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竹叶青
在生产队的场院里面,男女老少,差不多聚集了将近四百人。老会计拿着记工分的单子,挨个念名,就⾜⾜念了半个小时,最后,竟然一个不缺。
“都到了?”穷有理皱皱眉头,然后就听到一阵嘿嘿嘿的傻笑:“还有俺呢…”
一转头,穷有理也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子,扬着两只脏乎乎的手爪,笑嘻嘻、踉跄跄向他扑过来,那手指甲老长,里面还灌着不少黑泥,甚是吓人。
“疯爷爷,你回来了,别瞎闹,人家是⾰委会主任。”田大康把疯老头拉到一边,在穷有理⾝后站着楞头虎眼的兵民,万一给疯爷爷一托子,那才犯不上呢。
但是在疯子的思想里面,显然没有⾰委会主任的概念,他指着穷有理,捏捏自个的鼻子,然后嘻嘻哈哈地说:“臭,臭…”
穷有理气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脏不拉几的疯子吵吵臭,实在有点丢面子。
还是老会计知道疯子的特点,拿着花名册,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声:“疯老头来没来?”
“到…”疯爷爷喜滋滋打了一个立正,这才顺从地被田大康拉进人群,看样子,他似乎也把自己当成五星大队的一员。
被疯爷爷一搅,穷有理也有点恼火,他两手卡着武装带道:“同志们,我们工作组来到这,就是响应上级号召,狠刹资本主义歪风。资本主义的东西再好,都是毒草,我们一点也不要;即使是暂时的穷,我们就是要穷得有理想、有气节、穷得光荣,穷得光明正大…”
大伙暗暗心服:不愧是穷有理,名不虚传。
“我们伟大领袖**不就赞美过一个人嘛,说他饿死也不吃国美的救济粮,体现了我们国中人的民族气节…那个人叫…就叫竹叶青嘛,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穷有理继续慷慨陈词。
老百姓听不出啥来,田大康却觉得别扭,转头问问吴先生:“竹叶青不是酒吗?”
“他说的是朱自清先生…连朱自清都不知道,草包一个。”吴清源愤愤然地望着前面的穷有理,这简直是对朱先生的亵du,最为文人所不齿。
田大康还以为先生说他是草包,先是一愣,看到先生望着穷有理眼睛里好像冒火,这才嘿嘿两声,低声道:“先生,给他记录下来,以后留着打小报告,够这家伙喝一壶的,这么多人作证呢。”
吴清源瞥了他一眼,虽然对这样的伎俩不屑一顾,不过还是点点头,谁叫这家伙侮辱斯文了呢。
为了加深大伙的印象,田大康脆生生地吆喝一嗓子:“洪主任,这位竹叶青先生是⼲啥的啊?”
穷有理也记不清了,反正上次去县里开会,听有个导领说过,他连人名都记不清,于是一挥胳膊:“竹叶青,反正是一位**战士…我们先不说他,先说说现在的严峻形势,虽然总的说来,际国国內的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但是…在我们公社,还有一些人,妄图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对于这样的走资派,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消灭!”
“消灭,消灭…”他带来的人都是穷有理手下的得力⼲将,自然也挥舞着拳头,跟着喊口号,而且整齐划一,十分嘹亮。
田大康抓抓后脑勺:好家伙,都快赶上星宿老仙了,俺瞧着他也没几天蹦跶了…
“嘿嘿,消灭,嘿嘿消灭…”疯老头也举着拳头,跟着凑热闹,他这么一带头,小娃子们哪有不跟着起哄的,立刻也都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嚷嚷,整个场院,顿时成一锅粥。
要是大人跟着喊,还是那么回事,可是小娃子一嚷,味道就变了,穷有理咋听咋别扭,于是一拍桌子:“这种人,可能就隐蔵在我们中间,所以我们工作组才来到这里,要把隐蔵在民人中间的走资派揪出来…”
“揪出来,嘿嘿,揪出来…”疯老头还喊上瘾了,一看穷有理挥拳头,他也就跟着喊。人家挥动右拳,看着还有点气势,他倒好,劲使挥着左胳膊。
穷有理也算见过大阵仗,都有点讲不下去了,只好清清嗓子:“各家各户都回去一个代表,把自家的小鸭子大鹅肥猪啥的都经管回去,等候我们工作组的检查,剩下的人留在这,我们还要找人谈话,细致了解情况。”
话音一落,各家各户的娘老们都往家跑,很快,村子里面就飞狗跳猪叫唤,热闹劲就甭提了。
穷有理背着手,气哼哼地回到生产队院里,挨个房间看了看,很快就看到那几间做教室的厢房,不由眼前一亮,回头问老支书:“这里是⼲什么的?”
“是以前娃子们学习的地方。”老支书眯着眼睛,吧嗒着小烟袋。
“开门!”穷有理这下算是逮住理了,上面还没叫复课呢,你们就在这把学校开起来了,这顶帽子算是跑不掉了。
有保管员把门锁打开,穷有理劲使一推门,迈步往里就进。只听哗啦一声,从门上边就掉下来一个破盆子,里面装得都是细土面,就跟瀑布似的,都落到穷有理头上,而且还顺着脖领子躺进去。本来穷有理刚才讲得有点冒汗,这回好了,整个变成了泥人。
“要不说女娲娘娘抟土造人嘛,以前俺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田大康在他⾝后嘀咕了一句。
老支书也恼了:“都是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想法调理老师,赶紧滚蛋…洪主任啊,都是那几年批斗臭老九的时候,这帮小崽子想出来的花样,这屋都空好几年了,谁知道叫您给…这咋说的呢。”
穷有理洗了好几盆子⽔,这才露出人模样。对于这样的恶作剧,确实像是小娃子⼲的,不过他才不相信这东西放了好几年呢,倒是像给他专门预备的。
于是迈步进屋,老支书在后边也憋不住乐,只见穷有理一迈腿,就有一股碎土面从筒里弥散出来。
进屋一瞧,只有用土坯垒的桌子,上面満是灰尘,最前面有个讲台一样的东西,还瘫倒在地,除此之外,凳子、书本、黑板、粉笔啥的,一样也没有,看模样,真像是好几年没用过了。
穷有理不死心,看了一圈,只见最前面的墙上贴着一张⻩草纸,于是一把扯下来,只见⻩纸背面画着一只黑⾊的乌⻳,正四脚朝天的躺在那。画得还形象,一只小绿⾖眼圆睁,似乎正嘲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