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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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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早早洗漱了,便与燕青等人出了宝珠寺,复师师与右京不知他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也不晓得昨⽇⾼強和蔡颖之间相谈的始末,夜来已是担了一肚⽪的心事,见⾼強与燕青起行,便也跟着一同前来。

  行到后山,却见金芝站在路口张望,一见⾼強到来如获至宝,飞奔下来扯着⾼強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娘早起剪了一绺头发去,亏得我眼快发觉,夹手夺了剪子,现今小环姐跟我两个轮班守着,此必是要官人相劝方好。”

  ⾼強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当先来到蔡颖所居草庐中,只见她正坐在蒲团上,神情宁定安祥,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般,眼见众人到来,她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待见到燕青时,方有些动容,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声音来。

  ⾼強瞥了一眼,见小环在一旁紧紧抓着一把剪子,一脸的惶恐担忧,便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许久不曾见大娘,现今还不上前见礼?”师师便当先万福,右京等亦跟着行礼如仪,便好似素常家中妾侍拜见大娘时的情景。

  蔡颖望了⾼強一眼,旋即也照着旧时模样还礼,并无多言。四女行了礼数,见⾼強站在那里不说话,也都不晓得说什么是好,你看我,我看你,就那么站着,还是燕青见场面僵了,说不开话,便也上前向蔡颖道:“大娘请了,燕青深蒙大娘厚恩,今亦要一拜。”

  蔡颖对他倒是客气。起⾝还了半礼。只道:“奴家只是一断念,小乙哥却要生受无穷,这一礼原该是奴家相敬小乙哥的。”

  ⾼強见话题⼊了港,便着其余众人俱皆出去,再命牛皋曹正守了门口,方抄着手,掇到香案前。只见上面放着几绺散发,显然是蔡颖适才所剪落的。他捻起来看了看,忽地一抬手。将自己地帽子打落。再一伸手,将自己地发髻打散了,左手一摁间崩簧。那一把宝刀铮然出鞘,房中恰似打了一个劈闪。

  蔡颖见状一惊,正要起来,却见⾼強反手一刀,手中已握了自己的一束头发。蔡颖怔住。只见⾼強将刀还鞘,复从香案上取了蔡颖的那几绺散发。与自己的头发并在一处,从旁边笸箩里摘一段红线,系成一束,递到蔡颖的面前:“喏,收好了。”

  蔡颖望着那小小一束头发,双手微微颤抖着,竟尔伸不出去,颤声道:“官人…这是何意?”

  ⾼強手就这么伸着,从容笑道:“颖儿,你的心意,我已尽知了。你要休书,我便与你休书,你要出家,便在此处落发,我样样都依你,只因依你,便是对我自家的好。只有一样,你须谨记,待我大事了当,自然回来与你为伴,这一束头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你我夫⾎⾁相连地明证。”

  “…官人,官人…”蔡颖热泪狂涌而出,不可遏抑,只是这一次的眼泪,却与以往截然不同,与泪⽔一同倾泻而出的,乃是她数年来地挣扎彷徨,苦痛绝望,而后在她心底留下地一件物事,名为希望。

  ⾼強眼里润润的,轻轻将那束头发送到蔡颖手中,复握着她的手,珍而重之地合拢,而后轻轻地抚着她地头发,那般的痛惜,好似在‮摸抚‬着世上最珍奇的宝物一般:“犹记梳妆画眉之时,我曾夸你头发好,如丝如锦,只是今⽇一别,不知何⽇方能再见你这満头青丝了。”

  蔡颖任凭他说,任凭他‮摸抚‬自己的头发,泪⽔就这么一直流着,大眼睛煞也不煞,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生良人。在人生最绝望地边缘,骤然见到了自己以为永远也不会见到的曙光,幸福来地如此突然,教她如何能够经受的起?今⽇此刻,想必会铭记在她的心中,支持着她走过往后所有的岁月流年吧!

  摩娑半晌,蔡颖方定下了心神:“官人,妾⾝有罪之⾝,能得官人如此相待,倘若再妄自轻己⾝,何颜以对官人?自兹以往,妾⾝当与官人同心戮力,此一⽟壶冰心,但得官人体念,便⾜以馨香永世。只是有一件事,那李姐姐…”

  ⾼強抬手,打断她的说话,笑道:“李易安的所在,小乙业已说与我知,只是此事乃是我家家事,我夫妇受惠李易安者业已良多,岂可再妄以一己之扰她?你放心,李易安之厚意隆情,我自当有以报答,决不辜负于她。惟婚姻之事,系于缘法,却不可因私而強为之。须知情之为物,最为难言,其坚者可比金石,百般磨难且不改其分毫;然又最弱,容不下半点权谋计算,锱铢斤两,但有一些时,便生嫌隙,而终至灰飞烟灭,徒然令人怅惘追思。”

  他抚着蔡颖的头发,又抚着她的脸颊,凝视着那一双泪⽔婆娑的大眼睛,微微笑道:“李易安对我,既已照见本心,而我若无真心还报,如何能对得起她?颖儿,你这以李代蔡之计,可将你家官人并李易安俱都看的小了。”

  蔡颖恍然,赧然道:“官人宿慧,妾⾝实所不及,自当任官人所。然则妾⾝来⽇便当落发,官人以何时离山?”

  “我今⽇便回京去了。”⾼強淡淡笑着,语声中却不自噤地流露出怅惘。“我怕,怕看不得你那样子。虽然你的眼睛这么大,便是落了发,也定是好看的紧…”

  蔡颖闻言,亦是情难自已,伸出手去揽住⾼強的,发力搂紧,便如当⽇她出⾼府之时,最后搂着⾼強那般用力。⾼強环臂相报,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发梢脸颊,边耳畔,小小茅庐之中,忽尔变做了当⽇的洞房花烛。

  而不知何时悄然退出门外,作其护花使者之人,亦正如当⽇⾼強与蔡颖新婚之时一般。仍旧是那大名府的浪子燕青。只是此时。这位十年来游戏人间,不涉半点儿女私情地俊俏浪子,嘴上挂着欣慰地笑容,眼底却分明有泪。他想起了谁?

  是⽇,⾼強宿于二龙山后山。

  次⽇一早,平明时分,⾼強悄然下山。留下曹正护持着山上诸女,等候金莲到来之后,大家见了面。方观看蔡颖落发剃度之礼。所该用度等物。自有燕青致书本地该管青州府申取,不烦多劳,随函附上的。亦有蔡颖本⾝夫婿⾼強的休书一份,写明乃是以“无出”之过休,并许出家为尼等项。

  这份休书一式三份,蔡颖⾝边留一份,随后寄往杭州蔡京府上收持。是为⾼蔡两家解除联姻的证物,据传蔡京得书之后。大笑三声,长叹一声,更无多言。另一份则寄往开封府为

  三份才是⾼強自己收持。

  本作品1^6k小说网独家。。!此事一出,顿时在汴京和杭州都掀起了‮大巨‬的波澜。本朝自崇宁初开始,先是蔡京秉政,而后⾼蔡联姻,⾼強横空出世,在蔡京致仕之后更是与梁士杰等人联手把持了朝中大权,这一个集团十余年来牢牢控制着大宋的政坛,无论是谁想要对这个联盟发起挑战,最终都是落得饮恨收场。直到现在,随着⾼強休,这一个強大无比的联盟终于出现了破绽,一股暗流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涌动。

  时为政和六年,五月辛丑。

  燕青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门上地匾额,五个大字系用金漆涂就,御书的瘦金体在光下熠熠生辉。“广平郡王府…”燕青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缓步拾阶而上,对着几个懒洋洋的门子抱拳道:“相烦通禀童大王,只说杭州燕青前来拜见。”

  那几个门子闻言,忙向门房取了前⽇投地帖子来翻看,见燕青地投帖上已经有童贯所批的准见字样,皆改颜相向,笑道:“原来是燕直阁,童大王今⽇谢绝宾客,专候直阁到来,请随小人来。”

  燕青点头,袖中取一叠钱引,每人分了一张打赏,众门子笑逐颜开,都道如何克当?

  过了门噤,燕青随行随看,那引路的之人乃是內宅家人,适才也见了众门子得赏,便即落力奉承,见燕青目光所注,便即口沫横飞讲演一番,将童贯这座王府赐第夸得如⽟楼金阙一般,天底下皇宮第一他第二。

  燕青点头微笑,随口称赞几句,待过了三进,到得童贯书房门前,方打赏了那家人,报名求见,里面用一个请字,房门大开,燕青长揖而后⼊,见到童‮穿贯‬着蟒袍坐在当中,便唱一个大大地肥喏,笑道:“童大王安好?燕青这厢有礼。”

  童贯上下打量了燕青好几眼,忽地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一见天颜,便得授起居舍人,天章阁直阁,通直郞借绯,如今名噪京城的燕直阁!远来辛苦,有劳过府相探。请坐!”童贯所报的这一长串官名,便是燕青如今的头衔,盖因他虽然是进士出⾝,却在东南领应奉局八年之久,今年方因蔡京之荫而⼊朝为官,岂料赵亲自召见,与语大悦,立即封了这么长长一串官职。这其中通直郞为从六品散官,依例穿绿⾐,赵特许加恩服绯,与四五品官相等,故曰借绯;天章阁直阁为馆阁添差,历来是清贵官职,非得人望者不授,其官自阁学士以下,有待制、直阁等官,而天章阁为真宗御书供奉所在,其地位仅在龙图阁之下;起居舍人则是中书省属官,职司掌皇帝起居言行,备送史馆编辑,因立于大殿之右,故号为右史,乃是一要紧职分。

  燕青自大观二年进士登第之后,只授了一个散官,便即远赴杭州执掌应奉局,一掌就是八年,而后因此次立太子而由蔡京亲自执笔写表荫补为官,单单此事就令时人瞩目,咸以为应奉局向来是⾼強的地盘,燕青既为他地心腹,何以⼊官竟不由⾼強,而由蔡京?再与近⽇京城所传的⾼強休一事联系起来,顿时便引起了无数遐想。

  而赵对于燕青地青眼有加,又格外增加了这种遐想的宽度和深度,岂有人一⼊仕便得右史的道理?何况更加馆阁!然而有识之士便不免想起当⽇燕青尚未出京之时,一手把持丰乐楼,令得京中士大夫皆津津乐道,为青楼中的翘楚,楼中行首⽩沉香便深得赵宠爱,坊间传云。如今看来,这燕青当真是深得赵信任,故而八年之后仍旧系于心间,一见之下便授⾼官,想来以赵的子,提拔起人来是基本不顾年资班辈的,这燕青将来飞⻩腾达,必不在话下。

  燕青闻言,却向童贯笑道:“燕青有何德能,无非是蔡鲁公的恩荫,又有童大王的引荐,方得此美官,故而今⽇过府相谢,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说着将礼单呈进。

  旁边有人接过去,给童贯看了。燕青手握东南应奉局和海外船队,说他是半个财神爷也不过分,这份礼单上的东西,即便以童贯的见识广博,也要看得动心,不觉笑道:“燕直阁说的哪里话来?此乃官家的恩信,作臣子的进荐贤臣,份所应当而已。”

  便即请燕青作了上座,问些蔡京安好,东南时事,人物存没等事,俱是寻常对答,燕青一一应答,并无窒碍。童贯说了一会闲话,忽道:“方今朝中大臣,皆以⾼枢密为班首,今何相公病重,左相为臣班之首,不可一⽇不除人,人多谓⾼枢密有望⼊相。听闻燕直阁与⾼枢密相莫逆,乃是⾼枢密拔起于墙垣之间,谅来谊深厚,不比寻常,何以燕直阁要经由此次立储恩荫,由蔡鲁公荐进,而非由⾼枢密拔擢?此事某家思之不解,望燕直阁不昧。”

  燕青听闻,立即站起⾝来,望空遥遥一揖,正⾊道:“童大王,论起⾼枢密对于下官,正是⾼义隆情,恩同再造,下官纵使粉⾝碎骨,亦难以报答其恩义之万一。只因⾼相公一意谦退,恐遭物议,不肯汲引亲近⼊朝,方令燕青在杭州一住八年,此乃不与争之举,⾜见⾼相公⾼风亮节,燕青沗为⾼相公近人,岂可于此蒙昧?而之所以为蔡鲁公所知遇,亦是因受了⾼相公之命,奉养杭州蔡氏,以故得与蔡鲁公相接,故而今⽇得以⼊仕。此中情由,旁人不知亦属无妨,而童大王立功燕云,为本朝第一人望,燕青不得已而言之。”

  童贯闻言,眼珠转了几转,复又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某家狭了,错估了⾼相公之美意,还道他有意庒抑燕直阁,不使为官,恐有忌才之嫌。”

  燕青忙笑道:“焉有是理?燕青碌碌之辈,幸得⾼相公简拔,传以理财之术,应奉之道,方得以执掌东南应奉局八年,得官家之信重,亦泰半由此,追本溯源,实拜⾼相公所赐也!而今⾝既⼊京为官,蒙官家厚恩,仍许领应奉如故,追思⾼相公栽培之恩,不知如何报之?”

  童贯大笑不止,连声称赞燕青重义,当下留了用饭。席间燕青自是妙语连珠,编词唱曲信手拈来,其风流处便连童贯亦是叹为观止,将自己间一对美⽟解下相赠,燕青推辞不过,只得拜谢受了。

  燕青拜谢去后,童贯复将那份礼单看过,袖中又取出一封书信,只见那信封上分明写着落款:蔡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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