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京（4）

　　阿妩见常笑对赵容这般无礼，暗自拉了常笑的袖子低声劝她莫要这般，以免树敌，可惜常笑根本不在意，笑慰阿妩，让她不用在意，阿妩见劝不动常笑，只得放弃，然心中依然甚为不安。

　　殊不知那一边赵容不止恨常笑，更恨阿妩，她认定是阿妩指使常笑这般做，落她的面子，好为自己被揭穿的事出气。

　　哼，不知好歹的丫头，待到了皇宫，看她怎么办，皇上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冒名顶替的丫头！赵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胖胖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

　　另一侧，阿妩坐在常笑身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不妥，虽赵容与自己势成水火，一意要把自己不是曲定璇的事抖出来给皇帝知晓，以换取其自身的好处。但说到底，自己本身与赵容并没有什么过节，只是自己顶替了曲定璇才致如此地步。

　　阿妩盯着自己那杯尚过动的六安茶，神色变幻莫测，半晌终是端了起来，在常笑不解的目光中移步来到赵容的面前，递过茶道：“赵姐姐，这杯茶给你。”

　　赵容诧异地望着阿妩，半晌方笑了起来，将那对嵌在脸上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笑了好一阵她才伸手去接阿妩的递过来的茶。

　　她这一举动，可比阿妩送茶过来的举动更叫人吃惊，难道赵容转了子，要与阿妩化干戈为玉帛？所有秀女的目光都从别处移到了她们二人身上。

　　却说阿妩欣喜于赵容的示好，恭谨的将茶放在赵容手上，然后缩了手，不想赵容两手根本没用力，也没有要拿茶盏的意思，阿妩刚一放手，这茶盏就从赵容的手上滑落，摔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好好一个白瓷茶盏就这么碎了，盏中的热茶更是溅了阿妩的长裙与绣花鞋。

　　阿妩尚在愣神之时，赵容已是凉凉地开了口：“哎哟，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手上没力气，拿不住这不知装了什么的茶盏所以给摔地上了，就麻烦你捡一下吧！”早在茶盏摔落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双脚以及下膝的裙子提了起来，所以一些也没。

　　阿妩尽自难过，但赵容将话成这样，她又一向不善与人争辩，所以只得自咽了苦水，蹲下身去捡那因碎裂而边缘锋利的碎片。阿妩自小侍候曲定璇，做惯下人之事，所以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可瞧在常笑眼中，却是气红了脸，大家同为秀女，无分高低，此事明明就是赵容故意的，凭什么还指使阿妩去捡？莫说是常笑，就连章之和齐媛也纷纷皱了眉头。

　　看不过眼的岂止是她们，其余秀女多少对阿妩抱了几分同情，只是事不关已，她们也不愿惹祸上身，干脆就做了壁上观，包括何氏姐妹，她们上次替阿妩说话证实其就是曲定璇，已经惹了赵容，私底下没少因为这个而受赵容的气，所以这次再不敢吭声。

　　常笑拍桌起身，走到阿妩身边一把将其拉起：“曲姐姐，别在这儿捡，万一不小心把手划破可不得了，叫下人进来收拾就是了。”

　　“不碍事的，我又不是没收拾过，你放心吧。”说着阿妩又要蹲下身去，偏是常笑拉着不放，一时僵持在那里，恰好有宫女端了盘子进来，常笑赶紧唤过来：“晶，将地下的碎片给收一下。”

　　不等名唤晶的宫女应声，赵容尖着嗓子拉长声道：“哟，这主子还没当上呢，就已经先学会指使人了，真是不赖啊！”晶蹲下身三下两下便将地上的瓷片给收在端菜进来的朱盘上，正要起身，忽见阿妩的裙子及绣鞋俱了，逐道：“曲秀女，要不要奴婢扶您到屋里换身衣服？”

　　经她这么一说，阿妩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了，便应了晶的话，不想要出门时却被赵容唤住了：“哎，慢点走，你刚才摔了茶盏吓了我一大跳，还没向我赔理呢，可没这么轻易就算了。”

　　见她揪着事不放，常笑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好好说赵容几句，反正她也不怕，不想却被人抢了先，是齐媛不温不火的声音，她此刻已经起了身，踩着小碎步走到赵容跟前，带着几分疑惑道：“这位姐姐身为知府千金，想来应该知书懂礼吧，怎的这副模样。”赵容一意找阿妩麻烦，忘记将提着的裙子及踮起的脚放下来，如今被齐媛一说，赶紧端正了仪态，虚笑道：“姐姐一时失礼，真是多亏妹妹提醒了。”

　　齐媛谦虚地欠了一下身：“不敢当，不过姐姐，咱们姐妹都是出身名门的，理应讲究仪态，万事都离不了一个规矩，想必到了宫里也是如此，你说对吗？”

　　赵容吃不准齐媛这话什么意思，想想又不觉得有错，便点头称是，齐媛见状脸上的笑意不由盛了几分：“既是如此，那妹妹就放心了，想必姐姐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听她说到这里，另一侧静观事态发展的章之嘴角微勾了起来，就连阿妩也隐约看了出来，这赵容怕是已经掉到齐媛无形之中在言语间布下的陷阱里了，只有常笑还瞢懂不知，猜不透齐媛话里的意思。

　　“齐妹妹这话是…”由于齐媛说话客气有礼，对她又谦恭以待，所以赵容对齐媛的态度倒还不差。

　　齐媛转了身，绣了紫薇花的手帕甩在身侧：“姐姐刚才的举动中着实犯了不少错误，本来妹妹不想说的，但是既然姐姐问起，这要是再不说，未免有些不对，是以就照实说了。”红宝石蜻蜓发钗随着她说话的声调微微晃动：“其一：有人向你递茶之时，你应该起身接过，因为大家皆是秀女，份属同辈，不应妄自尊大；其二：身为秀女应该时时注意自身仪态，岂可随便将裙子拉上，还踮了脚，这哪像秀女，瞧着倒有些像杂耍的猴子；其三：既是身份相同，怎可随意指使秀女，就算要指也是使宫女才对，这一点常妹妹做的倒是不错；再说最后一点…”说到这里，齐媛忽而将帕子掩在嘴前，发出一声轻笑：“姐姐，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这一点想必有人教过吧，怎的姐姐坐着的时候，双膝总不见并拢呢？”

　　话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瞥向了赵容的双膝，虽有裙子遮盖，但里面的形状还是看的出的，果不其然，赵容的双膝之间距离约有数寸。

　　赵容被瞧得面红耳赤，从未有过的尴尬，拼命想将两个膝盖并在一起，可是她大腿内侧赘无数，硬生生将两只脚撑开来，哪能合得拢，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可怜赵容还是第一次被人嘲的快哭出来了。

　　没有半分硝烟，也没有半点火药味，只凭着几句规矩仪态，便为阿妩好好出了一口气，看来将规矩学通，也并非没有半点好处，至少可以用规矩来做一出好文章。

　　“你们…你们…你们都给我等着瞧！”赵容又气又恨地扔下这一句后，就红着脸跑回房间去了，从背影望去，身形肥胖的她跑起来摇摇摆摆就像一只老母鸭，还是刚生完蛋的那种，引得屋秀女哄堂大笑，连素来自制的晶也笑出了声，不过她很快便敛了笑，将事情默记在心，待会儿好告诉于嬷嬷，秀女之间但凡凑到了一起，便少不了明争暗斗，讨好踩低，不过这个赵容也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人同情。

　　阿妩由晶陪着去换了裙子，择了一件珠光粉蓝色长裙换上，脚下换了双浅色绣花鞋，鞋头还有缀着几粒小珍珠，待重回席间时，诸人皆已经在用菜了，至于赵容则不见人影。

　　阿妩回了原位坐下，赦然说道：“今朝这事，真是多谢齐姐姐和常妹妹了，只是为难你们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谢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要怪只是怪赵容她自己规矩没有学好，怨不得别人。”齐媛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然后低下头继续喝汤，她的一切动作都是万分合乎规矩的，且没有任何碰撞或啜饮的声音发出。

　　常笑却是恰恰相反，随手就将勺子扔进了汤碗中，然后对阿妩说道：“就是嘛，曲姐姐，你别老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咱们是好姐妹，当然要互相帮忙了，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章姐姐你说是不？”她转头去问章之。

　　章之闻言抬起了头，轻拭了一下嘴角却未说话，良久才微点了头，见阿妩仍有不安，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恶人尚需恶人磨，你做不得那恶人，只好由别人来做！”

　　阿妩被她说的笑出了声，常笑却是不依了，苦着小脸越过阿妩攥了齐媛的手半告状半撒娇地道：“齐姐姐，章姐姐说你我是恶人呢！”

　　齐媛睨了章之一眼，没好气地道：“亏你还章姐姐前章姐姐后叫得这么亲热，她是什么子难道你不清楚，你别当真就行了，话说你的饭吃好了吗？没有的话还不快好好吃，和你说了多少次，老是听不进去，像你这样没规没矩，入了宫可没好果子吃。”

　　常笑被齐媛说了一顿，讨了个没趣，只得垮着脸闷头吃饭，三两下便将碗里的饭扒拉光了，待得她把脸抬起来时，桌吃完饭还坐在椅子上的秀女皆是一愣，继而齐齐笑出声，连向来清冷的章之也掩了嘴轻笑，何琴何音等秀女更是笑弯了，花枝颤东倒西歪。

　　常笑愣愣地看着她们，没明白过来，又转头去看另一桌，结果自不用说，另一桌亦是笑岔了气，有秀女说，这是有始以来吃过的笑次数最多的一顿饭；还有秀女说，常笑这个名真是取的对，让人想不笑也难。

　　“到底怎么了嘛？”常笑只觉得莫名其妙，完全不能理解她们在笑什么，直到有人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给她照了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她只顾着低头吃饭，没发现嘴巴四周都沾了饭粒，瞧着就像长了胡子一般。

　　“你们都取笑我！”常笑不依的跺着脚，面子有些挂不住，阿妩忍笑用帕子帮常笑把脸上的饭粒一个个给拭了干净，然后才柔声道：“你啊，就是这么粗心，你齐姐姐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是应该学着点儿。”

　　“我这不是正学着嘛！”常笑不依地说着，声音倒是小了些。

　　在福州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是阿妩最开心愉悦的，忘了远离家乡的烦恼，忘了母亲张氏对她的漠视，因为她身边有着一群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姐妹，她们会为她出头，会为她讨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