了望地下,假装我没看到他。
等到他走近,我才抬起头,好像刚刚发现他的样子。这是我和大熊第一次的约会,他⾝上还穿着校服,罩上深蓝⾊的套头羊⽑衫,背着那个大石头书包,⽩衬衫从<img src="in/ku.jpg">头里走了出来。
“我想到了!”他<img src="in/xiong.jpg">有成竹地说。
“答案是什么?”我问他说。
“先有<img src="in/ji2.jpg">。”他说。
“为什么?”
“你没看过《侏罗纪公园》吗?<img src="in/ji2.jpg">是由恐龙进化而成的。”
“呃?”
“恐龙是许多鸟类的始祖,<img src="in/ji2.jpg">也曾经是鸟吧?恐龙族中有一种体积最小的飞龙,样子很像<img src="in/ji2.jpg">。冰河时期,恐龙族为了生存下去,体积不断缩小,原本的四只爪变成两只爪,然后就变成我们现在吃的<img src="in/ji2.jpg">。”他说时一副信心十⾜的样子。
“错!”我噤不住咧嘴笑了。
“为什么?”他一脸不服气。
“那并不能证明先有<img src="in/ji2.jpg">。恐龙不也是从蛋孵出来的吗?那么,到底是先有恐龙还是先有恐龙蛋呢?况且,<img src="in/ji2.jpg">由恐龙进化而成,也只是一个传说。”我说。
他皱着眉苦思,却又无法反驳我。
“那么,提示呢?”他问我。
“我肚子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再说吧。”我把杂志从布包里拿出来,翻到折了角的一页给他看,说:“这里介绍一家新开的‘古墓餐厅’,生学有优惠呢!”
“古墓?”他怔了一下。
“你害怕吗?”
“才不会。”
“那么,快走吧。”我走在前头说。
“古墓餐厅”在地底,地面有一条陡斜<img src="in/yin.jpg">暗的楼梯通往餐厅。我和大熊走下涂敷灰泥的梯级,梯级两旁耝糙的墙壁上挂着电子火炬,微弱的光仅仅照亮着前面几步路,一阵<img src="in/yin.jpg">森森的气氛袭来。
终于到了地底,那儿有两扇灰⾊圆拱形对开的活板门,上面锈迹斑驳,布満蜘蛛网,门廊上俯伏着两只样貌狰狞的黑蝙蝠,跟真的很像。接待处是一块覆満了灰⾊苔藓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刻着“古墓”两个字。一男一女的接待员⾝上穿着祭司的束<img src="in/yao.jpg">黑长袍,头罩黑⾊兜帽,两个人都有隆起的驼背,<img src="in/yao.jpg">上同样挂着一个半月形的金属块,看来像护⾝符。
那位女祭司脸上罩着乌云,冷冷地问我们:“两位是来盗墓吧?”
“呃?”我和大熊同时应了一声,又对望了一眼,然后像捣蒜般点头。
“跟我来。”女祭司的声音依然没有半点感情。从石
碑后面拿出一个电子火把微微⾼举起来。
她推开活板门,门嗄吱嘎吱地响,里面黑天黑地的,全靠火把照亮。我和大熊紧紧跟着她。
活板门后面是一条古怪的隧道,地砖长出杂草,枯叶遍布。⻳裂的石墙上有忽长忽短的鬼影晃动,裂<img src="in/feng.jpg">中映<img src="in/she.jpg">出诡异的蓝光。
“你为什么挑这么黑的地方来?”大熊跟我说话,回音久久不散。
“我怎知道这么黑?”我听见了自己的回音。
隧道的尽头微光飘逝,传来凄厉幽怨的一把女声。
唱着令人⽑骨悚然的歌。
“你猜她的驼背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指了指前面女祭司的背,小声问大熊。
“不知道。”他小声回答。
我好奇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女祭司的驼背一下。
“哎唷!”她突然惨叫一声。
“呜哇!”我尖叫,跟大熊两个人吓得同时弹了开来。
那个手持火把的女祭司转过头来,脸孔缩在帽兜里,<img src="in/yin.jpg">沉沉好像找晦气似的,盯着我和大熊,说:“假的也不要<img src="in/luan.jpg">戳嘛!”
我吐了吐⾆头,朝大熊笑了笑,他正好也跟我笑。
我们还是头一次那么有默契。
穿过迂回的隧道,终于进⼊墓室。这儿坐満了客人。笼罩在紫蓝⾊暗影中的陌生脸孔看起来都有点诡异。我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抬头看到圆穹顶上倒挂着更多龇牙咧嘴的黑蝙蝠,像老鼠的小眼睛会发光似的。没窗户的灰墙上绘上奇异的壁画,全都是长了翅膀的男人、女人和怪兽。蓝焰飘摇的电子火炬悬挂壁上,墙⾝的破洞栖息着一只只维妙维肖的猫头鹰,全都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墓室央中隆起了一个黑石小圆丘,看来便是陵墓。
陵墓旁边搁着一个生锈的蔵宝箱,装着骸鼻、珠宝和剑。
驼背女祭司领我们到一个正立方体的黑石墓冢,那就是餐桌。然后,我们在一张有如墓碑、背后蛛网攀结的黑石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一个作祭司打扮的男服务生如鬼魅般贴着墙缩头缩脑地走来,丢给我们一张蝙蝠形状的黑底红字菜单,一脸寒霜地问我和大熊:“点什么菜?”
在这里工作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对客人笑。
我们就着壁上火炬的微光看菜单。我点了“古墓飞尸”那是石头烤<img src="in/ji2.jpg">翅膀。大熊点的“死亡沼泽”是墨鱼汁煮天使面。我们又各自要了一杯“古墓⾎饮”那是红莓冰。
祭司<img src="in/yao.jpg">间那个半月形的金属块原来是点火器,男祭司用它来点亮了我们墓冢上那个灰⾊蛛网烛台。
“你为什么由得鹦鹉在屋里<img src="in/luan.jpg">飞?”我问大熊。
“⽪⽪喜<img src="in/huan.jpg">自由。”他笑笑说。
“它是什么鹦鹉?”
“葵花。”他回答说。
这时,我们要的“古墓⾎饮”来了,装在一个瞪眼猫头鹰形状的银杯子里,颜⾊鲜红如⾎。我啜了一口。
味道倒也不错。
我舐了舐嘴边的红莓汁,问大熊:“⽪⽪会说话吗?”
他摇了头摇。
我读过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原来,并不是每一种鹦鹉都会说话。但是,葵花鹦鹉一般都会说话。
大熊啜了一口“⾎饮”说:“⽪⽪是聋的。”
“聋的?”我怔了一下,问大熊“那你为什么会买它?”
“是买回来才知道的,受骗了。”
“你为什么不退回去?”
“退了回去,別的客人知道它是聋的,没有人会要它。”大熊说,然后又说“⽪⽪其实很聪明。”
“你怎样发现它是聋的?”
“我教它说话教了三个月,每一次,它都拼命想说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嗄嗄嗄地叫。于是,有一天,我对着它的耳朵大叫一声,它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我带它去看兽医,兽医说它是聋的。”
“会不会就是你那一声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我说。
“不会吧?”他傻气地愣了一下。
“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墓好像<img src="in/yin.jpg">风阵阵?你冷不冷?”
我问他说。喝了半杯“古墓⾎饮”的我,手臂上的寒⽑都竖了起来。
大熊摇了头摇。
“那么,你的羊⽑衫借我。”我说。
“呃?这件?”他迟疑了一下。
“要是我明天感冒,没法跟你见面,便没法给你提示了。”
他只好乖乖把⽑衫脫下来给我。
我把他的⽑衫套在⾝上,虽然松垮垮的,却还留着他的余温。我的⾝体暖和多了。
“对了,你说过给我提示。”大熊期待的眼睛望着我。
“菜来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我岔开话题。
一个脸⾊异常苍⽩,挂着两个黑眼圈,好像昏死了四百年,刚刚尸变的男祭司把我们的菜端来。“古墓飞尸”盛在一个深口石碗里,飘着古人用来驱鬼的蒜香。
“死亡沼泽”盛在一个浅口大碗里,浓浓的墨鱼汁比我和大熊的头发还要黑。
大熊把那个蛛网烛台拿起来。一朵蓝焰在他眼前飘摇。
“你⼲嘛?”我问他。
他皱着眉说:“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然后,他就着烛光研究他那盘墨鱼面。
“你<img src="in/gen.jpg">本不会看得清楚,谁要你叫这个‘死亡沼泽?”’我没好气地说。
他只好把烛台放下,不理那么多,用叉把面条叉起来塞进口里。
“你为什么会住在男童院里?”我一边吃一边问大熊。
“我爸爸是院长。”他说。
“那么,你是在男童院长大的喽?”
大熊点点头。
“但是,他们不都是问题少年吗?”我问他。
“他们本质并不坏。”他说。
“那么,你在院里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院童不会在院里一直住下去的,跟我最要好的那几个已经离开了。他们有的继续读书,有的在理发店当学徒。”
“就是那个山<img src="in/ji2.jpg">箭猪吗?”
“山<img src="in/ji2.jpg">箭猪?”他怔了怔。
“帮你做头发的那个,他的头发不是一<img src="in/gen.jpg"><img src="in/gen.jpg">竖起来吗?”我用手在头上比着。
“呃。他叫阿朱,姓朱的朱。”大熊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说。
我悄悄望着他,突然明⽩大熊为什么那么重视朋友,甚至愿意为朋友吃亏。他的成长跟別人不一样。院长的儿子跟院童要成为朋友,大家都要掏出心窝才可以吧?
“你是独生子吧?”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
“我能够嗅出那种气味来。”我说。
“什么气味?”大熊好奇地望着我。
“秘密。”我眨了眨眼睛说。
与其说是秘密,倒不如说,那个也是我的愿望。十六岁的爱情,都会在对方⾝上努力找出共通点,把小小一个共通点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无限大,然后奋兴地跟对方说:
“我们多么相似!”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別的独生子似的。
“你也是独生儿吗?”大熊问我。
“本来不是。”我说。
“什么叫本来不是?”他怔了一下。
“我原本是双胞胎,有一个比我早七分钟出生的姐姐,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常常想,要是她没死。
这个世界上便有两个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学和试考。但是,长大之后,我们会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大家喜<img src="in/huan.jpg">的男生也许不一样。我有时觉得,她好像还在我⾝边,并没有死。她甚至会跟我聊天。“我告诉大熊。
大熊很同情地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骗你的!”
受骗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我跟你一样,是独生孩子,所以我能够嗅出谁是同类。至于怎样嗅出来,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说。
我拥抱着那个“秘密”把面前那盘“古墓飞尸”
吃光。第一次约会的女孩,实在不该吃这么多。
从“古墓”出来,星星已经在头顶了。我肚子撑得<img src="in/bao.jpg"><img src="in/bao.jpg">的,嘴<img src="in/chun2.jpg">给红莓汁染得红彤彤。大熊的嘴<img src="in/chun2.jpg">却是黑⾊的,都是墨鱼汁的缘故。
我在点点星光下读着手里的两张优惠券,一边定一边说:“真好,还送集团旗下另一家餐厅的优惠券呢,我们明天去这一家试试吧。”
我转头跟大熊挥挥手,说:“明天记着准时在小鲍园见,再见了。”
“呃,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追着我问。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img src="in/ji2.jpg">呢?”我说。
他等着我说下去。当他发觉我嘴巴没动,他失望地问我:“这就是提示?”
我点了两下头,甩着手里的布包,跟他说:“明天见。”
他苦恼地杵在星光下。
等我上了车,我才发现他的羊⽑衫还穿在我⾝上。
我把衫脚翻过来,看见左边<img src="in/feng.jpg">了一条深蓝⾊的小布条,
上面用灰线<img src="in/feng.jpg">上品牌的名字。是我们生学常用的便宜的进口货。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大熊的羊⽑衫从里面翻出来,拿出针线,彻夜用一<img src="in/gen.jpg">红线小心翼翼地在小布条的背后绣上我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w”这样。大熊整个冬天,甚至明年和后年的冬天,都会穿着有我名字的羊⽑衫,这一切会神不知鬼不觉。我不用灰线或蓝线而用红线,是故意给大熊留下一点线索。也许有一天,他会无意中发现布条上的红⾊“W”字,会想起我,然后既感动又惭愧地说:“原来郑维妮这么喜<img src="in/huan.jpg">我。我熊大平这个猪头凭什么!”
2
第二天。
五点五十分,我把大熊的羊⽑衫塞进布包里,从家中出发到小鲍园去。大熊还没来,我一边<img src="in/dang.jpg">秋千一边等他。我愈<img src="in/dang.jpg">愈⾼,<img src="in/dang.jpg">到半空的时候,看到他老远朝我跑来,每当我往前<img src="in/dang.jpg">⾼一些,他便接近我一些,然后再接近一些,终于来到秋千架前面。
“我想到了!”他仰着头跟我说。
“答案是什么?”我<img src="in/dang.jpg">一卜来间他。
“先有<img src="in/ji2.jpg">。”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img src="in/dang.jpg">上半空。
“圣经说的。”他又抬起头来对我说。
“圣经说先有<img src="in/ji2.jpg">才有<img src="in/ji2.jpg">蛋?”我缓缓慢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另一只。
“圣经说,上帝用了六天创造世界。就是在第六天,上帝造了<img src="in/ji2.jpg">。”大熊说。
“圣经哪有说上帝造了<img src="in/ji2.jpg">,你以为我没读过圣经吗?”
“圣经说:”上帝造出牲畜,各从其类‘,<img src="in/ji2.jpg">是牲畜,所以先有<img src="in/ji2.jpg">。“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错。”我从秋千上走下来,咧嘴笑了。
我又赚了一天。
“为什么错?”大熊不服气地问。
“圣经只是说上帝创造了牲畜,可没说是<img src="in/ji2.jpg">。”我说。
“<img src="in/ji2.jpg">明明是牲畜。”他反驳。
“我问你,骡子是怎么来的?”没等他回答,我接着说“是马和驴杂<img src="in/jiao.jpg">而成的,对吧?天地之初,<img src="in/gen.jpg">本就没有骡子,是后来才有的。所以,上帝是造了牲畜,但上帝不一定造了<img src="in/ji2.jpg">,起初也许没有<img src="in/ji2.jpg">。”
他看着我,张着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沮丧地闭上嘴巴。
“昨天忘了还给你。”我从布包里掏出那件羊⽑衫丢给他,大熊不虞有诈,把羊⽑衫往⾝上套。
“那…请你给我提示吧。”他低声下气求我。
“我肚子饿,不吃<img src="in/bao.jpg">绝对没法给你提示。我们去‘十三猫’好吗?”
“什么‘十三猫’?”他一头雾⽔。
我摸出昨天送的优惠券在他面前扬了扬。说:“是跟‘古墓’同一个集团的。”
“为什么他们的餐厅都这么古怪?”他一边走一边咕哝。
“古墓”在地底“十三猫咖啡室”却在天上,它在一幢商厦的顶楼。既然不在十三楼,为什么又叫“十三猫”呢?
我和大熊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一开。我看见两只波斯猫,一只金⾊⽑,一只银⾊⽑,是人扮的。金的是猫女,她戴着⽑茸茸、金光灿烂的猫头套,两只小耳朵竖起,眼⽪涂上厚厚的银蓝⾊的眼影膏,眼睫⽑长长的,两边脸颊画了几<img src="in/gen.jpg">⽩⾊的猫须,⾝上穿着金⾊紧⾝⾐,手上戴着猫爪手套,脚上踩着金⾊⽪靴。银⾊的是猫男,同样戴着猫头套和猫爪手套,涂了一张猫脸,只是猫须更长一些。猫男⾝上穿着银⾊的燕尾服,长长的尾巴摆在⾝旁,<img src="in/xiong.jpg">口有一撮银狐似的⽑,脚上踩着一双银⾊⽪鞋。
猫男和猫女手支着头,手肘懒懒地抵住那个猫脸造型的接待柜台。当我们进来时,他们正用人话<img src="in/jiao.jpg">谈。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呜…喵呜…”猫男和猫女冲我们像猫儿般叫。
我和大熊对望了一眼,也只好对他们两个“喵呜!
喵呜!“
“是来吃猫饭吧!”猫女娇滴滴的声音问。
“会不会真的吃猫吃的饭?”大熊问我。
“不会吧?”我说。
猫女从柜台走出来,领我们进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过却是像一球金⾊的小⽑团似的粘在庇股上。她优雅地走着猫步,黑石地板上印着一个个梅花形的⽩⾊猫掌印,猫女好像总能够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img src="in/luan.jpg">踩。
餐厅挑⾼的圆拱形天幕蓝得像夜空,布満大大小小闪烁的繁星,中间蔵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猫儿眼,有的又圆又大,有的呈狭长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测,有的很慵懒,像刚睡醒似的。
我们在一张小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木椅子的椅背是一只虎纹猫蹲坐的背影,七彩缤纷的桌面像鱼缸。画上了猫儿最爱的各种金鱼,还有⽔草和珊瑚。
一个黑猫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务生走来,放下两张猫脸形的菜单,冲我和大熊“喵呜”了一声。
“喵呜!”我和大熊同声应着。
菜单上果然有“猫饭”、“猫面”、“猫鱼”、“猫不理布丁”、“猫思舂”、“猫妒忌”、
“猫眼泪”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猫饭,那是曰式鲑鱼卵拌饭,是我们的至爱。大熊点了一杯“猫妒忌”是猫儿不能喝的冰巧克力。我糊里糊涂,竟然点了一杯“猫思舂”我怀疑是潜意识作怪。
餐厅里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缀満星星的、实真的夜空。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一双一对的,我和大<img src="in/xing.jpg">拼起来大概也像情侶吧?
“这里为什么叫‘十三猫’?”我问“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的猫爪指着天幕,神秘兮兮地说:“天幕上总共有十三双猫儿眼,不过,有的客人会数出十四双来,又或者是十三双半。”
我和大熊不约而同抬起头数数一共有多少双猫眼睛。
“为什么我会数到十四双半?”我吃了一惊,问大熊。
“是十三双没错。”他以近乎权威的口吻说。数字是他的专长。
“四蹄踏雪”用一支⽑茸茸的猫爪笔写下我们要的菜,然后踩着猫步走开。她的尾巴是一球黑⾊小⽑团。
我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当我数到第八双的时候,大熊突然说:“你昨天说,你能够嗅出独生孩子的气味,不可能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给他打<img src="in/luan.jpg">了,得从头再数一遍。
“那么,星一呢?他是不是独生子?”他分明是在考我。
“星一不是。”我说,心里其实没有十⾜的把握,只是直觉罢了。
然而。瞧大熊那副惨败的神情,我似乎说中了。
“你早知道?”他一脸怀疑。
“我<img src="in/gen.jpg">本不知道。呃,为什么这一次只数到十一双?”我望着天幕咕哝,转头问大熊说“我没说错吧?”
大熊怈气地点点头。
“他有几个兄弟姐妹?”
“他有两个妹妹,刘星三和刘星五。”大熊说。
“为什么没有刘星二和刘星四?”我觉得好奇怪。
大熊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惹笑,他歪嘴笑着说:“可能他爸爸不喜<img src="in/huan.jpg">双数。”
我觉得他的回答才真惹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我笑的他,也露出咯咯大笑的傻样。当“四蹄踏雪”
端来“猫思舂”和“猫妒忌”冲我们“喵呜”一声时。
我和大熊也只能边笑边“喵呜喵呜”
“猫思舂”原来是一杯颜⾊鲜<img src="in/yan.jpg">的杂果冰。我啜了一口止笑,问大熊:“那时你给学校开除,你爸爸是不是很生气?”
“你怎知道我给学校开除?”他怔了一下。
“你偷试题的事,在网上流传了很久。”我惟有胡扯。
“呃?是哪个网?”
“互联网。”我说了等于没说,又问他“你帮他偷试题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在男童院里的朋友。”
“你试考时把试卷借他抄,不就可以了吗?”
“我坐在第一行,他坐在第五行,怎么抄?”大熊说。
“那你平时没教他数学的吗?”
“我天天都替他补习,但他没信心会合格。”
“所以只能去偷?”
大熊点点头说:“他妈妈患了重病住在医院里,他想拿一张全部合格的成绩单给她看。”
“偷试题的那天晚上,你真的看到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在教员室里亲热吗?”
他傻傻地愣了一下,说:“网上连这个也有说?”
我猛点头,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两个在教员室里,灯也没开。我们带着手电筒进去,没想到会有人在。我一开手电筒,就看见女的坐在男的腿大上,吓了我一大跳。他们好像也给我吓了一跳。”大熊说。
“你那个朋友就这样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跑掉,不是太没义气吗?”我问大熊。
“是我叫他快点走的。他是因为偷东西而要进男童院的,绝对不能再犯。”
“所以你宁愿给学校开除也不肯把他供出来?”
我望着大熊,大熊啜了一口“猫妒忌”朝我笑了笑,那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好像全不觉得这是什么伟大的事情。
“但是,那个校长也太过分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你赶走?”我替大熊抱不平。
“她是我爸爸中学时的学姐。”大熊说。
“她追求过你爸爸,给你爸爸拒绝了,所以怀恨于心?”
大熊摇了头摇,说:“她那时喜<img src="in/huan.jpg">我爸爸的一个同学。”
“那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
“我爸爸的同学问我爸爸的意见。”
“你爸爸说了她的坏话?”
大熊摇头摇说:“我爸爸说了她的好话。”
这时“四蹄踏雪”把两盘盛在猫脸形陶碗里的“猫饭”端来,冲我们“喵呜”一声。
“喵呜!”我把鱼卵跟饭和酱油拌匀,问大熊“那她为什么恨你爸爸?”
大熊一边吃一边说:“我爸爸跟那个人说:”你別看陈惠芳她长得像河马,人倒是不错的,<img src="in/ting.jpg">聪明。“
我几乎把口里的饭噴到大熊脸上去。
大熊歪嘴笑着说:“那个人把我爸爸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然后说:”熊宇仁这么不挑剔的人都说你长得像河马,对不起,我不能跟你<img src="in/jiao.jpg">往。“‘”她什么时候发现你是你爸爸的儿子?“
“就是我偷试题要见家长的那天。”
“那岂不是⽗债子还?”
“这样也有好处。我爸爸觉得对不起我,没怪我偷试题。”大熊说。
“那个陈惠芳到现在还没结婚吧?”
“她结了婚,还生了两只小河马,一家四口的照片放在校长室里。”
“太可怕了!虽然找到幸福,还是没法忘记从前的一段⾎海深仇。”
“后来我才明⽩,为什么那天我跟爸爸离开校长室的时候,看见她抹眼泪。我还以为她太痛心我。”
“她是因为终于大仇得报!”我说。
“她没警报拉我,已经很好了。”心地善良的大熊竟然还替那个人说话,无仇无怨地把那碗“猫饭”吃光。
离开“十三猫”之前,我抬头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只数到十二双。
“为什么我数来数去都不是十三双猫眼睛?”我问大熊。
他故弄玄虚地说:“有的猫眼睛看来像星星,有的星星看来像猫眼睛。”
他说话很少这么⾼深。
走到街上,我甩着手里的布包,抬头看着夜空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回想咖啡室天幕里到底有哪颗星星像猫眼睛。我原地转了个圈,转到大熊面前停下,跟他说:“下次一定要再去数清楚。”
他望着我,神情有点腼腆,好像等待着什么。
“不用送,我自己回家好了。”我双手抄在背后,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布包说。
“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说。
原来他等的是这个。
“<img src="in/ji2.jpg">蛋是不是<img src="in/ji2.jpg">生的?”我说。
他头偏了一下,问:“这就是提示?”
我点点头。
他皱着眉想了又想。
“你脸上粘着一颗饭。”我指了指他的脸,告诉他说。
他用手大力抹了右边脸一下。
“不是右边,是左边。⾼一点,再⾼一点,左边一点,低一点,呃!没有了。”我说。
他双手垂下,重又揷在<img src="in/ku.jpg">袋里。
向来耝枝大叶的他并没有把那颗饭抹走。他脸上<img src="in/gen.jpg">本就没有粘着饭,是我撒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骗他,那就可以定定地、名正言顺地望着他,为这天画上一个难忘的句号。谁知道他明天会不会猜出答案?
“明天记着准时出现啊!”我一边从布包里掏出耳机戴上一边说。
走了几步,我把耳塞扯下来,转过头去喊他:“喂。熊大平!”
“什么事?”跟我走在相反方向的大熊朝我回过头来。
“靠近咖啡室门口那儿是不是有一双小猫的眼睛?”
我问他。
大<img src="in/xing.jpg">粕恶地冲我笑笑,一副他不打算告诉我的样子。
“哼!我就知道是!”我抬抬下巴,背朝他继续走我的路。耳机里传来徐璐的歌声,在夜⾊中缭绕。不管今夜有几双猫眼睛,我还是又赚了一天。
3
第三天。
这天终结之前,我和大熊的故事将会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大熊答对了。因此,今天是我们一起的最后的一天。
许多年后,我终于当上了空服员,孤零零地一个人到处去。有一天,我在旅途上碰到一个刚相识但很谈得来的朋友。她问我:“你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十六岁。”我回答说。
“维持了多久?”
“三天。”
“只有三天?”
“但是,就像三十年那么长啊!我到现在还记得。”
“你们为什么分手?”
“不就是因为<img src="in/ji2.jpg">和蛋的问题嘛!”
“<img src="in/ji2.jpg">和蛋?”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是你甩了他?”
“呜…是他不要我。”
“他现在怎么样?”
“跟一个比我老比我丑的女人一起。”
“他一定<img src="in/ting.jpg">后悔吧?”
“应该是的。”
“那三天,你们都做些什么?”
“我们去盗墓,吃古墓飞尸,喝⾎饮,又吃过猫饭…”
“天啊!你说你们吃什么?”那个人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我还没说到第三天啊!”版本二:大熊答错了。因此,今天是我们第一天谈恋爱。
许多年后,我终于当上了空服员,常常拖着漂亮的行李箱到处去。这天,我刚刚下机,住进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一家饭店。我在房间里打了一通电话回去港香。
“是大熊吗?我刚刚到了巴黎,现在看到巴黎铁塔啦。有没有想我?什么时候开始想我?我一上机飞就开始想我?真的吗?想我想到什么程度?想得快疯了?你別疯,我过几天就回来乙我有没有想你?我想你⼲嘛?
我才没有。说不定一会儿我会有<img src="in/yan.jpg">遇呢!你知道法国男人有多浪漫吗?哪里像你!你记着⾐服別<img src="in/luan.jpg">丢,别只顾着打机。别忘了去我家帮我的花浇⽔。⽔別浇太多,上次都把我的花淹死了。你这个摧花手!信不信我杀了你的⽪⽪报仇!呃…还有,
法郞兑换港币多少?一百块等于几法郞?是乘还是除?你是我的计算器嘛!好啦,挂线喽。我待会要出去买东西。买什么?来巴黎当然要买<img src="in/xing.jpg">感內⾐!穿给谁看?你说呢?⾊鬼!当然是穿给我自己看!怕了你,吻一下,拜拜。“
然后,我在“巴黎舂天百货店”狂疯购物时,拨机手给大熊:“七百九十八法郞兑港币多少?我不会算嘛!我在试鞋子,你说买金⾊好,还是买银⾊好,你看不见没法决定?你就想像一下嘛,两双鞋子都是一个款式,圆头浅口、平底的,漂亮得没话说,可以穿一辈子那一种。
金⾊?金⾊不会太土吗?我觉得银⾊比较好?那为什么还要问你?我需要支持者嘛!好喽,我回饭店再打给你。你会不会睡了?你等我?那好喔。“
回到饭店,我洗了个澡,躺在舒服的<img src="in/chuang.jpg">上,摇电话给大熊。
“你睡了没有?为什么还不睡?还在打机吗?我没跟她们去吃饭。有点时差,很累,没有,没有不舒服。
我这边窗看到月亮。你那边有没有月亮?你也看到?太好了。巴黎的月亮很圆啊!大熊,你那时为什么喜<img src="in/huan.jpg">我?我追你?我哪里有追你?你想跟我恋爱,所以故意说错答案吧?一定是这样没错。大熊,我不想飞了。是的,我是喜<img src="in/huan.jpg">当空姐,但是常常要跟你分开…呜…
呜,我没事,我没哭。大熊,假如有天我遇上空难死了,你会永远想念我吗?我没胡思<img src="in/luan.jpg">想,我是说‘假如’,你会为我哭吗?你会不会爱上别的女孩子?呜呜…大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也是第五届的。当然不是‘港香 姐小’,是第五届‘省佰杯婴儿爬行比赛’。你那天破纪录拿了冠军,第二天的报纸把你封做‘省佰奇婴’,你记得吧?我爸爸妈妈当天也带着胖嘟嘟的我参加。我没包尾。我爬得<img src="in/ting.jpg">快的。哨子一响,我就直接爬去旁边的颁奖台,趴在第一名的位置上大笑。后来,你领奖的时候,我爬出来骑在你⾝上,猛舐你的脸,你哭着想逃,我把你的纸尿<img src="in/ku.jpg">扯了下来。有个记者拍了照,第二天,报纸登了出来,大字标题说我是‘<img src="in/yu.jpg">海肥婴’,我妈妈常常拿来取笑我。这件事太糗了,那么多年,我都没告诉你。对,我就是那个強吻你的‘<img src="in/yu.jpg">海肥婴’。大熊,我死了之后,你多想这个,那就不会太伤心,知道吗?呜呜…呜呜…“
一整天上课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想着这两个版本,时而偷笑,时而鼻酸,今天的结局,到底会是哪个版本?坐在我后面的大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也是整天想着两个版本吧?先有<img src="in/ji2.jpg">还是先有蛋?
终于等到最后一节课的钟声响过,我拿起书包快步走出课室。
“维妮!”芝仪叫住我。
“什么事?”我停下来,回头问她。
“这两天为什么一放学就不见了你?你忙些什么?”
重⾊轻友的我都把芝仪给忘了。
“过了今天,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好吗?好了,我要赶车。”
无情的我把莫名其妙又孤单的芝仪丢在那儿,奔下楼梯,走出学校大门,跑到车站排队。人愈心急,车也就好像来得愈慢。终于,巴士驶来了。我钻上车,在车厢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戴着耳机的头抵着车窗看风景。今天该穿⽩⾊汗衫配绿⾊外套,还是⻩⾊汗衫配蓝⾊外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今天像是最后一天?跟大熊恋爱的感觉却又偏偏愈来愈強烈?我已经不想跟他分开了。我多望渴有一天能够跟他分享巴黎的月亮。
就在我愈想愈悲伤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车外有一张<img src="in/shu.jpg">悉的脸,是星一。他为什么会跟比我们⾼一班的“魔女”⽩绮思一起?两个人还一路上有说有笑。⽩绮思是我们学校著名的“零瑕疵”美女,公认是男生的梦中情人。
一名自称“绮思死士”的仰慕者为她做了一个网站“无限绮思”经常因为浏览人数太多而造成网络大塞车。网上有一句话用来形容⽩绮思,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却是所有女生望尘莫及的,那就是:“得绮思,得天下。”后来,又有人再加上一句:“绮思不出,谁与争锋?”
网上有许多关于她的传闻。据说,两年前,有一位一级荣誉毕业、刚刚出来教书、年轻有为、自视极⾼的男老师恋上了她。情不自噤写了一封情信给她。⽩绮思当着他和全班同学面前把那封信撕掉。那个可怜的男老师从此在学校消失了。
传闻又说,去年,附近名校一位⾝兼生学会会长、剑击队队长和学界柔道冠军的男生,遭到⽩绮思拒爱之后,不理家人反对,跑到嵩山少林寺出家,决心要成为一位武僧,永永远远保护⽩绮思,为她独⾝。
“魔女”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然而,星一却竟然能够“越级挑战”挤到⽩绮思⾝边,⽩绮思看来并不抗拒他。我希望星一不会是下一个到嵩山少林寺出家的男生吧。
车子走得比人快,我失去了星一和⽩绮思的⾝影。
说过喜<img src="in/huan.jpg">我的星一,变心变得可真快。他是为了要向我报复吗?遭到我拒绝之后,改而追求⽩绮思,简直就是对我最悲壮的报复。这一刻,我脸上一定是露出了一个沾沾自喜的笑容。因为坐在我对面那个眉心怀大痣的女生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那个沾沾自喜的笑容一直陪着我回家。直到我换⾐服的时候才消失。为什么我好像穿什么都不对劲?没时间了。我惟有穿上第一天穿过的那件绿⾊汗衫,抓起布包就走。
我迟了十分钟,幸好,大熊还没来。我戴上耳机坐在小鲍园的长板凳上。听着徐璐演唱会的现场录音版。
一开场,掌声如雷,听起来就好像是为今天晚上的我打气似的。
我摇着两条腿,听着歌,一晃眼,徐璐已经唱到第六首歌了。我记得她唱这首《十二月二十四⽇的情人》时,戴了一个红⾊刘海的假发,穿上银⾊有流苏,分成上下两截的<img src="in/xing.jpg">感舞⾐,露出一双长腿,<img src="in/xiong.jpg">前绘了一只斑斓的⻩蝴蝶,在聚光灯下闪亮闪亮,好像真的会飞。
大熊为什么还没来?
我爬上长方形花圃,张开两条手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花圃的⿇石边缘。我提起一条腿,放下,然后另一条腿,眼睛望着前方。我看到“手套姐小”从租书店出来,把卷闸拉下。冬天了,她头上别着一双鲜红⾊的手套,两手<img src="in/jiao.jpg">臂,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大熊会不会已经来过,没见到我,所以走了?
我把布包抱在怀里,闷闷地坐在秋千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为什么还不来?也许,他知道自己会输,却又不想遵守诺言跟我恋爱,所以索陸不来。
我咬着牙,酸酸地望着地上。我为什么要喜<img src="in/huan.jpg">一个不喜<img src="in/huan.jpg">我的人呢?演唱会结束了。我把耳塞从头上扯下来。站起⾝走出去。小鲍园门口那盏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间,四围亮了一些,原来是一个鹅⻩⾊的圆月从云中冒了出来,几年后,巴黎的月光会不会比这个更圆更大?但是,那时候,大熊不会在长途电话的另一头了。
“郑维妮!”突然,我听到他的声音。
我停步,回过头来,看到刚刚赶来的他,杵在哪儿,大口昅着气,跟我隔了几英尺的距离。
“熊大平,你为什么迟到?”我盯着他问。
他搔搔头,说:“我躲起来想答案,过了钟也不知道。”
“你已经想到了吗?”
他信心十⾜地点了一下头,说:“先有一一”
“先不要说。”我制止他。
“为什么?”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扁了,吃<img src="in/bao.jpg">再说吧。”我撅着嘴说。
要是他答错的话,现在说跟晚一点儿说,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点儿笑罢了。然而,要是他答对,分别可大了。我想晚一点儿才哭。
“我们去哪里?”大熊问我。
我朝他甩了甩头。说:“跟着来吧。”
我转⾝回到小鲍园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这里?”大熊怔了一下。
“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融了。”
我边说边伸手到布包里把两个啂酪蛋糕拿出来,打开盒子放在长板凳上。蛋糕是我放学之后赶去店里拿的,却没想到大熊会迟那么多,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我一个人要啃两个蛋糕怈愤。
幸好,这时蛋糕还没有融掉,蓬蓬松松的,像两朵菇蘑石。
“吃这个?”大熊问我说,眼睛望着蛋糕,一副好奇又馋嘴的样子。
“一个柠檬味,一个苦巧克力味,因为还在研究阶段,外面是绝对买不到的。”
“研究阶段?”大熊一头雾⽔。
“你去噴泉那边捞两罐可乐上来吧。”我指了指公园里的小噴泉,吩咐大熊说。
“呃?你说什么?”大熊傻愣愣地望着我。
“你以为噴泉里面会有免费可乐吗?是我看见你还没来。大半个小时前放到泉底冰着的。”我说。
大熊走过去。捋起⾐袖弯⾝在⽔里找了一会儿,捞起了两罐可乐和几条⽔草,转⾝冲我笑笑说:“找到了!”
“⽔草不要。”我朝他甩甩手。
他把⽔草丢回去,拿着两罐可乐回来,一罐给我。
“很冰呢!”我双手接过泡在泉底的可乐说。
大熊甩甩手里的⽔花,在长板凳上坐下来,跟我隔了两个蛋糕的距离。
“没想到你原来<img src="in/ting.jpg">聪明。”他一边喝着冰冻的可乐一边说。
“什么‘没想到’?什么‘原来’?你以为我很笨吗?”我瞪了他一眼。
“呃。我没有。”他连忙耸耸肩。
我撕了一小块柠檬啂酪蛋糕塞进口里,一边吃一边说:“这是我星期天打工的蛋糕店正在研究的新产品,还没推出市场。我试过了,很好吃。”
大熊吃着苦巧克力啂酪蛋糕,很滋味的样子,咂着嘴问我:“你有打工?”
“没想到‘我’原来‘这么勤力,这么有上进心吧?明年要会考,也许不能再做了。唉,我好担心数学不合格,那就完蛋了。”
“我教你好了。”大熊说。
“不管今天晚上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你还是会教我?”我怔怔地望着他。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问我。
“你可能会输,于是<img src="in/bi.jpg">着跟我一起,到时候你会好恨我。”我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大熊仰头大口喝着可乐,说:“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
一瞬间,我整个人定住了,这是我听过最动人的说话。我把蛋糕塞在口里,凝望着大熊的侧脸,感动得几乎呼昅不过来。
“你是不是哽到了?”看到我那个样子,大熊吓了一跳。
“呃,我没有。”我啜了一口可乐,把蛋糕呑下去。
“你问我一个算术题吧。”我跟大熊说。
“为什么?”他怔了一下。
“我想看看自己会不会答。”我说。
“一定不会。”他歪嘴笑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凶巴巴地瞪着他。
“怕了你!一九九八的钞票为什么比一九九七的钞票值钱?”
“这个问题很<img src="in/shu.jpg">,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说。
“没可能。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大熊很认真地说。
“好。我慢慢想。”
我哪里会想回答那些让我看起来很笨的算术题?我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样我才不会因为太感动而扑到大熊⾝上去。
“因为一九九八年的钞票是限量版?”我<img src="in/luan.jpg">猜。
“不对。”大熊咧嘴笑着。
“有没有浅一点的?”“这个已经很浅,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问大熊说:“你爸爸会不会很凶?”
“为什么这样问?”
“电影里的男童院院长都是这样的。”
“他很有爱心,那些院童都喜<img src="in/huan.jpg">他。他们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只有犯了院规的时候才必须叫‘院L/’”
苁。
“他在院里上班,为什么不常和你吃饭?”
“他很忙。下班之后还要到外面去辅导那些边缘少年(\”
“那你妈妈呢?”
“她住在别处。”大熊啜了一口可乐,尽量稀松平常地说。
我明⽩了。他的状况跟我一样,但我们都绝对不会把“离婚”两个字说出来。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处。”我伸了一个懒<img src="in/yao.jpg">说。
大熊转过脸来讶异地瞥了我一眼,两个人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会不会是因为一九九七年的钞票已经旧了?”我一边吃蛋糕一边说。
“不对。”大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好像认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答对。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我问大熊。
他耸耸肩,嘴边粘着巧克力粉末。
“我想到处去旅行,看看巴黎又圆又大的月亮。”我说。
“你看过巴黎的月亮?”他问我说。
我摇头摇。
“那你怎知道巴黎的月亮又圆又大?”
“我想像过。”
他咧嘴笑了:“到处的月亮都一样。”
“但是,只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铁塔旁边。那时,我会讲长途电话。”
“跟谁?”
“秘密。”我边说边撕下一片蛋糕。
“但是,也只有埃及的月亮在埃及金字塔旁边、只有威尼斯的月亮在威尼斯的海上。”他搔搔头说。
“那些我没想像过。总之,巴黎的月亮不一样。好了。说答案吧。”
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我一时情急,把手上的蛋糕塞进大熊的嘴巴里,想要阻止他说出来。可是,已经迟了一步。
“先一一有一一<img src="in/ji2.jpg">。”他狼狈地抹着脸上的蛋糕,问我说“你⼲什么?”
“呃…我…我看见你脸上有蚊子飞过。”我胡扯。
他果然误会了。我要的是钞票的答案。
“为什么是<img src="in/ji2.jpg">?”我问他。
“你也听过十二生肖的起源吧?天地之初,还没有十二生肖。一天夜里,一个老人召集了许多动物,对它们说:”我会从你们之中选出十二种动物,代表人类的十二生肖。那么,以后就有属于你们的人类了。‘那些动物听到都很雀跃。老人说:
’为了公平起见,会有一场比赛。首先跑到月亮的头十二只动物,便可以当选十二生肖。‘
结果,头十二只到达终点的动物是鼠、牛、虎、兔、龙、蛇、羊、马、猴、<img src="in/ji2.jpg">、狗、猪。那就证明,世界上先有<img src="in/ji2.jpg">。你听过有人属<img src="in/ji2.jpg">吧?但你什么时候听过有人属<img src="in/ji2.jpg">蛋?“
我站起⾝,把空空的蛋糕盒子捡起来拿去垃圾桶丢掉。
“怎么样?我答对了吧?”大熊松了一口气。
我眼泪都差点儿涌出来了,回头告诉他说:“对不起,答错了。”
“为什么?”他很诧异的样子。
我用手抹抹⾼兴的眼泪。说:“先有蛋。”
“为什么先有蛋?”
“我不是给了你两个提示吗?第一个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img src="in/ji2.jpg">?”第二个是’<img src="in/ji2.jpg">蛋是不是<img src="in/ji2.jpg">生的?‘。“
“<img src="in/ji2.jpg">蛋怎可能不是<img src="in/ji2.jpg">生的?”
“我是说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枚<img src="in/ji2.jpg">蛋。
你没想过<img src="in/ji2.jpg">可能是山<img src="in/ji2.jpg">跟凤凰杂<img src="in/jiao.jpg">后生下来的,也可能是火<img src="in/ji2.jpg">跟乌鸦相爱之后生下来的吗?不管是哪两只飞禽搞在一起。首先弄出来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来了,才有第一只<img src="in/ji2.jpg">。”
大熊张着嘴,恍然大悟地说:“为什么我没想到?”
“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熊大平,你输了。”我把喝完的可乐罐咚的一声丢进垃圾桶里。
“我们玩玩罢了?对吧?”他试探地问。
“谁跟你玩?现在送我回家吧。”我甩着手里的布包冲他说,发觉他脸有点红。难道可乐也会把人喝醉?
走出小鲍园,我和大熊漫步在月光下。
“一九九八的钞票为什么比一九九七的钞票值钱?”
我问大熊。
“一九九八张钞票自然比一九九七张钞票值钱。”他说。
“原来这样。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了。”
“我也是第五届的。”我告诉他。
“什么第五届?”
“你以为第五届‘奧斯卡’吗?是第五届‘省佰杯婴儿爬行比赛’,我就是那个把你的纸尿<img src="in/ku.jpg">扯下来的‘<img src="in/yu.jpg">海肥婴’。”
“什么?原来是你?”
“就是我。”
“但你现在不肥,真的是你?”
“那些是婴儿肥嘛!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那时还不算认识。”
“你记得阿瑛吗?你的小学同学。她男朋友叫小毕。
她跟我一样,假期在蛋糕店打工。“
“你是说‘飘零瑛’?”
“‘飘零瑛’?”
“她是儿孤,我们都这样叫她。”
“你有没有喜<img src="in/huan.jpg">过她?”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瑛的⾝材很好呢。男生是不是都喜<img src="in/huan.jpg">这种女生?”
“我怎么知道。”
“我可不可以摸你?”
“这么快?”
“我是说头发。”我痛快地弄<img src="in/luan.jpg">他那一头从来不梳的黑发。
“唉,你⼲什么?”
“你将来当机飞师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会当空姐。”
这就是发生在十六岁的爱情故事。以后的⽇子里。
我常常问大熊,他是不是故意输给我,所以才会想出像十二生肖那么傻的答案。然而,不管我怎样旁敲侧击,他始终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