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客厅时，她已经换上掩饰伤心的笑容，和大家道别后便拎起皮包独自离开。

　　“帅冠宇，你才真是个大笨蛋！”

　　她前脚一走，尚宫梓便不客气地数落好友。“不要以为雅玟对你一片痴心，你就可以摆高姿态，小心她哪天真的对你死心，到时候你就哭无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帅冠宇为自己斟了杯香槟。

　　“哼，最好你是听不懂。”尚宫梓说完，又补上一句。“既然你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我哪天兴致一来想追她，你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吧？”

　　他说完就离开客厅，帅冠宇也没搭话，但表情却有些古怪。

　　敝了，宫梓如果和雅玟在一起，也算是好事一桩，可是我心里怎么觉得有点闷、有点气，还有点痛？

　　“想到宫梓和雅玟在一起，心里很不是滋味吧？”一旁的钟应晖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底。“你喜欢上雅玟了。”

　　“胡说八道。”帅冠宇只当好友在寻开心。

　　“我跟宫梓都看得出来，你真的对俞雅玟动心了。”

　　“开什么玩笑？”他儿不信。“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喜欢上一个人那种朝思暮想、一逃邺十四小时都想跟对方在一起的感觉，现在的我一点都没有，我跟她除了朋友关系，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了。”

　　天哪…原来他真的是个爱情白痴！

　　他斩钉截铁的说法，实在是让钟应晖好气又好笑。

　　俞雅玟每天早上和他一起工作整整八个小时，晚上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两个人除了睡觉时间几乎都腻在一块，要怎么让他生出“朝思暮想”的感觉？

　　爱情的样貌不只是轰轰烈烈、绵悱恻，像他们这样细水长的温馨也是爱情，但这个天才却好像真的完全没发现。

　　钟应晖抿笑笑。反正别人怎么说他都不相信，那就让这个爱情初级生自己慢慢摸索，再多喝几缸醋，等到他承认爱上俞雅玟的那天…

　　嘿、嘿，就逮到把柄好好糗他了！

　　＊＊＊＊＊＊＊＊＊

　　隔天，帅冠宇没来上班。

　　俞雅玟打电话去他家，没想到是钟应晖接的，才知道昨晚那三个男人不只喝了两瓶香槟，后来还去超商“补货”又干了一打啤酒。

　　结果，酒量最差的帅冠宇醉到天亮还不醒人事，尚宫梓精神抖擞上班去，只好由钟应晖留下来照顾他。

　　“抱歉，我们昨晚实在不应该灌他酒的。”钟应晖语带歉意。“我会去买瓶解酒喂他喝，不过我看他早上是不可能赶去上班了。”

　　“没关系，那就让他好好休息，麻烦你照顾他了。”

　　币上电话，俞雅玟不愁容面。

　　她很想亲自飞奔过去照顾帅冠宇，不过今天工作行程档，根本不出空档。

　　“俞雅玟，加油！”她拍拍双颊，重振精神。

　　虽然没有帅冠宇在一旁帮忙，她做起来更吃力、更辛苦，不过上回他为了处理“万能派遣”的公事，请了三天假去日本，她紧张得要命，最后也顺顺利利完成分内工作，没捅出什么楼子，相信今天她也一定能安全Pass！

　　何况，她怎么说也跟着“名师”学习了大半年，还在他的建议和支持之下，以自己对美食的热爱亲自写企划案、参与研发，甚至做出了成品上市，还广获消费者青睐，证明了有志者事竟成，她该对自己更有信心才对。

　　“叩、叩。”

　　她刚翻开桌上一份企划案，就听见有人敲门，来不及出声，对方已经开门而人。

　　“小妈？”

　　她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继母，有些奇怪一向睡到上三竿才起的她，怎么会一早出现在公司？

　　“唉唷，你果然还在公司！”谢玉萍踩着三吋高跟鞋缓缓走到办公桌前。“你没看见我留给你的字条吗？”

　　“什么字条？”俞雅玟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宝昌实业’的林董是不是本来跟你约了下午签订新的采购合约？”

　　“嗯。”她点点头，奇怪继母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昨天晚上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你，要你今天早上十点前上台北和他谈，不然双方就不用再合作了。”

　　“什么？！”

　　俞雅玟闻言大吃一惊。“宝昌实业”可是公司大宗物料的供应商，双方已经合作十多年，而且向来合作愉快，所以纵使这一、两年原物料飙涨，对方仍然继续给公司最优惠的进价，减轻公司不少成本压力，可以说是公司最重要的客户，绝对不能出错的！

　　而且，林董这个人最重守时与信诺，可是她不用看表都知道，现在除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她是怎么也赶不及在十点前赴约了。

　　“小妈，这么重要的事，您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我写了字条放在你桌上，是你自己没看见。”谢玉萍斜睨她一眼。“我看你眼里就只有那个秘书，根本就看不到其他吧？”

　　俞雅玟脸一红，但她现在可没有心情争论这些。

　　“林董有说他临时改变主意的原因吗？”她得先知道原因，才能想办法补救。

　　“唉，其实也不过是小事一桩。”谢玉萍在沙发上优雅落坐。“这年头做生意，供应商只有一、两个，随时都有断货的危险，当然得多找几个备胎。我介绍一家新供应商让采购部薛经理去谈谈，一开始当然得给对方优惠点的价码。也不晓得这消息是怎么传到林董耳里的，知道我们向别人采购，价钱又高了一点点，竟然就跩起来说不合作了，真是小心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让薛经理再多找几间供应商。”

　　俞雅玟听得哑口无言。

　　她知道，薛经理是继母的表弟，也知道想掌权的继母在公司里安了一些自己人，一直在暗地里有些小动作，但她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想伤了感情。

　　帅冠宇劝过她要肃清异己，免得她努力往前冲时被人从背后刀，只是她一直觉得没那么严重，应该宽以待人，所以始终没听他的。

　　没想到，继母明知得罪最大原物料供应商的后果，还故意在公司订单线的此刻闹出这种事，万一原物料因此短缺，生产线停摆、无法如期货，公司将陷入重大危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我现在就上去找林董解释。”

　　继母绝不会承认是故意搞砸，与其跟她争论，不如争取时间去挽回供应商。

　　“你已经赶不及约定时间，依林董的个性绝不会见你的。”谢玉萍畔勾起一抹计得逞的快意笑容。

　　“没试过我绝不会轻易放弃！”她表情坚决，自有一股不认输的骨气。

　　“是吗？”没见到她手忙脚的模样，让谢玉萍很不满意，故意尖酸地说：“也是啦，听说你那个不晓得从哪请来的秘书无所不能，应该也能帮你去下跪求情吧？”

　　“我不会要他去做那种事，这是我的疏失，我自己会负责解决，不用您担心。”向来温和的她，难得地被起怒气。“谢谢您来通知，剩下的事我会处理，请回吧！”

　　“你要走可以先走，反正我没事，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也无妨吧？”谢玉萍摆明了不想离开。“对了，你那个秘书呢？我来那么久了，怎么都没见到他？”

　　“他今天请病假。”俞雅玟一边回她，一边忙着收拾东西。“您想坐就坐吧，我会吩附陈小姐泡咖啡进来。”

　　她说完马上连络薛经理准备好相关资料跟她一起出发，在路上要求他详尽说明，再想想该如何向林董解释。

　　“哼，我倒要看你怎么挽回颓势。”

　　俞雅玟一离开总经理办公室，谢玉萍马上往办公桌后一坐，出狡诈笑容。

　　这间公司本来就该由她儿子继承，就算她儿子放弃接手，也该由她掌权，如果要留给她丈夫跟前所生的孽种，那她宁愿毁了它！

　　“叩、叩。”

　　“进来。”

　　船务部的王小姐送来交给总经理审阅的报关资料，谢玉萍代收之俊，无聊地翻阅一会儿，心里突然又冒出一个恶的主意…

　　＊＊＊＊＊＊＊＊＊

　　后来俞雅玟才知晓，林董看似小题大作的举止，不只是因为公司私下另找别的供应商，更是因为继母让薛经理去找的，竟是“宝昌实业”生意上的死对头，无怪乎林董会然大怒，气到不想跟他们再往来。

　　早听说林董是情中人，重义气、守信诺，可是一旦犯了他的忌，发起火来很难善了。

　　果然，她当天在“宝昌实业”等了一整天，还是见不到林董的面，隔天对方甚至代对他们公司暂缓供货就飞去了印度分公司，而且一去就是大半月，再拨电话过去，秘书又说他飞往巴西看货，再笨的人都明白对方是存心让她找不到人，尝尝得罪他的后果。

　　为了不让生产线停摆、无法如期货而影响公司信誉，他们不得不暂以高价向其他原物料商进货，一算下来竟吃光了公司上半年度的盈余。如果得不到林董谅解，又找不到愿意低价进货给他们的供应商，恐怕还得承受接下来数月的预期亏损。

　　这已经够让俞雅玟头大了，结果公司从韩国进口的一批机能饮料的原料，又在报关文件上出了大纰漏，整个货柜被扣在海关动弹不得，还得接受申报不实的调查，一些来往厂商闻讯大订单，向银行申贷的案件也被暂时下，成了她就任以来的最大危机。

　　“刚刚在董事会议上，你为什么不明说一切全是你继母在背后搞鬼？”

　　总经理室大门被帅冠宇重重甩上，想起方才谢玉萍脸不红、气不地责骂俞雅玟无能，联合其他董事要她引咎辞职，她却制止他出声为她解释，他就一肚子火！

　　“和‘宝昌实业’恶、报关文件出错，都是她的诡计，为什么你要一肩扛下？”他真不懂她是善良还是蠢！

　　“虽然我根本没见过那份报关文件，但是在所有更改的资料上头，的确都盖了我的用印。”

　　俞雅玟边说边从资料柜里取出一本名片簿。“就算我跟其他董事说我怀疑是小妈趁我上台北找林董时动的手脚，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说出来除了让家丑外扬之外，对现况一点帮助也没有。”

　　“难道你就甘心让大家以为你那么无能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忍受她被别人看轻。

　　她凝望着他，忽然淡淡一笑。“你知道吗？我爸就葬在我妈的坟旁。”

　　他一愣，继而拧眉。“干么转移话题？不要跟我耍白痴。”

　　她摇摇头，嫣然浅笑。

　　“你还不懂吗？我爸的最爱始终是我妈，所以小妈才会对我那么厌恶。同样身为女人，我能体会小妈的不甘心，也懂她做这些事背后的心酸，所以我并不怪她。”

　　“我希望，总有一天小妈她能明白，我是真心想跟她好好相处，完全不想夺走她任何东西。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跟她恶。所以，只好委屈你跟我一起承受被董事们当成笨蛋，对不起。”

　　这女人…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可是…或许也是全世界最善良、最令人心疼的笨蛋了。

　　“笨蛋，干么跟我道歉？”他刚刚还燃着怒火的心，化成了潺潺水。“要不是我那天宿醉没来上班，也不至于让人有机可乘，算起来我也有失误。你放心，我的能耐可不只这些，一切我会负责…”

　　“不，这次你不要手。”想起继母讽刺地要他去下跪为她求情的事，她突然很怕自己真的会害他变成那样。“你说过，我该学着独当一面，所以这次的公司危机就交给我来处理。”

　　“可是…”

　　“我可以的！”她固执地说：“我想努力看看，不想老是依赖你。”

　　帅冠宇认同她的骨气与勇气，也发现这几个月来，她真的成长不少，心里却明白，这不是她能独力解决的事件。

　　“好吧。”他勉强点点头，不想泼她冷水。“加油。”

　　“嗯。”他的鼓励一向是支持她的最大动力。“那…如果我脑瓶自己圆解决一切，可以跟你要个小小奖赏吗？”

　　“可以。你想要什么？”他不想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让我直接叫你‘冠宇’，而且你不能再叫我‘笨蛋’，要叫我‘雅玟’。”

　　“这就是你要的奖赏？”他以为会是更大的，比如，答应跟她交往。

　　“嗯。”她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答案，有些忐忑地问：“不行吗？”

　　他望住她好一会儿，没回话，倒是忽然转回自己的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牛皮纸袋。

　　“你跟银行吴经理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这是他要你带去的资料，我想公务车应该也在楼下待命，该出发了。”

　　她接过牛皮纸袋，猜想他转移话题，大概就是不想理会她的要求了吧？

　　“那我走了。”她只能装作不在意。

　　“嗯。”他冷淡地回应。

　　她有些落寞地拎起皮包，走向办公室大门。

　　“加油。”

　　他望着她蓦然停步的背影，在她讶异地转身的同时，故作冷漠的表情瞬间改变了。

　　“雅玟，要加油。”

　　看见他脸上为她绽放的温柔笑容，俞雅玟感动得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好，看我的！”

　　她微笑点头，口突然涌上无限暖意，感觉自己好像变得无所不能，就这么精神百倍地在他的笑容目送下，勇气十足地离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