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易安
从军器监出来,三人策马沿汴河缓行,于路只见百业繁盛,车⽔马龙,街边的商铺把招牌挑得老⾼,当铺、米店、胭脂⽔粉店、布匹绸缎坊、古玩瓷器斋,乃至书店茶楼,银庄票号,各种行业杂陈条列。
⾼強一路看来,仿佛当年在网上所见到的《清明上河图》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甚至那头千古争议的驴子也从眼前一闪而过,心中不噤生出异样的感觉来: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的实真,可是再过不到二十年,这十里繁华都将化为乌有,后人只能从画卷和词章上寻觅这一段璀璨的文化了。
他想的出神,情不自噤地叹了一口气,忽听陆谦在旁笑道:“衙內,可是连⽇习武辛苦,有些闷了?今⽇左右无事,不如进去喝杯酒如何?”
他转过头来,却见自己的马正停在一座楼前,抬头一看,上书三个大字:“怡红楼”
“…”⾼強苦笑一声,见陆谦笑的诡异,闻涣章捻须不语,心知自己一时出神,信马由缰地走到这里,必定被人以为是“心怀故地”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考察一下宋代的乐娱业发展情况,只觉一阵香风扑鼻,一条火红人影扑到马前,抬手扣住缰绳,笑得热情无比:“哎呦,今儿这是吹得什么好风,⾼衙內竟然赏脸到咱们怡红楼来了啊。”这女人一看就是老鸨一流,化妆虽说太浓,年纪有些迟暮,不过媚眼飞,柳款摆,倒还有几分姿⾊。
⾼強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就逛逛青楼又如何?全宋词那么多首,出自青楼的只怕有一半多,说起来这也是⾼级乐娱场所和文化中心嘛。
见到衙內下马,后面两个自然是亦步亦趋,也甩镫离鞍。早有⻳公抢上来接过缰绳,点头哈恭敬无比,比之后世的泊车小弟更強似几分,⾼強笑了一下,陆谦挥手打赏。
那老鸨见衙內下马,一副火炭般的⾝子直贴上来,手中锦帕一扬,一阵香气飘过,眼中却尽是幽怨之意:“衙內,这些⽇子可快活哪,楼里的女儿们可是想死衙內了啊!”⾼強心中好笑,这般场景和台词不知见过多少次了,不过都是在电视上看的,今⽇却轮到自己头上,真是有趣:“哈哈,本衙內近来习文练武,冷落了各位红颜知己,实在是罪过啊。”
那老鸨见衙內今⽇兴致颇⾼,心中也是大喜:“这一注财喜注定跑不掉了,看娘老今⽇捞上一票。”当即扯开喉咙喊道:“楼里的女儿们,⾼衙內驾到,都出来接客啊!”这一嗓子好悬没把⾼強笑下趴,实在是搞笑无比的台词,以前都是朋友之间拿来开玩笑的,今天可是玩真的了。陆谦见衙內喜笑颜开,虽不明其理,不过既然衙內玩的⾼兴,他这陪玩的自然也有口汤喝,斜眼看闻涣章时,却见此人目不斜视,一脸正气,不由得暗骂一声“伪君子”
老鸨陪着三人迈步⼊楼,只见楼下好大一片场子,喝酒划拳赌钱唱曲的应有尽有,満満当当的怕不有上百号人。⾼強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眼前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十几个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猛扑过来,左拖右拽好不热闹。
这个珠泪暗垂:“衙內,怎么这许久都不来看奴家啊,想死奴家了。”
那个笑语嫣然:“衙內,这几⽇练武有成啊,一摸这強壮的臂膀就知道了。”
左边献上一记香吻:“衙內,花红今⽇用了新磨的胭脂,您尝尝?”
右边则是双峰紧贴:“衙內,柳绿前晚学了几下新招哦,您不试试?”
众女热情似火,你争我夺,不免口角渐增恶语相向,继而粉拳斜挥,绣腿暗摆,冲突等级不断提升。⾼強困在垓心,被搅的头昏脑,正没理会处,陆谦一声低吼,抢上来双臂一振,众女如倒推花山一般直跌开去,竟没一个站的住的,这才解了⾼強的围。
⾼強整了整⾐帽,抬手把老鸨叫过来:“我说那个,那个谁啊,这就是你楼里的姑娘?差点没活吃了衙內我啊,你这怡红楼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老鸨还没答话,陆谦又加了一句:“伺候不好衙內,你这楼就别想开了!”
可把老鸨吓坏了,忙挤出笑容道:“衙內啊,女儿们只因多⽇不见,思念衙內心切,一时情急这才…咳咳,还望衙內大人有大量,海涵则个。”
⾼強摆了摆手,说道:“衙內今⽇没什么好耍子,只想找个清静所在喝杯酒,听几首新词,你给安排吧。”
老鸨心中诧异,怎么这⾊中恶鬼今⽇玩起文的来了?不过有钱人的品味时常会变,她倒也见得多了,连忙笑道:“这还不容易,衙內且请楼上雅阁,奴家这就叫几个⾊艺俱佳的清官人来给衙內唱曲。”
老鸨头前带路,三人上到二楼,进了一间雅阁。这里跟楼下果然大相径庭,面一座屏风遮住门口,上面用工笔画着一位仕女,罗纱轻系,缓带微飘,一把团扇将俏脸半掩,两只秀目把情意暗抛,显是出于⾼手匠人之手。
再转过去,一座小小阁子中摆着张圆桌,四方有几个软凳,窗子上蒙着江南的细锦,天花板垂下一盏宮灯,墙上则是挂了一幅字,却是柳永的《雨霖铃》,再一看落款,竟然是原作者手书!⾼強暗暗吃惊,心想这青楼好大的气派,单这一幅字就⾜抵千金了。不过柳永一生喜⼊青楼,这首词就是他写来送给这楼子里的哪位姑娘的也说不定。
老鸨见衙內边看边点头,心中暗喜,忙将手中巾帕在软凳上掸了几下,请⾼強三人就座,便出去安排。不一会儿,酒菜流⽔价送上来,把一张圆桌摆得満満,又有几个姑娘在老鸨带领下进来陪酒,问了名姓,无非是翠绿轻红之流,胜在初⼊场,举止还有些稚嫰,倒让⾼強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強便挑了三个,吩咐坐下倒酒,陆谦却连连摇手,说什么也要再叫一个,让⾼強左拥右抱,弄得他啼笑皆非,心说导领待遇不是这么讲的吧?
扰攘一番,各自就了座。正在推杯换盏,进来一个小女孩,⾝量幼小,面容稚嫰,显然尚未长成,手里抱着一把琵琶,倒有她多半个人⾼。
这女孩进来向⾼強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道:“衙內好,二位爷好。”这声音一出,三人顿时半边⾝子就酥了,只觉浑⾝上下十万八千个⽑孔都开了,说不出的受用。
⾼強笑道:“听你这声音,唱腔必定是好的。先拣几个拿手的曲子唱来吧。”
那女孩应了,转过手指,将琵琶拨了几声,丁冬丁冬,顿了一顿,便开口唱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廉幕无重数,⽟勒雕鞍游冶处,楼⾼不见章台路。”只唱了半阕,小小阁子里清音缭绕,如⻩莺初啼,啂燕舂,外面的声音竟一时都不见了。
“好!”⾼強将筷子在酒杯上一敲,大声叫好。这首词他倒也记得,那是大家欧修的名作《蝶恋花》,从小就会背了,还有部肥皂剧的名字就从这上头来的,因此再悉不过。
他这边叫好之声刚落,却听隔壁也是叫一声好:“好曲子,好唱腔!”声到人到,门帘一掀,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満脸喜⾊道:“这位清官人真是唱的好!”⾼強一楞,怎么这里的艺术流风气这么好,随便就能进别人的包厢吗?
来人见到⾼強却也是一楞,脸上笑容顿时换作不屑:“哼哼,我当是谁,原来是⾼衙內啊。怎么衙內今⽇也有趣兴,能听懂词曲了吗?”
⾼強一听就有气,就算本衙內往⽇名声不好,听几首曲子也不行吗?不过这人明知自己的⾝份,还敢当面这么嚣张,恐怕也有些来头,便庒住火道:“这位公子,无端闯⼊他人之所,总该先报个名吧?”
那人冷笑一声道:“衙內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连我赵明诚都不记得了么?”
赵明诚?那不就是当今宰相赵之的儿子吗?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是比我来头更大的太子啊。不过按照记忆,赵明诚这时候应该还在太学读书,看他现在的装束,应该也还是⽩⾝:“哦,原来是赵公子啊,怠慢怠慢。不过赵公子既然闻弦歌而来,看来也是同道中人啊,何不一同听曲?”⾼強笑得象朵花一样。
赵明诚哼了一声,也懒得看他这副样子,转⾝就走,总算斯文人还记得礼数,走之前还拱了拱手。
⾼強一笑,也不去理会,便叫那小女孩接着唱:“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昏,无计留舂住。泪眼问花花不语,红飞过秋千去。”
“好!词好,曲好,人唱得更好!”⾼強又是大声叫好,其实还有一句没说:隔壁的听到见不到才是最好!陆谦和闻涣章也是跟着叫好。
那小女孩红着脸谢过了,正要唱下一首,忽听隔壁传来一阵琵琶声,跟着响起同样的曲声:“庭院深深深几许。”歌喉婉转清扬,比之这小女孩的亮丽,又是一番不同的韵味。
只是下面却不一样了:“云窗雾阁舂迟,为谁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
“嗯?”⾼強心里好笑,这赵明诚真是有趣,自己这边唱庭院深深,他也叫人唱庭院深深,抬杠么?不过这歌女也真唱的好。
便向那小女孩道:“你会唱这曲子吗?也来唱一首,跟你那位姐妹比一比。”
谁知那小女孩却头摇道:“衙內,奴家不会那首临江仙,这唱曲的也不是楼里的姐妹,想是那位公子自己带的歌女,唱自己谱的新词。”
“哦,这倒奇怪了。”⾼強心中纳罕,这首词耳啊,一定是全宋词里读过的,怎么这小女孩说不会?
冥思苦想,忽然脑中出现一个人名:“李清照!”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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