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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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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蛮十岁的时候,亲娘死了。

  她胡搅蛮了三年多,临死的时候还含恨带怨,扯着小蛮细瘦的手腕,说:“你爹和那个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小蛮,你就记着你爹是个畜生!”

  她死不瞑目,带着狰狞的表情被埋进土里。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经验的老人说这种天气最容易发生尸变,于是小蛮的爹便又掏了十两⽩银,皱着眉让人用铜链子把棺材锁了一道又一道,塞进坑里。

  没几天,很久很久没回家的爹就带着二娘回来了。二娘并不是娘嘴里的狐媚子,相反,她来的时候穿着⽩⾊衫子,鼻子旁一颗殷红的美人痣,笑起来甜甜的。

  她已经‮孕怀‬八个多月了,捂着肚子,又忌惮,又试探,看着小蛮。

  爹淡淡说道:“小蛮,过来见过你二娘。你娘死了,以后二娘就是你亲娘,要孝敬她,知道吗?”

  他说得那样轻松,好像吩咐晚上吃南瓜而不是吃⻩瓜那样。南瓜和⻩瓜可以随便换,亲娘可以随便换吗?

  可以,小蛮对自己说。

  然后她笑嘻嘻地走过去,像个被雨淋的小鸽子,轻轻依偎进二娘的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你好漂亮。”

  那一声娘叫得二娘心尖上的⾁都在颤,赶紧弯抱住她,慈爱万分。爹也想不到这样顺利,忍不住展开笑颜,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娘薄命,小蛮不要怪爹爹。”

  她黑⽩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过去,细声说道:“娘很凶…也不如这个娘漂亮…小蛮喜这个娘…爹爹,你以后也不会走了吧?小蛮也很喜爹。”

  童言无忌,果然让两个大人笑得出了声。

  这样,不是很轻松吗?小蛮垂下眼睫,紧紧抱着二娘,似是舍不得放手。

  做人为什么要棱角分明?那样太累了。讨好别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随便说着貌似真诚的恭维话,大家既开心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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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把窗台都打了一大片。每到下雨天,她都会梦见六年前的往事。娘临死时暴突的双眼、二娘鼻子旁温柔的美人痣、爹爹嘴角惬意的笑容…历历分明,像刻在脑子里,居然忘不了。

  她懒洋洋地起⾝关窗户,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蹬蹬的脚步声冲过来,紧跟着一个小⾁球撞在她背上,孩童软绵绵的声音叫她:“小蛮姐姐!快让我躲一下!娘真讨厌,着我吃鱼。”

  小蛮关上窗户,慢呑呑转⾝蹲下,在小家伙的头顶轻轻一敲,嗔道:“不许挑食!你不是说以后长大了要娶我吗?要是长不⾼,我才不要你。”

  俊秀的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像委屈的小狗。这就是二娘的儿子大米了,很奇怪,这小子不粘他娘,最粘的反而是小蛮。

  二娘端着饭碗光光上楼,一面骂:“大米!快点把饭吃完!不吃完今天就不许去武馆!”

  大米吓得躲在小蛮后面,揪着她的⾐服不放手。小蛮笑嘻嘻地把饭碗接过来,柔声道:“娘,我来喂弟弟,你别心啦!前两天还风寒呢,快去休息,别再冻坏了⾝子。”

  二娘叹道:“我没什么,小蛮,你可别太宠他。这死小子,成天就会粘着你姐姐!”

  小蛮笑道:“我可爱弟弟粘着我呢,对不对,大米?来,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姐姐再陪你去武馆玩。”

  大米撅嘴道:“我不爱吃鱼!好多刺!”

  小蛮用勺子舀了一勺鱼⾁,小心将刺全部剔去,再裹了一些饭,送到他嘴里,轻道:“来,把刺剔掉了…怎么样?好吃吗?”

  大米乖乖点头,他对小蛮反正是百依百顺的,大概她喂他吃石头,他也觉得比他娘喂的佳肴好吃。好容易把这位小祖宗喂,小蛮端着饭碗下去洗,二娘在后面望着沉沉的天,说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今儿就别带大米去武馆了吧?小心路上崴了脚。那孩子成⽇只管淘气,你别总顺着他。”

  小蛮笑道:“没事啦,娘你放心。我自己也想去武馆呢,前些⽇子答应给武馆师⽗结的络子也打好了,得给他们送过去。”

  二娘“哎”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有客人来了,她赶紧擦手出去招待,一面道:“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啊!别迟了,今天有你最喜的鳗鱼。”

  小蛮他爹原本是个酸儒,可惜屡试不中,无奈之下只得弃文从商,开了一家小饭馆。这边陲之地,时常有远行客,因此生意居然不赖,生计上也再也不用发愁,温是绰绰有余的。

  小蛮拿了伞,提着一个小包裹,正要出门,回头见大米趴在门帘子那儿偷偷朝饭馆正厅看。她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有你这样偷看客人的道理吗?”

  大米冲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你来看,这几天来的客人打扮都好奇怪。”

  小蛮好奇地隔着门帘隙看过去,只见正厅那里坐着几人,果然打扮古怪,⾐着光鲜,但风尘仆仆,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的乌帽,低垂着头,帽子遮去了大半的脸,也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恣意谈,他们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蛮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他们⾝上转圈,最后看到他们间佩戴的武器,便道:“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江湖侠客吧。真是古怪的很。”

  大米见她感‮趣兴‬,便急着卖弄,抢着说道:“不止他们啦!前几天就有好多带刀的人来咱们店里,把娘吓个半死。”

  小蛮放下门帘子,转⾝就走:“你还去不去武馆?不去的话我可一个人去了哦。”大米赶紧追上来抓住她的袖子,两人一起出了门。

  大雨不但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眼看就成了暴雨。

  小蛮拉着大米躲在伞下,却没什么用,风刮着雨⽔,把他俩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她不由暗悔应当带蓑⾐斗笠出来,油纸伞在暴风雨的天气里不仅没用,反而是个累赘。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烈的马蹄声,她抬头一看,却见⽩茫茫的雨帘后,一人骑着一匹⾼大的骏马,横冲直撞地朝他们冲过来。她下意识地飞快闪⾝到一旁,谁知那马还没跑到眼前,上面的人却狠狠摔了下来,在地上跌个狗吃屎,半天都爬不起来。

  骏马长嘶一声,停在了路边。大米见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害怕:“姐…他不会死了吧?”

  小蛮“嗯”了一声,随口道:“死就死了吧,和咱们也没关系。别管他。”

  大米瞠目结⾆,大概是想不到平时温柔可亲的姐姐居然会说这种话。他看看那黑⾐人,想过去看,又怕他死了,犹豫之下,见小蛮走了老远,他赶紧追上去,抓住她**的⾐角不松手。

  两人走过那黑⾐人⾝边,忽见他动了一下,像诈尸一样,上半⾝猛颤,吓得大米尖叫一声,猴子一样钻进小蛮的怀里。

  “救…救救我…”那人浑⾝都是⾎,颤巍巍地说着。

  小蛮装作没听见,抓着大米飞快朝前走。大米却赖着不肯走,急道:“姐!他没死呢!你…你以前不是说要乐于助人吗?”

  这小崽子!小蛮有些光火,她糊弄人的话也能相信?那黑⾐人缓了一口气上来,轻道:“姑娘…请帮我…一个忙。”

  无奈之下,她只得柔声道:“这位大哥,你流了许多⾎,我替你去叫个大夫吧?”

  那人了几声,才道:“不…不用。姑娘替我传个话,他⽇,若有个…⾝配三把长剑的年轻男子来这里,你替我问问他…是不是叫泽秀。若是他…你…你替我带个话给他…”

  小蛮见他杂杂说了半天还没说道重点上,不由好生不耐烦,随口道:“梧桐镇每天来那么多人,我怎能分得清,难道要我一个个去问吗?”

  那人低声道:“不会…认错。只有他…会配三把剑…”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带⾎的金子,死死捏着,小蛮一看金子,眼睛顿时亮了,急忙道:“大哥你只管说吧,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她心中自有较量:反正这人也快死了,她带不带话他都不会知道,但金子可不能不拿!这等天下掉金子的好事,抓住一个就绝不能放过!

  那人正要说话,见小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満脸的鬼灵精怪,突生警觉,只捏着金子不放,沉声道:“姑娘若没有诚意…还请…离去!不敢劳烦!”

  她眼珠子又转了两下,才笑道:“带话的事嘛,大哥也别急。我先去镇上帮你找个大夫吧,只是我⾝上没钱,抓不起药。”说来说去,目光就是不离开那块金子。

  那人冷笑一声,将金子塞回去,挣扎两下,从泥泞中爬起,似是打算上马离去。

  看样子她太急,把人给吓走了。可惜了一块大好金子,还没摸一摸就又飞走了。小蛮可惜地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大米的手,转⾝就走。

  那人突然在后面问道:“姑娘今年贵庚?”

  小蛮一愣,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只觉那人闪电般冲过来,抬手在她前就拍了一掌!她吓得僵住,不会吧!不就是多看了金子两眼嘛!至于杀人灭口?

  那人拍完,飞⾝上马,驰骋而去,一面道:“小小年纪,恁多心眼!这一掌给你个教训!”

  小蛮和大米两人傻在那里,被大雨淋了个透。好久之后,小蛮才想起摸了摸被拍的地方,那里有些发⿇,‮开解‬⾐襟一看,不红不肿,完好无损。她一时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大骂那人是疯子。

  “姐…没事吧?”大米看上去快哭了。

  小蛮摇了‮头摇‬,低头一看,却见那人方才躺着的地方凝了一滩⾎,⾎泊中静静躺着一只⽟⽩⾊的玲珑小角。

  她眼睛又是一亮,赶紧捡起来,用雨⽔洗⼲净了,放在手里把玩。那玩意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形状弯曲如钩,甚是玲珑精致,用指甲叩叩,有点像⽟,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跑了金子,来了⽟石。哈哈~~赚了!

  她把那小角朝怀里一揣,拉起大米的手笑道:“走吧,耽误了这些时候,可别叫钱师⽗等急了。”

  大米嗅了嗅鼻子,怯生生答应一声,过了一会才问:“姐,刚才那人…是不是坏蛋?他打你。”

  “是呀,他是个大坏蛋,咱们不理他。”她心不在焉地答着,満脑子都想着那小角能卖多少钱的事情,开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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