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一,是界王们返回菩提宮参与早朝及述职的⽇子。结果这一次,早朝才一开始,整个议事堂里就凝结了一股化不开的沉重气氛…今⽇朝臣们有志一同,一开口,就全绕著娶后的事打转。
坐于上首的南宮旭似笑非笑,湛黑的瞳眸里读不出思绪,冷冷看着底下滔滔不绝的朝臣们。以前朝臣也曾婚,但都被他以国事繁忙和其他理由轻易转了开,今天他们却是带著搜集好的名册,有备而来。
喻千凌坐在那儿,底下的人又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去。刚刚朝臣的话,震惊了她。听到他们要南宮旭娶那些名册中的某个女人时,她的口好闷,直想把那些名册全夺过来,一把火给全烧了!
她怔怔看着南宮旭那张俊逸的面容,即使因不悦而变得沈冷,仍散发著魅力,让人挪不开目光,她的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总是陪在她⾝边的厉炀已经够杰出了,拔结实的⾝形,刚深邃的五官,再加上沉稳细腻的心思,她已经数不清看过多少次姑娘家为他奋兴尖嚷的情景了。
南宮旭却是和厉炀完全不同的类型。他偏向冷淡,和人总保持似有若无的距离,但就是这样,更增添一种神秘俊傲的气质,让人想从他⾝上得到更多青睐。
她以前怎会那么怕他?他是那么优逸啊!她不要他娶别人,她比那些名册里的姑娘都还优秀百倍,配得上他的人只有她!
“王,名册里所列,全是经过臣等精挑细选,您只要看过,一定会満意的。”朝臣拚命推荐。
南宮旭几不可见地挑眉,扬起诡谲的笑。“稍候一下。”他站起,朝风豫乐示意。“豫乐,过来。”
两人定到王位后方密谈,站得极近。只见面对大家的南宮旭,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为难;而背对的风毫豫乐,头越来越低;末了,南宮旭还伸拍了拍他的肩,感情之深厚,尽在不言中。
那暧昧的场景让朝臣们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
喻千凌忍俊不噤,急忙掩。她知道这是他们用来当障眼法的伎俩,营造出断袖之癖的误解,好让那些啰嗦的朝臣们闭嘴。
知道南宮旭没把那些名册里的人放在眼里,她的心情变得很好。难怪最近的界王会议她都好用功,侃侃而谈,因为她想让他另眼相看,想引起他赞赏的眼神。
原来她喜上南宮旭了…从不晓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发现,让她震惊,心里又盈満了甜藌和娇羞。她的视线只能停留在他的⾝上,久久无法挪移。
当风豫乐回到自己位子时,整个议事堂里,已鸦雀无声。
“本王刚刚和风王讨论过了,”南宮旭边说,那双魅惑的黑眸,还深深看了风豫乐一眼。“我们觉得都国事刚定,暂时还不是选后的时机。”
风豫乐忍著想笑的冲动,也含情脉脉地望了回去。“是啊,幻王还得代理地王的领地呢,哪有时间管这种小事?火王,你说是吧?”他看向对面的厉炀,使了个眼⾊。
怎么把他也拖下⽔了?厉炀颇觉好笑,霸气十⾜的俊容却一派正经。“没错,谁还有疑问?”冷冽的视线在朝臣们绕了一圈,目光所及,全都一片悄然,没人再敢吭声。
合作无间!彼此间的默契,让南宮旭很満意。“继续奏禀其他事吧!”
痹篇了这个话题,接下来的早朝和界王会议都相当顺利。散会后,风豫乐被南宮旭留下来制造更深的假象,厉炀则和喻千凌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马车只能停在菩提宮外围,原本宮中备有软轿接送,但喻千凌讨厌一个人孤单坐在轿里,他们都是一边闲聊一边散步,这段路程,也不觉得远了。
时值舂季,长廊外开満了花,但厉炀没看进眼里,他的心思,全放在⾝边的可人儿⾝上。
千凌怎么了?以往在界王会议时,说到自己的领地计划,她都会侃侃而谈,今天却反常地沉默。
“你不舒服吗?”満怀的担虑,让厉炀开口问道。
喻千凌顿住,脸一红,摇了头摇,却不说话。
第一次见到她这种含羞带怯的表槽旧,厉炀心神一震,觉得四周突然变得好热,想要她的念头,拚命地在脑海里呐喊。
他等不到初九了,他想现在就跟她说!见四下无人,他的心跳得好快,咽了口口⽔,向来沉稳自信的他,鲜少有这种慌的时候。
“千凌…”才一开口,话就被攫住袖子的小手阻断…
“厉炀,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娇的丽容染上一片嫣红,即使对象是无话不说的他,她所要说的事,仍让她好不自在。
“什么事?”厉炀整个心神都眩了。她好美,美得他忘了⾝在何处。
“我发现…”喻千凌菱勾笑,俏⽪地吐了下⾆尖。“我好像喜上一个人了…”
厉炀全⾝的⾎被那小巧的丁香点燃,沸腾得几乎快要爆开!她也喜他吗?所以才会用这种神情对他说话?他不敢呼昅,怕只要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成了自己的幻想。
“…谁?”他太紧张了,整个喉头⼲哑,只说得出这个字。
“你也认识的…”没和他谈过这种事,喻千凌一顿,脸更红了,她深深地昅口气。“是…是幻王。”急促说完,她羞得双手蒙脸,背过⾝去。
火热的心在瞬间变得冰冷,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厉炀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她喜南宮旭?!
沿著背脊上窜的凉意,冻得他全⾝僵直,无法动弹。
“我以前怎会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紧紧掩脸的喻千凌没察觉他的异状,依然自顾自地说道:“还好他没答应娶后,不然我一定难过死了!”
罢萌芽的情意,还来不及倾吐,就已夭折。厉炀说不出话来,四周的花香变得离他好远,地在虚浮,他仿彿被推⼊地狱,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她的声音,忍残地在耳边不停回。
他从来不曾想过屈于南宮旭之下,会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地方,但,在这一刻,嫉妒在蚀心,他恨自己不够优秀,恨自己只是个火王,而不是全能的幻王!
“我真的很喜他啊…”喻千凌总算放下手,还是不太好意思回头看他。“怎么办?朝臣们在婚了,我却不晓得他对我的看法。”
怎么办?这三个字,问住了厉炀。他该怎么做?南宮旭和他情同兄弟,他怎能嫉妒他?怎能有贰心?
“你帮我问问幻王的口风吧?”喻千凌回头握住他的手,却突然一顿,忙不迭地头摇。“不要不要还是不要,要是他说不喜我,那就惨了,连妹妹都没得做!”
厉炀怔站原地,她说的话,字字都切中他的心坎。他刚刚如果真沈不住气地说了,会有什么结果?连陪在她⾝边都不成了吗?一思及此,他沁出一⾝冷汗。
“我希望是让他也喜上我,而不是我自己开口。”想起心上人,喻千凌娇俏一笑。“在他面前,常帮我说点好话,好不好?”
厉炀无法反应,他只能看著她,看着那张不属于他的笑容。
“你怎么了?”不明⽩他的表情,她困惑拧眉,随即睁大了眼。“你觉得我太不自量力,⾼攀了幻王吗?”
不自量力的人是他…厉炀头摇,不停头摇,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没有人比得上你。”他听到笑声从他的喉头发出,⼲哑、苦涩。
喻千凌再次展露了笑颜。“答应我,要帮我哦!如果我和幻王真的成亲,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媒人礼!”
能释怀吧?就当成妹妹一样,或许他没自己想像的那么喜她…
“我会。”厉炀点头,允下让他心痛的承诺,勾扬的好沉重,重得让他无法负荷,而向来和他好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因她的心,全系在另一个人⾝上。
两小无猜的他们,都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他的是苦,她的是甜,他们的眼里都只容得下一人,却不是彼此。
多年后,这两段感情依然紧紧绕,化解不开…
夕西下,一辆马车停于⽔王府前。
“千凌,到家了。”厉炀轻轻摇晃倚在他怀中睡得正甜的可人儿。
“别吵…”喻千凌轻呓一声,反而将螓首靠在他腿大上,睡得更沈。
那不设防的态度让厉炀勾起了笑,大掌温柔拂去她颊上的发丝。
弯长的眼睫覆住了眸,却反衬得⽩皙如雪的肌肤更加惹人爱怜,秀气的眉惯地微微上扬,带著抹倨傲,将原该柔弱的气质转化为冷。即使脂粉未施,仍是美得炫人神目。
厉炀深情的视线在她沉睡的容流连,像看不够似地,将她的一颦一笑全刻于心版,原本以为岁月的流逝会让感情淡去,结果陪在她⾝边,她的绝美与独特,反让他更出了自己的心。
这些年的成长,只让他学会一件事…如何隐蔵自己的心思,做到不被她察觉,令她依然信任他,让他陪在她⾝边,看着她深爱别人。
眸⾊转暗,厉炀闭眼,须臾,再睁开时,已看不出任何波动。他推开车门,抱著她,步下马车。
“火王。”一见到他,门房马上躬⾝行礼。
厉炀微一点头,狂傲的俊容已不见丝毫柔情,在众人面前,他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王,举手投⾜间,尽是慑人的气势。
他缓步朝她厢房走去,小心地没惊动她。一路上,往来仆婢不断向他行礼,对他的出现及他对她的呵护,早就习以为常。
走过长廊转角,看到一名美妇带著婢女朝他的方向走来。
厉炀停下脚步,朝她颔首。“伯⺟。”
那名美妇正是⽔王夫人,有著与喻千凌神似的细致五官。
“厉炀,你来了?”⽔王夫人笑道,看到睡倒他怀中的喻千凌,头摇苦笑。“这孩子,真是太依赖你了。”
“今天到洛州整治河川,忙了一天。”怕她受到责怪,厉炀虽没直接言明,但隐含的言外之意已为她的疲态解释了一切。
⽔王夫人慈祥一笑,眼里満是心疼。厉炀这孩子,连回话都舍不得大声,就怕吵到千凌,还一心帮她说话。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想得到一个霸气傲然的男子,竟会如此细心体贴?
“你不也跟著千凌跑了一天?她累你也会累啊!”⽔王夫人转⾝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厉炀见状,缓步跟在后头。
“你娘最近还好吧?我好久没去拜访她了。”她开口问道。
厉炀沉默了会见,才缓声答道:“还是老样子。”
他和千凌,是四位界王中最幸运的,只有他们两个的娘亲依然健在,只是…眸中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暗泽,他随即将之掩下。
即使没见他的表情,⽔王夫人也明⽩他现在心里想着什么,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真该跟你娘学学,要怎么把孩子教到像你这么好。”她笑道,把话题岔了开。“看看千凌,都二十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爱撒娇又任。”
厉炀低头望向怀中那张沉静的容颜,微微勾扬的,柔化了刚毅冷峻的线条。她像朵牡丹,娇矜贵,需要人呵护,捧在掌心。
她虽任,却和那些被宠坏的千金大姐小完全回异,她倔、她傲,又与逞強绝缘,她只是用最适合她自己的方式来择善固执,识大体,不会无端蛮求。
即使她只要一没了笑容,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外表,但奇妙的是,下至领地百姓,上王朝臣,心全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拢络了。
“她这样很好。”这才是她,如此独特引人。
听他这么说,⽔工夫人不知该⾼兴,还是该叹息。十三年前,逃离的他们被幻王带回菩提宮,经过六年,才让他们各自回府。
这些年的相处,厉炀对千凌的了解,甚至比她这个做⺟亲的还深。只是,他们也都明⽩,千凌的心,并不在他⾝上。她真的很希望千凌能发现厉炀的好,但情感这件事,是半分由不得人的。
走到厢房门外,⽔王夫人停下脚步,示意婢女打房开门,她回头看向厉炀。“进来吧!”
厉炀没往前进,反而退了步。即使有旁人在,他依然不愿踏进她房里。“她也该起来用膳了。”他低头唤道:“千凌,起来了,千凌…”
喻千凌好梦正酣,被人醒唤,有点不悦,稳定又温暖的臂弯,让她睡得舒服极了。“你好吵。”她咕哝埋怨,额抵著他宽阔的膛,不想下来。
“人家厉炀都送你到房门口了,你还想怎样?”⽔王夫人看不过去,板起脸。
“娘?”喻千凌睁大眼,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所在位置。她娇俏吐⾆,攀住他的颈项下来,仍小小地议抗了下。“⼲脆直接把我送上榻不就好了吗?”
“你呀,得寸进尺。”⽔王夫人轻啧,点了下她的额头。“厉炀怕你没用晚膳会饿着,才不让你一直睡的。”
“伯⺟,小侄先告辞了。”属炀拱手,转⾝就要离开。
“进我房里坐一下嘛!”喻⼲凌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我买了颗夜明珠,你不进来瞧瞧?不用点灯,就亮得跟⽩⽇一样呢!”
他想,但他不能。这是他用来约束自己的防线,一旦跨越,他就会找到借口,让自己再有踏进的机会。
“改天吧。”厉炀淡淡扬,扯回袖子,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厉炀…”喻千凌来不及阻止,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粉拳握紧,气得跺脚。“他是怎么了?!最近都怪气的,早上要我别进他房,现在又不进我房间了!”
这傻丫头,完全不懂人家的一番苦心。⽔王夫人无奈头摇。
“你们都大了,当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她点到为止,在喻千凌背后一托,推她进房。“去洗把脸,然后陪娘用膳,快。”
喻千凌拧眉,还要再问,⽔王夫人却已走远。
大了?会有什么不同?不一直是这样过⽇子的吗?她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巾拭脸,心里仍満是疑问。
夜已深,喻千凌坐在镜台前,看到镜中的可人儿黛眉轻颦,茫然地回望她。
她一直努力,但南宮旭对她的态度却不曾改变,在他眼中,她看不到一点男女之情的悸动,这样的状况,让她感到无力。
她从没讨厌过自己,也没怀疑过自己,但一直盼不到她望渴的眼神,她变得不懂自己了…
以前能待在菩提宮时,她还太小,对南宮旭只有敬畏,直到长大了,大到能够明⽩那俊冷的气质是一种魅力时,已经太晚,她离开菩提宮了,只脑凄苦等著每月初一的相会。
她起⾝走向榻,仰⾝躺下,看着上头的板梁发呆。为什么喜上一个人,会让人变得心浮气躁?如果南宮旭和她的关系,能像她和厉炀一样,她也不用这么烦恼,她可以常常见到他,而不是为了能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而绞尽脑汁。
她好怀念小时候大家都待在宮里的⽇子,她还记得,刚进宮中的她。有多怕南宮旭呢!喻千凌闭眼,心思随著回忆飘离,菱弯扬,童年的画面在脑海不断地往前转,带著她渐渐沉⼊梦乡。
画面却突然定住,定在当年说要保护她的小小人儿⾝上,和如今的⾼大⾝影重叠…几乎已陷⼊睡梦的她美眸倏地睁开,因气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厉炀最近不晓得怎么了,除了处理领地的事情外,只要她约他,十次里总有七次都说不行,再笨的人都晓得他在推拖。
好多事,她只想和厉炀商量,他的思想和她相近,他的地位和她相当,他都懂的,懂⾝为界王的责任,懂南宮旭的喜好,他却不给她机会,而且连她厢房都不进。
她不懂,他还是跟她有说有笑啊,却为何逐渐对她疏远?
转头望向柜上的夜明珠,喻千凌嗔怒咬。她兴⾼彩烈地想跟他分享新奇的玩意儿,他却连看也不看,以为可以任意纵火就不在乎这点光明了吗?
可恶、可恶!満腔不悦无处发怈,她气得将锦被蒙住头脸,翻⾝蜷缩成一团。
你们都大了,当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
大了又怎么样?她依然是她啊!他承诺过要保护她的!
喻千凌将脸埋进枕里,过往及现今的场景在脑海不住替,思绪纷杂绕,直到沉⼊梦乡,对他的怨,还是气愤难消。
臭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