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童贯冷笑:“张天觉打的好算盘,如今他为中书,得陇望蜀,自然是要想着那两个相位了。本朝连年用兵,用度窘迫,他张天觉岂有不知之理?就本帅所知,他近来已经在想要如何清退吏员,整饬吏治,本朝自来冗员甚重,靡费家国俸禄,倘若张天觉在这上头有所建树,那就能为他再进一步踏上相位增加一个大大的砝码。不过这整饬吏治历来是件得罪人的事,张天觉从这上头下手,唯恐一个不好,被人反咬一口,那就得不偿失。”
⾼強还是没搞懂,张商英的这点盘算和军费借款有什么⼲系,种师道见状接口道:“⾼相公,张中书整饬吏治,打的还是节省国用,清理冗员的旗号,因此若是朝廷财政哪里短了,张天觉便会落人口实,只消有个言官参上一本,说他不务大局,专责下僚,甚至说他明里打着节省国用的名义,暗地里其实是在搞争,安揷自己的亲信,那时只怕这中书都坐不大稳了。刘逵前车不远,他岂能不慎?”
⾼強听到这里,总算明⽩了大概。原来张商英生怕朝廷财政在他手里出现了亏空,导致他作起事来缚手傅脚,因此梁山的军费是必须要解决的,不能撒手不管;如此一来,势必要另辟财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对外借钱,可他手里又没生财的现成办法,怕这笔债务来年还不出来,晓得梁山招安是⾼強一手办的,索装出溜肩膀的姿态,着⾼強自己想出办法来填这笔帐。这么一来,朝廷的财政得以缓解,张商英又是一笔政绩,以后还款的责任也不用他承担,真是一举两得。
“哎呀~防不胜防啊~”⾼強此时脑子里便响起了某彪哥的东北口音来,整天和这些政坛老手打道。人家肚子里只怕连食道都是带拐弯的,一句话说出来背后都有无数的计算,本衙內应付两下都觉得累了,天晓得这些大臣是怎么滚出这一⾝本事来地。
不过又想想。好似张商英这么拐一道弯,对他自己的好处不见得就有多大,对我⾼強可没多少危害啊?童贯瞧他面⾊不豫,便道:“张天觉这一招可谓绵里蔵针。这举借外债的事情一旦作了,⾝上就背了一个大包袱。⾼相公请想,这百万贯国债,短时间內谁能拿的出来?就便⾼相公生财有道。大通钱庄举手便吃了下来,总还得向外发卖。说不定还需分配各地摊销。这事情到了下面州县,可就要走样了,下面地县官为了完成上差,最简便的办法就是向当地富商強行抑配。他们每人出钱认购国债。到了言官嘴里,这就成了最好的扰民证据。那些被強迫购买了国债的人,哪个会信朝廷能按期还本给息?还不痛骂朝廷变着法子敛财民,到了那个时候,你⾼相公可是一力主张此事地,还能脫了⼲系?”
“…”⾼強只觉得好笑,原本一件很简单的财政临时措施,一夹杂上官场里的勾心斗角,就能玩出这许多花样来!难怪历史上早有明证,府政最好少经商,就算有公权力作为推动,就算除掉贪污舞弊的因素,这效率还是和单纯地民间商业没法比。
好在,原本⾼強也没打算要按照张商英的如意算盘行事,他用大通钱庄地名义吃下这笔国债之后,就直接命下属的各地分支挂出这国债易,同时在大宋金银钞引易所里开设国债易的项目,准备利用这个机会,看一看大宋金融业发展的程度究竟如何,横竖这区区百万贯,就算是⾼衙內自己买单,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既然知道了张商英有这点鬼心思,⾼強便另有打算了,看来这国债大可好好炒一炒,让这个时代地人们看看清楚,什么叫做金融业!
他这里盘算着要如何作国债地盘口,童贯却以为他心寒了,解劝道:“⾼相公,历来朝廷理财之难,便在于此了,想当初王荆公变法,朝野上下就有那许多人和他作对,难道熙丰法竟真的有那许多弊端,神宗皇帝和王荆公竟是有意祸我大宋朝纲地?真是奇哉怪也!⾼相公勇于任事,也不用和这等小人计较太多,倘若⾼相公和他一般的见识,恐怕也不会有那些令人叫绝的理财手腕了吧!”
⾼強横了一眼,心说你童贯就好到哪里去了?当初声情并茂地托我去向种师道说合,结果只是拿我当使而已,要不是后来天变,老蔡下台,本衙內这一下就要被你害的⽑鸭⾎了。看你现在和种师道一起来此,多半这次我举荐种师道的人情也被你分了一半去,反正官场上都是这种玩意,有事溜肩膀,有好处拼死也要上,本衙內见的多了!
果然种师道跟着说了两句好话,便感谢⾼強的提拔之恩,这关西大汉说起话来倒是颇有几分真情,又问⾼強为何对他如此另眼相看,连新旧争也不放在心上?⾼強心说我叫我如何对你说,难道告诉你本衙內在史书上看过你的大名,知道你有些本事,因此拉拢你?
正踌躇间,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道:“种承旨,敢问你可记得一个人,叫做鲁达的?此人昔⽇曾在承旨帐下做过兵马提辖。”
种师道略一思索,讶道:“确有此人,乃是下官在延安府任上的事了,此人作战勇猛,本是一员良将,惜乎当街打死了人命,畏祸逃走,就此杳无音信,实是可惜。”
⾼強这才想起鲁智深还有一条命案在⾝,心说索就此了了:“种承旨,本相听说此案委实冤枉,那被打死的人其实早有隐疾,当⽇中了鲁达的拳后诈死不起,不想烈⽇之下曝晒引动了隐疾,结果竟尔死去,其实与鲁达无关,可有此事?”
种师道如今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哪里不晓得⾼強话里有话?情知他有意为这鲁达开脫,一时便顺着⾼強的话音应承了,口头称是。心里便打好了算盘,如今这延安府的经略刘法也是识的,回头便去一封信,让他改了案牍。横竖郑屠不过一个市井小人,有谁替他出头?
⾼強见这老种知情识趣,心中大喜,这才笑道:“种承旨有所不知。这案中死者诈死实在害人不浅,那鲁达只道自己失手打死了人命,不得已抛了军职远走他乡,后来竟在五台山文殊院落发为僧。法号叫做智深,便是本相的佛门师⽗。见今主持着京东青州二龙山宝珠寺。”
种师道一听,连声叹息,说道鲁达好一员上将,却因这么一个奷猾小人。枉自断送了前程。实属可惜!他一面说,一面心中却安了。只因⾼強将这门事来给他,替鲁达销了案,他便可以此还了⾼強的人情。自来官场之上,钱债好还,人情难欠,若是⾼強一直不要他还这情,种师道不免疑神疑鬼,只当⾼強要利用他作什么大事,故意卖好于他,这人势必难以长久共事。如今却彼此两清,⾼強提拔了种师道上来,是为了给自己地业师销案,虽说相比之下还是有些失衡,不过种师道也算是给⾼強办了一件不大见的光的事,大家心里都好过。
两下说开了,这气氛就愈发融洽了许多,⾼強又问起种师中和王进等人,童贯却说种师道受命起用之后,他已经将这些人都招⼊军中,种师中任了秦凤第二将,王进武艺⾼強,被选⼊了胜捷军作正将,一面说,种师道一面还得谢他两声。
⾼強此时越发看的透明了,这童贯下手好快,一下就把种师道地兄弟部属都揽到自己的部下,如此一来,⾼強拉拢种师道的同时,也等于是在和童贯拉近关系。
官场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強也习惯了,眼见天⾊向晚,便提议大家都去丰乐楼小聚一番,童贯大声叫好,小声说不,原来丰乐楼他去的腻了,又不想叫⾼強请客,于是说要去博览会下面地东坡居去吃,这地方沾了本朝文化名人苏轼的光,眼下在京城里也是叫的响的字号,童贯去年在西北打仗,没赶上博览会地胜景,如今怎么说也要去看上一看。
⾼強自无异议,一行人浩浩出了枢密院,或车或马,便向博览会而来。到了博览会前,童贯便一迭声地叫好,对这博览会是横看也好,侧看也好,外面看也好,里面看也好,上下看了一个遍,惟独一点不好。哪一点?今天那三楼的相扑场里演地是妇人泥浆厮扑,童太监虽然样貌豪雄,终究少了点东西,当然看不出什么好处来。
上下窜了一圈,又在博览会里扔了近万贯钱,童贯这才回到楼下,东坡居里雅座坐定。⾼強看他这番做作,刚才在枢密院又费了许多力气向自己解说张商英的算盘,明显是有求于己,当下沉住了气,只顾和童贯东拉西扯,等到酒菜端上来了,又在那里大侃东坡⾁如何作法,东坡羹如何好吃,东坡酒其实苏轼自己并未酿成,写成的诗纯粹是则而得。
这些话题也算有趣了,同行诸人听的津津有味,童贯却神思不属。好容易⾼強说地累了,童贯赶紧端起酒来向⾼強敬酒,还没等⾼強放下酒杯,这位童大帅便将手一伸:“⾼相公,本帅有一事相求,万望相公允诺。”
⾼強心说戏⾁来了!这厮⾝为赵佶最为亲信地大将,又是內侍的⾝份,在本朝素有媪相之称,意思就是老太太宰相,⾝份何等显赫,今⽇却几次刻意向我⾼衙內卖好,所要求地这件事,自然是极为重大的了。
却听童贯道:“⾼相公,实不相瞒,去年童某大举图谋夏贼,无奈兵力不济,终究无功而返。近⽇听闻⾼相公招安了梁山贼寇,得大兵十余万众,童某敢向⾼相公请调五万军到西北助战,粮饷称⾜,必要直捣兴庆府,将这西夏跳梁一举扫平,方遂我平生之志!”
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強还是被童贯的这个要求吓了一跳:五万人!从山东调往西北参战!这是什么概念?别看大宋连年被军费庒的不过气来,这还多半都是不打仗的维持费用,一旦打起仗来,这军费至少要三五倍地往上翻,如果再算上运输粮饷物资的民夫,以及征调这些民夫的费用和对地方生产造成的损失,那就是十倍以上的军费了!再加上五万人从山东往西北调,这中间的费用和粮食,童贯这个要求意味着至少五百万贯的钱,外加一百万石粮食,这还得有个前提,五万人只能是步兵,要是还得准备几万匹战马,那⾼強就直接准备当家产了。
话说回来,虽然要耗费无数钱粮,如果童贯真能打胜仗的话,咬咬牙也就认了,毕竟从家国来说,可以改善西北的态势,腾出手来收拾辽国;从人私来说,西北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中书的宰执们也大有功劳,到时候⾼強作为提供了五万生力军的梁山招安者,以及为大军筹措钱粮的功劳,少说也能个尚书右丞之类的执政⼲⼲。问题在于,童贯能收拾了西夏么?别说再来五万人,即便再给他十万,西夏还是没这么好灭的!原因很简单,西夏从地图上看,就像一只雄鹰张开了双翅,一翼伸向河东,与辽国接壤,危急时刻可以直接从这里获得辽国的援助,牵制了大宋河东的大批军力在此,其中包括赫赫有名的府州折家将;另一翼则是国中传统上所谓的河西地区,古时的⻳兹、月氏、车师等国,包括酒泉张掖这些汉家故地,如今统统在西夏的铁蹄之下,这些地方从汉唐之时就已经开发了,经济人口都相当可观,也为西夏提供了相当雄厚的资源。
西夏号称控弦五十万,既有塞外民族的骁勇和骑战术,又由于长期依附塞下,从汉人处学到了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其国虽小,战斗力却着实不容小视。历史上以蒙元之強,成吉思汗之雄才,尚且前后六征西夏,费时二十多年,才将其灭亡,成吉思汗本人甚至病死在回师途中,谣传他就是在灭夏过程中受了致命伤,不治而亡。就算这个谣传只是那些痛恨成吉思汗的亡国之民编造的,但西夏的战绩⾜以令当时世界上绝大多数家国为之汗颜,这么一个強悍的家国,以童贯之才,居然说要与之决战,你说⾼強能不能信?
不信归不信,这些理由却没法对童贯说。⾼強眼珠一转,看到⾝旁的赵良嗣正在和一只东坡肘子搏斗“打”的満手満嘴都是油,当即计上心头。他先恭维了童贯几句,而后话锋一转,指着赵良嗣向童贯道:“童相公,可知这赵承旨来历如何?”
童贯看了看赵良嗣,只觉得眼,一时却想不起来。当⽇他虽然也和马植一路同行,不过毕竟过了几年,加上马植来到中原之后,为了掩蔵形迹,样貌上也有不小的改变,童贯又很难一下子想到辽国大臣的⾝上去,因此一直都没认出来。赵良嗣可吓了一跳,心说这大庭广众的,周围尽是耳目,⾼強怎么把自己的来历端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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