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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怀旧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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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旧是一种病毒,传染很強。

  ——沈安若的Blog

  沈安若从机关大楼出来时,江浩洋正从停车场的方向走来,那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当他约她一起晚餐时,沈安若慡快地答应了。

  他们去新开的越南菜馆,在海边的美食城。餐厅很大,布置得极具亚热带风情,没有包间,只用草帘、矮的木质屏风与阔叶植物隔出相对‮立独‬的空间,但‮密私‬很好,望不见其他人。他们选了最靠里的一张桌子。

  她今天的事情办得顺利,所以胃口不错,蔗虾、软蟹,各种小点心,塞了一肚子。江浩洋只喝茶,每样东西动一点,安静地看着她吃。他们没喝酒。

  “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中午有饭局,很晚才散场。”

  “你的爱好多奇怪,专程请人吃饭,只为看别人吃。”

  “请你出来一次多难啊,难得正好碰上。最近有点烦,看见故人,心情就好多了。”

  “真稀奇,莫非最近正流行怀旧病毒。”

  “这句话有典故?”江浩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无视她刚才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

  “没什么,网络冷笑话。”沈安若见到江浩洋的眼睛里有几分揣度又几分了然的神⾊,有点意兴阑珊“你这种吃饭时装深沉装风度的人最无趣了,害别人都没了好胃口。”

  江浩洋神⾊平静地看她一眼,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大筷子菜,又看她一眼,笑了出来。

  “安若,过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态度总算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不再怪气。”

  沈安若正在反思刚才的言行,听他这样讲,不免更加懊恼:“江局长,我哪有怪气,我每次见你都敬畏有加。”

  “是的,真敬畏,你可以不必培训直接去参加城市礼仪比赛。”

  沈安若也笑了。

  江浩洋去结账的时候,沈安若在前厅等他。店里生意兴隆,很多客人没座位,只能等。前厅有⾼大的阔叶常绿植物与人造瀑布,景致优美,她看得很投⼊,直到江浩洋喊她名字才回过神。

  “这么久?”

  “碰巧见到人,打了个招呼。”

  “你今天尽碰巧遇见人。”

  “大概是怀旧的季节到了,你刚才不是还这样说。”江浩洋又淡淡看她一眼“时间还早,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因为车子不允许直接开到海边,所以停车场离饭店有点远。沿途有意式冰淇淋店,沈安若买了两大盒,递给江浩洋一盒。

  “现在天气还很凉,哪是吃这个的时候。你胃又不好,稍后胃痛别后悔。”

  “怎么会后悔?凡事都要有代价。你想想,如果你突然兴起一个愿望,然后马上便能实现,即使⽇后需要付出一点代价,那也是值得的。”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多谬论。”江浩洋不认同地看着她,但并没阻止。

  他说得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处得这样好,就像回到以前一样。之前偶尔的约会,也都冷淡疏离,客气到虚伪。那时江浩洋不以为意,她也无所谓。

  不远处传来呼声,原来是新落成的光音乐噴泉今天终于启动。无数⽩⾊的⽔练噴涌飞溅,花碎⽟,光在夜幕里投出变幻莫测的诡异图形。广场上人很多,他们坐在离得很远的石椅上,也仍然能看得清楚。

  她吃完一盒冰淇淋,见江浩洋手里那一盒完全没有动,都已经化了一半,于是顺手又拿过来。

  “你的确跟以前不一样,我记得以前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外面吃东西。”

  “那时候年轻,要装淑女,免得嫁不出去。”

  江浩洋笑:“安若,我们认识超过十年了吧。”

  “十年多。竟然过了这么久。”

  一时竟也无言,噴泉还在继续噴涌,《命运响曲》,⽔柱一飞冲天,腾起一阵云雾,慢慢飘散下来。沈安若突然飞来一句:“你跟敏之何时分的手?”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过?”江浩洋被她毫无预兆的问话问住。

  见沈安若一脸怀疑,江浩洋耐心解释:“一直是普通朋友而已。那时她要回国住半年,需要找个男人帮她挡住源源不断的相亲对象,而我也恰好缺个做伴的异朋友,各取所需,就这样。现在我们关系也不错。”

  这么现实的结论。沈安若静默了片刻,想起一些往事,微微抿起:“当时我一直以为我们要做亲戚了,世事可真难料…”

  “的确是难料,我也从没想到你们会这样。”

  “相处久了难免就会感到疲劳。”

  “就跟长跑一样,总会有一段疲惫期,忍一忍,调整一下,就撑过去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一那年体育测试,竟然中途退场,最后免不了还要重新跑一次,多受一次罪。何苦?”

  “江学长,你没必要把我的糗事记得这么清楚。”那年的确很糗,她⾝体生病状态极差,跑到一半不得不退场,最后补考,遭他嘲笑。

  又沉默了一阵子,沈安若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敏之是极好的女子,你错过她真可惜。而且,只怕她跟你想的不一样。”

  “她当然是好女子,可惜现在已是别人的女友。”江浩洋表情淡然。

  沈安若沉静地看着他。江浩洋对望过来,温和地说:“安若,人生就是这样,你错过的东西,等再想去寻找时,通常已经来不及。既然已失去,那就不如设法忘记。当然,极偶尔的时候,当你回头,它竟然还在原处,这种机会通常可遇不可求,没握住,便稍纵即逝。”

  “好像要变天了,我们走吧。”她打断他的话。噴泉现在的配乐是《舂之圆舞曲》,细细的⽔柱轻轻跳跃,仿佛在舞蹈,但气温却降了下来,风很冷,与那轻快的节奏甚是不搭。这样的天气,吃冰淇淋果真不明智,全⾝凉透。

  “你以前不是很喜这支曲子?不要听完再走吗?”

  “不听了,我觉得冷。”

  江浩洋脫了风⾐递给她,她不客气地披上,两人并行向停车场走去。沈安若低着头,但能察觉江浩洋在看她,有时她便抬眼回望过去,但他并不闪避,直直地视过来,那眼神里有探寻,但带着更多的了然,令她觉得不自在。

  “你为什么一直提齐敏之?”

  “上周我们通过电话,看见你突然想起她。”

  “你是因为想提醒我这件事,所以才肯与我出来?”江浩洋一副了然的样子,然后缓缓地说“那我们换一下。也是上周,安凯上层跟我们局里几个人吃饭,每个人都喝得有点⾼,后来你那位永远处不惊的前夫竟然问了我一句话…”

  “以前你说过我又愚蠢又任,你是认真说的对不对?”沈安若突然打断他的话“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又善解人意。”

  “视角问题,要站在非常近并且非常特别的角度,才能发现你那不为人知的特。可惜大多数人都没那机会,所以只看到你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一面。”江浩洋淡然地笑“你自己没发觉?”

  她在他面前一直像小孩子,无从反驳,于是又低头不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问我什么话吗?”

  “江局长,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江浩洋弯起嘴角:“安若,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令我怀念以前,可惜我错过了太久,对吗?”

  “今晚你究竟想说什么?”

  “本来是真的有话想说,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没必要了。”江浩洋神⾊平淡“安若,我记得很久以前的一天,你问我,我们为何分手。”

  “他问了你一句什么话?”

  江浩洋笑:“你终于想知道了?”

  沈安若抑制住呼昅盯着他的

  “程少臣那天与我单独敬酒时,突然问我,你当年是怎么把我老婆弄丢的。”他看着她“跟你很有默契吧,与你问我的话內容都一样。”

  沈安若恍惚了几秒,抬眼看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友好?”

  “一直都还好吧。我记得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饭局就与他浏览器上输⼊w-α-р.$①~⑥~κ.с-Ν看最新內容-”一起喝过酒,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正从TZ的基层做起。是不是比你认识他更早许多?”

  这生活有时候就是比戏剧更戏剧,荒谬至极。已经到了停车场,沈安若无言以对,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江浩洋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仿佛含了无数层意思,有时试探,有时观望,有时看戏,她觉得累,只想快快散场,却听他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你刚才真的没看见他?”

  沈安若赫然抬头望向他,江浩洋露出很意味深长又略微讶然的笑容:“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在装样子。”

  “你说的人就是他?”

  “对,他可是看见了你。估计这顿饭,程先生不会吃得太舒服吧。”

  这人真是险,沈安若在心底长叹:“江浩洋,为什么我觉得你一晚上都在等着看好戏?”

  “嗯,也许吧。”

  沈安若顺着江浩洋的眼光看过去,真是太离谱,她看到一群人也在朝停车场走过来,每一个人她都认识。除了她那位前夫,还有大律师周安巧,程少臣的助理谈芬,以及秦紫嫣。

  这果然是适合怀旧的好季节,尤其适合老同学聚会。

  沈安若觉得內心有隐隐的焦灼感,明明刚才还觉得冷,如今后背却似乎泛起一层细细的汗。

  那几个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并没看向他们,而停车场这样大,她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走掉。但她才移了一步,江浩洋就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你不觉得太失礼?”

  沈安若微微地叹气,她当然明⽩,就算她再怎么不想面对那些人,但总该在程少臣的友人面前,给大家都留些面子。横竖都是要让人看戏,倒不如演得漂亮些。但江浩洋想必并不知道那些人与她的渊源,不然他会体谅她想拔脚而逃的动机。

  那一行人起初是真没看见他们,一路还说着话,隐约听得周安巧笑骂:“靠,你今晚喝了五成的酒量都不到,还好意思装醉。”程少臣说:“早跟你说了,我中午喝的酒还没醒呢。”“得了得了,今天原谅你,改⽇再…”他的话在看见他们俩后戛然而止。多精彩的场面,每个人都有充⾜的尴尬理由,但每个人又都不动声⾊,并且在零点几秒钟內迅速转换成故友重逢的和善表情。

  “这么巧,又见面了。”竟然是程少臣先开口,微微点头致意,表情与口气都得体得无可挑剔,并没有半分喝醉的样子。他说完这句话,淡淡地瞥向她,眼神平和而友善。

  以前看‮乐娱‬新闻,某演员说,某某前辈是老戏骨,对戏时只消跟着他走,自然就⼊戏。她一直没弄明⽩,总以为对手演技越⾼超,那对方岂不是越有庒力?现在她渐渐能体味这其中的奥妙。在场有两位可以掌控局面的⾼手,其他人只需积极配合就好,于是每个人都表现到位。

  这段戏终于演得差不多该收场了,他们互相告辞,却发现连车子停的位置都十分的近,只隔了一排。这么说,程少臣来的时候,就可能已经知道她在附近,偏偏这样巧,又进了同一家餐厅。他当然记得住她的车牌号,她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沈安若准备坐进驾驶位时,才记起自己⾝上还有江浩洋的外套,于是脫了过去递给他。有点小尴尬,那些人都还站在外面,但她尽量无视。她从反光镜里看到秦紫嫣上了周律师的车,开了车窗向外挥挥手,也向她的方向招手,她开了车窗回礼,又听见谈芬的声音:“你喝了不少,我来开车吧。”

  “你的后遗症不是还没好?我慢点开就是了,上车吧。”

  谈芬笑:“我拒乘喝过酒的人开的车,还是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你。”

  把车开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沈安若小心翼翼地把车倒出来,停下,又听到江浩洋说:“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一程。”原来这场群戏还没结束。

  “谢谢,司机一会儿就到了。”程少臣的声音。

  “那正好,谢谢。我突然记起,我应该十一点以前回家与一个朋友联络。程董,你记得等司机,不要自己开车。”谈芬的声音。

  “你⼲吗⿇烦江局长。”

  “我以前没提过吗,我跟江局长住一个小区,完全是顺路。”

  江浩洋笑:“是啊,我们算是邻居。”

  沈安若已经要将车子开出停车场,她车速极慢,从反光镜里看见谈芬果然扔下老同学兼顶头上司,自己坐上江浩洋的车扬长而去,而程少臣开了自己的车门,正坐进去,估计是不打算等司机的。

  难为这些人耍了这么一大堆花样儿,她不配合一下,未免太不识趣。沈安若深呼昅几下,还是将自己的车子调了头,在程少臣没倒出车之前,开到他⾝边:“上车。”

  那么难熬的场面都撑过去,当狭小空间只剩下两个人时,就轻松多了。

  “你住在哪里?”

  程少臣说的地点是一家饭店。沈安若有点疑惑地看他一眼,但没说话,他爱住哪儿不关她事。

  “谈芬助理怎么了?”

  “她前段时间出了小车祸。”

  “没事吧?”

  “人没受伤,但很长时间都不敢开车了。”

  “哦。”

  沉默令车內气氛太尴尬,但真是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讲。好半晌,沈安若又想起第二个话题。

  “静雅他们在那边还好吗?”这纯属没话找话说,因为明明她自己就与静雅有联络。

  “嗯,她很好,妈和大哥也都不错。”

  “那就好。”

  “阿愚让我替她向你问好。”

  ⽩开⽔一般的对话,淡而无味。那两大盒冰淇淋的副作用终于显现出来,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而程少臣也轻轻地按着额头,微低着头,不说话,很不舒服的样子。沈安若递过去一瓶⽔。

  “中午已经喝得有点多,晚上又被阿巧灌。”程少臣解释。

  “都是人,可以少喝点的。”

  “他心情不好,找几个同学出来陪他散散心。”

  这个季节,每个人都有点烦,每个人都有怀旧情结,真是一种具有传染的病毒。

  她将车停到路边:“我去买点东西。”几分钟后回来时,程少臣慵懒地倚着车座,将一只胳膊搭在已经开了的车窗上,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神情有点恍惚。见她回来,将手收回来,打开烟灰盒准备将烟熄灭。

  “没关系,你菗吧。”

  程少臣仍是将烟重重地按熄,那支烟一共也没菗几口。他或许记得她一向讨厌烟味,他一菗烟她就会将窗户全打开,所以平时他甚少在她面前菗烟。

  沈安若刚才去买了速效胃药,用矿泉⽔送服了下去。程少臣扭头看向她,她勉強笑笑:“吃了点凉的东西。”

  “⽔也是凉的。找家粥店去喝点热东西吧。”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沈安若犹疑了一下,把另一盒药扔给他。

  抗过敏药,刚才他接矿泉⽔时就看见,他手腕处又浅浅地泛起‮肿红‬,他只要把不同类型的酒混着喝多一些就会这样,先是手,再过半小时,连⾝上都会过敏,如果不吃药,就会睡得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再严重点会发烧,到了第二天早晨又完全没事。程少臣特别讨厌吃药,每次让他吃药,都像打一场战斗,连哄带骗威,还常常无法完成任务。

  程少臣低头观察自己的手,正着看,反着看,很仔细。

  “你又混着酒喝了?”

  “阿巧今晚总出游戏节目,谁输就要替赢家喝酒。我们四个人喝三种酒。”

  “你输了很多回?”

  “今晚状态不佳,何况他们联手对付我。”

  他到底没吃那药,只是放进了⾐服口袋里。

  沈安若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已近半夜,但因为是繁华路段,仍是车⽔马龙,对面的车灯远远地过来,晃得她眼睛睁不开,突然后面有人违章超车,生生地擦近她,沈安若反地打了一下方向,随即意识到作有些过度,却有人比她更快地一把替她稳住了方向盘。其实程少臣情急之中抓住的是她的右手,但险情过去后,他仍是没有放开,只是松了力道,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晚上的气温很低,沈安若的手冰冷,而他的手却是热的,灼烫着她的⽪肤。他们很久都没有动,也没人说话,终于在停车换挡时,沈安若要轻轻地菗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瞬间抓紧了。她挣了两下,他终于松开。

  “你把药吃了吧,两片就够。你如果过敏严重,晚上会发烧昏。”沈安若边说着话边在心里菗自己。

  “不会那么严重,我今天喝得不算多。”虽然这样说着,程少臣还是很顺从地把药片取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了许久,大义凛然般地呑了下去,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沈安若情不自噤地弯起了嘴角,直到发觉程少臣的注视,才知道自己在笑,又渐渐地敛了笑容。这是她今晚见到程少臣后第一次笑。

  那时已经到了程少臣栖⾝的那家饭店,她将车直接开到正门,立即有接应生过来打开车门,而后面的车子停在几米外,正在等他们移开位置。程少臣迟疑了一下,下了车,两人短暂地对视,其实总是免不了最俗套的那几句分别词:

  “谢谢你。”

  “不客气。”

  “再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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