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憔悴
这哭声听来甚是悉,正是小环的声音,⾼強一楞,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厕⾝在窗下听壁角,心中很是诧异:“小环因何哭泣?”
只听小环菗菗咽咽地道了:“师师,你说我该怎么办?衙內就要娶蔡家姐小了,我往后的⽇子可怎么过啊?”
⾼強这才明⽩,敢情这小环是在担心大妇进门以后自己的⽇子不好过,跑这来跟师师诉苦来了。不由得头摇一叹,心说这事自己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蔡大姐小若果真是个妒妇,內宅的妾婢可就有的罪受了,人家毕竟是明媒正娶的正,內宅之主啊。
想起来这事的确有些挠头,自己来自一夫一制的现代,对于家中配偶人数超过一个以上的事务如何处理是半点头绪也没有,那小环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除了自己这个莫名其妙来到此地的衙內以外,她在这世上再没有半个亲人,也难怪她听到自己要娶正的消息就如此惊惶失措了。
不过,总不能眼看着这丫头就这么哭下去啊?虽说⾼強对小环说不上是什么倾心爱恋,可两人朝夕相处这些⽇子,⽇久自然生情,何况小环是⾼強来到这时代所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到目前为止最亲近的人了,听到这哭声委实让他心中难受。
想到这里,⾼強正要上前敲门⼊內劝慰几句,忽听小师师也叹了口气道:“环姐,你好歹是衙內明⽩收进房里的人,又是在新夫人进门之前就收房了,她蔡姐小是⾼门大户出⾝,自然晓得其中的亲疏之份,再怎么样也不会太叫你难堪的,你又何必如此担心?说到以后的⽇子,其实我才要担心哪!”
这话说出来,小环的哭声登时便止住了,昅着气道:“师师,你又怎么了?”
师师幽幽道:“环姐,我是衙內从勾栏里买回来的,在这府里其实地位跟婢仆没什么两样,要依照大宋的律法,这些家仆中有许多还是良人户的出⾝,比我还強上一些。平⽇里我学琴练萧,下了多少工夫你都看在眼里,可衙內他有多少大事要做,整天难得见个人影,我几次找着机会唱曲给他听,却总是被人给打断。唉,只怕到今时今⽇,衙內闭上眼睛也未必能想起我长什么样来,又怎么指望他⽇后能护着我?”
小环听的呆了,也不由得替她揪心起来,忙问道:“师师,我看衙內他很喜你的,每次见到你都夸你的曲子唱的好,要不就是说你的琴萧有进步,又哪里是不把你放在心上了?不会的不会的。”
⾼強在外面听得有些好笑起来,这师师年纪虽小,鬼灵精处可比小环強多了,不愧是勾栏里成长起来的,几句话就把小环的注意力引开了,刚才还在为前途未卜而哭泣的一个人,转眼已经把精力放到安慰师师⾝上,真是眼泪为谁流啊。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屋中的两个小女人已经展开了别的话题,只听小声说话大声笑,却听不清究竟说什么。⾼強摇了头摇,看来自己现在也没必要进去了,说不定此刻现⾝反而造成尴尬,遂蹑手蹑脚地退开十余步,这才转⾝离去。
回到屋中,习惯地又端起茶壶来喝了一口,才发现茶仍旧是冷的,⾼強咋吧咋吧嘴,也懒得叫来丫鬟将这壶茶倒了重沏,⼲脆一个人晃着袍袖出去转转,一面信步走在汴梁的大街上,一面思忖着近⽇来的作为。
颠倒忙了这些时⽇,蔡京复相一事总算有了眉目,刘逵既然丢了参政的位子,与他沆瀣一气的赵之必定胆落,恐怕过不了多久,就算皇帝不下诏书,他自己也要上表请辞了“退为观文殿大学士、佑神观使”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位赵相公的下一站就是这里了,而再过几个月就将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蔡京既然复相,论功行赏是免不了的,自己⽗子为其出了这么大的力气,收获自然是不会小的。不过老爸⾼俅是已经接近了武官的顶峰,再升不过加太尉衔,真正成为自己原先所知道的“⾼太尉”了,只是自己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衙內”了,这一进一出,倘若是发生在别人⾝上只觉得有趣,临到自己头上可有些哭笑不得了。
可是话说回来,自己倘若还是原来的⾼衙內,这时大树底下好乘凉,攀附了以后十余年间呼风唤雨的蔡老相公,好应当锦⾐⽟食,坐享荣华富贵了,又将娶如花…呃,还是不要用这个形容词比较好…美眷,真可谓生活乐无边。
不仅是自己,整个大宋朝又何尝不是如此?汴京城內的几个月生活,让人充分领略到了当时全世界最舒适和悠闲的生活的魅力。放眼偌大的汴梁城,举目都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逐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道,夜夜笙歌在这时代决不是某些⾼官的专利,汴京街头的几大夜市每天都是直至凌晨方散,十余万百姓饮达旦,新声巧笑于柳巷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叹极乐莫过于此。
各路商贩亦是比赛一样把各种各样的新鲜商品提供给市民享用,堪称八荒辐辏、万国咸集,集四海之精华于此一地,以至于一个看门人所穿的⾐物连当时欧洲的小领主都无法企及,这是何等兴盛繁华的时代!综观华中上下几千年,有哪个时代的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幸福生活?
然而,如此太平⽇久之下,令垂髫之童但习歌舞,斑⽩之老不识⼲戈,又有谁能意识到大祸就在眼前,如此繁华二十年后就将随着北地的风雪一朝吹去?来自⽩山黑⽔间的女真铁骑呼啸而下,盛极一时的庞大帝国就这么屈服在十万蛮人的刀面前,几千万百姓俯首为奴,数百年经营的毁于一旦,真应了当年南唐李后主那句词:“凤阁龙楼连霄汉,⽟树琼枝做烟罗,几曾识⼲戈?”其下场就是“垂泪对宮娥”!
⾼強想的有些心烦意起来,不噤有些恶毒地想到:“难不成这就是当年赵宋结束了五代十国的报应,李后主在饮下牵机之毒自尽的那一瞬间转职成为魔巫师,这绝凄美的词句其实是最恶毒的诅咒?”
这等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作为来自九百年后的华中儿女,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这国中历史上最为繁荣昌盛的一个时代在自己的眼前结束,何况二十年以后自己不过四十不到的光景,到时候是向南方觅地隐居,跑的越远越好呢,还是倒霉到跟着两个皇帝一起被押去黑龙江开垦北大荒?
他头摇苦笑了一下,思绪还是回到自己眼下的作为上来。按照他对原先历史的了解,大宋之亡,并非是整体的文化和制度出了问题。由于宋太祖赵匡胤的博大心和雄才伟略,他命人在太庙內刻下“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违此誓者天必殛之”这样的铁誓,凡为帝者每逢拜祭时都要由一个不识字的太监引导至誓碑前背诵,余人莫能知之,这样的气候下所形成的宋代文官政治体系堪称历代最接近现代化的一种。即便是最为后人所诟病的军帅分离制度,由文人掌管最⾼的军事决策机构枢密院,造成所谓的“将不知兵,兵不习将”其实也正是现代的军事管理与指挥系统分离的特点,自皇帝到小兵的将兵皆不习战、以及最致命的骑兵不⾜,恐怕才是军事上失败的最重要原因罢。
眼下自己已经走上了通往权力的道路,就要设法将最终导致这盛世灭亡的种种因素给解决掉,若能延大宋国祚数百年,使之不会一败于辽,二败于金,三亡于蒙古,倒也不枉了被上安天排到这时代走一遭。
只是盛事危言自然没多少人会听,要到处宣扬大宋危殆的“预言”其后果之严重恐怕老爹⾼俅也罩不住,然而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滋味又岂是好受的?更不用说要只手擎天,挽狂澜于既倒,这可不是超玄幻小说,没有最YY,只有更YY啊,弄不好的话,不但是自己小命难保,上千万人的命都将随风消散。
“冠盖満京华,斯人独憔悴啊!”眼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车⽔马龙,⾼強的心中蓦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于他目下的心情却是再符合不过的了。
“好诗,真不愧是近来文名盛传的⾼衙內!”随口昑出的诗句却得到应声称赞,⾼強也不噤愕然,抬头看去,却见一个浓妆妇人正向自己媚笑,看上去倒有几分眼。
不待⾼強询问,那妇人已经笑道:“哎哟衙內啊,您老可是贵人多忘事哪,奴家是一手将⽩行首带出来的嬷嬷,后来衙內邀了⽩行首去丰乐楼挂牌,奴家便也跟随了去侍侯,怎地这就不认识了?”
原来是那老鸨,⾼強这才省起,随口打了个招呼,抬头却发现自己信步走来,恰好经过⽩沉香往⽇献唱的容乐坊门口,便问道:“嬷嬷今⽇怎地在此?”
(第三部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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