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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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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工夫,却犹如九个世纪那样的漫长,终于听到李清照开口,依旧是柔美清亮的嗓音,却令⾼強浑⾝发木:“妹妹,你所说的那人,可是殿帅⾼大人的衙內么?”

  “她,她怎地竟已知道了?!”⾼強伫立在当地,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心中急催⽩沉香,今⽇这等天赐良机,可不能错过了啊!

  ⽩沉香亦是惊讶,忙问道:“姐姐怎地已经知晓了,为何从未问起?”

  耳听李清照轻吐了一口气,苦笑道:“妹妹,你前⽇在丰乐楼那么大的场面,做姐姐的虽说格于闺礼,不能去为你捧场,不过又怎会错过如此盛事?妹妹所唱的词曲,姐姐都叫人笔录了下来,在府中反复奏唱,听得众人都是如痴如醉,姐姐好几次都哭了出来呢。真是可惜了没能现场听到妹妹以天仙化人之绝美⾝姿,用你那九天仙籁般的妙音唱响这些流金碎⽟的新词佳曲,姐姐怕是要引为毕生之憾事了。”

  ⽩沉香轻笑一声,正要接口,李清照又道:“姐姐既然命人录了词曲,自然不会漏了词人的名字,那⾼衙內的大名自然是一问便知了。其实说起来,当⽇我与官人曾在青楼与他隔邻听曲,承他妙手改了四字辞章,当时还道是他门客所为,今⽇看来竟是本人了,也真想不到,这京城闻名的花花太岁亦有如此文才,所做的词章几可⼊神品之列了。”

  ⽩沉香闻言暗笑,想那屏风后的⾼衙內听了这话不知什么感想,上前挽住李清照的手臂道:“那姐姐可有心与这位词人小衙內见上一面,把盏共话?”

  ⾼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李清照缓缓道:“这人,不见也罢!”

  完了!这句话一⼊耳,当时从头到脚犹如被冰⽔浇透,再从脚底心透上一股寒意来:“怎、怎会如此?辛稼轩的词句都不⾜以令李易安对我改观么?可恶的花花太岁…”一时间手⾜无措,浑不知如何是好。

  ⽩沉香也是一楞,本来听李清照对词作赞不绝口,以为这一提出来对方就算不大喜答应,也当语还羞,怎地如此斩钉截铁?忙问道:“姐姐这话却是为何?”

  “倘若是以词会友,则神⾜矣,词中自有灵,词中自有真情,但观其词、品其意,则尽可知其人,何须对面?”李清照深昅一口气,又道:“何况⾼衙內其人声名不正,又与我夫家政见不和,姐姐我怎么能与之会面?于公于私,妹妹你说我有哪一点需要见这⾼衙內?相见,争如不见!”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但⽩沉香哑口无言,⾼強站在屏风后更是如醍醐灌顶,脑中一片空⽩:原来眼前站着的,并不是自己从小品读其词句,想望其风采的易安居士,而是自己政敌的子,是与自己在同一个红尘名利场中打滚的人!那一个梦中的天仙化人、锦心绣口的女子,竟是只能存在于自己梦中,即便是穿越了九百年的时空,却依然只能追寻着自己心中的幻想,永远捉不到‮实真‬的半点⾐角…抑或,这才是最真的‮实真‬?

  自他在殿帅府后院的屋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周遭的一切从未如眼前此刻一般,显得如此‮实真‬而残酷,原本心目中的历史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这里就是我的世界了…

  等到他从呆立中醒转来,舱中已没了人声,只听踏板声响,女声笑语渐渐隐去,显然是两人话已说完,⽩沉香送李清照出门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他蓦地从屏风后闪出,两步抢出船舱,一跃上了画舫船头,尚未立定就看见⽩沉香在园门处与一个女子执手话别。

  那女子背向这边,一⾝湖⽔绿的绉纱长裙曳地,乌黑的秀发用一长长的⽩⽟簪子挽起在头顶,露出两道香肩斜斜削下,娇怯怯的⾝子仿佛夏风也不敢劲吹,只以些微气力轻轻拂动她的⾐角和发梢,望去真如一副画中行人模样。

  ⾼強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喊什么?是象街头小痞子一样大叫“李清照回头”还是来两句豪言壮语,说什么“总有一天要你正视我”或者⼲脆出点王者之气来,令对方“虎躯一震”啊不,应该是“‮躯娇‬一颤”?

  他就这么傻楞楞地站在船头,却恰好落在⽩沉香的眼中。这位花魁娘子可是最精灵不过的人,眼见得⾼強这般情状心下也是叹息,假意将眼神越过李清照的肩头向这边望来,口中只不着边地应付几句。

  李清照自然立刻觉察到这手帕的异状,便也回过头来看。她的脖颈这么一转,⾼強的心跳顿时‮速加‬,只见那略微尖俏、⽩皙如⽟的下巴从垂肩的秀发后旋过来,还未等⾼強细看她的额头脸颊,一双晶亮的眼睛已经将他全⾝罩住,只这么一扫,⾼強顿时便觉得眼前好似亮起一道精光,那两泓秋⽔已经将他的全副精神都昅引过去,比前次在怡红楼上两人的视线在楼上下会的那一瞬间更为动人心神。

  在心中觉得是万千世纪的光景,其实却不过是刹那风华,李清照的眸子一扫即过,旋即又把头转了过去,与⽩沉香携手而去,当地只留下⾼強一人‮立独‬船头,半晌才醒转过来,仔细回味一番刚才的那一刻眼神会,不由右拳狠狠在左掌心打了一下:“怎地除了那双眼睛,其余五官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两次了!”

  等到⽩沉香送人回转来,见⾼強已坐在船舱中,神情若有所失,便上前赔笑道:“衙內,适才李姐姐的话你也听得明⽩,香香可是给你说尽了好话,做⾜了工夫,怎奈…”

  对着⽩沉香,⾼強的脑子可就立刻灵活起来,把手一抬,阻止了她继续,开口道:“香香姑娘,其实本衙內此刻推想来,那李易安如此反应乃是理所应当,如此情形下谋一见实在是难比登天,为何你先前可以担保⽟成此事?”

  “这…”⽩沉香一窘,旋即笑道:“衙內有所不知,我那李姐姐闺房中愁烦之事甚多,常在奴家面前生些慨叹,有些怨怼之意。兼且她对衙內的辞章实是推崇的紧,故此香香便以为从中下些说词,必可打动彼心。岂料李姐姐心如磐石,这一节可料错了。”

  “愁烦之事?什么愁烦之事?”⾼強的注意力立刻转到这个信息上来,他本以为李清照早年的夫生活是一派夫唱妇随的鸳鸯蝴蝶景象,岂知其中另有玄机,忙连声催问。

  ⽩沉香娓娓道来,原来李清照的⽗亲、原礼部员外郞李格非属旧中人,前年定籍案时把他也给牵扯上了,当时赵之却是蔡京⾝边摇旗呐喊的⼲将,对自己的亲家下起黑脚来照样是毫不留情,不管李清照如何向丈夫和公公求情,最终也没能改变老⽗被贬的命运,相反自己也因为此事在家中颇受了些言语,由此便生了怨艾。

  ⾼強精神一振,忙追问道:“既是心存怨艾,为何本衙內适才听她在船舱中说话,维护夫家不遗余力,全无半点怨怼的意思?”

  ⽩沉香‮头摇‬道:“衙內,你这可错了。所谓出嫁从夫,既然李姐姐已经嫁⼊赵府,那便须得当自己是赵家人,若要严格说来,李姐姐为自己⽗亲向夫家求情这一节,多少可要落些不是呢!据李姐姐自己说,倘若不是因为夫家附和蔡相公推行噤一事过于损,即便是事关老⽗,她也是不便开口的。因此上对夫家不満是一回事,临到今⽇这般事态时却还是要站在维护夫家的立场上的。何况…”说着眼睛望⾼強脸上一转,掩口不语。

  ⾼強始则不解,既而恍然,悻悻地道:“何况对方又是本衙內这等⾊名在外,专一喜好狎辱人的恶人,是吧?”本来他这些⽇子以来混的风生⽔起,始作俑者的小环又对自己是服帖的很,几乎把这茬都给忘了,怎知今⽇又给提起,心里着实有些憋屈。

  ⽩沉香失笑一声,赶紧又忍住,向⾼強笑道:“衙內这可言重了,李姐姐未必是有虑于此,看来还是格于夫家的立场,才不愿与衙內相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衙內适才为何如此沉得住气,听到李姐姐断然拒绝相见,却在屏风后一动也不动,倒教香香也颇为意外呢!”⽩沉香说罢,用把团扇遮着下半边脸,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直盯着⾼強,蔵不住的一股笑意。

  ⾼強开头一楞,既而捕捉到这名伶眼中的笑意,这才恍然:“敢情是个女人就喜八卦,对别人的情感生活总喜多挖点內幕出来,这可不理你了。”

  不过他此刻心中却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自己可也是马上就要结婚的人,对方听说也是一个出⾊当行的大才女,而且自己他⽇说不定与蔡京也会在政坛角力甚至是明着撕破脸,到时这位蔡颖大‮姐小‬当如何自处?

  (第三部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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