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政和元年六月壬戌,帝见李良嗣于崇政殿,殿中侍从五宰臣二枢密得与其事。语不得出。俄尔帝降御笔,补授李良嗣朝请郞,为枢密院燕云房副承旨,赐姓赵。盖枢密原仅十二房,今则十三房矣。”
在徽宗朝的起居注上。当值起居舍人留下了这样的记载。除此之外。关于此次会面的话语和所作出的决策,外人无一得知,即便是参与当⽇会面的宰执大臣们。也都对此讳莫如深。不过,从这一天开始,枢密院中就多了一名“疑似”宗室的承旨。名叫赵良嗣,所管部门便是新设立的燕云房。
之所以搞的这样机密,实在是⾼強再三要求。并強调其重要所致。敌国大臣来归,并且获得不小的官衔,这等事属于极度机密,尤其是在宋辽之间名义上还是兄弟友邦的情况下,收容敌国叛逃大臣这种事,绝对是⾼度机密的。然而⾼強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北宋朝廷对待李良嗣来归这件事情极不谨慎,辽国在汴梁是有常驻使节的,他们很快便发觉了这件事,并且前来索讨,使得北宋廷陷于被动之中,只能厚着脸⽪抵死不认。辽国当时已经显出颓势,当然不能拿厚脸⽪的北宋朝廷怎么样。但是这无疑给辽国提了一个醒,南边的邻居敌意甚浓,极有可能在自己遇到困境时从背后捅上一刀。
之所以将这件事的怈密归咎于北宋朝廷自己的不谨慎,而不是辽国报情人员的⾼效率。乃是因为在历史上,北宋还曾经在燕京收复之后收容了背叛金国的封疆大吏张觉,结果这件事不但被金国得知,而且连张觉被隐蔵在燕京甲仗库这样的细节都探了出来。同样的收容叛逃大臣,同样地严重怈密。这就不能说是偶然了,只能说北宋朝廷这些士大夫甘在心和制度上都极为不适合秘密工作,大大咧咧地就把报情给怈漏了。
惩于前鉴,⾼強自然不能重蹈覆辙,因此在事先献上了平辽之议的情况下,他呈请皇帝将李良嗣赐姓,当作是任用的宗室旁支对待,而绝口不提其实真⾝份。为了保密。他甚至将负责记录皇帝起居言行的起居舍人都给撵了出去,当时在崇政殿中除了皇帝和七位大臣。外加李良嗣之外,连一只耗子都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強不但強调了保密的重要,同时也使得皇帝对待收复燕云这件事多了几分慎重,少了几分轻佻…你瞧,只是接见一个逃人。居然弄这么大阵仗,好玩吧?赵佶对此不仅仅是觉得好玩了,简直就是没玩过了!
当然。用这种方式向皇帝进言,⾼強也不是没有担⼲系的。例如,若是一个较为谨慎的大臣。大概就不会事先向皇帝呈进平辽之议,而只是将李良嗣引荐给皇帝,由这个逃人来提出平辽策。任凭皇帝自己抉择。若是皇帝不接受。或者后来平辽不成。引荐地大臣便可以将这件大事的责任推到李良嗣头上,从而把自己洗⼲净。
在历史上。李良嗣地引见人童贯就真的是这么⼲的,以至于北宋汴京被攻破之后,朝野纷纷叱责海上之盟。李良嗣那些为国往还谈判、折冲樽俎的功劳被一笔抹掉,被赐死于贬谪途中。而童贯本人虽然不久也被杀,不过罪名却和宋金的海上之盟无关。是因为他挤⾝徽宗朝的六贼之一,必须为朝政的糜烂负上责任。
对于⾼強来说,对这点⼲系采取溜肩膀的态度完全没有必要。他丰普通的官僚不同,在这件大事上,他本就不考虑留什么后路,事若不成有死而已,那后路留给谁去?反正历史已经因为我而改变了,何妨多改变一点!
強调保密地另一个后果。就是宋廷的决策有所变化。当赵良嗣提出辽国必亡。亡辽者女真时。大宋君臣对此的反应基本上和听到天书差不多:“庞然大物地辽国。大宋近两百年的北境大患,居然会被他东北的一个甲兵才満⼲人地小小部族灭亡?”在政和元年,阿骨打还没有当上生女真节度使地时候,这种论调不但会被辽国君臣视为奇谈,对于大宋君臣来说。单单从感情上他们就很难接受:我们大宋幅员广阔。兵多粮⾜,二百年来也只能对辽国年年进贡,一个小小地生女真完颜部竟能灭亡辽国?这不等于说我们更加不是这个女真小国的对手吗?
在历史上,要使北宋地君臣们正视这个事实。是八年以后的事情,那时金已经立国,并击败辽帝的御驾亲征,乘势攻占东京道,辽国已经呈现土崩瓦解之势。在现在要让赵佶等人相信辽国将亡,其难度不亚⼲让他们相信脚下的大地是一个圆球。
好在,⾼強对此早有准备,他本不去強调生女真的兵力,而让赵良嗣大段大段地阐述辽国近年来如何连年灾荒,牛马多死,百姓无以为生,辽主却仍旧耽于游猎酒⾊,不理朝政,辽境內群盗蜂起,杀不胜杀。连天祚帝⾝边的噤卫都吃不饭,要向同僚借食等等。这种话对于深受儒家熏陶的赵佶等君臣便很听的进去了,天降灾异,而皇帝则仍不醒悟。这在儒家的经典中便是再经典不过的亡国前兆了…当然,如果有人指着赵佶说,这两年我们家国有灾荒和天象异变,也是你不修德所致,赵佶则必定然大怒:“天降灾异。不是因为蔡京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辽国将亡这个结论为赵佶所认同。接下来的对策就很明显了,趁火打劫这种事,其实这些儒学熏陶大的君臣都是很乐意⼲上一⼲的,不过这说法就不一样,得称为“兼弱攻昧”乃是武王伐纣的道理,此所谓正名。網
历史上当北宋决定联金攻辽的时候,颇有些士大夫站出来说大宋出师无名,因为原本和辽国是盟友,不能无故背盟。不过⾼強对于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大家打了近二百年,彼此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此而已,算什么盟友?纯属腐儒之论,而这帮腐儒之中甚至还有种师道这样率军多年的人在,实是叫人不敢相信。当然这也可能是后代修史者所为,他们的基本态度是把北宋灭亡的责任全都泼到新头上。而种师道是旧之人,却担任了第一次攻打燕云战役的场战总指挥,按道理也得和童贯一起背黑锅。故意给他加了这么一段,便可以显示其清流。从而成功地将他摘出来。
选在政和元年这个时候上平辽策,⾼強也有避免这一类物议地考虑。很简单,此时女真尚未起兵,大宋要收复燕云,这是家国上下几百年的心愿,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谁能说三道四?至于怎么收复,以什么理由开战。甚至到时候是否要和女真这成某种默契。这就属于权术上的事了,无损于朝廷的大义名分…至少这么一搞,⼊宋的史官和清议基本上就挑不出什么岔子来了。
不过。正因为辽国象未显,这平辽的策略就不能一味喊打喊杀,正面进攻辽国。眼下可没有多少胜算。说不定一仗还把辽国给打醒
了。那可就弄巧成拙。因此⾼強和手下的谋臣许贯忠、陈规、赵良嗣等人昼夜筹思,弄出了八字方针。叫做“助辽灭金,胁取燕云。”
什么叫助辽灭金呢?其实说穿了还是趁火打劫,不过不是帮着女真去打辽国,而是等女真起兵,辽国屡败之后,大宋借着和辽国友好盟邦的名义,提出借兵给辽国平灭女真叛,条件则是辽国须将燕云等州还给大宋。
原本⾼強为了向赵佶解释清楚为何要采取这样地策略,费了老大的心思,准备了诸多论据。光背资料就背了几个晚上。哪知赵佶对于收复燕云这件事动无比,又听见⾼強说地头头是道,大宋完全是一副仁义之师的姿态,早已心満意⾜。谁来管你到底怎么取?龙手一挥,一律照准。由枢密院和宰执看详此事,细事由枢密院主之。就这么把正事给谈完了。而后等到众人退去,赵佶又把⾼強留了下来,一开口却是问:“⾼爱卿,闻说故赵大观文的三男妇,雅号易安居士的李氏,如今在大宋博览会中开了一个金石稽古斋,京中⾼士大儒多乐往聚,讲议金石学问,可有此事?那李氏何许人也?”
⾼強先是意外,然后吃惊。意外者,刚刚说完了决策收复燕云这样的大事,皇帝立马将注意力转到了李清照⾝上来,这弯子未免转的太急;吃惊者。这皇帝好风流,不会对李清照感趣兴吧?后来细观其神⾊。又用言语试探,⾼強好容易才确定,皇帝关注李清照,大抵还是出于她一个女子。却能在学问上得到京城中诸多大儒的首肯。在北宋朝文事为重的大背景下,基本上只有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程颐这等人才能有这样的地位,而李清照却以一个未亡人地⾝份,⼊京逾月便有如此名声,这才是引起皇帝好奇心的原因所在。
“官家,李氏幼有才名,尤工于词,都中人多乐之,当初臣兴办丰乐楼,⽩行首一唱天下惊。那些唱词只说是臣和周美成所填,其实多有出自她笔下者。”一面说,一面将李清照当初所作的几阙闺阁词念了一遍。赵佶记却好,想想地确听⽩沉香唱过,当即赞叹:“爱卿,不若今夜你我微服出宮,去那金石斋见识见识这⾼士満座的盛况。”
⾼強吃了一惊,这博览会不比丰乐楼,那里是进包厢消费,皇帝不大出来见人,是以虽然京城里百姓都知道皇帝会到丰乐楼私会⽩沉香,并以此津津乐道,但却没几个人能真正见到皇帝。这博览会可不一样,那是个购物消费乐娱中心,什么人都能进去玩的。这全安上如何安排?更有甚者。李清照地金石斋中素常出⼊地都是些文人墨客,这些人大多有功名在⾝,极有可能见过皇帝地面,到时候万一认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其实在想到这个后果的时候,⾼強并不如何担心皇帝地全安。倒是在想:”被你这么一搞。我的博览会一天不用作生意了,那可就是上万贯的损失!万一要是被言官参上一本,说不定我还得停业整顿三五个月,那可就亏大了!”
切⾝利益攸关,由不得⾼強不尽力,巧⾆如簧之下,说的嘴⽪子都⼲了,好容易才劝的赵佶收回成命。只见这位大宋皇帝长叹一声,大是寂寥,深以自己⾝为皇帝,处处不得自由为憾。
⾼強和赵佶也算接触得多了,近距离地看这位历史上定为昏君的皇帝,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感。或许是赵佶对艺术的热爱,也使得他在对待国政和臣子的问题上具有一种人文的关怀,常常使人感其仁厚。但这样的个去作皇帝,却不大合适了,须知疾风知劲草,板见忠臣,而仁厚只会养小人。这大概便是徽宗朝以出奷臣而知名的缘故所在。
“博览会便去不得,朕只得去丰乐楼听曲了。⾼爱卿,你可与朕同往?”这种问题会去征询臣僚的意见。也可见赵佶待下之宽了,⾝为佞臣的⾼衙內,遇到这种皇帝真该大叫老天有眼才是。不过,他其实更想叫一声:“老天啊,你既然这么有眼,不如让这皇帝既能待我以宽仁,又能雄才大略平天下,让本衙內能作一只舒服的太平猪,不用这么辛苦,岂不是好?”
喀喇一声,闪电惊空。大雨谤沱而下。再加上⽇头已经落山,天⾊霎时全黑。⾼強很委屈地低下了头,心中大骂:“就算我是在YY好了,不用打雷来吓唬我吧?贼老天!”
“⾼爱卿,⾼爱卿?”
听到皇帝再一次呼唤。⾼強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官家。今夜虽有大雨,噤中到丰乐楼却有地道,无需涉⽔。臣愿与官家同往。”
赵佶这才喜。看看天下大雨。也不去叫别人了,就带了几个內侍。几个御前班直,⾼強跟在皇帝⾝后,一行人钻地道出宮。径直到了丰乐楼中,直上三楼的皇帝专署包厢坐定…这个包厢⾼強给起了一个名字,唤作“天子套房”以应后世“总统套房”之意。
今夜大雨,又不是逢十登台的⽇子,因此⽩沉香闲着无事,正在自己房中调弦弄徵。听说皇帝到了,⽩沉香也不及梳妆打扮,索就披着轻俏⾚着脚,在包厢门口跪赵佶一行,见到⾼強随侍在后,还偷偷丢了一个媚眼过来。
⾼強可不敢回应,明知这美是在戏耍自己,如今京城里哪有人敢打她的主意?连看都不敢多看,这⽩沉香现下的打扮很有些大唐双龙里面绾绾的味道,⽩⾐⾚⾜,而且穿的还是蜀中进贡的冰俏,号称薄如蝉翼,远胜今⽇的莱卡面料,将女人的玲珑曲线衬的格外动人,看多了生怕皇帝吃醋。
赵佶却没管他。上前扶起了⽩沉香,径自居中坐定,⽩沉香小意服侍着。几句话就逗的赵佶龙颜大悦,连声道:“还是你这里快活!”
⾼強陪着凑了会趣,就在琢磨怎么把赵佶灌醉了自己好脫⾝,老在这陪导领喝花酒多耽误功夫?忽听⽩沉香说谱了一首新词,要请官家赏鉴,赵佶对这种事最是上心,当即叫好:“卿家的新词。必是好的。但不知谁人所作?”
⽩沉香却笑而不答,卖了个关子,飘到瑶琴边坐下。纤指轻按,曼声唱了起来:“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強一听就傻了,怎么把这一阙给唱出来了?皇帝刚刚还在念叨想见李清照呢。你这不招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