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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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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心思一转,立时退了两步,撩起⾐襟跪倒,向武大的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朗声道:“武大贤兄,小弟与武松二郞手⾜之情,视金莲嫂嫂也如亲嫂一般,心中只有维护之意,不存半点不轨之心,况且小弟自幼读圣贤书,虽不敢说从心所不逾矩,也知君子不欺暗室的道理,如何敢对嫂嫂有半点不敬?只是当时武松贤弟急怒攻心,小弟为免他一时怒气下作出事来,⽇后悔之莫及,这才有所得罪罢了。”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实际上是硬挤了点眼泪出来,唉声道:“想我武松贤弟,虽然是一⾝好武艺,人却太过实诚,孤⾝在江湖行走,不知人心险恶,小弟自从别后,遍寻不着他的消息,中夜思之,心急如焚。”

  知道武松可能就在附近,⾼強是越说越来劲,对着墓碑大表自己和武松的兄弟情谊,又指天誓⽇,声称自己对嫂嫂金莲决无琊念。若是换了任何一个那时代的人,在和金莲有了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这样的行为之后,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哪个敢对着死人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就算叫了西门庆过来,武大生时他敢杀人,死了敢劫人,他也不敢欺鬼骗神。

  不过⾼強这现代人,对于鬼神之说早就不在话下,些许亲密行为更不放在心上,因此撒起谎来理直气壮,潘金莲在旁边听的都傻了,他却还在絮絮叨叨,直说了小半个时辰。连道士念经的声音都被盖过了,这才说道了结束语:“…武大贤兄,小弟一番⾚心,天⽇可表,贤兄在天有灵,一要保我那武松贤弟⾝健体泰,二要保金莲嫂嫂⽟体安康。三要保佑他俩终究有一天误会冰释,家人团聚。呜呼哀哉,伏维尚飨!”末了来了这么一句,那是从诸葛亮祭周瑜地祭文上学来的,连诸葛武侯这样的大人物都能骗鬼。我⾼強又有何不可?说罢。放声大哭。把头埋在双手中,别人看不见。也省了挤眼泪的功夫。

  金莲听他说了半天鬼话,她可不能像⾼強这么脸⽪厚,对着死人说鬼话,一直不敢开口,不过听到⾼強最后说起。要保佑她和武松家人团聚,那是她心愿所在。可以说是固所愿也,不敢想尔,泪眼婆娑着溜了一眼⾼強,心说这小子难道当真不对我的容貌动心?不过,若能真个与武二郞配对成双,那真是梦里也不敢想的好⽇子。

  一念及此,金莲盈盈拜倒:“先夫有灵,保佑我武家家门不坠,金莲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鬼!”她这却是有伏笔在里头,若是最终能和武松结成双,那自然还是武家人;退一万步说,最终得靠着⾼強生活,他是衙內的⾝份,子又是宰相家‮姐小‬,哪里能容得下这么个孀居地女子进门,况且和⾼強还有叔嫂的名分?因此金莲若死了,却还是武家的人。

  二人一真一假,又哭又说,和着七八个道士女冠唱经打醺的声音,直闹了大半天,看看红⽇西斜,⾼強全不见旁边有半点动静,也不知武松究竟有没有在附近,自己这番做作不要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吧?想想也没啥词好说了,便依礼扶着金莲绕坟三圈,又拜了三拜,这才迤逦而去。

  天⾊渐晚,⽇落西山,忽听吱呀声响,令人耳刺牙酸,只见那武大墓碑旁的一块青石一转,竟露出一个暗室来,里面钻出一个长大汉子,不是武松是谁?原来武大忌⽇,这武松果然是千里赶来上坟了,不但上了坟,还在旁边弄了个暗室,躲在里面给武大守灵七天。

  ⽇间⾼強和金莲一番祝祷,他全部听在耳中,此时跪在先兄坟前,武松也是心嘲起伏。年来流落江湖,机缘巧合下杀了一个头陀,得了他的度牒,恰好武二郞伤心世事,索就披发作起头陀来,直到得到师⽗鲁智深的消息,这才随着他落草为寇。

  “莫非,我真是冤枉了⾼強兄长和金莲嫂嫂?”在武松地心目中,这两个都是他平生要紧的人,⾼強在运河上救过他的命,又以兄弟相待,武松心中对他全然是感之情;金莲更不消说,若不是对这嫂嫂有了不该有的情感,不敢与她朝夕面对,他武松昂蔵七尺的汉子,又怎么会离家出走,落得在运河船上饮酒大醉,失⾜落⽔?

  也正因为这二人对武松意义非常,因此当他觉得受到了背叛之后,武松格外的难以忍受,这一年来江湖生涯浑浑噩噩,若不是待在二龙山上,只怕堂堂武二郞要被什么蟊贼作翻了也未可知。

  如今祭扫先兄,无意间听到⾼強和金莲表露心意,在武松心中,当着死人说话,那总是没有假的。

  “如此说来,倒是我武松误会了⾼強兄长和金莲嫂嫂了?”虽然是自己的错误被发觉,武松心中却觉得无比畅快,那种对亲人失而复得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绝对不知道其美好,只要想一想,原本是觉得这世界无比冷漠,无比残酷的,蓦然得知还是有人关心自己,在乎自己,而且还是自己內心在乎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感慨?

  回想当初古庙情景,武松的心地忽然前所未有的一阵轻松,一年来第一次,他领会到了⾼強当时那种作为的理由所在:纵然是冒着兄弟反目的危险,只要人还活着,就终有一天能够相见,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才能泯恩仇,若是兄弟已然不在,江海一人飘零,又有什么意义?

  他回头望了望武大的墓碑,一阵心悸:若是当时⾼強不拦着自己,自己一刀将金莲嫂嫂杀了,这时就算得知了真相,也是无能为力,难道去和一块墓碑和解,说一声“小弟错了”?

  “⾼強兄长,小弟苦海航,想不到还是兄长为我作的渡海筏子啊。”

  武松站起⾝来,将怀中最后一串纸钱在武大坟前烧了,大大伸了个懒,全⾝骨节咔吧作响,虽然是漆黑一团的世界,他的心境却无比轻松。

  “三十三天看了,离恨天最⾼~”一个唱道情的汉子打着梆子经过,口中哼着小调,武松不经意间听了一句,顿时心头像被大锤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那汉子接下来唱的却是:“四百四病熬了,相思病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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