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的教诲
193。老丈人的教诲
这天下了班,狄小⽑便对席美丽说:“今晚咱们别做饭了,到你家蹭饭去。”
席美丽说:“看你羞不羞,一个大男人家,天天圪蹭老丈人,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败兴呢。”
但是,说归说,做归做,席美丽立即丢下菜刀,领着狄小⽑回家来了。
别看老丈人是渡过江的老⾰命,住的宿舍不过三间小*平房,女儿、女婿一回来还是显得拥挤。老丈⺟是个家庭妇女,一天到晚总在忙着擦呀洗呀,把平房上的石台阶每天都要洗一遍。对于狄小⽑这个农村女婿,总是有些看不惯,嫌他⾐服不齐整,吃饭声音太大,擤鼻涕不用手帕,人情事理又不大方,平时总爱在背后嘀嘀咕咕,所以,只要没什么事,狄小⽑总是旧能少登老丈人的门,来了则总觉得不自在,像个手脚没处放的客人。
为了避免尴尬,狄小⽑一进门,便主动挑起了扫院的重任,一口气把小院子打扫得⼲⼲净净。这时,饭也做了。他刚进了门,老丈⺟又叫起来:
“哎,小⽑你等等,看一⾝的土,这不是掸子!”
狄小⽑没接掸子,出院自己扑打起来。席虎山便拿着掸子出来,浑⾝上下为他掸了一遍。
狄小⽑说:“听说地区报让撤了,还给了总编个处分?”
席虎山边掸边说:“你怎么知道的?”
“卢卫东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现在要反过来了,让我小心点,不然要吃一辈子的亏。”
席虎山不掸了,把掸子扔给他,在院里反剪着手踱起步来,边踱边冷笑说:“你以后少跟卢卫东来往!他这个人呀,该怎么说呢,纯粹是一厢情愿。当今这政策,我也有看法,可是看法归看法,做法归做法,这就叫看不惯,学着⼲。反过来?反不了的。世事到了这一步,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你还小,一定要紧跟形势,以后多和杨旭记书联系着点,你们不是过去就认识吗?”
“好吧,我听您的。可是…杨记书那么⾼⾼在上,会搭理我?”
“放心,我为什么有意让你去农办,也就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和他讲过几次了,他对你印象也不错。以后每期简报都要送他一份。汇报工作我不去的时候,你就去,别让张谦之去。而且,你可以把写的一些材料、文章也送他看看…”
听着老丈人的话,狄小⽑一个劲儿点头,心里油然升起对这个外表耝鲁的老丈人的一份深深的敬意。
就在这个时候,弯成虾米一样的老⽗亲正背着一背柴,艰难坞从家乡那座神山上下来。天黑路滑,已经望见杏树湾对面山岗上那两棵古槐了,却脚下一滑,滚落到了山沟里,并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等狄小⽑听到消息,老⽗亲已安静地躺在县医院的病上。一辈子历尽艰难的狄臣老汉,虽然大难不死,又一次坚决拒绝了死神的邀请,却从此落下个半⾝瘫痪,再也没有从上坐起来过。
在医院服侍老人的那段⽇子里,狄小⽑第一次对老婆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不管他工作怎样忙,席美丽绝不替他给老人送一次饭,更不用说在病房服侍了。她似乎对放羊出⾝的老公公有一种理生上的厌恶,只在第一天到医院逗留了不到十分钟,还旧能离病远远的…等到出院的时候,狄小⽑本想把老⽗亲接到家里住一段,谁知席美丽一听便然大怒,声言他如果胆敢这样做,她立马就去跳天海子,制造一件轰动全县的新闻。
狄小⽑默然了,望着弯弯地躺在小车后座上的老⽗亲,哭无泪,只能又把老⽗亲送回了杏树湾。
席美丽直言不讳地说:我告诉你,姓狄的,我嫁的是你,和你的那个臭烘烘的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至于你对他们怎么孝顺,那是你的事。但你应当十分清楚,现在正是抓紧工作、表现自己的最好时候,你必须给我拼着命往上爬。如果因为服侍你爹误了前程,到时候混不出个名堂来,我立马就和你蹬蛋!
你…狄小⽑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要蹬蛋,现在就蹬蛋!
我才不那么傻呢。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席美丽反而笑起来:你小子想的美,现在刚混出个眉目来,就想换马了?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这辈子算过命了,还就是要跟着你小子享享福呢…
人不怕厉害,怕的就是这种无赖样。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狄小⽑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婚姻选择上,犯了多大一个错误啊l但他已无可选择,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人到工作上,借以排遣家庭生活的这种痛苦,就像一个赎罪的教徒那样,虔诚地不住不歇地磕着等⾝头。
生活是最伟大的教科书。几十年过去,当时的一切鲜活争斗都已经被历史的烟尘所埋没。当他一次次试图回想和重现那个急剧变化而令人难忘的时代时,竟至找不到几件令人感动的事情。用后来者的眼光来看,当时的那一场争论都显得多么无聊和可笑,整整一代人,从央中到地方的千千万万⼲部,争论的其实都是些十分零狗碎的东西。
诸如,土地分产到户,究竟一年一变还是几年一变,山区过不下去的可以包产到户,平川大村⽇子避得不错的可不可以?林地是集体经营好还是也可以包产到户,农民到底可不可以想种什么种什么,余粮拿到市场上自由出售违不违法,农忙时雇人耕种算不算剥削?多少⼲部都在为这些问题昔苦争论,而农民们却在实实在在地用实践做着回答。我们就像治⽔的大禹一样,垒一道堤坝,农民就用实践冲决一道,我们就退后一点,再垒一道再冲一道,直到汇成了奔流到海的滔天大⽔,再也无法用一道小坝加以规范,历史之嘲就这样向我们汹涌而来
小小的华光县一下成了全省瞩目的焦点,省区的许多导领都纷纷来到华光,有的来了解情况,有的来调查研究,也有的什么也不说,只提出要到处“走走、看看”…各报记者也先后蜂拥而至,破旧的县委招待所整天人満为患,一派忙碌景象。县委、县府政的主要导领,则忙着应付一拨一拨的客人,并跑到地区和省直部门汇报情况…正是还寒乍暖时节,全县上下人心浮动,机关⼲部私下议论,都说县委的路子走错了,执行政策偏差了,县农办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净给县委、县府政添。神气活现的卢卫东已率先发出通知,要求细公社全部恢复集体经营,并带着乡⼲部一村一村地去开动员大会…
清晨,狄小⽑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屋里的每个人都表情严峻,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看到他进来,人们呼地站起来,却谁也不说话,好半天,才有人拉把椅子说:狄主任,你坐。
怎么啦,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人们都笑起来。
停了一下,拉椅子的那个小后生才说:虽说没那么严重,但的确是出事了。在大沟村,村民们和乡⼲部打起来了,卢卫东记书被关在一个小屋里,一天没吃上饭。
挑头的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听说叫任乃信,是这个村里有名的刺头。
大沟村…任乃信…狄小⽑重复着这几个字,立刻想起了杨旭记书到细公社时所遇到的那一幕…
狄小⽑正要带领一班人到大沟村去解决这一棘手问题,老丈人席虎山已带着县委办主任吴琪来到了农办,让农办向全县发出通知,暂停当前正在迅速推进的农村改⾰,严防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狄小⽑要下乡,席虎山不让,自个儿亲自带队下乡平息这一事态去了。
恰在这时,张谦之得了严重的头疼病,住进了县医院。一位副院长亲自挂帅,组成了一个专门小组,使用了当时拥有的各种手段,却就是查不出病因来,气得张谦之整⽇皱着眉头唉声叹气,漫骂不休。
农办的工作停顿了。凭文开始吃香。陈学林到地委校念书去了,并正式改名叫陈雪霖。其他:亡作人员,有的在县医院陪侍张谦之,有的请假回了原单位,只有狄小⽑领着剩余的几个人天天熬夜写汇报材料,应付一个又一个的调研组、检查组…一天下午,县委办公室吴琪主任亲自打来电话,让狄小⽑立即到县委招待所,省委调研组的一个导领要和他谈话。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狄小⽑一听就火了。前些天来了一个调研组,带队的老头一见他的面,就不冷不热地说,你就是狄小⽑呀?我听说你思想很解放,胆子好大哟?你是不是谈过,越是大村大队,越是要加快包产到户的步伐?
还有一位省报的副主编,也是一位头发花⽩的老同志,提出的问题更加有趣:如果你早几年参加工作,你会如何对待当前的一切呢?想到这些,狄小⽑就一肚子窝囊气,他大声说,我病了,正输呢!然后啪地扔下了电话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