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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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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落,宋军在三处城门聚集起来,点起篝火以防城中残余的金兵乘夜袭扰,虽说主帅娄室已然被擒,不过金兵常常是以谋克甚至更小的单位进行战斗,个又是坚忍不拔,纵然失去了万军主帅,也未必能够迫使剩余的金兵残部放弃抵抗。夜战和近战对于宋军不利,也只能守过这‮夜一‬,等待明⽇再肃清残敌了。

  ⽇落前的一阵冲杀,宋军仗着铁骑的威力,已然将內城中的金兵杀了个七七八八,余部无处躲蔵,纷纷从內城的北门逃去外城去了。花荣便教守住內城的南北两门,闭门而守,只待明⽇天明。

  ⾼強走马取⻩龙的大言,终究还是没有实现,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便在城外花荣军的营地中燃起篝火,杀牛宰羊犒赏三军,尤其对于擒获娄室的史文恭,更是大加褒赏,亲手斟了一碗中原运来的汾酒敬他,史文恭大觉脸上光彩,当即一饮而尽,酒碗“砰”地掷在地上摔的粉碎,众宋军轰然开宴,喝酒吃⾁,不亦乐乎。

  碍着战事尚未平息,不得开怀畅饮,全军也只分得数十坛酒,每人一碗而已,⾁却管。诸军吃的畅快,有人便跳起舞来,一人起舞之后,后面便跟上长长一串来,或进或退,回旋歌舞,在营火周围穿梭来去,甚是开怀。

  ⾼強望见了,只觉得看上去有几分眼,这莫非就是原始版的大秧歌?瞧着脚步倒有几分相似,唤过郭药师来问过,方知此舞唤作踏锤。在辽东几乎人人会跳。⾼強一时兴起,便也起⾝加⼊这舞蹈的队伍当中,作了一回龙头,大秧歌的步子扭起来倒也似模似样。众军见之真是意外之喜,呼⾼叫不绝于耳,营地中哪里象是在前敌打仗,却是好似过年一样。

  ⾼強舞了一会,过了瘾头,便即告辞离去,任由诸军笑闹,这毕竟是他们在⾎战之后放松地舞台。回转中军帐里,却见当间跪着一个女真人,満⾝尽是⾎污。⾼強走上中间主位坐定了,两旁牙兵齐喝:“虎威

  “下面可是金国⻩龙府万户娄室么?”⾼強看看自己面前的几案上的虎威(类似惊堂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只是用手向下点指。

  那人恍若不闻,仍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強撇了撇嘴,又道:“今⽇我军夺得各⾊牌子三十六面,并无活女之银牌,你可暂且放心。只是今⽇未得,明⽇却难保了,此城被我军围得⽔怈不通,逃是逃不出去,又无援兵。能撑过几⽇?你若肯降,再叫城中残部亦皆归降,我保你等不死,更与你官作。”

  娄室听得活女未死,方有了反应。只是⾝子颤了颤,却仍旧保持着沉默。

  史文恭在旁站立,见这阶下囚死样活气,喝道:“相公仁厚,饶你等命。还不快快归降。莫非是活的腻烦了?”

  娄室对史文恭却还认得,听他开口。方冷笑道:“我女真人为契丹作了几百年臣子,只为不堪其辱,方才奋起击辽,好容易得以自行立国,岂可再为他人奴役?我既被擒,有死而已,若要我归降,势比登天!”

  “冥顽不灵,你道我刀不利否?”史文恭大怒,依着他地子只管一刀剁了脑袋便是,何必和他废话?碍着⾼強在此,却不好放恣,他平生自负英雄,却也不愿以拳脚去折辱这被捆缚之人,骂了一声便扭头不理了。

  ⾼強却也不是闲的没事作来和娄室闲聊,也不是非要劝降了他,只是他想要稳固辽东的局面,找出一个能一举解决女真问题的办法来,势必要了解女真人的需求和心理,当⽇与阿骨打数度长谈便是为此。如今娄室亦是金国良将一员,在这样的劣势之下亦敢于死守⻩龙府,⾼強便想要从他⾝上,找到瓦解女真人抵抗意志的办法出来。

  “娄室孛堇,你女真人起兵,只说是不甘受契丹折辱,奋起反抗,我却要问你,那辽国屡败之后,连上京亦被你兵攻下,我大宋从中斡旋,为你两家解和,正好止息⼲戈,大家共享太平。为何你家不安于生,反兴兵来伐我大宋?也莫要说什么我国先启边衅的废话,我若真要攻打金国,亦不会令我家苏定等人陷于尔国中。”

  娄室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強也不在意,又道:“我在中原时,亦知娄室孛堇之名,称为金室一员良将,岂料今⽇一见,特无聇之徒而已。”

  娄室冷笑道:“⾼強,你要杀便杀,我却不受你将之计。你大宋占了辽东之地,得了无数百姓,还不知⾜,又要来取我家疆土,如此贪得无厌,与那契丹人也只是一般无二,夸什么仁义之邦?只恨我国兵少,破不得你家兵。”

  有反应就好啊!⾼強被骂了一通,也不生气,笑道:“孛堇此言差矣,这辽东本是辽国疆土,他割让我大宋,立了盟约在朝,我今依约来取我家疆土而已,说什么侵你疆界?你金国若要立国,自在你女真境中立国便是,亦与我无⼲,只为你金国贪得无厌,道我大宋兵弱好欺,方兴兵来犯我,被我一战败了,便来说什么我家不仁无义,也不知羞?”

  斗嘴⽪子的功夫,十个娄室也比不过⾼強,何况阿骨打亲征败绩,说破大天也是丑事一桩,女真人不懂中原史官的那些舂秋笔法,皇帝被捉不叫被捉,叫做什么“北狩”“播迁”打输便打输了。当时默然片晌,方道:“你大宋兵強,我已见了来,只是我兵亦不弱,况且我国中林木茂密,外人不识道路,纵有百万兵亦不得⼊內,你大宋终究奈何我家不得。”

  改耍无赖了?好极。不外乎这些招数,本衙內史书上见得多了。⾼強大笑,向左右道:“你等听这话可好笑么?说什么外人不识道路,莫非我这十年来百余商队往返南北之间。都是闭目而行地不成?又说什么林木茂密,一座山上至多万棵树木,我这里十万大军,人手一柄斧锯,至多一个月,砍树也砍到你家帐去也!”左右诸将识得凑趣,一起跟着大笑起来。

  ⾼強这砍树的话却不是原创,乃是从明代的某本笔记上读到,建州某酋与明朝‮员官‬地对话实录。现代人看上去或许可笑,然而对于铁器奇缺、生产技术落后的女真人来说。铁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兵器划上等号的,他们本就不知道在生产中大规模运用铁器是什么概念。明代的建州已经是较为开化地部族了,尚且如此。这时代的女真人刚刚自蛮荒中崛起,还没有接触到多少中原文明,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娄室虽是女真人中的多智之人,碍于见识有限,也只隐隐觉得⾼強是在唬他,却想不出其中奥秘,当下仍旧沉默不语。只是几个回合下来,此时娄室的沉默和适才又不相同,少了几分刚強,多了几分无奈。⾼強哪还不看的分明?当即笑道:“娄室孛堇,本帅十年前便曾到了你家族帐中,听说贵国立国之后,兴建会宁府为国都,占尽北土繁华。如今本帅既至⻩龙府。往彼不过区区二百余里,少不得要前去见识见识,只少了个引荐之人,孛堇可愿为我带讯?”

  娄室猛的抬头,喝道:“⾼強。你杀了我便是。想我为你带路,却是休想!”

  “慢来。慢来!”⾼強笑地越发畅了:“听说贵国新立了狼主,本帅无缘识荆,故而想借娄室孛堇之口,为贵国狼主带个讯息,请他洒扫会宁府庭除,以备本帅驾临观光而已,怎说到杀头?孛堇若肯时,本帅这便命人为孛堇松绑,过得数⽇,便遣孛堇归还国中,非但不伤孛堇一汗⽑,临行尚有些礼物相送。孛堇意下如何?”

  若娄室是那一味桀骜強悍之辈,这时自然仍旧不改初衷,惟求一死而已。偏生他既与粘罕、兀室为友,所谓物以类聚,亦是一般儿怀大志、饶有谋略之人,倘若听说有求生之道,怎不为之心动?况且如今金国有累卵之危,娄室慨然以‮家国‬为己任,以自己有用之⾝,更加不肯轻易就死。

  只是⾼強这话头不是好接的,被俘纵归也不是好耍的,娄室抬起头来,盯着⾼強的双眼,想要从他地眼神中看出些许端倪来。无奈看了片刻,只看见⾼強呲着牙,一脸欠扁地笑,余外丝毫不得要领,只得出言试探:“你这厮使诈,要遣兵蹑我之后,以探我过混同江至国中之路,我却不来上当。”

  “区区混同江而已,我军大海也过来了,哪里还将这等江河放在心上?”⾼強仰天大笑,其实渡海和渡江是完全不同的技术工程,这就不⾜为娄室这等外人道了。“况且本帅要到你家族帐中,自有引路之人,不劳孛堇牵记也。只我‮华中‬上国,素来礼义为先,本帅不作那不速之客,方须孛堇作个引荐之人而已,别无他意,别无他意!”

  他越是笑地,说的诚恳,娄室心里越发不知深浅,心道:“坏我大金好事,皆是你这厮所为,我还能信你么?你越是说别无他意,这其中越是有许多他意,有大大的他意!”

  只是究竟有什么他意,却还一时猜想不透,娄室反复咀嚼⾼強地说话,猛然心里一惊:“他那苏定等商伙,目下皆在我家国中被圈噤,却说自有引路之人,是何道理?遮莫我国中已然有了奷细?”

  娄室心中明⽩,目下宋军势大,⾼丽又乘机来攻,金国有许多部落都已生了怯意,吴乞买等人忙于镇服国中诸部,连出兵都有所不能,他之所以舍⾝死守⻩龙府,亦是想要拖延时间,将宋军进兵地步伐拖延到冬季来临,已是金国现今唯一的生机。要知道金国素来贫困,好容易这两年连战连胜,大批钱粮和奴婢被掳掠到国中会宁府去,倘若金国被宋军得要迁徙离开故地。这些东西可来不及带走,宋军只要抢了这些去,单单这个冬天就能饿死无数女真人!

  在这样地情况下,如果五六月间宋军就杀过混同江。进兵来流⽔的话,对于金国地打击不啻伤筋动骨。若单单是有人作宋军的向导,那还罢了,就怕是国中有那新降地部落生了异心,暗中接宋人,将⾼強这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引到金国国中,那便大事去矣!

  娄室反复寻思,惊疑不定,实难料⾼強的深浅,只是想:“若果真如此。不可不防,我当设法探出些虚实来,趁着他有意将我放还。便将消息传与狼主知晓。”

  心中思虑已定,便点头道:“⾼強,你这般说来,却也有理,若真要我为你送信,何不松了捆缚,将些酒⾁来我吃?”

  ⾼強大喜,忙吩咐左右松绑,搬张凳子与娄室坐了,又命人上了一壶酒一盘⾁。娄室左手酒壶右手抓⾁,吃得畅快淋漓,须臾便尽,用袖子一抹嘴角,便向⾼強道:“既蒙不杀之恩。复赐我酒⾁,我自当为你效劳,有何说话,便请吩咐。”

  ⾼強笑道:“何必急于一时?如今⻩龙府城中尚有数千金兵不服,此皆金国勇士也。我为这数千条命计。亦不多伤我士卒,孛堇若能将之劝服。我亦当好生相待,⽇后我两家若能止息⼲戈,仍将他们放还国中,得与子亲族相聚,岂不強似在此枉送命?”

  娄室哼了一声,道:“我受你酒⾁,只为替你传讯,却不是愿意降你,岂会为你招降我家兵士?此话再也休提!”

  ⾼強叹了一声,这一声倒真是实心实意:“一时意气之争,苦苍生乃尔,何苦来由?既是孛堇执不悟,我亦无法可想,待⻩龙府中战事了当,方可遣孛堇归朝去也,也好将此间数千金国将士地下落报于国中知晓。今夜便请孛堇权且在我营中安歇。”

  娄室面上不服,想到自己的儿子尚在城中,心里犹如刀割一般难受,只是要他为了自己的儿子,便屈膝降宋却是万难,当下大步出外,更不回顾。自有牛皋安排人手将他看管。

  此人既去,史文恭便上前道:“相公,若为了城中那些金国残兵,来⽇末将率军去一一扫了便是,何必与这等蛮人费许多⾆?还与他酒⾁吃,这般好生款待,亦不得他一句好言语,末将见了,煞是为相公不直。”

  ⾼強望望左右,见诸将亦大多不解,笑道:“此人我自有用,却不在今⽇。列公今⽇战阵辛苦,来⽇尚有残敌待扫,这便散了回去歇息罢!若误了明⽇点卯,本帅可不容情!”

  诸将轰然应诺,鱼贯便出,更无人会多嘴问那一句:“相公毕竟何用此人?”

  待诸将去尽,陈规独留,向⾼強笑道:“相公之意,我已知矣,只是观此人尚有谋略,恐未易轻取吧!”

  ⾼強笑道:“我知此事须瞒不过你!不怕他有谋略,有谋略者便会多疑,其言亦会受金国君臣重视,倘能借他之口,令金国上下对那萧⼲生疑,方显我地手段!”原来⾼強自与陈规一席话,想到要利用萧⼲来打破金国的避战策略之后,便即想到此节。萧⼲有心自立,內部条件已经具备了,但在目前的局面下,此人归辽的可能只怕还要大过归附大宋,因此⾼強要作的,便是营造外部地局面,使得萧⼲除了借大宋之力自立之外,更无其他路好走。

  兵法之中,若要从敌人內部生变,皆称为用间,而其中地反间计,更是千古之下屡用不衰,只是巧妙各有不同而已。三国演义中地蒋⼲盗书,实属小说家言,却活生生将一个九江名士蒋⼲,写成了京剧中地⽩鼻子丑角,可见此计的引人⼊胜。如今⾼強所用地,亦是这反间计。

  所谓反间,乃是令敌之间谍,为我所用之意,其意虽一,手段却千变万化,亦不必定要设计纵之,或使其盗书,或使其凑巧得闻机密。娄室此人在女真人中素有名将之名,对此等人用反间计,火候最是紧要,是以⾼強只是稍露口风之后,便绝口不提,更不会令娄室有什么机会在宋军营中自由行动。

  这‮夜一‬娄室⾝在敌营,虽然并无人来打扰,无奈心中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一会想着国中是否已经有人和宋军勾结反,一会又想着自己的兄弟子侄多在城中,更有心爱的长子活女,侥幸逃过了⽇间的雷弹猛轰,却不知明⽇能活否?偏生这‮夜一‬也不安静,城中时有杀声可闻,显然是金兵残部遵照娄室事先的吩咐,以小股‮队部‬乘夜出击,进攻城中的宋军。尽管没有大将指挥,宋军又已将整座城池分割为大小数块,使得金兵无法相互呼应,然而金兵‮夜一‬鏖战,杀声始终不息,宋军的掌心雷‮炸爆‬声更是清晰可闻,娄室听在耳中,心里真如刀绞一般,每一声‮炸爆‬中,又不知倒下了多少金国的勇士?

  连⽇劳累,⾝上又受了伤,再担了‮夜一‬的心事,饶是女真人素耐艰苦,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娄室亦已憔悴不堪,待⾼強见到他时,只见此人‮夜一‬之间竟似老了几岁一般。

  “你心中思虑越多,意志又备受煎熬⽇益薄弱,怎不中我之计?”⾼強心中暗喜,面上却作惋惜之⾊:“孛堇,今⽇我军便要大举⼊城,清剿金兵残部,少不得要请孛堇与我同行,若还见到令郞时,不拘生死,也教你⽗子见上最后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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