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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君恃此凌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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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双鲤在房里,她并没有睡着。

  夜里突然起了一阵纷的脚步声,似乎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她听到许多男男女女的声音,有哭声、有惊骇声,有人在大叫“屈指良”也有很多人在叫“毕大侠”、“秋寒”最恐怖的是她听见了有人说:“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屈指良要杀毕秋寒?”她迟疑了很久,终于决定开门。

  拉开门的时候,门外一个人正端着盘子准备敲门,她颤声问:“秋寒呢?我要找秋寒。他在哪里?他在外面是不是?”

  宛郁月旦拦住她“李姑娘。”李双鲤盯着他⾐裳上的⾎,浑⾝打了一个冷战“我要找秋寒。”

  “他死了。”宛郁月旦微笑得很凄“两个时辰之前。”

  “你骗我!你们…你们全部都骗我!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李双鲤脸⾊惨⽩地抓住柱“陵宴答应我不伤害他的,陵宴不杀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死了。”宛郁月旦僵硬的微笑里依然是这三个字。

  “他死了…他死了,我要怎么办?”李双鲤突然大叫出来“他不可能撇下我不管的!”

  “秋寒…是我碧落宮的人。”宛郁月旦慢慢地说“李姑娘,你⽇后若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告诉我。宛郁月旦当尽所能。”

  “我不要!”李双鲤连退三步“我只要秋寒,我什么都不要!”

  “当啷”一声,她倒退的时候把放在边桌上的一杯茶打翻了,怔了一怔,她举起袖子“哐啷”一下掀翻了宛郁月旦端着的庒惊汤药和简单的夜宵“我不要吃!”

  宛郁月旦站了起来,摸索着拾起地上那些砸破的碗,一地‮藉狼‬他并不在意,但李双鲤还是看见他的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割破,流⾎了。“小心地上的碎瓷片。”他并没有生气,收拾了碎片站起来“我会叫人来扫地。”

  李双鲤又怔了一怔“你…你不生气吗?”

  宛郁月旦不答,过一会儿他很僵硬地微笑了一下“因为我也吃不下。”

  看着他指尖流出的鲜⾎,李双鲤一时错觉那是他故意寻找的痛苦,歉疚和悲哀同时泛上心头,她的眼泪潸然而下“我能不能…能不能看看秋寒?”

  “不能。”宛郁月旦断然拒绝。

  “为什么…”李双鲤怔怔地看着这个似乎很温柔又似乎很霸道的人,为什么不让她见秋寒最后一面?

  “因为看见了,也只有哭得更伤心而已。”宛郁月旦开门出去,又带上了门。

  “怎么样?”李双鲤的美貌的确比较容易引人关切,宛郁月旦出来的时候有许多人间。

  “很伤心吧。”宛郁月旦说的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听者却都一阵恻然。他没有多理睬⾝周许多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往圣香房里走去。

  圣香背靠着后的墙壁,屈膝坐在上。

  他手上拈着一片方才回来时折下的树叶,正在吹着什么。

  宛郁月旦开门的时候顿了一顿,仿佛在等房內幽异的曲调散去,才柔声说:“我要回去了。”

  圣香咬住那片树叶“是吗?”

  “我想…我还是把江湖想象得太简单了。”宛郁月旦的语调虽然温柔,却有一种异常的空洞“秋寒不该死。”

  “不关你的事,屈指良的武功太⾼,聿修或者还可以和他过招,可是聿修都不在。”圣香平静地说“是我的话不行,你更不行。”

  “屈指良…大概就是那种只凭实力决生死的⾼手。”宛郁月旦轻声说“看见这种人,就知道江湖上为什么总有人喜争天下第一,没有任何花哨可言的绝对权力,生杀予夺…”他说到“生杀予夺”四字时掷地有声,宛郁月旦温柔的语调里冷冷地露出一丝嘲讽,剥去体贴温柔之后露出的赫然是一种茹⾎的冷笑。

  “我碧落宮…必报此仇!”他轻声说,负袖转⾝,关上了门。

  圣香没有挽留,静静握着那片树叶坐着。

  “可怕的年轻人。”容隐的声音。向自窗外,冷冷地说“屈指良实在该连他一起杀了。”

  圣香笑笑“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不仅有野心…也有**,懂得享受,敢说也敢做…我其实…很羡慕他。”

  “什么都想要的年轻人,可怕的是他有能力、不骄矜、能隐忍、很谦虚,而且本不坏。”容隐淡淡地说“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谁也不知道。”

  “我却很期待他能做些什么…”圣香又笑了笑“做些什么给我看。”

  容隐凝视着圣香,似乎在估量他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终了他改了话题:“你打算如何联李抗赵?”

  “我一个人去。”圣香想也没想地说“我一个人去才有诚意。”

  “你不怕李陵宴杀你?”容隐森然问。

  “他还要利用我杀屈指良…不管是为了真报仇,还是为了他散布出去的那些为⽗报仇的借口,他非杀屈指良不可。”圣香倦倦地说“他能和屈指良相抗吗?不能…不能的话他就要拉拢我,因为我才是…当今丞相的儿子啊…”他说到这笑了起来“容容,你是真的不明⽩,还是怕我不明⽩?”

  容隐不答,冷冷地看着笑着的圣香“这有什么好笑的?”

  圣香吐了吐⾆头,笑眯眯地说:“我哪有笑?所以我说我去才会有用,何况李陵宴家里肯定设了不少陷阱,等着火冒三丈的外头那些伟大的剑客侠士,为了少⿇烦本少爷还是自己一个去。你嘛…”

  “我去找上玄。”容隐冷冷地说。

  圣香一副赞他聪明了得的样子,笑昑昑地说:“就是就是,你告诉他如果他不听话要造反,你就不把妹子嫁给他。”

  容隐充耳不闻他这句话,淡淡地道:“那么明儿一早我们各自上路,无论你我事情成与不成,八月十五你我京城相见。”

  “去聿修老婆的百桃堂吧。”圣香一笑“那里比较‮全安‬,就此说定,不见不散。你可不要变成鬼魂回来,降灵会气活过来的。”

  “不见不散!”容隐一个拱手,负手而去。

  武当往南是一片不见边际的崇山峻岭,武陵山、雪峰山、苗岭、梵净山、雷公山等等都在这一路。而最南的一座⾼山叫大明山。大明山下有个小小的城镇,叫赴⽔。赴⽔之所以叫赴⽔,是因为它的左边便是红⽔河。

  红⽔河自苗岭而下,经过大明山,向东为珠江⼊海。南下的人要上大明山,往往要经过红⽔河。

  红⽔河上横着一条船。那船本来是要渡河的,但是撑船的显然完全不通此道,把船弄到了河心就再也弄不动了,任由船在⽔里漂泊。结果就是横七竖八地晃。但船里的人也并不着急,居然开了个炉灶在船头煮东西吃,甚会享受。

  清香袅袅。

  一缕⽩烟在船头飘,凝聚不散,倒也好看。

  时候是午后两个时辰,南方的光并不大,何况此时已然进秋,有些凉意。

  河边远远地有个人在走,背着个箩筐看起来像个老头,近了才认出那是一个一⾝苗装的少女。肤⾊偏黑,当是经常暴晒光所致,杂草结就的帽下一张面孔还算⼲净整齐。走着走着,她突然抬头往船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甚是诧异。

  “你瞪着我的船⼲什么?要抢劫吗?”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笑眯眯地说。

  苗装少女微微一怔,她为人似乎极是冷静,虽然吃了一惊,却没有变⾊“那是你的船?”

  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位⾝穿汉服、悬⽟佩的少年人,怪不得那船在江上漂泊,原来主人早上了岸。但见这少年人眉目玲珑眼神灵动,一副笑昑昑的模样甚是惹人好奇。苗装少女上下多看了他一眼“你的药要熬糊了。”

  “我在煎药。”少年人皱着眉头“它实在太难闻了,糊了就糊了吧。算了,⿇烦死了,我不吃了。”

  苗装少女这才微微地有些诧异“煎药?药不是这么煎的。”

  “我只见过煎蛋,没见过煎药。”少年人皱着眉头“管它呢,大概差不多。”

  苗装少女此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煎药和煎蛋…你也能混在一起?”她动了动鼻子“你这药里有丹参、⾚芍、川芎、红花、降香…你这么随便煮…主治妇人‮经月‬不调…”她大概觉得极是好笑,抿起了嘴忍住不笑,但那模样已是笑了出来“药是不能煮的。”

  少年人⼲笑一声“我又没煮过,怎么知道还会煮错?幸好本少爷已经决定不吃,阿弥陀佛,好事做得多就是有好报。”

  “你有病吗?”苗装少女被他逗笑了,神情没有先前那么冷漠“我的医术还不差,要不要我帮你把脉?”

  “要啊要啊要啊,本少爷⾝体虚弱,病得很严重啊,只差一点点就要死了。”少年人拼命点头“我头痛胃痛手痛脚痛全⾝上下到处都痛,哎呀,累死我了。”他说着在河边的地上随便坐了下来“不过重要的不是本少爷有病,而是本少爷发现那边村里有个老头和本少爷是一样的⽑病。本少爷一时善心大发,想煎个药回去给他,看看能不能救回他的老命。不过幸好本少爷及时决定不吃自己煮的东西,要不会死人的。”

  苗装少女淡淡一笑“那你很善良。”

  “当然,本少爷当然很善良。”少年人嘻嘻地笑,用袖子扇了扇自己“漂亮的小姑娘,小生有缘知道你的芳名吗?”说着他有模有样地作了一个大揖。

  “我姓潘,叫⽟儿,并不是本地苗人。”苗装少女淡淡地说“我和你一样,是个汉人。”

  “啊,那我可以叫你小⽟。”少年人大喜“我叫圣香,小⽟你帮我去治病。”他认识了人之后径直把别人当朋友,一把拉住潘⽟儿的手“来来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很了不起的很节省建筑材料的事,看你闻药的本事就知道你很了不起…”

  潘⽟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猝不及防已经被他拖了十几步“放手!”她出来采药,家里的药炉里还在炼丹,怎能和他去救人?何况这人莫名其妙,本就不知道是谁!

  “你不和我去救人吗?”圣香转过头来已是一脸泫然泣“那老头家里有七八个儿孙,他死了儿孙没人照看会很可怜的。你忍心吗?算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忍心。为了避免你晚上后悔睡不着,你还是和我一起去救人。”说着他拖起潘⽟儿就走。

  这人怎么这样…潘⽟儿哭笑不得,她是这附近有名的女大夫,出了名的脾气古怪难请下山。这里的人都像神仙般敬畏她,今天却被个连煎蛋和煎药都分不清楚的大少爷拖去治病1

  没过多久,她已被圣香拉到了大明山脚下的一处村落。这村子背山临江,路途难走,因而人口不多。

  圣香一回来就引起一阵呼,村里的孩子们都笑嘻嘻地奔出来看他“圣香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普金爷爷在哪里?”圣香笑眯眯地问。

  “在房间里休息。”

  圣香拉着潘⽟儿进了阿普金的大门,片刻之后潘⽟儿已然认命地在阿普金家里煎药。圣香想要死一个人的时候,往往猎物是不可能逃脫的。

  “丹参、⾚芍、川芎、红花、降香、参、⽟竹。”她起了药炉煎药,圣香嗅了嗅“我的药里面还有柏子仁、何首乌、酸枣仁、五味子、菖蒲和细辛。”

  “他只是心脏衰弱,没有失眠和心跳失常。”潘⽟儿解释“你的鼻子可也好得很。”

  “本少爷的鼻子一向有许多人羡慕。”圣香摸摸鼻子“这下好了,阿普金老头欠我人情,我问他事情,他就不好意思不回答我了,哈哈哈。”他小人得志地窃笑。

  “你想问他什么?”潘⽟儿诧异。

  “他说这附近有很胖很胖的大灰兔子。”圣香強调“我很想要一只,但是小气的老头不告诉我在哪里有。”

  很胖的灰兔子?潘⽟儿闭起眼睛,不想和这少爷生气“药煎好了,我要回去了。”

  “你要回去哪里?”圣香随口问“青竹红墙那里吗?”

  “嗯…”潘⽟儿陡然退步“你…”圣香支着下巴饶感‮趣兴‬地看着她“我猜在这个地方这么厉害的汉人大概都是李陵宴的邻居,你别害怕,我不是神仙。”他居然在那里解释“我只是顺口猜一下,不小心猜中了而已。”

  “你找李公子什么事?”潘⽟儿冷冷地问。

  “嗯…你不知道本少爷的美名,可见你也不知道李公子的大名。”圣香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去找他串门聊天、吃饭喝茶是好事,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青竹红墙是祭⾎会在大明山的据点,也是李陵宴的老家。这地点是容隐、聿修和清静老道推算出来的,至于怎么算出来的,圣香懒得知道。反正容容说的大概就不可能会错,他就这么来了。潘⽟儿显然不知道江湖上的任何事情,李陵宴在她心中说不定不仅不是一个坏人,还是一个情人。圣香想到这里就咬着嘴“哧哧”地笑,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潘⽟儿并不是一个多么有阅历的女人,但是她很聪明…她知道圣香故意吓了她一跳的目的是让她回山给李陵宴示警,这样他就可以跟在她后面顺利地找到青竹红墙的所在。所以她不走,她端了条椅子坐了下来,就坐在圣香对面。

  “李公子并不是一个坏人。”她很聪明,当她发现圣香也很聪明的时候,她选择动之以情。

  “我没说他是一个坏人。”圣香笑眯眯地说。

  潘⽟儿淡淡一笑“也许吧,但是我感觉到你⾝上有一种…所谓侠义道的味道。”她说得很诚恳“李公子并不是一个坏人。”

  “侠义道和我是朋友,说不定传染了些臭气给我,你不必当真。”圣香眨眨眼,托着下巴“你打算说李陵宴的故事给我听吗?说吧,只是不要再说‘李公子并不是一个坏人’,你别诬赖我说他是坏蛋。”

  “李公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潘⽟儿诚恳地说“我是李公子的大夫,没有人比我了解他的痛苦。他自十岁起生有一种怪病,感觉不到痛感,无论刀剑加⾝都不会觉得痛楚。这些年来逐渐转变为手⾜⿇木失去触觉,这种⿇木如果蔓延到了腹之间,他便会因为呼昅困难死去…那会是非常痛苦的,死的时候比什么都清醒。所以他比谁都珍惜现在,亲人如有所求,他有求必应,他自己从来不求任何东西,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坏人!”

  圣香眨了眨眼睛,吐了吐⾆头“你见过不温柔的李公子吗?”

  潘⽟儿一怔“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你见过不是在病前尽孝的,或者不是对亲人们有求必应的李公子吗?”圣香笑眯眯地问。

  “没有…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明人有许多面,好人还是坏人有时候谁也说不清楚,我不喜把人分成好人还是坏人。”圣香做了个鬼脸“就像本少爷虽然很善良,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一样。”

  “你…不是李公子的敌人?”潘⽟儿蹙起眉儿。

  “不是,我是来和他聊天吃饭、喝茶下棋的。”圣香一本正经地说。

  当潘⽟儿和圣香在阿普金家聊天的时候,李陵宴已经很快接到圣香抵达大明山的消息,柳戒翠一别头“我去杀了他。”

  “等等。”李陵宴并不阻拦,举起左手食指。一个月⽩⾐裳的男子幽魂般出现“堕月,你和戒翠一起去。”李陵宴含笑“他今⽇才来,已经比我想象的有耐心许多。只可惜,他不带那些想杀李陵宴扬名立万的英雄豪杰一起来…”他叹了口气“戒翠,你杀了他,带了他的心一起回来,娘已经两三天没有新鲜人心吃,我怕她会受不了。”

  “我只管杀人,挖心的事你叫堕月。”柳戒翠冷冷地说。

  “尊会主令。”年约三十五的俊美男子是李陵宴“四裂月”侍者之堕月。

  柳戒翠子‮辣火‬,说走就走,一甩袖子人已经抢了出去。堕月对李陵宴一礼,如影随形跟了出去。

  青竹小院竹影之间一个修剪花木的人影缓缓直起背来,那是一位发髻蓬松⾐裳迤逦的女子,算起年纪也已三十出头,但看容貌依然二十三四一般“会主,你当真以为柳戒翠杀得了圣香?”她低声问,声音如明珠娇⽔,一听就恍惚整个人都沉了进去,要死在那种娇柔的深情中。

  “杀不了。”李陵宴又叹了口气“怀月,叫你不要剪它,你怎么不听话?花草⾼兴怎么长,就该让它怎么长。”

  那蓬云雾鬓的怀月低声说:“我喜剪。”顿了一顿,她又说“杀不了,所以你让堕月跟着去?”

  “有一个人两个月前就已经在大明山上,我却一直找不到他。”李陵宴慢慢地说“你知道吗?”

  “⽟崔嵬?”怀月手握剪刀从花丛里走出来,她是那种特别娇柔的女人,从花里出来华丽得犹如仙子。

  “嗯…”李陵宴慢呑呑地说“洗月火烧秉烛寺,虽然没伤了秉烛寺多少人,但是很伤秉烛寺的威望,是不是?⽟崔嵬在汉⽔临阵倒戈,连累了不少寺众死伤,听说寺里对他很不満意,他必须做件能够服众的事儿,对不对?”

  “他要来杀你吗?”怀月眼也不眨一下。

  “不知道。”李陵宴笑笑“我只知道如果圣香遇到危险,他说不定会出来救人。”他柔声说“⽟崔嵬的弱点,就在他实在太恋‘被当做平常人的感觉。这一点除了圣香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尤其他又那么美,很容易让人起琊念的。”

  “你让堕月去保护柳戒翠?”怀月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不喜那个女人。”

  “但是她却很有用。”李陵宴微笑。

  “她是一个很好利用的傻瓜,对不对?”怀月很温柔地叹了口气,继续弯下,修剪她看中的花丛。

  “她不傻。”李陵宴居然很惋惜地跟着叹了口气“只不过…爱错坏人而已。”

  圣香和潘⽟儿坐了大半天,最后潘⽟儿着实磨不过他,还是不得不起⾝回青竹红墙。她只擅医术不懂武功,否则也不会对着圣香束手无策。圣香笑眯眯慢悠悠地跟在她⾝后走,她心下懊恼却无可奈何。

  走⼊大明山山间,圣香从来没有在荒山野岭晃的经验,拉着潘⽟儿稀奇地问东问西。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这是什么石头…潘⽟儿全然弄不懂这个人,分明是敌人,却自居比朋友还亲近。

  绕过一片小丛林,圣香指着树下一棵怪草问她:“这是什么草?长得这么奇怪。”

  那是一棵短短的孤花,像竹笋一样从地下冒出来,只有一片叶‮大硕‬肥厚,那花怪模怪样,居然有⻩⽩紫三⾊。

  “那是莪术。”潘⽟儿回答“是一种药草。”

  “是不是可以起死回生?”圣香笑眯眯地问“长得这么奇怪,一定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药,我们把它拔回去好不好?”说着他饶有兴致地蹲在地上看那棵莪术。

  “它只是用来行⾎止痛,清心化郁。”潘⽟儿被他吵得头痛,淡淡地说“比如说你心跳太慢,吃了它也许就会好些,吃不死你,也不能救你的命。”

  “不许诅咒我!”圣香不⾼兴地跳起来“本少爷要活到七老八十变成千年人瑞试试看,不许诅咒我。”

  “很可惜你没有那个机会,现在你就要死了。”人影一闪,一个绿⾐紧装的女子拦在圣香面前。相貌煞是俏丽,可惜一股杀气让她全无一点女子的温柔之态。随在她⾝后的是一个月⽩⾐裳的男子,对着潘⽟儿点了点头“潘姑娘辛苦了。”

  “喂喂喂,”圣香皱眉对着潘⽟儿“你居然带本少爷进圈套?”

  潘⽟儿脸上微微一红“我没有。”

  “她只是带着你在山上转而已,在我这里没有圈套,受死吧!”柳戒翠绝非什么要分是非黑⽩的女人,她倾心李陵宴,就视圣香为仇敌“刷”的一剑当面刺来“陵宴的爹是你爹娘所杀的吧,听说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是笑姬的儿子。我先杀了你,给陵宴报仇!”

  圣香的宝贝折扇在武当被弄坏了,但他半路上买了一把新的。这下从袖里挥出来的扇子锦绣灿烂,居然比之前那一把还要奢侈,金边也就罢了,上面还⽩纸黑字写着“千岁风流”四字,让人看了忍不住要暗骂他招摇过市。折扇一挥,圣香开柳戒翠这当面一刺,笑昑昑地说:“我这新买的扇子漂亮吧?”

  柳戒翠充耳不闻,厉声喝道:“潘⽟儿你给我立刻回山,堕月你我联手,十招之內要圣香的狗命!”

  说着她连人带剑扑了过来,双手抱剑直揷圣香口,来势凌厉,劲风人。这一扑叫作“殉国”是柳戒翠扬名江湖的必杀术。圣香转⾝就跑,喃喃自语:“出门不利,这世上到处都是疯子。”他轻功了得,这转⾝就跑世上要追得上的真没几个。

  但柳戒翠却追了上来,非但追了上来,那纵⾝一扑疾势仍在,反而因为距离拉长扑得更加凌厉。圣香回⾝一看,真的吃了一惊…那是萧靖靖的“舂风十里独步”⽟崔嵬骗了萧靖靖的感情,也骗了她的武功。这轻功一出,即使是圣香大少爷也躲不过去。当下他侧⾝急闪,避⼊小丛林的一株乌桕后。

  “喀啦”一声,柳戒翠脸露冷笑,那一人耝的乌桕在她双手合力一揷之下,戛然破裂木屑纷飞。她来势不停,竟然还是追了过来。此时堕月横抄圣香⾝后,无声无息平剑横扫,要把圣香拦、劈来一个十字切!

  危急之际,前后劲风震起⾐发,圣香未料到柳戒翠一介女流居然能力劈大树。躲⼊树林却弄得他自己出路为树木阻拦,闪避无路。他本来为人甚懒,能不斗力绝不和人硬拼,能逃则逃,不能逃就拖了别人上,他躲别人⾝后。此时圣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脸⾊微变抬头一看…那棵被柳戒翠劈烂的大树正缓缓地、很要命地当头倒了下来,刹那之间容不得他再想什么妙计。他大喝一声,右手持扇硬接柳戒翠当面劈来的一剑,同时左手“啪”的一声,硬生生掰下树林里不知哪一棵树的树枝,向后疾掠。

  “噗”的一声,圣香右手上的扇很精巧地贴住柳戒翠长剑的平锋。一咬牙用力一扭,他以扇侧托平锋,硬生生把柳戒翠倾力一劈顶在⾝前!但闻背后“啪”的一声脆响,他掰下来的不知道什么树的树枝自然不敌堕月的剑刃,一接之下立刻断裂。但是圣香计议得当,他这左手一掠出手的是刚猛之劲,树枝骤然断裂,夹带势头猛地往堕月头脸飞去。圣香甩手把手中半截树枝随之掷向剑刃,然后趁来剑剑势受挫的时候空手一把抓住…这可是他拼尽全力的最后一股猛劲…用力一折,那精钢长剑被他左手一把扭咸弯曲。随之圣香一个大侧⾝,右手猛然一松把全力下庒的柳戒翠引了过来。左手⾎⾁嵌⼊弯曲的剑刃,他却不放手,把持剑不放的堕月拉了过来,不顾手上鲜⾎直流⽪开⾁绽,蓦然收手撒开折扇…

  柳戒翠凝聚毕生功力的一剑,便笔直往堕月口揷下!

  潘⽟儿一边看得眼花缭,只这一幕看清楚了,忍不住失声惊叫。

  这时柳戒翠厉声道:“左掌!”她直出右掌连人带剑扑了过去,这殉国剑剑势刚猛,如果圣香再多架一会儿,也必然是架不住的,她本人也收不回来。堕月伸出左掌相抵,两个人掌风凭空相接“砰”地大响,各自倒飞出去跌在地上,息不已。惊魂稍定抬头一看,那恐怖的圣香却已经踪影不见了!

  柳戒翠息未定,惊恐之极地与堕月面面相觑。

  她平生杀人无数,殉国剑下被劈成两半的江湖⾼手不知凡几,但这一剑数度受阻,最后失控差点误杀友人之险,却是平生未遇!

  堕月虽然面对李陵宴极少说话,此时脸⾊微变双目大睁,显然也是余悸犹存。

  好一个圣香!他的‮实真‬武功不要说两人联手,就是单打独斗他也未必是柳戒翠之敌,但是他临阵机变敏捷,能利用的皆悉利用。虽说是锦⾐⽟食的富贵公子,却有一股狠劲…他拼得左手重伤引得两人剑势冲突,这先下赌注自伤再伤敌的一招,并非意志软弱之人能够做到。

  但看他临危这一逃就知道为什么圣香是李陵宴之敌了…他实在太敏捷了,敏捷得近乎狡黠,犹如一只嗅到危机的野兔,生死之际千变万化。

  “⽟儿!”柳戒翠过了许久才回过一口气来“他从哪里逃了?”

  潘⽟儿脸⾊苍⽩地摇了‮头摇‬“我没看见,我只看见剑光一闪,树就倒了。”

  “他已拼尽全力,我不信他能凭空消朱。”堕月突然开口一字一字地说“除非有人接应…”

  “我们回山…告诉陵宴,这山里可能还有敌人…”柳戒翠。嵩了几口气站起⾝来“快走。”

  圣香当然不是凭空消失的。

  他把两个人拖到一起,让柳戒翠和堕月剑势冲突的时候,的确已经拼尽全力,但他瞧得准,让自己在震出去的时候撞在竹子上,竹枝弯曲把他反弹出去上了旁边树的树梢。

  柳戒翠和堕月不察他就在头顶,反而急速地离开。

  “我本以为…⽟崔嵬会救你的。”一个声音在旁边轻轻地说。

  圣香半死不活地半挂在树上“可是本少爷却知道你喜伏击,喜躲在旁边等机会。李陵宴啊李陵宴,你是那种喜搅浑⽔,然后等机会的渔翁…”他一辈子没受过这种被剑割得満手鲜⾎的“重伤”自觉已经快要死了“痛死了…”

  “没有人救你,很遗憾我就要杀死你了。”李陵宴并没有躲在远处,他就站在圣香被反弹上的那棵树背后,不是故意的,的确是凑巧“我很期望能够杀你,死里逃生的奇迹刚才发生了一次,你已经很累了吧?”他慢慢地举起手中很普通的弓箭,小小的箭尖对准圣香的背心。

  “救命啊…”圣香却扯起嗓子喊起来“杀人了…救命啊…”李陵宴微微一笑,缓缓地开弓…他的手指没有痛感,因此他的弓往往比常人拉得更刚猛“没有人会救你的。”

  “你⼲吗要杀我?你嫉妒本少爷的风流倜傥?”圣香喊了一半,突然改口问。

  “你、‘⽩发’、‘天眼’、江南丰、清静道长…还有碧落宮宛郁殁如、宛郁月旦,都是我很期待能杀的人。”李陵宴含笑“何况…我听说你是杀死我爹的凶手的儿子。”他话说到此处,弓已经开満“我答应过双鲤不杀毕秋寒,他在你⾝边死了…难道是他知道了你什么秘密被杀人灭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杀了你给毕秋寒报仇。”

  “你很爱家人,孝顺⽗⺟、疼爱妹子,还对你没用的大哥很好。”圣香笑眯眯地说。

  “我只不过像看守着⾁骨头的狗,拼命地保护属于我自己的一点点东西而已。”李陵宴柔声说“无论是谁伤害到属于我的东西,我都要咬人的。”他的目光分外明净,他并不是骗人,一字一字说出来的时候,温柔清晰得像对情人的低语“我只有这一点点野心,你怎么能不成全我?”

  圣香凝视着他的眼睛。李陵宴的眼睛清晰而好看,圣香的眼睛带着一抹琉璃似的寂灭的光彩。这两双眼睛对视的时候,仿佛宝石触及了宝石,闪烁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是为了不想让他们为你难过吧?”圣香突然说。

  李陵宴扣弦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你一直都很聪明,从你煽动⽟崔嵬反叛开始,我就知道你很懂得如何看破人心。”他柔声说“只不过难道你还想说动我反叛我自己吗?”

  圣香些吐⾆头“我很想,但是如果本少爷连李陵宴都能说动,那简直可以直接摆个摊子,上街专门给人说情去了,保管生意兴隆,上面还挂个招牌‘说动李陵宴后悔‮杀自‬的金口⽟牙’。”他边说边比画,表情真得像他真的开了个摊铺一样。

  李陵宴笑了“你很有趣。”他说到“趣”这个字的时候手指一松,一支长箭満弦出“嚯”的一声轻响,自下疾圣香的后背。

  圣香真是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箭来“救命…”他除了大叫救命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

  “啪”的一声,一只⽩生生的手临空而来,抓住了这支要命的箭,一个人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闪?”

  李陵宴露出微笑“你毕竟是关心他的。”他收弓、揽箭、徐徐而立。

  来人一⾝蓑⾐,头上还戴着树枝编就的草圈,看起来就像个野人。但看那蓑⾐野草下露出的晶莹漂亮的肌肤,还有那口坠泪一般的珍珠坠子,此人容貌依然残懒丽,正是⽟崔嵬。

  他仿佛在旁边已经看了很久了。

  直到圣香真的势危,他才不得不出来。

  “我这里好痛,痛得我全⾝都没力气了。”圣香苦着脸举起他重伤的左手“我快要死了。”

  李陵宴歪着头看他的左手“但是它已经不流⾎了。”

  “呃?”圣香自以为重伤,眼睛睁开一条偷看左手,那手上伤势虽然严重,却已经收口结疤,本不流⾎了“啊?好了?我还以为要流⾎流到死,可是还是很痛,痛痛痛痛。”他握着左手嗷嗷叫“我快要痛死了。”

  “那一点小伤不会死的。”⽟崔嵬站在圣香⾝边,柔声说“若不是为了你,李陵宴就是在我面前杀一千一万个人,我也不会在乎的。”他话里的柔情让圣香头⽪一炸,想也没想地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去去去,本少爷不要你这种好心,我还怕被你⾝后那些仰慕你的男男女女分尸。”

  ⽟崔嵬笑了,回头看着李陵宴,他也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杀气,只柔声说:“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听他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那话里的深情和对圣香说的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对旧情人说话。

  李陵宴的袖袍在风里飘拂“不太好,但也不太坏。”

  “坏得想要我杀你吗?”⽟崔嵬笑得盈盈脉脉“陵宴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像你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枭雄,真的是很奇怪的事。上山以来我有六次机会可以杀你,都没有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陵宴叹息:“我居然有六次机会让你动手,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你很喜死。”⽟崔嵬柔声说“我何必让你死得那么如意、那么舒服?那样我不会开心的。”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在这大明山看着你自己死,就算有别人要杀你,我也会救你的。”

  “没错没错。”圣香在旁边拍手笑“我也是这么觉得,小宴很喜死。”他笑昑昑地看着李陵宴“有人曾经对我说,如果想要死的时候,大家都不会伤心,一个好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坏人。小宴啊小宴,你是一个很会骗人的男人,但是骗不过我们。”

  ⽟崔嵬柔声细语:“你只不过是个很大手笔的、很会骗人的男人而已。”他下面加了一句“我喜。”

  李陵宴看了圣香一阵,又看了⽟崔嵬一阵“是吗?”他很狡猾地抵赖“我不知道。”他柔声说“我说过我只是拼命保护⾁骨头的狗而已…”

  “小宴啊。”圣香给人起别名的恶劣习惯没改,只听他说“你想代替他们承担所有的罪过然后死。想报仇的人是你吗?想称霸江湖的人是你吗?要挖人心的人是你吗?甚至小毕死了,真正想要报仇的人是你吗?因为你知道你会很痛苦地死,所以你…纵容他们的**、你替他们杀人、你替他们称霸江湖、你替他们挖心、你甚至还想替你妹子杀我给毕秋寒报仇!”他慢慢呵出一口长气“小宴啊,因为很短暂,所以你纵容。借此成为一个坏人,然后没有牵挂也没有遗憾更没有人伤心地去死…你是一个好人,做的却是大坏蛋的事。”

  李陵宴默然,过了一会儿笑了笑。“圣香果然很懂人心…不过大坏蛋就是大坏蛋。”他柔声说,很亲切很和气地说“你可以同情我。”

  “我一直都很同情你。”圣香眼中炯炯闪烁着琉璃般的光彩“如果你所爱的人的**简单些、平凡些,或许你就是个人人称道的圣人。”

  “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可以在发生以后说‘可惜’。”李陵宴微笑“你不一定懂…人在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来。”

  “我懂的。”圣香凝视着他“而且…我的很多朋友都是懂的。在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他爱着这世上最清雅的女人,当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时候,他选择了为朝廷劳悴而死。我并不觉得他很伟大,只是人在将死的时候,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最重要、最想要完成的事…当进行选择的时候,无疑是最痛苦的时候。我也…选择过…”他看着李陵宴“我上大明山并不是为了杀你或是抓你,只是希望你也知道,这世上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我是…能够了解的。”

  “我也能够了解。”⽟崔嵬一边含笑“陵宴和我都很自私,只关心自己的心情。”

  圣香笑弯眉“如果小宴重视的人也那么关心百姓的话,他一样也会很关心的。”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很同情小宴。”

  “那又怎么样呢?”李陵宴微笑“大坏蛋就是大坏蛋。”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圣香慢慢地说“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因为我觉得我们是相同的人…”

  “他说什么?”李陵宴有趣地眨眨眼。

  “他说…不要为别人…而决定了自己一生的事。”圣香低声说。

  李陵宴的⾝子又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人可以不为死人活着,却免不了要为活人活着。”圣香慢慢地说“这是谁也逃不了的桎梏。可是…不要以为一厢情愿纵容别人,为别人辛苦,为别人好,就是会让人获得幸福的手段。人和人之间并不是因为索取和付出而纠不清…人和人之所以喜在一起…是因为在一起会喜会快乐…会爱着人和被人爱着…如果你不喜不快乐,如果你只有付出而没有获得,如果你为别人吃了太多苦…”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李陵宴“那么你们在一起就是不幸福的。幸福快乐是一种大家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付出、只有你一个人不快乐,你说他们会快乐吗?你为李家人付出了那么多,杀了那么多的人,你们…快乐了吗?”

  “你很会说话。”李陵宴微笑。

  圣香也微微一笑“你的脸⾊好⽩。”说着他继续往下说:“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做回你自己…人的寿命有长有短,要真正死而无憾、不去害怕它…只有在你活着的时候能坦然能无憾,就像小毕一样。他虽然突然死去了,可是我相信他死得并不悲伤。他这一辈子都遵从自己的心,做的都是他想做的事,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能死得坦然,并不需要人人恨你…不是吗?”

  “你是在羡慕毕秋寒吗?”李陵宴飞快地反问了一句。

  “是。”圣香凝视着他“因为我和你一样是不坦⽩的人。”

  李陵宴没有回答,⽟崔嵬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三个人间的气氛诡异地静。

  过了⾜⾜一刻钟,李陵宴缓缓举起手中小弓,搭上一支短短的木箭对准圣香的心口…开、弓。

  圣香并没有动也不想躲。

  ⽟崔嵬一边看着,一言不发。

  李陵宴的箭搭了很久,没有出去。

  圣呑并不看箭,他看李陵宴的眼睛。

  李陵宴并不看圣香,他看自己的手。

  只有⽟崔嵬看着箭尖,那眼⾊苍

  “你…能做你自己吗?”圣香终于开口问。

  那声音在暮⾊浓重的山林里像幽异的游鬼。

  李陵宴搭箭凝思了很久“不、能。”

  圣香默然,过了一会儿“自由…确是人生中最奢侈的事。”他喃喃说了一句“果然…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李陵宴说出“不能”之后一脸笑意依然“什么事?”

  “你猜到杀死你爹的凶手是谁了吗?”圣香低低地问。

  李陵宴眼睛也不眨一下“嗯。”“谁?”圣香问。

  “屈指良。”李陵宴依然眼也不眨一下地说。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圣香一宇一字地说“他现在是燕王爷世子赵上玄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李陵宴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扬。

  “你我合作,杀屈指良、灭燕王。”圣香低声说,一字一字重逾千钧。

  李陵宴望了一眼手中的木箭“联吴抗魏?我有什么好处?”

  “不与我合作,你杀不了屈指良。”圣香说。

  “你想为毕秋寒报仇?”李陵宴慢慢地说“我明⽩了…合作…可以。”他突然之间一口答应“不过我有两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把唐天书还给祭⾎会,此人⾜智多谋,也是想事情的一把好手。”李陵宴说,然后笑笑“第二…我只和你圣香合作,其余之人我统统不计在內。”

  “别人的命…不如圣香?”圣香叹了口气。

  “这世上花鸟鱼虫、走兽猛禽,每一种生物都是可爱的。”李陵宴慢慢地说“就是人最无用…它实在太多了…”

  圣香又叹了口气“你只要和我合作杀屈指良就好,至于其他,还是少想为妙。”

  李陵宴粲然一笑。“和你圣香合作,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和你李大魔头合作,表示本少爷要抛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名声。”圣香翻了个⽩眼给他“人家说起来说不定以为本少爷被你拉拢,也成了魔头爪子…你以为和你合作很光荣吗?”

  “我只听说江湖上新出了一位少年,胡闹的本事天下第一,并没有听说圣香少爷有什么大好名声。”

  李陵宴含笑,转头向⽟崔嵬眨眨眼“⽟兄呢?圣香和本会合作,你是不是也考虑加⼊本会,以免你秉烛寺的朋友找你⿇烦?”

  李陵宴果然是拉拢人的一把好手,居然立刻用祭⾎会的威势要把⽟崔嵬收为己用。⽟崔嵬柔声说:“…如果陵宴你让我住进你房里的话,我会考虑。”

  ⽟崔嵬要住进李陵宴房里?李陵宴是不沾女⾊的人,怎么可能在上放个妖媚万状的⽟崔嵬?但是他偏偏就是微笑了,一口答应:“我求之不得。”

  “陵宴果然是懂事的好孩子。”⽟崔嵬柔声说,伸手去拧李陵宴的脸“人家心仪你好久了。”

  看他这打情骂俏的模样,谁会想到他本来是来杀李陵宴的?圣香在一边咬着嘴笑“你们⼊洞房的那天,不要忘了请本少爷闹洞房。”

  ⽟崔嵬笑昑昑地抛个媚眼给他“不会忘了你的。”

  这句话暖昧之极,圣香听了大笑,李陵宴毫不在乎“只是我那里还有个吃飞醋的痴情女子在。”

  “我杀了她便是。”⽟崔嵬柔声说“我会让你知道谁对你最好。”

  圣香笑得呛到“哈哈…咳咳…大⽟你骗起人来,死鬼都给你活了…哈哈哈…哎呀,我的手好痛,你不要让我笑,你⼲吗说得那么认真…不小心小宴真信了你,你拿什么赔他的琉璃心?”

  “我就是这样…所以爱我的人很多。”⽟崔嵬继续用柔情得不可思议、缥缈得不信他他就会碎去的气息笑昑昑地说。“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最爱你的。”他对着李陵宴说。

  “我会让你看到我死的。”李陵宴学着他的口气柔声说“我…决不会骗你…相信我…”

  两个大男人用柔情无限的目光对视,虽然说着那么煽情的言语,流转着那么温柔的眼神,但事实上的生死惊险,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李陵宴敢把⽟崔嵬这样的美人蛇放在自己房里朝夕相处、⽟崔嵬敢深⼊虎⽳住在李陵宴房里,这本来就是各自生死的赌注。

  “你们再说下去,本少爷的⽪疙瘩要把脚背埋起来了。”圣香笑到不过气来“一不小心⽇久生情,你们可不要怪本少爷没有阻止你们,实在太‮态变‬…你们两个…”

  “天⾊晚了,两位既然和本会合作结盟,那请到我的青竹红墙內休息。”李陵宴斯斯文文地收起小弓和木箭,在前面引路。

  他既然答应了合作,就对背后毫不设防…他相信圣香和⽟崔嵬。

  所有的帮派首领都必备的气质:用人不疑。

  圣香不知道⽟崔嵬怎么想,反正他大少爷心里是暗自称赞,小宴这人除了‮态变‬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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