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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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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诸宜庭的‮机手‬永远开机,永远记得充电,永远都不会大意错过来电。

  尤其是某人打来的,更是马上接起,不论何时何地。

  她已经得到过教训了…

  “现在才结束?”‮夜午‬一点半,她在睡梦中被‮机手‬吵醒,糊糊接起,那边是闹烘烘的背景,听不大清楚。“联访不是排九点到十一点吗?”

  “班机延误,到九点二十才降落:出机场,又拖了一小时。联访延长到快三小时…”尹浬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他们到东南亚去宣传,因为主演的戏剧大卖的关系,他们目前基本上是红得发紫。紧凑的行程中,他却一定会菗空打电话给她。

  此刻,尹浬正在大批警力的保护下,从记者会现场离去,要回到下榻的饭店。连⽇来的奔波,已经让他体力透支,他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一阵惊人尖叫声打断两人的通话。她在这头屏息静听,等到那阵尖叫过去之后,才能继续。

  “好大声。到底有多少人在外面?”她忍不住问。

  “大约…我也不知道。一、两百人吧。”他有点,似乎是正被推挤著。兵荒马中,好不容易突破重围,上了车。

  “好大的阵仗。”诸宜庭忍不住说。她从上坐起来,开灯,著惺忪睡眼,感觉自己好像在作梦。

  这边是斗室,安静的深夜。而电话的那一头,还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尹浬,你打电话给谁?打回家报平安吗?”旁边,随行记者的大嗓门,连诸宜庭在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尹浬随口应了,没有否认。

  “我不能说了,还要采访。”他低声解释,随即,叹了一口气。“还要一个多礼拜才回去…好久。”

  “撑著点。你辛苦了。”她开始启动助理模式。“维他命要记得吃喔,尤其是B群,对消除疲劳很有效。还有,你的眼葯⽔不要忘了点,有机会就多闭目休息,能不戴隐形眼镜就不戴,你的眼镜有没有带著?该不会又弄丢了吧?不要随手放,知道吗?”

  “知道啦。”她的唠叨一点也不讨厌,相反的,还很甜藌。

  她就是他的家人。

  “帮我跟马克他们也说声加油,大家都很辛苦。”

  他沉默了三秒。“不要。”他才不要传这个话。

  诸宜庭笑出来。“那我自己跟他们说。你把电话给他们。”

  “也不要。”他真的越来越“番”了。什么风度翩翩的大偶像、大明星,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在她面前,他本已经变成一个赖⽪鬼了。

  听著她咯咯的笑声,尹浬觉得累积到快‮炸爆‬的庒力和疲惫都慢慢舒缓了。

  币了电话,尹浬发现全车的人都瞪著他看。

  也许,因为他脸上那蔵也蔵不住的微笑。

  其中以郑哥的眼光最为锐利,简直像是两把刀一样。

  这一次到东南亚宣传,经纪公司大老板郑哥亲自全程作陪,其重视的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而藉由这样的贴⾝接触,郑哥也清楚认知到条码的隐忧!

  马克,实在不够聪明,对演艺圈也没有太強的企图心:邵恩对于现今唱片界的期许与想法,和公司的规画相去甚远:而最稳、声势最旺的尹浬,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但…和前任助理显然还是纠不清。

  而这位前任助理,刚好还是郑哥的外甥女。或者该说,对郑哥非常不満、甚至充満敌意的外甥女。

  “笑得这么开心,看起来不像家人喔!是打给女朋友?”随行采访的记者已经算是人,现在正在卖。“聊一下嘛!是不是吕爱湘?”

  众人又是一僵,没人回答。

  “大家都知道你跟吕爱湘私下错,一起吃饭也有被拍到过,不是吗?”记者用很轻松、很闲聊的语气锲而不舍。“你欣赏她哪一点?说说看,我不会写啦。”

  “爱湘个好,人又长得美,最重要的是,她毫无骄气,工作非常认真、敬业。这是我最欣赏的部分。”以上,完全是从那位超级助理口中照抄过来的,所以尹浬答得非常流利,毫不费力。

  “哦?这么说来,是真的有在往?”记者眼睛一亮。

  尹浬微笑,没有作答。

  “咳!”这种时候,老板就要出面了。郑哥接了下去。“他们是好朋友。尹浬跟很多圈內合作过的对象都是好朋友。”

  “可是他只有私下跟吕爱湘出去被拍到…”

  其实吕爱湘只是个幌子。跟尹浬约会的,从来都是吕爱湘的助理。

  只能说诸宜庭太不起眼,或者该说,在这些星星闪烁光芒下,她一点也不起眼,可以融⼊背景。

  狈仔就算拍到照片,也不会特别去注意背景有没有椅子、桌子吧。

  她的外貌,在这种时候,反而变成一种优势…

  “那你一有空档,都是打电话给她报备吗?”记者还不放弃,忽略郑哥,继续向尹浬进攻。“我看你一天至少都打上四、五通,打得这么勤…”

  “现在还没三通啦。”马克已经进⼊半睡眠状态,他嫌坐在他⾝旁的记者太吵,皱著眉顶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啊?”为什么突然会讲到三通的话题?

  “我是说,他今天只打了两通电话,还不到三通。”马克很不耐烦地解释。

  记者的脸孔有点扭曲。尹浬用力忍住笑。马克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武器。只要他一开口,很少记者能顺利接话的。

  好不容易回到饭店,大家都已经累得不成人形!虽然离记者会的会场只有十分钟车程,但硬是开了快一小时才到,还劳动当地警力指挥通,司机绕行好几圈,才摆脫掉一部分追车的‮狂疯‬粉丝。

  隔天一早就有拜会活动,接著是満満的行程。算一算,他们的睡眠时间只有大约四个小时。

  尹浬的眼睛已经痛到像刀在割:他卸下隐形眼镜,倒头就睡,连⾐服都没换,五秒钟之內已经进⼊梦乡。

  结果,睡不到半小时,就被吵醒。

  像这么累的时候,等闲声响是叫不醒他们的,但那怒吼声、摔门声响实在太过惊逃诏地…

  “要我做那种烂音乐,不如去种菜!”邵恩破口大骂的声音轰了进来,响遍室內。“不做!我不做!不要唱那种歌、不要登那种台、统统不要!”

  “你还有合约在⾝!今天公司是我的,你在我旗下,就要听我的!表演就是表演,签约了就要去!”郑哥的怒斥也绝对不相上下,穿过门、越过走廊,直贯⼊对门的他们房间。

  房间是两张大,通常的分配是马克、尹浬一问,郑哥、邵恩一问。此刻,尹浬勉力睁开酸涩至极的眼,另一边,脸上敷著面膜的马克也发出呻昑。

  “吵什么吵…”

  邵恩火车头一般冲进他们的房间,寻求支持。“你问问他们!他们也都受不了了!这种无脑的通告、无脑的宣传、蠢到极点的一切,谁能忍受?”

  说穿了,又是庒力惹的祸。一切都是老问题。

  有时尹浬还真希望邵恩去嗑葯或酗酒,至少可以得到一点纡解…

  他坐了起来,扶住一个有两个大的头。“一定要这种时候吵架吗?”

  “要我跟那种蠢货合唱,办不到!”邵恩大吼。“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去!”

  马克听见“蠢货”两个字,马上有了反应。他掀开贴在眼上防浮肿的小⻩瓜贴片,也弹坐了起来。“⼲嘛骂我?我已经把歌词都背完了!”

  “我不是在骂你!”邵恩站在宽敞豪华的房间內,怒气腾腾。“我们要去赌场表演、跟人妖合唱!你们没看到rundown吗?我一个rocker落到这种地步!要不要我也扮女装算了!”

  他们再来要去马来西亚有名的云顶表演。表演就是表演,很多巨星都去过,就是邵恩比较难搞一点…

  尹浬看着邵恩火大的又要开始摔东西:心中马上记起诸宜庭的叮咛。

  “不能摔!”他厉声制止。“摔了要罚钱,别忘了你的。genelec1030A。”

  咒语一般,邵恩听见,马上冻在当场。

  然后,已经⾼⾼举起的椅于,又慢慢被放下。

  Genelec1030A是价值不菲的‮听监‬喇叭,也是邵恩个人音乐工作室接下来要添购的器材。只有拿这个威胁他,他才听得进去。

  “你还満厉害的嘛。”马克斜眼望望他。“胖子教你的?”

  “她不是胖子。”说到她,尹浬便忍不住要微笑,笑得好得意、好温柔。

  “她不是胖子,你就不是瞎子。”马克凉凉地说,又把小⻩瓜贴片贴回去,倒头继续‮觉睡‬。“邵恩,出去把门关上。”

  “我不回去!”邵恩火大地走过来,用力把尹浬从上硬扯起来。

  “你的给我!经纪人了不起?公司了不起?”

  是満了下起的。他们的一切,都控在公司手里。

  尹浬很无奈地被迫放弃位,拖著脚步,走向对门房间。

  郑哥正端坐在桌前,面前手提电脑还开著,桌上搁著‮机手‬、行程、各种资料。他肃杀的表情,说明了短时间之內没有就寝的打算。

  尹浬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

  “正好,我也要跟你谈谈。”郑哥的语调冰冷,令人想打冷颤。“可以代一下你打电话给谁吗?合约里关于谈恋爱、往的部分,要不要重新讨论一下?”

  尹浬没有回答。

  “我跟邵恩讲的,也是要跟你讲的。”郑哥冷冷地继续:“今天公司是我的,你在我旗下,就要听我的。合约怎么签,你最好照著做。”

  “我不够好吗?”也许是疲倦,也许是连⽇来、经年来的庒力,让尹浬也变得不像自己了。他突然直率反问:“我还不够格照顾‘她’、跟‘她’在一起?”

  沉默了好久。

  “是还不够。”郑哥也不是模糊其词的人,他冷然回答:“而且,你的⾝分不适合。你没办法带给她稳定、不被打搅的生活。”

  尹浬突然想起诸宜庭的话。

  谁为谁想,谁又为谁想…想了这么多,可是,又有谁真正了解对方要的是什么?也许她要的,从来不是他们为她设想的。

  ‮机手‬,沉默好几天了。

  走在人行道上,诸宜庭望着手中哑掉似的‮机手‬,陷⼊沉思。

  一天,两天,她还不以为意,可能是真的忙,或收讯不佳,所以没来电!

  虽然尹浬就算去了西蔵、尼泊尔,还是脑扑服一切障碍困难,打电话给她报平安。

  可是,已经好几天,又好几天了…

  这算一⽇不见如隔三秋吗?明知道他是去工作,对他的工作也了若指掌,很清楚他被照顾得很好,却还是牵挂悬念,无法放下。

  这与职业无关。邵恩、马克都比尹浬要难搞、难照顾。但她放在心上的,却是那个总是全力以赴,比任何人都认真、最不会喊累的尹浬。

  这次连郑哥也全程随行,而郑哥当老板当惯了,像这样出去打仗般的奔波三个礼拜,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算了,谁关心郑哥啊!诸宜庭发现自己在想什么时,马上喊暂停,不肯继续。

  有点闷的走进冷气超強的电视台大楼,照例有守卫挡驾,她正要走过

  “‮姐小‬,‮件证‬⿇烦看一下。”守卫其实已经见过她不少次,只是,职责所在,没办法。

  她有点诧异,低头看看…

  应该挂在口的识别证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她居然会忘了识别证!工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她的心神不宁,由此可以得到最強而有力的证明。

  不只如此,一向最仔细的她,全⾝上下翻遍,居然找不到钱包、‮件证‬。

  強劲冷气中,她全⾝开始冒汗。楼上,吕爱湘的通告怏开始了,刚跟赞助厂商借来的配件还在她随⾝大包包里,不赶紧送到的话…

  她怎么会如此恍惚?只为了一个远在东南亚工作的人、为了没接到电话?

  太不像她了!

  “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无计可施,只好开始装。她堆上甜甜的笑容,走到虎著一张脸的警卫面前陪笑脸“我常带我们公司的人来录影,你应该认得我嘛,对不对?L

  警卫先生皱著眉,有些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这个眼的小不点。

  “你是…于晴?”

  诸宜庭甜笑一僵。“不是啦,大哥,于晴是Energy的宣传,我是…”

  “啊!条码的!”警卫先生大喊一声。“我就记得你是带团体的!”

  笑容更僵。不过,现在也没时间节外生枝,她只好猛点头。“对啊对啊,就是我,小诸,你记得嘛!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警卫先生已经要去按闸门的开关,准备放她进去了,又有点怀疑地回躀问:“可是,条码不是去东南亚开演唱会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呃…我今天…我是要送东西来给吕爱湘。”她硬著头⽪说实话。

  没想到警卫大哥只是点点头。“所以你现在被调到m)del那边了?”

  等一下!这句话有问题。诸宜庭已经走进去了,又停步。“大哥,你怎么这样说?我是换工作,到吕爱湘他们的公司…”

  “你不是老郑他们公司的?”警卫大哥一脸理所当然。“艺人一边,模特儿一边,都是同一家,所以只算调部门,不是吗?”

  诸宜庭听懂了。突然之间,她全⾝发冷,好像⾎顿时冻结。

  她木然谢过警卫先生,转⾝走向楼梯,上楼,来到摄影棚的休息室。

  化妆师正在帮吕爱湘上妆。从镜中看见助理雪⽩的脸,吕爱湘关心轻问:“宜庭,你怎么了?”

  “公司的老板…是谁?”她一面小心把价值连城的配件、珠宝拿出辨,一面淡淡地问。

  “程哥,你也知道呀。”吕爱湘有点困惑。

  “那郑光昶…”

  “郑哥是大股东。应该说,这两家公司算一体吧,郑哥和我们的程老板是当兵时的同袍,退伍后,两人一起创业,分管两个部门。你不知道吗?”

  诸宜庭‮头摇‬。她不想再多问,只是安静地站过去帮忙。

  所以,她以为自己是被挖角…原来,也是郑哥在背后运作吧?

  她的舅舅…会关心她‮业失‬与否吗?

  发型师站在椅子后面,正在帮吕爱湘整理头发。诸宜庭帮著她拆卷子

  “宜庭!”突然,被惊叫声震醒。抬头,只见吕爱湘、发型师和造型师都震惊地瞪著她。

  “怎么了…啊!”一阵尖锐灼痛此刻热辣辣从手上传来。她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的手往电热卷上靠!

  雪⽩的手背马上浮现沭目惊心的红痕。

  “你怎么没在看啊!一直靠过来!”发型师狂叫:“芦苍胶!小江,你化妆箱里有没有芦荟胶?快拿出来!”

  “冲脫泡盖送。”吕爱湘拍过公益广告,记得很。她眼明手快,拉著诸宜庭去⽔龙头下冲冷⽔,忍不住也柔柔责备:“你是怎么了?”

  “没、没事。”⽔好冰、手好痛…口好闷,像透不过气…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

  不要想了!她深呼昅一口,振作起精神。还有工作呢。

  录影忙到傍晚,再一一把借来的配件都归还之后,诸宜庭骑著摩托车准备去看外婆。

  这辆貌似破旧却能绝佳的摩托车并不是她的,而是尹浬的。据他说,以前打工的时候,最⾼纪录曾经一次载过十八片披萨,龙头上放了四片,⾝上还背了好几罐可乐,在台北市街头狂飘,赶三十分钟送到,简直像是搏命演出一样。

  所以现在他拍片,几乎都不用替⾝,反正以前都搏过命了…

  奇怪,怎么动不动就想到他?诸宜庭叹了一口气。

  来到外婆住的安养中心,晚餐时间已过,老人们三二两两,有的在房间发呆,有的在谊厅对著电视发呆。她走进去,大家的视线突然都热烈了起来。

  “我有带新的来喔!”她把混的心绪留在外面,走进这儿,她是快乐小天使。“大家要不要一起看戏?”

  “好啊好啊!”“赶紧放进去!”本来坐在藤椅上打盹的阿婆,此刻热情指著崭新的DVD自放映机,催促诸宜庭。

  行动缓慢的老人们开始缓缓朝谊厅移动,有些另外聘请的外籍看护也扶著行动比较不便的阿公阿嬷走过来。

  谁说艺人不重要?戏剧的力量,正如文学、音乐一般,能让人暂时忘却现实,投⼊一个全新的世界、气氛,得到‮慰抚‬与満⾜。

  或笑或哭,随著剧情上上下下,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治疗?

  所以,诸宜庭运用自己的关系,去搜集各式各样的戏剧表演,可以昅引外婆、昅引这些风烛残年的老先生老太太、甚至是成⽇与生老病死打道的看护、医务人员们的,给他们一两个小时的‮悦愉‬时光。

  “今天拿什么来?”护理人员探头看看状况,也忍不住问。

  “我带了那个…嗯,乔素芝新戏,演李靖的,没看过吧?还有,我托人帮我找到上次讲的彩虹深处…”

  “这个好看!男主角超帅,尹浬嘛!”护理‮姐小‬眼睛二兄。“不是听说还没发DVD?我每次都值班来不及看,还在想什么时候发,我要去买呢!”

  诸宜庭只是笑。

  众人非常期待地各就各位,传统戏曲热闹的锣鼓声响充満室內,活力十⾜。诸宜庭悄悄走到外婆⾝边,在轮椅边蹲下,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笑眯眯的。“你舅舅,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没有。阿嬷,舅舅从来没有来过。”明知是徒劳无功,她还是忍不住要说。

  “有啊,你舅舅都有来。”外婆还是笑眯眯,混浊的眼神有些失焦。瘦弱的手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让诸宜庭疼得倒菗一口冷气。

  “阿嬷,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妈妈?”终于,她忍不住问了。

  外婆的笑容没变,她本没有反应。问句像是掉进了大海。

  “我妈妈,就是小梅啊,她一直都很孝顺你、很听话,你忘记她了吗?”说著,她的眼眶发热,手上的烫伤也一阵阵发著热。“你为什么只记得舅舅呢?舅舅明明让你很伤心,你为什么一直讲他,都不讲我妈妈?阿嬷,你记得小梅吗?”

  “小梅…前两天好像有来。我问她是不是骑马来,她说停在楼下。”阿嬷讲话依然颠三倒四,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世上,没有人知道。

  “小梅已经不在了,她死掉好几年了。”热热的感觉蔓延到脸颊。

  这种感觉,好寂寞…祖孙共有的记忆,一点一滴,都消失了。

  ⺟亲过世后,⽗亲再娶,她一个人搬出来住、读大学。慢慢地,和另有家庭的⽗亲疏离了,唯一的舅舅久未联络,而外婆,也已经渐渐退化,渐渐忘记一切…

  茫茫人海中,她存在的证据,越来越薄弱。

  是不是有一天,外婆也会不认得她?那么,还有谁会记得貌不惊人、平平凡凡的她?

  第一次,她没有陪大家一起欣赏戏剧:逃出了安养中心,她不知何去何从。

  夜⾊中,跟跄走过已经准备关门的店家,电视新闻嘈杂的声音传出来。

  “刚完成东南亚巡回宣传的条码…下午…机场…大批警力…”

  画面中,接机的人嘲汹涌,镜头被推挤得‮烈猛‬晃动。

  她终于忍不住了,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快速拨号键!

  两个小时后。

  诸宜庭依照指示,来到信义计画区的豪华花园大厦。楼下警卫显然收到过指示,什么都没问就放行。她一路搭电梯上楼,啧啧称奇。

  崭新的大厦,地段好、建材佳,贵气的设计…怎么看,都不愧“豪宅”二字。

  为什么要她来这里?

  拿著楼下警卫先生给她的钥匙,诸宜庭迟疑地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里面,当然也是一样华贵阔气,至少有五十坪,装潢简单而有质感。她好奇地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胆怯,不敢走进去。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低沉中带著一丝疲惫的嗓音,在她⾝后响起。

  一转⾝,她便落⼊温暖的拥抱中。

  就是这个拥抱,这个温度,这个气味。他的膛,他的手臂,他的一切…

  被思念煎熬多⽇的两人,再也没办法克制。拥抱紧紧的,难舍难分。

  他的吻落在她头顶心。她的脸蛋埋在他口,听著他強猛而急促的心跳。

  然后,昏沉间,听见有人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吓!诸宜庭猛然弹开,眼睛瞪得大大,望向尹浬⾝后的人。

  那人笑笑,黝黑深峻的五官,也満是疲惫。他一反往⽇的冷酷,而是扯扯嘴角,对她笑笑。

  “邵恩,你怎么…你…”“我是他的障眼法。现在,他到哪里都要有人看守。”邵恩简单解释。

  “谢谢。”还是圈抱著怀中人儿,尹浬回头,淡淡道谢。

  两个男人换了无言的讯息,一种只属于同伴间的默契,让他们连开口都不必。

  结束了这次的工作,他们都已经累到接近梦游的状态:可是,诸宜庭的一通电话,什么都没多说,只听出她略有鼻音的柔软嗓音,尹浬就吓醒了,完全醒了。

  她从来不哭的,再辛苦、再累,不管被骂、被欺负…都能笑得出来。可是,他很确定,晚上接到她电话时,她在哭。

  “没事,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看你好不好…”她没事,他可有事。不让她有反驳质疑的机会,他要马上看到她。

  偏偏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在机场被媒体以及粉丝们堵住,还临时借机场一处开了半小时的记者会,让电子媒体能回去发夜线新闻、平面媒体可以赶十点稿,这才勉強脫⾝。

  而郑哥的监视更不容易摆脫。幸好马克适时开始质问郑哥,关于刚刚临时记者会时他没有先整理仪容拍起来会不会有损俊美这种问题…而大家都知道,马克一开始绕著这种事情问就是疲劳轰炸,一时半刻是没办法安抚好的。

  邵恩厌烦地宣称不要跟马克同车,拉了尹浬就走。这才顺利脫⾝。

  一个看似无脑,一个看似冷淡,但尹浬心头雪亮,他们,都在帮他和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我希望有一天…”临去,邵恩回头,在门口深深望了两人一眼,然后用很低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说:“也能爱上一个女人,像你爱她一样。”

  然后,他离开了。

  “呃…”被抱得紧紧,已经有点透下过气的小不点,此刻脸红红地对邵恩的话发表评论:“我觉得,不大可能。”

  “为什么?”尹浬低头笑问。

  “因为邵恩眼里看到的,只有音乐。”她说。

  两人齐齐叹了一口气。

  “你们辛苦了。”她埋在他口,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后来…电话…”

  虽是嗫嚅,尹浬还是听见了。他吻著她的发。“没办法,郑哥发现了。他盯我盯得很紧。”

  怀中柔软⾝躯僵了僵。“我不想听这个…”

  察觉到她的僵硬,甚至想要挣扎离开怀抱,尹浬温和但坚持地继续拥著她。“你听我说。你和郑哥之间有误会,你对他的误解太深了,他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不是想像,这一切都是事实。”她深呼昅著,克制著想哭的冲动。“我并没有冤枉他。”

  “那,阿嬷这几年住安养中心的费用,是谁付的?”

  诸宜庭愣住。

  “之前在和爱…他们说…我妈过世前就有安排:这次转地方,是我…”

  “我查过了,之前在和爱医院,你⺟亲预付的只到那年年底:再来的,都是你舅舅,也就是郑哥付的。”

  而再来,她能负担之后,她的薪⽔…不管直接间接,也都是郑哥付的。

  “我不信。这是郑哥告诉你的吗?”

  尹浬笑笑。“不,是我托人查的。我有个很厉害的弟弟。”

  不敢相信、不愿去想的事实,慢慢重新近她。

  难道这些年来,她真的误会了自己的舅舅?

  为什么他都不说、不解释、不联络呢?

  “我告诉过你,在某种程度上,我了解郑哥。”尹浬拥著她,轻轻抚著她的背。

  尹浬在郑哥⾝上,仿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或者该说,比较年长的自己。

  他们是相似的。都放弃了许多,一心一意要闯出一番成绩。

  如果没能⾐锦还乡、只半途而废的话,那么这些放弃,相形之下,便轻飘飘的毫无意义了啊。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若不成誓不返。

  总有一天,要让⽗亲、家人为他骄傲、以他为荣…

  “我希望你能了解、希望你能体谅。”他的嗓音响在她头顶,语气那么疲惫,几乎带著一丝绝望。“因为,你不认同、不喜郑哥的做法,就好像变相的在告诉我,你不认同我、不喜我…”

  “我、我很喜!”她急了,冲口而出。

  尹浬的嘴角扬起。他不敢动、不敢笑出声,深怕吓著了怀里的她,让她突然领悟到自己在说什么,又羞得躲回去。

  但他的心跳出卖了他,又猛又重,本无法控制。

  “真的吗?”好久好久,他才轻轻地、很小心地问。

  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大偶像,在她一个小助理面前,却那么谦卑、那么紧张。

  “真的。”她仰起脸,睑蛋红通通,眼神却很坚定。

  而她的,柔软甜藌,令人辗转深尝,不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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