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怎会不知,这个女人就是被你怂恿,才敢如此大胆与我们吴老爷斗。”刘琨指着坐在他⾝边的林紫萱。
谭步平冷然扫他一眼。“县尉看好了,这个女人是在下的子。”
“谎言,她早与吴老爷有契约在先。”道貌岸然的吴能捧着茶碗冷言道。
“契约?哼,那是你们一手主导的骗局。”谭步平双目锐光一闪。“若真有契约,你们为何不容她击登闻鼓?为何不敢开堂审案?”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对铜陵县令说:“胡大人,自晋以来数百年间,历朝君王均以‘诣阙上书’(即告御状)为安邦之策。本朝自太祖起,更是设置登闻检院,以确保百姓可讼不公、告无德。此次,青县令趁⽔患虫灾之际,以权谋私,強占民女,更可恶的是不许喊冤。因青县告状无门,在下唯有携上京,今⽇本无意在贵境久留,不料被青县尉、主簿诸人连番追击,在下因此落江伤腿,受羁于此,还望大人体恤下情,依法留人。”
“想留?绝对不行,她得跟我们走。”他指着林紫萱对胡大人大喊。仗着有池州知府的暗助,刘琨对铜陵县令毫无敬意。
胡大人冷淡地看他一眼,转向谭步平。“谭公子可有讼状在手?”
谭步平问⾝边的林紫萱。“愿意给胡大人看看状子吗?”
从他眼里得到鼓励,林紫萱马上从怀里取出他重写的状子,起⾝递给胡大人。
胡大人接状子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展开纸读了起来。
起先,他的声音很小,后来越请越大声。“…当朝天子恤民,每遇⽔旱皆免赋租放赈粮。可青县令却利用天灾,以不实之文蒙骗灾民卖女,以逞私,实为不仁不义、不忠不诚。如官开此例,则天下⽗⺟官皆可祈天之灾,遂一己之愿,那样,百姓何苦以堪?国何由以安?”
“好、好!”胡大人目光闪闪,连声称道:“不愧是神笔判官,笔力雄健,字字珠玑,好文章。”
他的赞美让林紫萱満脸喜悦,却让青县的两个官吏跳了脚。
“胡大人别忘记自己的⾝分。”吴能忿忿不平地警告他。
“你有心偏袒他们?”刘琨瞪着双眼在胡大人和谭步平⾝上转,似乎想发作。
“两位莫急,本县所赞不过是篇文章,无关是非。”胡大人巧言安抚着两个失控的县吏,将状子折叠好还给林紫萱,似笑非笑地问她。
“请姑娘实话告诉本县,状上所述可否属实?”
“句句属实。”
“姑娘的爹爹如今是否仍在青县牢房?”
“没错。”
“姑娘果真是谭公子的夫人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一句快过一句,听到这一问,林紫萱红了脸,语气滞了滞,但还是在稍微犹豫后果断地回答。“是。”
胡大人笑了,青县吏怒了,咒骂连连。“找死的女人。”
胡大人望着林紫萱说:“瞧,虽然你和谭公子都说‘是’,可是看来青县官们不信,是吧?”后一句他问的对象是坐在一边的吴能和刘琨。
“鬼才信!”刘琨耝声耝气地说。
吴能则一笑,以鄙弃的目光看着林紫萱。“不能怪我们不信,只因谭公子学富五车、才华过人,姑娘虽貌美如花,却是绣花枕头満腹空,怎敢不知羞聇撒此弥天大谎?”
他的言辞如刀,林紫萱顿时愧羞得无以对答,但她⾝边的谭步平可不会让她蒙受羞辱,当即冷笑道:“听说吴主簿博闻強识,既然如此,何不与在下娘子比试比试,看到底谁的腹中空空?”
他的提议一出,胡大人马上击掌称赞。“好好好,本县可做仲裁人。”
林紫萱则急了。“我不识字,如何能答题?”
谭步平用眼神鼓励她。“别担心,如果他出文字题,为夫自会代笔。”
他的话当即让林紫萱安下了心。
然而吴能说道:“我不要她写字,公子也不得代答。”
“既然如此,在下绝不开口。”谭步平很乐意的配合。
得到他的保证,吴能得意地看着林紫萱,头摇晃脑地说:“本吏考你三题,如得解答,就信了你们的话,今⽇且放你离去,否则…”他险的目光一黯。“你就得跟随我们回青去。”
面对那双算计的目光,林紫萱心里不安,回头看看谭步平,见他老神在在地饮着茶,一双慧眼望着她,虽然一字不说,但那眼里传递的讯息给了她勇气,她马上对胡大人点头。“好,我答应。”
胡大人轻拍桌子。“吴大人出题吧,姑娘仔细答,本县自会公正仲裁。”
吴能站起⾝,在屋內踱着步,眼睛死死盯着林紫萱念道:“我说你是…风流浪女河边站,杨柳⾝子桃花面,上天注定她无子,儿子一出娘不见。”
他那边话才刚说完,这边林紫萱已经给他行礼。“谢官爷赞美。”
屋子里除了谭步平微笑不语,刘琨茫然不解,其他两人皆惊讶地看着她。
“为何是赞美?”吴能不信这个目不识丁的村姑会识得这既骂她风流下,又咒她命中无子的诗文真正涵义。
林紫萱淡淡一笑。“大人赞美我是桃花,我自然要谢大人。”
胡大人笑道:“呵呵,姑娘赢得第一题,吴大人是否还要继续?”
“自然要继续。”吴能心思一动,指着房间说:“此有空房一间,我有铜板一文,给你去购物,将此房夜一填満。你能做到否?”
“我能做到。”林紫萱平静地说,然后走到灯台前,取下灯烛,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你是说买蜡烛?”吴能瞪眼鼓腮。“这算什么东西?”
林紫萱道:“就是灯光,当灯烛点亮,灯光不是填満了整间空房吗?”
“很好,姑娘赢了。”不管吴能如何不⾼兴,胡大人已经大声宣布。
吴能恼了,却无法发作,只得咬牙切齿地说:“还没有赢。”
“对,还有最后一题。”胡大人急忙纠正,声音里带着愉快。
吴能眉头一皱,在房內各人⾝上转了一圈,冷笑道:“姑娘能否坐上谭公子此刻坐着的地方?”
林紫萱转向谭步平,因为脚伤,从进来后他一直坐在这把不大的椅子上,她如何能坐上去?
可是灵光一闪,她面露羞⾊,但仍毫不迟疑地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腿上,马上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感到他的胳膊环在她上给了她鼓励、赞赏的一握。
吴能的脸⾊一片惨淡,他真没想到自己输给了一个小村姑。
“哈哈,好个绝妙回答!抱喜啊,公子果真娶了位聪明绝顶的娘子。”胡大人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连声称赞林紫萱,完全被这个聪明的女子昅引了。
林紫萱从谭步平腿上站起来,认真地问:“各位大人,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胡县令慡快地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可以,既然夫人三题都解了,吴大人自然不会为难你们,本县这就派车送两位上路。”
随即,不理会刘琨的咒骂,他准备差役安排马车。
“怎可放他们走?”看着他们从眼⽪下走出去.刘琨大叫起来,却只换来胡县令的一个笑脸。“人家答对了三题,两位大人想言而无信吗?”
吃了软钉子,他们非常失望,但在别人的地盘上,又发不了威,只能看着到手的肥鸭又飞走了。
不过他们绝不会罢手,从读了林紫萱遗落的讼状后,他们就被谭步平犀利的文笔震慑了,那样的讼状绝对不能流出青,流出池州,更不能落⼊“二府”之手。
“天啊,那小子怎么这么难?”仓惶离开铜陵衙门的刘琨愤怒地咒骂。
吴能皱眉附和道:“是很难,所以一开始我就说不要惹他。”
“可是那女人死死着他,一步都不离,不惹他又如何抓到臭女人呢?”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死在一起吧!”吴能狠地说。
“可是就怕胡老头派兵保护他们,那我们如何动手?”
“不会,胡老头不敢公然对抗知府大人。”
“那就好,反正半道上有的是山⾕,正好给他们修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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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长江往北,天气越来越凉,庐安道曲曲弯弯的山路上,一辆马车跑得正紧。
“谭大哥,过了这座山就可以看到汴梁了吗?”车上,林紫萱望着窗外绵延的群山间。
今天她穿了一⾝符合⾝分的锦缎新⾐,紧⾝窄袖短⾐换成了夹懦,以应付⽇趋寒冷的天气,舒展的长裙为了行走的方便,不再是流行的褶襕裙,而是舒适端庄的直长裙。让她看起来更多了女的媚妩和娇。
“差不多。”谭步平慵懒地回答。他同样换过⾐裳,此刻正靠着车椅,脚⾼⾼搭在对面的车板上,经过医治和休息,他的脚已经好了。
“你每天都是这句话。”林紫萱转⾝抱怨。“三天前在雷山你就这么告诉我,昨天在舒柳坡你也这样说,现在你还是这么说,你就没有句正经话吗?”
谭步平胳膊一伸,搂着她的颈子将她拉近.几乎脸贴着脸地问:“看看我哪里不正经?鼻子还是眼睛?告诉你,我说的句句是正经话,那可是当年佛祖布道时,训练小徒毅力的法宝咧!”
“是吗?那你说给我听。”林紫萱的趣兴来了,跟他走了这么多天,从他嘴里听了好多比五娘说的还好听的故事。
“还不行,今天的字还没认。”
“认了,不就是‘主人’吗?”林紫萱兴致地翻开他的手掌,用指头在他手心写着:“三竹竿一木穿,头顶歪歪帽,这就是‘主’。一撇一捺齐出头,这就是‘人’,合起来就是‘主人’,对不对?”
“对,我的娘子真是聪明。”谭步平慷慨地赞美她,她得意地仰起脸。
“什么?”谭步平装傻地问。
“这儿…”林紫萱面⾊红红地指指自己的额头。那是每次她做对事,特别是认字进步时,他都会给她的吻亲,她望渴得到这样的奖赏。
他发出一声只有他俩能听到的笑声,然后俯⾝接近她。
当悉的热度靠近时,她微微闭上了眼睛,期待着品味来自他的赞美与珍惜。可是让她惊讶的是,那悉的热度并没停留在往⽇停留的地方,而是越过她的额头及面颊,落在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嘴巴。
当他的嘴覆盖住她的时,他们同时像被火烫到似的一颤。
林紫萱陡然睁大了眼睛,想菗⾝,可是他不放她走,他的手臂收紧,将她紧紧抱到⾝上,他的嘴完全占有了她的,那火一般的热流窜过她的全⾝。她不是第一次坐在他的腿大上,却是第一次敏感地意识到他的火热躯体。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因此而变得鲜活,她的手无意识地举起搂着他,并滑向他的颈背,像他正在做的那样摩抚他的肩背。
自从明⽩自己对她的感情后,谭步平知道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因此一直克制着自己奔腾的感情。可是,当她仰起无瑕的脸庞索求他的亲昵时,当她用望渴与快乐的目光注视着他时,他又如何能遏止住満腹的情而不碰她呢?
于是他做了这几天他早就想做的事,品尝她动人的芳,而那出乎意料的美好感受使得他抛弃了自己的理智,放弃了坚持,一遍又一遍地吻亲她,而她的回应更加启动了一簇无法抗拒的爱火,将他们一起点燃。
一声幸福喟叹从他们相连的嘴內逸出,他们不的而同地分开了,注视着对方。
他用拇指她红的双,再次为她的美丽和热情惊叹。她虽然没有大家闺秀、金枝⽟叶般的娇贵,却有着聪慧贤良和勇敢坚毅的个。他相信,她正是他所望渴的、能终生陪伴他并带给他快乐与満⾜的女人。
林紫萱看着他,心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爱,⾝外所有的事都离开了大脑。她搂着他,将脸贴在他的头部,不愿与他分开。
好一会儿,他们都沉醉在无言的存温中,车里洋溢着柔情与窒息的甜藌气氛。
谭步平知道这样的甜藌气氛是短暂的,只要吴德良不受惩罚,林家的官司一天不了结,林紫萱就一天不能脫离危险,因此他急切地希望能早⽇抵达京城,亲自敲击登闻院的大鼓,为林家喊冤。
看着窗外的山林,他的心再次沉重起来。
京城的路还很遥远,从胡大人派人护送他们离开钢陵后,他们的旅程变得很顺利。这么多天来,他们没再遇到青县令的爪牙,而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回乡三年,他接触了太多案例,知道吴德良是个贪得无厌,善于伪装的恶官,如今在乌纱帽受到威胁,吴德良一定会不挥手段地消除威胁,因此他绝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他不仅仅是为正义而战,也是为他的幸福而战,所以他得万分小心。
想到这,他搂在林紫萱上的手紧了紧。
“谭大哥,这几天很平静喔!”半天没吭声的林紫萱突然开口了。
谭步平笑着轻拍她的背。“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冷吗?”
“不冷,你给我买的⾐服很暖和,一点都不冷。”
“那为何不睡一会儿?”
“在想吴县令和他的帮凶。”
谭步平连声哀叹。“唉,娘子,你这样说不怕为夫吃醋吗?”
林紫萱直起⾝来,娇唱道:“你又在说话!我是觉得这几天太平静。”
“好吧,为夫认错。”他嘻笑着她的眉心。“是太平静了点。”
“你说他们真的放过我们了吗?”
“但愿他们会。”他语焉不详地说,可她不让他敷衍她。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定会再制造⿇烦,是吗?”
见她忧心忡忡,谭步平只好告诉她实话。“对,我是这样想的。”
“那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呢?”她忧虑的眼睛看向窗外。
谭步平的目光也随她一同转到窗外,天边翻滚着乌云,风送来冬天的气息,想到还有一半的路程,他的心情难以轻松,可是他不愿意让林紫萱太忧虑。
“顺其自然吧!”他拉回她,让她靠在肩上,安期她。
“我就怕他们突然冒了出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林紫萱的忧虑并未减轻分毫。“但愿老天不要下雨。”
谭步平没说话,但心里有着与她同样的担忧和祈愿。
可惜,老天爷似乎有意要考验这对年轻人,就如同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当天夜里,一场豪雨降下,方圆数十里全被雨幕笼罩,而且下了⾜⾜三天,给他们的旅程带来了灾难。
由于这一带地形复杂,多山陵河流,一遇暴雨常有山洪发生,因此车夫们都不出车,直到第四天,雨终于停了,但因道路泥泞,大部分车夫仍不愿跑远路。谭步平花了比平⽇⾼两倍的价钱租到一辆送粮的马车。车夫是个中年汉子,寿郡人,被困三⽇归心似箭,想到空车回家顺便挣点钱也不错,于是答应载他们一程。
一路上车少人稀,但车夫仍小心翼翼地赶车,不敢太快。
然而,就在车子行驶到一段陡峭的山路时,山上忽然发出“隆隆”之声,在寂静幽暗的山里显得格外惊人,接着数块大巨的石头沿着山坡滚落下来。
“糟了,有山洪。”车夫惊叫,一鞭子打在马背上,赶马飞奔。
挨打的两匹大马不顾一切地狂奔,车內的林紫萱和谭步平被震得东倒西歪。
谭步平抱着林紫萱,抓过车上还残留着一些⾕物的袋子包住她的头,怕她被撞伤,并大声对车夫喊。“不是山洪,是滚动的山石,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怕。”
可是无知的车夫早吓坏了,只知道打马,受惊的马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打滑,车⾝摇晃得更加剧烈。眼见情况不妙,谭步平放开林紫萱,推开车门想看清四周环境后抱着林紫萱跳车,可还没等他看清车外,车子仿佛被人抬起似的猛地弹起,他被甩出了车外,随即一声凄凉的马鸣,车子连马带人翻滚下陡峭的山坡。
被抛出车外的谭步平落在一堆很厚的落叶苔藓上,头晕目眩,但没有受伤。可是当看到马车翻滚下山,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里时,他的心仿佛被刀剜出。
他想喊叫,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口的剧痛让他颓然倒地,只有林紫萱的名字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抓着树⼲想站起来,长満苔藓的树⼲滑溜,他再次跌倒,就在他着气想再次起⾝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伏下⾝不动。
“哈哈,这次他们死定了!”
刘琨的声音!
他全⾝一紧,从树叶中抬头往外看。只见刘琨、吴能带着一群人站在峭壁边,注意力被滚下去的马车昅引而忽略了其他。
“下去查查,一定要见到尸体才算全安。”吴能的语气在这冷、黑暗的林子里更显得森。
“太滑了,能下去吗?这么深的山⾕,肯定死了。”一个男人犹豫地说。
“不可大意?如果你那时推石头准一点,就不会有现在的⿇烦。”
“算了,别磨蹭了,快去找些绳子来,老子第一个下去。”刘琨急躁地说着并转⾝往山上走,其他人跟在他⾝后离开了。
山坡再次恢复宁静。
谭步平抓着树木站起,来到刚才那群魔鬼站过的地方,地上马车翻滚坠落时留下的深深痕迹撕扯着他的心。他抓着树枝往下看,山崖下有断裂的树木,可是却无法看清到底有多深?
他知道他必须马上行动,那些恶魔很快就会回来。
看看四周的树木,来不及找路,他抓着树木杂草,连滚带滑地往山下跌去。
车里的林紫萱在车子翻覆的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她的头撞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并没有失去知觉,只是烈猛的翻滚让她难以忍受,好在谭步平用袋子包住了她的头,减少了击撞的力度,她用习惯劳作的手紧紧抓住车上的横木稳住自己,当马车坠落⾕底时,強烈的碰撞使她陷⼊了昏…
在冰冷的⽔滴中她醒了,睁开眼,看到头顶的树梢正滴着⽔,不时敲打在她脸上,四周一片寂静。
谭步平呢?他在哪儿?
她转动头颅,却惊慌地发现她动不了,全⾝被车厢卡住,腿双被椅子庒着,她试着活动,发现没有什么痛感,这似乎是好现象,说明她没有受伤。
可是她该如何离开这里去找谭步平呢?
她用力伸展四肢,可没有用。
就在这时,她头顶的树木晃动,抖落更多的⽔滴,接着一个重物由山坡上坠落伴随着轻微的声响,她想看看那是什么,可是眼里有⽔,她只好闭上眼睛。
谭步平抓着草木坠落⾕底,跌坐在离坠车不远的灌木里。
当他爬起来,看到四分五裂的马车和摔断颈子的车夫,及一伤一死的马时,心都凉了。他越过死马,抓起散成一片片的车厢板寻找林紫萱。
车板下是一堆形状不规则的木头,可却没见到林紫萱。
“紫萱。”他跪在地上,心如同这破碎的车一样凌,他抓起一块块木板,边喊边找,他不信她死了,不信她会从这辆该死的车里消失了,他要找到她。
手指被木屑扎伤,可他毫无感觉,心中的痛超过了一切。
突然他听到细微的声音,仿佛是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静听,声音是从他的对面发出来的。
“步平…谭大哥…”
紫萱!是紫萱!
他欣喜地站起来,绕过马车,终于看到她包裹在袋子里的头。
“紫萱。”他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想抱她起来,但被她阻止。
“不行,我被卡住了,你得先将庒在我⾝上的东西拿走。”
“行,我拿,你好好躺着别动。”他俯⾝吻亲她冰冷的,然后快速看了下她⾝体所在的位置,准确地将困住她的东西搬开,最后把她抱了出来。并马上开解包在她头上的袋子,查看她是否受伤。
林紫萱则倚在他怀里感叹地说:“谭大哥,如果没有这些口袋,我准会死。”
他用力回抱着她,亲她。“不会,你不会死。”
扔下袋子,他扶起她。“试试看,能走吗?”
林紫萱站起⾝,虽然有点头晕无力,但似乎没事。“能,没问题。”
“太好啦,那我们快走吧!”他拉起她就要走。
可是当看到车夫和马匹时,她顿住了。“我们把他们埋了吧,否则野兽…”
“来不及了,刘琨马上会带人来。”他拉她走。
“又是他们。老天爷为何不惩罚他们,让他们一再害人呢?”
“那是时候未到,等着吧,现在他们有一件杀人案了。”
两人说着往山⾕外走,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出路。
“唉,这⾝新⾐服又被毁了。”走出暗的山⾕,林紫萱遗憾的说。
谭步平牵着她的手,安慰她。“不要紧,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強。”
上了⾕顶,两人都筋疲力尽,林紫萱跪倒在地无力起⾝,谭步平也面⾊苍⽩。
“不行,我们得离开这里。”谭步平将她拉起来,看到这里是一面绝壁,三面密林的地形,他有种不祥之感。
“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林紫萱跪在地上,捂着口,只觉得头晕呕。
“来,我背你。”他拉着她的手要她趴上他的背。
“不要,我能走。”林紫萱抓着他的手用力站起来。
“你们还想走到哪里去?”侧恻的声音让他们同时有种⽑骨悚然的感觉。
“吴能,你这恶贼。”林紫萱愤怒地痛骂。
“姑娘不要生气,这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结果,怨不得人。”
随着这句话,他们后面的树林里出现了吴能和那群走狗,却没见到刘琨。
“那家伙一定在附近。”谭步平一边带着林紫萱往后退,一边悄悄地提醒她。
丙真,从他们刚刚上来的山坡上传来刘琨狂妄的笑声。“哈哈哈,吴大人真是能招会算,他们果真在这里等死。”
看着从三个方向围堵过来的追兵,谭步平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他边拉着林紫萱一步步往⾝后的峭壁退,一边看着她,而她也正神⾊平静地看着他。
“谭大哥,你会怨我吗?”她问他。
“我为什么要怨你?”
“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个死亡陷阱,如果当初我没去找你…”她说不下去。
他握紧她的手。“傻瓜,如果你不去找我,我上哪儿去找这么漂亮的娘子?”
“可是今天我们就死了…”
他捂住她的嘴,笑道:“我们不会死,来吧,让我们看看这次该如何逃脫。”
站立在悬崖上,看着脚下滚滚流动的江⽔,他发出一声惊叹。“哇,我们跟江⽔真有缘哪!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小石阶而已。”
他嬉戏的语气将林紫萱逗笑了,她好爱这个男人,可惜她能爱他的时间太短。
“谭大哥,如果有来生…”
“不许说来生,今世还没过够呢,谈什么来生?”
他的低叱换来她的眼泪,可她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好吧,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他对她微笑,解下带将另一头递给她。“绑在我手腕上。”
林紫萱不知他要⼲嘛,但还是听话地替他绑好。
他拉扯着试了试,认为够结实后才将另一瑞拴在她的带上,然后回头对⾝后的人说:“各位官爷是要我们夫两人从这里逃生吗?”他指指脚下的悬崖。
“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吴能得意地说,并示意⾝边的打手对他们动手。
看了手持兵器扑过来的恶徙们一眼,谭步平转⾝抱住林紫萱。“娘子,我们再跳一次小石阶罗!”
他们相拥的⾝影随着话音消失在悬崖上。
吴能赶到悬崖边,看着⽩浪翻腾的江⽔狞笑。“看你这下还能玩出什么招!”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的觉啦!”刘琨怈愤地踢一脚悬崖边的沙土。
吴能毒地瞪着滚滚江⽔说:“不行,这事还没完,生得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得沿江查查,绝不能让他们活着!”
被他冷的神态震住,莽撞的武夫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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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跳下悬崖时,林紫萱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可是见谭步平用带将她与他绑在一起时,她明⽩了他的意思,他是决心要和她生死与共,这样的情谊感动了她,她发誓要活着,要珍惜这个愿意为她而死的男人!
可是坠落江中时,大巨的冲击力将他们打散,也让他们头晕目眩。
然而来不及找回正常的呼昅和节奏,他们就急忙拉住带寻找着彼此。
流奔涌,⽔浪迭起,大巨的⽔势消耗着体力,但他们努力呼唤着各自最牵挂
的人。
“紫萱!”连灌了几口江⽔,谭步平急切地呼唤她,并用力抓着手腕上的带拉扯她。
“谭大哥!”⽔浪中紫萱终于抓住了他的手,很⾼兴他们俩都没有受伤。
他们奋力游过一个个浪峰,到⽔势较平缓处时,他吐着⽔问她。“怎么样,跳小石阶很好玩吧?”
“小石阶?骗子!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跳这种小石阶!”林紫萱说着,忽然面⾊发⽩地闭上眼睛。
“紫萱,你怎么啦?”发现她⾝子往下沉,谭步平马上托住她。
“我头好晕,想吐…”紫萱虚弱地说。
想起她在山坡上也曾这样,谭步平担心地说:“一定是翻车撞伤了脑袋。”
他单手划⽔,另一只手抱着她往最近的岸边游去,可是动作越来越慢。
“你先独自上岸去…”知道自己会拖累他,林紫萱对他说。
“不行,千难万险都过了,我绝不会放开你。”他竭尽全力划⽔,可是却觉得离岸边越来越远。就在这危急之时,一队打着“钦”字旗帜的人马出现在岸边。
“救命哪!”知道那是钦差大人的队伍,他奋力对岸上大喊。
他的呼喊顺着风传了过去,那队人马减速,几个人马上下马跳⼊河中。很快,他们被这些人救上了岸。
一上岸,他马上跪在面⾊苍⽩的林紫萱⾝边,将她的头平放在自己腿上。
“怎么样,尊夫人没事吧?”
一声关切的问候让谭步平抬起了头。
“王翰?是你!”看了眼⾝前着紫⾊二品官服的钦差大人,竟是他当年在“应天书院”念书时的同窗好友时,他惊喜地叫了起来。
“步平?!怎么是你?”那位钦差大人先是一愣,随即也欣喜地与他相认。并招呼属下将他们小心扶上马车,一同前往本地官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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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更⾐休息后,林紫萱觉得好多了,便陪同谭步平与王翰见面。
谈中,王翰得知了他们告状的前因后果和曲折经过后,义愤填膺地说道:“青县令简直无法无天。你们两人不必进京了,愚兄正是奉旨前往池州青县彻查县令奉违、巧取豪夺的举报案件,你们与我同行,林家的案子愚兄自会严惩法办。”
当晚,在钦差大人的官驿內,谭步平和林紫萱终于有了自他们认识以来最安稳舒坦的夜一,在彼此的怀中,他们不再有噩梦,不再有追杀,只有温馨醉人的情爱和绵绵的梦环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