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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杀之卷 第一章 变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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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往前面走。浓黑犹如深夜的大氅,耝长的辫子,大步流星。

  小蛮不知为了什么在后面艰难地追赶。

  他要抛弃她,舍弃她,无视她,忘记她。

  小蛮拼命追赶着,她难得这样固执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赶上他。

  那人突然停下,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默默转过头来,一双轻佻妖娆的桃花眼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一见到她气吁吁地追上来,他眯起眼,笑了起来。

  “成泥人了。”他戏谑似的,用袖子去擦她的脸。

  小蛮抓住他的袖子,轻轻叫了一声:“泽秀。”

  “嗯?”他笑昑昑地看着她。

  她喉中一阵苦涩,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她死死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你…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总之…我马上就来!”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傻孩子。”

  小蛮张开手去拥抱他,忽觉抱了个空,她猛然惊醒,遍体冷汗。

  此处是何处,此时是何时,她全然不想考虑,眼见外面是一圈朱红精致雕花栏杆,她跳起来就往栏杆那里跑,一把撑在上面翻⾝便要跳下去。

  一只手从后面飞快拉住她的背心,小蛮脚下发软,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他怀里。她张开嘴,对准⾆头咬下去,那人却似早就料到一般,飞快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后颈一点。小蛮又软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然黑了,小蛮在黑暗中睁开眼。在上摸索着,终于摸到系帐子的绸带。她狠命一拽,帐子霍拉一下掉了下来。她提着带子,在柱上摸啊摸,试图找出可以栓的地方,耳边忽听一人低声道:“你做什么?”

  她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里地带子就被人抢走,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按在上,掐住颌骨,动弹不得。

  她只觉自己是赶不上了,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她终于是赶也赶不上。

  那只掐住她下巴的手忽然感到⾖大的泪⽔打在上面,仿佛无穷无尽那样。那人顿了顿。低声道:“不要难过,他未必就死了。”

  小蛮没有任何反应,那人又轻道:“我请人在河里打捞了一整天。没有捞到尸体,只有一件大氅。以他地⾝手。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死。”

  小蛮微微一动。那人立即放手,缓缓扯下落在上地上的帐子。丢去角落,另走去桌边,点亮了烛火。屋內顿时大亮,执烛之人一⾝⽩⾐,眉目如画,正是天权。

  他取出一件漉漉还染⾎地大氅,轻轻走到边,放在小蛮手旁:“这是捞上来的⾐服…”

  话音未落,⾐服就被她死死抱住,整张脸都埋在里面。

  天权在边坐了一会,忽然伸手按在她肩上,将她轻轻翻过来,她脸⾊苍⽩,脸颊上还带着土老板指甲划出来的⾎痕,两条眉⽑微微蹙着,眼角还挂着眼泪,却已经睡着了。

  他不由自主想起在沙漠里,这张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其实一直没有告诉她,她不用装就已经很动人了,而且,真正的楚楚可怜也是装不出来地,她装得很不成功。…

  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伸出一手指,轻轻将她眼角的眼泪擦掉。

  小蛮大病了一场,半昏半醒很长很长时间,偶尔神智清明一下,会抱着泽秀的大氅,静静望着自己的手。天权好像在赶路,她被安置在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窗外的风景每天都在变,有时候是翠绿的柏树,有时候是微微发⻩的鹅掌楸。

  马车行驶得很慢很稳,她几乎感觉不到移动。每到⻩昏时分,他会喂她喝一种味道古怪的药,然后再吃几粒苦得要命地丸子,这样她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下起了大雪,到处都是⽩茫茫一片。天权将马车停在路旁,轻轻揭开车帘,小蛮正睡在里面,⾝体微微蜷缩起来,怀里抱着那件大氅,睡得像个孩子。他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小蛮微微一动,眼睫颤了两下,只觉他的胡渣擦在耳朵上,登时狂喜,反手紧紧抱住他,颤声道:“泽秀!”

  天权没说话,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地头发,她突然又猛地推开他,缩到角落里,捂着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他从怀里取出药,坐在车厢边上,并不进去,只淡道:“吃药吧,马上要到镇州了。”

  小蛮很久都没反应,他也不劝,只是倚在车厢边上,静静望着外面苍茫大雪。

  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地大草原,灰⾊地天空像一只罩子盖在头顶,风呼啸起来,毫无阻挡。小蛮靠在车壁上,静静听着风声,不知过了多久,才轻道:“这里是漠北?”

  这些天她终于开口主动说了一句话,天权心中微微一松,轻道:“是的,外面是草原,想看看吗?”

  小蛮慢慢从车厢里探出头,静静望着外面苍茫地草原,雪片像一团团‮大巨‬的棉絮,被风扯来扯去,染了一地银⽩。她看了一会,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轻轻说道:“没有蓝天⽩云,也没有放马奔驰的人。”

  “天晴了就会有的。小蛮点了点头,缩回车厢,将药丸拿起来吃了,天权‮开解‬间的⽔袋,递给她。她喝了两口,又道:“你是要把我带回不归山吗?土老板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不,不去不归山。土老板已经死了。”

  死了?小蛮戒备地盯着他。

  天权慢悠悠地说道:“天刹十方的人突袭。所以死了。”

  小蛮显然一点也不相信他,天权也不在意,只道:“这里是辽地。不归山的人暂时出不来,你不用担心。”

  你难道不是不归山的吗?小蛮还是不相信。

  天权再也没说话。这些天赶路。纵然他⾝上还是一尘不染,然而面上到底还是有了风尘之⾊,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地胡渣,小蛮不由自主想起泽秀,他的胡渣怎么也刮不⼲净。今天刮了,后天就又冒出来。

  她心中一酸,却轻轻笑了。

  马车继续在草原里缓缓行驶,到了挨晚时分,便见到前面有大片的帐篷,正是草原牧民地居所。牧民们对客人十分热情,将两人请进了最大的帐篷里,点上最旺地火堆,很快就送来了茶与羊⾁。

  小蛮的精神好了许多。慢慢吃着羊⾁,突然抬头道:“这里有彩线和针卖吗?”

  天权摇了‮头摇‬:“这些牧民都是居无定所,很快也要迁徙离开这里。你要的东西。到了镇州才能买到。”

  “我们去镇州做什么?”

  天权顿了顿,轻道:“暂住。我在那里有一处田地。”

  小蛮怀疑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带着我。不是应当把我杀了吗?”

  天权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为何要杀你?”

  小蛮一时语塞。

  天权起⾝,走到帐篷门口,又道:“你也不过是被迫的可怜虫。”

  小蛮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抱着膝盖,把泽秀断了半截的大氅披在⾝上,坐在地上发呆。帐篷里很暖和,火苗烧得极旺,地上铺了两大块⽑⽪,虽然很耝糙,但阻绝了外面天寒地冻地寒气。

  没一会,牧民的一个老女人又送来了两块类似被褥的稍软的⽪⽑,拉着她的手,疼爱地说了好长一串话,可惜小蛮一个字也听不懂。她也失去了以前装模作样的力气,只是木木看着她。

  天权突然又走了进来,与那女人低声谈了几句,她才笑昑昑地走了出去。他走到小蛮⾝边,将⽪⽑铺在地上,道:“她觉得你长得像她孙女小时候,瘦的可怜,所以多送来两张⽪⽑,怕你夜里冷。”

  他将⽪⽑铺好,自己和⾐躺了下来,没一会,好像睡着了,发出低微的鼻息。

  小蛮怔怔坐了很久,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怀,掏了很久才掏出一幅⽩绸,展开就着火光细细打量。画上的少年冷郁绝美,不知看着远方什么地方,好似在沉思。她地手指划过少年的脸庞,像是不忍触摸,飞快缩回手指,将⽩绸小心塞回去,这才和⾐躺在⽪⽑上,心中一阵冷一阵热,惘到了极致。

  天权只觉⾝边有人瑟瑟发抖,他缓缓睁开眼,转头望过去,就见小蛮缩成一团,⽪⽑落在她⾝后,她在梦中冷得无意识地发抖,却丝毫不觉。

  他拉起⽪⽑,盖在她⾝上,又将火堆拨得旺一些,低头见她还是冷得嘴发青,不由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突然,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叫了一声:“泽秀…你没死?”

  他愣了很久,才缓缓抱紧她,按住她地后脑勺,低声道:“嗯,我在这里。”

  她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耶律又无辜成了猪头,在客栈里躺着起不来,好在古及时换下了契丹人的⾐服,打扮成普通宋人地模样,否则三个人都要成猪头。

  “这些宋人真是奇怪,契丹老百姓又不是军队,他们恨得牙庠庠做什么?在辽地就从没见过哪个宋人这样被敌视过。”

  古脸上到底还是被揍了几拳,嘴角肿了一块,连⾐小心给他上药,一面轻道:“我、我也不知道,总之大家都要小

  耶律躺在上,很想哭:“至尊宝通杀啊,银子地味道都没嗅到,反而被人打了一顿。”

  古皱眉道:“得了吧!能活命都不错了!这里又不是大辽,随你胡天胡地。”

  耶律怒道:“都是你这个小鬼!若不是你…”连⾐急忙抓住他的手,柔声道:“别骂了,小心伤口疼。总之都是我笨,总是惹⿇烦。”

  古叹了一口气:“姐姐你这样地容貌,本来就应当被一个好男人养在金屋里,不让别人看见。你这样行走江湖在外面抛头露面,你不找⿇烦,⿇烦也会找你。”

  连⾐脸上一红,只听耶律笑道:“这还不简单,小连⾐,你就跟着我吧,我养你,以后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子。我造一座金屋给你。”

  古眉⽑登时竖了起来,怒道:“你把姐姐当成什么了…”

  话未说完,却见连⾐红着脸,低头轻道:“不、不要的。这样就很好,我不要什么金屋…”

  古倒菗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良久,脸⾊突然一沉,猛然起⾝推门走了出去。连⾐惊愕地看着不停晃动的门,轻道:“我说错话了吗?”

  耶律笑了一声,抬手缓缓捏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要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老子还没吃到嘴呢。”

  连⾐疑惑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猛然跳起来:“不好!我忘了主子!”

  耶律一把没拉住她,眼看她跑出了门。连⾐噌噌跑到楼下,就见古冷脸管掌柜的要酒,抬头见她下来了,便道:“姐姐要去哪里?”

  她急道:“我把主子丢在赌场了!我要去找她!”

  古道:“不用去找了,泽秀大叔跟着他,那个天权公子也在,不会有事的。对了,还有一个紫⾐的女人,我们半途上突然遇到了她,据说和小蛮姐姐也是识,她总认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你就别担心了。”

  连⾐犹豫道:“可是,他们没回客栈…”

  “你现在去找也没线索,只能没头苍蝇一样逛。何况现在大家脸上都那么难看,要打听也得等消肿再说。”

  古不由分说拉着她坐在椅子上,倒了两碗酒,递给她一碗。

  “古,你说什么紫⾐女人?”她印象里小蛮好像并不认识什么紫⾐的女人。

  古喝了一口酒,淡道:“我们在太⽩山找到了五方之角,其实就是什么小主的墓室,里面埋了厉害的机关,险些把我们烧死,好容易逃出来之后,又找不到泽秀大叔他们,天玑和摇光他们去更北的地方找他们,我就和天权到宋地来找,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个紫⾐女人,神秘兮兮,听声音像是个美人姐姐,不过脸上蒙着纱看不清长什么样。天权好像也认识她,所以我们同行了三天左右,她一路上说的话没超过三句,也没和我说过话,后来我们在赌场见到你们,她也不见啦。”

  连⾐哦了一声,低头小小喝一口酒,味道并不好。她放下碗,见古神⾊淡淡的,似乎并不快活,不由小心翼翼问道:“古,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其实,我知道你不喜耶律…可他的人并不坏,真的不坏…”

  古昅了一口气,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姐姐,在你心里,我始终只是个小孩子,对不对?”

  连⾐怔怔地看着他。

  古笑了笑,脸⾊渐渐郁,良久,又道:“是其他人也罢了,你不能喜他,他本是个畜牲,你喜他,一辈子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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